46伤心孺慕声声切(三)
回到七里香已经是后半夜了,一群人狼狈得很。
他们直接进了酒楼后的园子,还在角门上就碰到了被惊动赶来的红曲,她走得急,中衣外只披了件薄衫,头发更是只用一根缎带束着。
“怎么了这是,怎么大半夜的回来了?”
落瓷不太想说话,只简单交代:“在归云庄和人打架了。”
“我的乖乖,哪得是高手啊!有洪帮主和你们在一起空青都还受伤了。”红曲眼睛一亮一亮的。
刚赶来的黄宣把手里的披风给红曲披上,顺便不客气地拍了她一巴掌:“你老实点,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就是个普通的老板娘,少给主子惹事。”
红曲面露不愉,倒也没说什么。她只是一时技痒了而已,不提也罢:“对了,洪帮主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在归云庄遇到了一位故人,就留下。”落瓷忙着招人把杨康扶住。
红曲问:“这是谁啊,长得怪俊俏的。”
才说完又被黄宣拍了一巴掌:“在我面前你检点点行么。”
红曲提脚狠狠地跺了黄宣一脚:“黄呆子,老娘不发威你当老娘是花小懒啊?嗯?”
黄宣嗷呜一声痛得顿时蹲下了身:“娘子脚下留人。”
花小懒是红曲养的一只花猫,平时特别懒,能躺着绝不坐着,又有七里香后厨这么个粮仓在,被养得圆滚滚的,平日没事就喜欢在屋顶睡觉。也不知道那么肥的身体是怎么上去的。
落瓷懒得管这对小夫妻的打情骂俏,只是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件事:“黄宣?”
“主子,什么事?”黄宣跛着脚站起来,落瓷这一声算是让他逃脱了红曲的魔爪。
“你把这园子里的阵法开启吧,只怕明日会有人寻来。”落瓷不是很确定地说。
一听这话,黄宣的一双眼亮得跟花小懒见了楼下南湖的鱼一般:“主子,这次来得是何许人也?”
落瓷扶额,这群人过惯了刀口上的生活,平顺久了三天两头就想找点刺激乐乐。
若是别的小喽啰,落瓷也由得黄宣使性子玩上一玩。只是对方是黄药师,却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的。于是叮嘱:“你可万不能轻敌,这人可是五行术数里的行家。不比以前那些阿猫阿狗绣花空枕头。”
黄宣正色不少,跟着落瓷这几年,除开抓洪七那一回,还没见她对待江湖上的人如此郑重过,便问:“主子,这人和咱们到底是怎样的仇怨?”好让他知道该如何拿捏分寸。
落瓷揉着眉心:“和我们倒是没什么仇,只是我多管闲事,救了不该救的人。”
红曲插嘴:“是刚才那俊俏郎君?”
落瓷点点头,红曲砸吧着嘴:“我可算知道那丫头整日间为何闷闷不乐了。”又睨了黄宣一眼:“男人就没个好东西。”
黄宣纯属躺枪,正要分辨,却又听红曲开口:“空青和他交过收?”
“嗯,我用了八分力,只撑了一百二十招。”顿了顿又补充:“他并未用全力。”
就连红曲脸色也有些凝重:“那人到底是谁?”
“与洪七并称的五绝之一桃花岛黄药师。”
黄宣忽的转过头看向落瓷,似要她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得到落瓷肯定的答复,黄宣瞬间浑身充满战意,那是棋逢对手的雀跃。
落瓷见他们心中有数便拐去曲非的院子,又给杨康施了一次针。
曲非拉着落瓷的袖子,不安地无声询问。
落瓷摸摸她的头发:“安心吧,已经无碍了。我已经写了方子叫丫头去煎药,到时候每两个时辰喂一次,万不可差错。”
曲非这才露出些许笑意:“谢谢你姐姐。”落瓷疲惫地笑笑,拍拍她的肩膀:“今晚我使个婆子在屋里陪你守着。”
“不用……”
落瓷抬手:“你先别忙着拒绝,你好歹有些姑娘家的自觉,现在让你不陪着他你定是不同意的。可是这孤男寡女的,有个婆子陪着,也好少些闲话。”
曲非咬着嘴唇点点头。
出了曲非的院子,落瓷看着地上被月光照出的影子。她的影子旁永远跟着另一个。她停下脚步将手向旁边伸去。
“主子想要什么?”空青跟着落瓷停下来。
“手。”
空青迟疑着将手交出去。落瓷嫌他动作慢,一把捉住,静静立着摸着腕脉。空青这才知她是记挂着他被黄药师打的那一掌。
良久,落瓷放下他的腕子:“还好你皮糙肉厚。”
“我可以自己运功调理的,主子不用挂心。”
怎么能不担心,到底是落英神剑掌。在金老爷子的武功谱上也是赫赫有名的。
“调理内伤的常用药丸你那里还有存货吧?自己记得吃。”
“嗯。”
便再无话。
又走了一段,空请见落瓷走的不是去她房间的路,凝眉提醒:“今日劳顿,还是早些休息吧。”
落瓷并不停步继续往前走:“不想睡觉,我想喝酒。”她偏向空青:“你陪我喝?”
