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五十 焚心

54五十 焚心

眼前的景象飞速向后掠过,时不时一道雪亮的光刺痛众人的眼睛,照得所有人的脸面无血色。

方涧流死死咬着牙关,在心里发出咆哮:早知道这样,劳资就算一头撞死也不会同意用这种方法去冥府的啊!

就在几分钟前——

顾城越轻轻弹了一下手指,虚空之中就出现了一条裂缝,隐隐散发着寒气。对顾城越而言,从阳间辟一条直通冥界的鬼路早已熟能生巧,他上前将那缝隙轻松拉大,一脚已经跨入其内。

“这样不行。”文曲将他挡下,目光在方涧流和李初阳身上扫过一圈,“你我虽然没问题,你让这两个凡人怎么办?鬼路阴森,且冥府的路不是什么人都可去得,在路上耽搁久了,只怕这一去就不用回来了。”文曲笑得半是严肃半是认真,手上却没忘了紧紧搂住那还在熟睡中的白医生。

对方涧流来说,冥府早就不是第一次去。但阴阳相隔,方涧流毕竟还是血肉之躯,比不得入殓师。在冥界那种阴气极盛的地方呆久了,难免对身体有损。上次他从冥界逃脱,就着实伤到了元气,这回方涧流本来就受了伤,他那条小命恐怕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顾城越默默地将裂缝合上,用眼神询问,“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直达冥府的方法?”

“方法,当然是有。而且,比一般的路子还要快得多。”文曲摸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时间,微笑道,“很快就到。”

文曲所说的,却并不是人。

当在场诸人看到一辆最新款的银灰色阿斯顿马丁dBs徐徐滑入视野的时候,最惊奇的并不是它赫赫有名的品牌和昂贵的造价,而是那本该有人坐着的驾驶座上竟然空空如也,方向盘却在转动——等到距离足够近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并不是无人驾驶,只不过那推动者方向盘的,是一只如假包换的,松鼠。

银灰色的阿斯顿最后以一个优雅的弧度转身,稳稳当当地停在众人中间,车门自动弹开。驾驶座上的松鼠拖动着毛绒绒的大尾巴几下就窜上文曲的肩膀,发出吱吱的轻响声。文曲伸出一个指头轻轻抚弄着它的尾巴,塞给它一只硕大厚实的松果作为酬劳。

松鼠虽然是极为弱小的妖怪,但文曲能役使它将车一路开来,咒术解开之后,还极驯顺,这役妖之术,非同小可。顾城越见那松鼠抱着松果,却不急着啃食,反而绕着文曲的脚边吱吱叫了几声,像是极为眷恋地转了好几圈,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你看,如我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谁人不爱。偏偏就你对我横眉竖目,让我好生伤心。”文曲絮絮低喃,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只不过那略显无奈的表情转瞬即逝,下一秒钟他又变回了那个无赖的神仙,“诸位上车之后请坐稳,通往冥府的路途将会让各位……终生难忘。”

李初阳大着胆子看了一眼时速表盘,指针正在3oo处微微颤动,且有继续攀升的趋势。

这条盘山国道并不宽阔,虽说夜深无人,但极端的高速在山道转弯之时带来如同过山车般的眩晕感受,除了顾城越之外,其他的人已经面如菜色,若不是强撑着一口气,这会儿恐怕早就大吐特吐。

文曲的口气却愈发显得轻松愉快,“接下来就是最后了呐,请大家稍微忍耐一下……在下的技术,还是很过硬的……”

他的话尾音还未落下,方涧流就听到轰隆一声碰撞的巨响,紧接着身体一轻,仿佛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不,他们就是在飞!!

车子在本该转弯的地方非但没有转弯,反而直直往前,撞破了山崖边上的护栏,此时整个车身正以飞越的姿态悬空在悬崖之上!方涧流还来不及发出尖叫,自由落体的失重感受就让他的每一条神经都丧失了传感能力。

他听得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失重的漂浮感仿佛没有尽头,越来越大的加速度让他的五感开始麻痹,仿佛山崖之下是无底的深渊,他们将会这样一直永无止境地下落。

“不用怕。很快就好了。”顾城越的怀抱带着他特有的味道和安全感,方涧流终于找回了自己呼吸的感觉,稍稍觉得有些安心,岂料——

“哐——!”

方涧流被顾城越紧紧扣在怀中,副驾驶上的白医生被安全带绑住,故而全都安然无恙。唯一惨烈的就是李初阳,车子落地之时被反作用力弹起,脑袋重重地磕上了车顶,怎一个痛字了得。

“到了。”文曲扶着方向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得出他刚才也是紧张至极。

“欢迎来到冥界主君的府邸。虽然我们是不速之客,不过看来……我们还是收到了盛大的欢迎。”文曲笑眯眯地打开车门,像是没有听到后面狂风骤雨般关门关窗的巨响,以及一声撕心裂肺的吆喝:

“统统把门关上!!丧门星和文曲又来啦!!!”

