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任君相持入泥塘(八)

第十八章 任君相持入泥塘(八)

这次弹奏,木瓜老人也耗掉不少精力。自和那教主拼过内力后,木瓜老人本来就没有彻底恢复,如今更感到气力不济,只是他对养月儿的治疗依旧丝毫没有怠懈。有两次,老头也席地而坐,和李文贝对饮,可他酒量远不及李文贝,又有于于在旁控制,便不能尽兴。而李文贝除了武功和饮酒而外,老头所说的围棋、吟对,弹唱又一概不通;老头就不免将李文贝训斥一顿,说李少璧生前在军事、文章、琴棋书画、机械、道德诸方面都有不凡造诣,如何你小子连一方面都没有传承下来,偏偏在他很不以为然的武功和酒量上还能出点风头?

李文贝面红耳赤,无以为对,只说前辈所言甚是,自己辱没先人,思之不胜惶惑,可这也实在是无可如何的事。老头却又道是:“青出于蓝蓝于蓝固然可喜,但青出于蓝已非蓝也是天道,譬如老木瓜我就离经叛道……”见李文贝竖耳倾听,老头忽又瞪眼道:“你小子是想把老夫的过去都打听清楚么?哼,实话告诉你,老夫既无心知道你何以有这么一身的内力,何以有这么大的酒量,那就也不容你在老夫这里探头探脑……”

李文贝莫名其妙又挨了一顿,嘴上称是,心里却大惑不解,暗想老头何以如此这么敏感,即便自己真地想知道他老人家的来历,那也是人之常情,他这种表现也太令人费解。这天,三人又谈起臭池中的怪蛇毒虫,李文贝心中愧疚,情不自禁,道:“要是再有些那样的毒虫就好了……”语未必,于于跳起来指着李文贝怒道:“姓李的小子,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东西是想有就能有的么?稍有不慎,相公就可能中毒身亡,到时,你那小蛮女当然是性命不保;她丢了性命倒也罢了,你让我于于后半辈子靠谁?莫非靠你?哼,看你长得蔫头蔫脑,亦且口是心非,哪里有半点可靠的地方。”说着,此女又恍然大悟的样子,杏眼大瞪道:“对了,李文贝,你是不是想千方百计想把相公用死,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快说,是不是?”于于越说越气,越说越往李文贝跟前凑,后来,简直就怒气熏人,那种气急败坏的模样,活像一头狮子,要一口将李文贝吞下去。

看到老头捋着胡子,两眼微闭,脸上笑意朦胧,根被没有制止于于的意思,李文贝只得为自己辩解道:“哪里,于于姐,李文贝……怎么会?……为什么?……”于于道:“为什么?怎么会?谷外,不,就是谷内的有些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肯定是想杀夫占妻;你在外头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忘恩负义,什么阴险龌龊,你绝对会做得很流畅…”李文贝自没料到自己情不自禁的一句话,竟招来这么大的麻烦,眼见于于指斥更加理直气壮,什么“像你这等男人,月儿姑娘摊上你简直是她看走了眼”,什么“幸得这小子武功智力都不及相公,否则,那就大大不妙”,什么“皮笑肉不笑,最能出黑刀;皮笑肉也笑,过河就拆桥”,滔滔不绝,直如飞流直下三千尺,李文贝早已大汗淋漓,狼狈万分,于于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最后,李文贝终于忍无可忍,振臂扬手冲着于于大吼:“岂有此理,你到底有完没完?你有什么优势值得李文贝那样做?纵使你在木瓜前辈眼里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在我李文贝看来也不过就是……就是一堆牛粪;你凭什么说养月儿看我是看走了眼?我看木瓜前辈遇上你才大大不幸,他老人家神仙一般的人品,偏偏你嚼舌不已,整日搬是招非,烦也烦死了……”李文贝还在反击,但老头和于于交换个眼神,突然飞身飘去。除了于于咯咯的笑声外,老头的话也在李文贝耳边回响:“此后每日中夜,午时,要为那姑娘行功两次;要不温不火,更要舒缓有致,每次要两个时辰。”李文贝听木瓜老人终于让他动手给养月儿疗伤了,急忙躬身道:“晚辈谨遵前辈吩咐。”兴奋之余,想到于于受了自己的斥责,还花逐笑颜,心中大感不安,觉得自己也实在太过无礼,可是……李文贝终久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便暗道:“既如此,也只能如此了。”

黎明的曙色就在于于笑声的余韵中从峰顶绽出一隙光明,通夜未眠的李文贝依旧睡意全无,他围着这棵梧桐树和养月儿转了几圈,觉得自己的功力果然大致恢复,对木瓜老人的细腻周密不由更加感激。梧桐树的后头有一片绿茸茸的草地,十数丈见方,草高寸许,暖绿如锦,太多的时候,李文贝就躺在草地上,听耳边的风声绿了又暗了,看天上的星星来了又去了。