说完又很没劲地样子:“算了,你有伤在身,还是不喝为妙。”又继续向酒窖走去。
空青追了两步:“晚上喝酒伤身。”他还记得落瓷中午在归云庄爆发的样子,这样的落瓷让他担心。
“我好不容易有了喝酒的兴致,你就别扫兴了。”
空青见劝不住,只好说:“我陪你喝。”落瓷对他咧嘴一笑。
空青率先从酒窖里提了一坛并不醉人的七里香出来,直接搂了落瓷的腰上了房顶。坐定,落瓷率先灌了一大口酒,喝得太急湿了衣襟,还呛着了。
空青抚着落瓷的背,取过酒坛:“慢点喝。”
落瓷咳了半响才止住,直起腰身畅快地大笑:“明月,美酒,湖光,山色。呵呵,兴事!兴事!”
说完又抢过酒坛又是一大口。
七里香虽不醉人,但也禁不住豪饮,落瓷本就量浅,没多久便添了醉意。坐在屋脊上傻笑,险些顺着瓦片滑下去。好在空青手快扶住了。
一坛酒喝得还剩小半,落瓷突然站起身,吓得空青扔了剑双手扶住她。将将站稳,就见落瓷将手里的坛子扔下南湖,哐嗵一声,在静默的夜里分外响亮。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在院子里布置阵法的黄宣和红曲:“这是怎么了?”
落瓷脚步虚浮,基本上是靠着空青才能站稳:“嘘!你们看,”她指着底下的南湖,也不知是不是被酒惹得,一群锦鲤一团乱转,好似忘了怎么游水一样。落瓷拍手大笑:“哈哈,南湖醉鱼。”
黄宣和红曲面面相觑。
空青简洁地说:“她醉了,我守着,你们回去吧。”
夫妻俩只好先撤,空青扶着落瓷:“好了,回去休息吧。”
“不去,风景多好啊!”
这黑漆漆的能看到什么呀!
落瓷挣扎着推开空青,空青怕伤着她也不敢用劲,而落瓷用尽全力让他相当吃力,一时间场面僵持着。
只是拉扯着,落瓷忽然不动了。低头一看,只见她立在那里默默地哭。一点声响都没有。空青不会安慰人,迟疑了一下,慢慢环住面前的女子:“没事了,没事了。”
慢慢只觉怀中的女子揪住了他腰侧的衣服,他更是僵住不敢动弹。
“我也有爹爹的。”哭泣的女子忽然说:“我爹爹特别疼我。比黄蓉她爹疼她还疼我!”
“他面目俊朗,举止风流。虽然腿有残疾,可一点都不影响他的风华。他也是个大夫,我的医术就是他带入门的。武功也厉害,不像我这么麻烦还要人保护。”
空青环着她的手紧了些:“不麻烦,我愿意一直保护你。”
也不知她听到没有,只是自顾说自己的事:“他最爱做的事情便是把我抱在膝头,教我分辨药材,教我习字念书,教我如何将水墨入画……我那时候却调皮总不让他抱,还欺负他坐着轮椅行动不便……”说到此处,哭得总才有了些声响:“呜呜……我连个乖巧的女儿都当不好。”
空青默默地拍拍她的背:“你很好。”
“那时候他还说我长大了要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子,他愿意还好,若他不愿,他就把人绑了打到那倒霉孩子愿意为止,然后丢到我身边……如今,好多人都劝我嫁人,可是能替我出头的爹爹在哪儿?”
“那天晚上,他把我藏在树上,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贼人杀死,却什么也做不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空青只好一遍遍地反复安抚念着:“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落瓷哭着哭着渐渐没了声息,挂着满面泪痕睡着了。空青低头用落瓷随身带着的帕子给她擦了擦脸,怀里的人睡得并不安稳,他慢慢一分分收紧手臂,让她更贴近他的胸膛,一声低语化在风里。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