送饭的还是老马和那个女人,老马依旧凶神恶煞,也常常因为李文贝忽视了他的挑衅而更加咬牙切齿,可又无可如何。后来,李文贝和养月儿的外伤痊愈了,换衣换药这道工序也就免了,但老马还是不高兴。他没有了直接打击李文贝的借口,就加大动作力度,跺脚而来,跺脚而去,把大地踩得天崩地陷似的。这样,又过了两天,李文贝忽然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其实,这老马,寸步不敢离开那仆妇,他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那女人,一俟发现因为发脾气和人家落开了距离,就忙不迭地急追几步,脸上的惊恐不安很明显。看上去老马可以对那女人大呼小叫,看上去那女人对老马还算百依百顺,但女人言辞神色之间总显着讥诮和鄙视。这发现已经够让李文贝惊讶的了,更让李文贝惊诧的是,这女人其实也是一名绝色女子,饶是她满身油腻,粉黛不施且双手粗糙,但仍不掩她姣好的面容,婀娜的体态。尤其是那双眼睛,浸润清亮,明眸善睐,虽然闪烁着丝丝缕缕的沧桑,但更给人一种世事洞明的成熟和风韵,对此,李文贝当然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对于酒饭,李文贝是从不苛求的,虽然酒于他来说是多多益善,但和胡春儿从大平到首宁,李文贝就学会了克制,不只是因为囊中羞涩,更因为胡春儿镇定的神情和深邃的目光,让李文贝必须收心缩手。想到胡春儿,李文贝心中叹气,他想,假如让表妹胡春儿来对付于于的伶牙俐齿,断不至于像自己这样狼狈,这想法更让李文贝自惭形秽,因为他又油然想起了于于的“牛粪”说,觉得自己差不多真的牛粪了,非但不能靠近养月儿,更不能靠近表妹胡春儿了。李文贝就这样苦闷着,而对于养月儿的伤病,他却不敢有任何疏忽。他悄悄凑到养月儿身前察视了几次,感觉到养月儿的呼吸悠长而匀称后就退出来。他不敢在养月儿身边待得太久,他认定养月儿随时就会醒过来,一旦看见他守在人家身旁,那可大大不妙,想到这儿,李文贝就不由摸摸右脸颊。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李文贝自觉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到位,便走过去,将养月儿扶起来。不管她听见听不见,先说了一通“得罪,没办法”之类的客套话,坐好,默念着“无心无月心无累”,右掌抵在养月儿脑后凤府穴上,掌指向左;左掌掌指朝下,掌心摁在养月儿的肾俞穴上,除拇指外的四指两两分叉,稍稍用劲,待真气发动后,左掌开始移动,自下而上移到右掌下端的陶道穴,然后再由上而下轻抹,——这也是水月精神给人疗伤的独特法子,要旨在于通过这种轻移慢抹,激活病伤者自身筋脉的能动性,裨使吸收真气的能力尽可能活跃,而抵在凤府穴上的右掌将真气渗进病人体内后,即分成两部分,小部分缓缓游走,自凤府穴沿闹户、后顶诸穴而至百会,然后再转而经人庭、人中、廉穴诸穴“搜索前进”,至嬗中补充病人体内的正气,最后沉至丹田,和病人尚存的真气融为一体;另一部分真气就在左掌的上下移动中,在脊椎两侧“清除”出一条“甬道”,然后伺机突破腰俞穴后也分成两股,经承扶、殷门、委中、承山诸穴再从涌泉穴反转而上,经历兑、足三里、梁丘、髀关后同样沉入丹田。

倘若一切顺利的话,这三股真气应同时在丹田汇合,化成病人自身的真元以扶正祛邪;这便是水月精神疗伤祛病效果显著的原因——以牺牲施救者真力为前提的救治。不过,倘若水月精神在病人体内遇到了强有力的抵抗,病人体内的毒质强过输入的真气,水月精神也能及时化整为零,散在病人体内各处,然后伺机顺着原路退出。但李文贝所遇到的养月儿体内的绝魂真气却大不相同:先是,他的右掌刚摁在养月儿凤府穴上,便觉着自己的掌下泛着一层森冷之气,冷砭入骨,那情形正像养月儿的皮肤下浮着一层冰。对养月儿体内绝魂真气可能的反扑,李文贝也有思想准备,可他还是没有料到这阴毒真气如此阴狠冷冽。那一瞬间,李文贝觉得养月儿根本没有吸收他的水月精神,他反而似被绝魂真气所蚀,以致浑身发冷,连牙齿也忍不住要打颤,两掌的活动也几乎身不由己。李文贝情知自己一旦放弃,养月儿的伤情就会更加复杂,是以咬着牙,身体微微前倾,心中再三告诫自己要坚持,坚持下去,同时还用木瓜老人的话策励自己:舒缓有致,徐徐而进。这样持续了片刻,李文贝也略略改变了自己的救治方针,他慢慢地将左掌力道减弱,以提高右掌对绝魂真气的冲击力。即使这样,李文贝仍能感到养月儿体内的那阵冰寒之气愈来愈盛,输入养月儿体内的水月精神却散得越来越快,而且散了之后,就再难捉获。再后来,李文贝还能觉到来自养月儿体内的绝魂真气,似乎冲破了水月精神,反从自己的劳宫穴渗进来了,起初还是丝丝缕缕,不一会儿,那阴寒之气就抱成团,滚成铁珠一般,要顺着他的手臂冲决而进。李文贝既不能放弃,就得咬牙坚持,直到绝魂真气马上就可能在自己体内形成泛滥之势,李文贝仍是坚持,此时,他似乎也没有其它想法,只是执著地不肯撒手。能让李文贝继续坚持下去的原因,还因他的丹田始终有一团热气。这热气虽然忽忽微微,正如被一阵浓雾遮埋的灯盏,雾来忽忽,雾去油油,但李文贝就仗着这点热气,凭着那种与生俱来的坚韧,苦苦地撑着,到后来他已什么也不觉得了,只知道自己好像在冰天雪地中奋力前行,除了心中的那明确的方向外,其它,什么也不知道了。毕竟后事如何,明天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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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龙演天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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