在一般人的想象中,森罗宝殿总该是鎏金黑瓦,挂角飞檐,但众人眼前的建筑和普通的市政大楼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只在于,楼前的花园里种的全是炽红的曼珠沙华,被不知道什么恶趣味的园丁修建成“欢迎”两个字体。

在这种毛骨悚然的欢迎之下,面不改色的只有文曲和顾城越。

“大家不用紧张,冥府么,其实也是公共服务机构,公开透明,态度良好是起码的。毕竟鬼也是要交税金的呀。冥府首长采用推举+任命制,现任的这位在大概一千多年以前才刚刚上任,执政时间还相当短。不过年轻人就是比较有魄力,上任之后对冥府的人事任命和执法系统都进行了彻底的改造,如今冥府机构的办事效率和公务员待遇都有了显著提高。现在冥界的公务员考试已经成为最热门的考试之一,我其实是想借此机会开个辅导班的,但是冥币的汇率太低,所以最后还是没有实行……咦?大家跟紧我了,要是在冥府里面迷路了,除非那位冥主大人大发善心,是没有人能送你出去的哟。”文曲悠然自得地提着那只人头,一边在前面走,一边面带微笑向众人介绍冥府的构造。

就像现代办公楼一样,府内亦有各个房间,分别挂上不同的牌子。最开始大厅两侧的是接待处,登记处,进入走道之后,有候审室,国际接待室,资料审查室,分别有(一)(二)(三)个不同部门。冥府之中并无阶梯,方涧流隐约感觉得到这走道以极和缓的坡度螺旋上升,却让人走得异常吃力。经过调查科,审讯科,取证科,化验科等等怎么看怎么阴森的牌子,到达赫赫有名的裁判十处时,方涧流已经有点喘不过气来。

顾城越见他的脚步越来越迟缓,脚步一停,默默地将他背在背上。果然对方涧流来说,冥府的阴气还是太重,背在背上的人好像几乎没有重量,和上次相比,他的魂魄像是又轻了几分。反观李初阳,虽然同是普通人类,李初阳却并无大碍,甚至能看到他肩上的阳火在咄咄跳动。

幸亏文曲这张脸早就成为冥府众人的噩梦,一路上文曲所到之处,各个科室纷纷毫不客气地砰一声关上大门以示欢迎,室内累积的怨气不至于外泄。就连号称天塌地陷不倒的裁判十处,里面的人嗅到了文曲的味道,都上蹿下跳地吱呀吱呀推着沉重木门,唯恐他一时兴起,又想溜进去观摩观摩。

即便如此,从那门缝里传来的凄惨告饶声,哀求哭泣声,垂死挣扎的嘶叫声仍是不绝于耳。背上的方涧流轻轻颤抖了下,顾城越立刻在指尖点起数朵三昧真火,让它们漂浮在方涧流头顶和两肩之上,以佐他原本虚弱的阳火。

这办法果然奏效,方涧流的分量登时重了起来,微沉的感觉令顾城越安下心来。方涧流只觉得身上一暖,在淡紫色的火光中,模模糊糊看见顾城越的表情竟有三分柔和,仿佛正在微笑。

“顾小哥。”方涧流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裁判十处每一个房间都宽阔无比,就算大门紧闭,里面的金石水火人声仍是依稀可闻。不知是不是被这气氛所慑,文曲也停止了他恶质的笑话,加快脚步朝前走去。顾城越有意慢下一步,落在队伍最后。

“顾小哥,对不起,之前没帮上你的忙。”方涧流的呼吸让顾城越觉得耳边微痒。冥界之中,**已经失去感觉,而灵魂亦不可能会呼吸。顾城越心里明知是错觉,却仍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的声音。

他走得更加慢而稳,仿佛背上背着的,是整个三千世界。

“你和李初阳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方涧流心里踌躇着要不要把文曲之前故意施法偷听他们谈话的事情抖出来,虽然有些对不起文曲,但那人眼看着也不像什么有信用的人,让他再缺一回德也无妨。“你和李初阳说的那些,我有些……不能苟同。”

果不其然,顾城越的脚步明显一滞。

方涧流把脸埋在顾城越并不宽阔的肩上,明显突出的骨骼让他觉着有些咯。一想到这面瘫男人此时的表情,方涧流就忍不住暗笑起来。

“你宁可和李初阳说喜欢我,也不当着我的面说。你就这么确信我不会答应和你一起走?”

方涧流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嘴唇贴上顾城越的耳朵,用极缓慢而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顾城越,我喜欢你。”

这句话才刚说出口,方涧流就猛然感到心口一阵剧烈的灼痛!这痛感愈发凶猛,就像烈焰焚烧着他的心脏。方涧流痛得根本无法继续维持在顾城越背上的姿势,滚落在地上翻滚不止。

痛…五脏六腑好像都要烧成灰烬,三魂六魄在被一点一点蚕食,好像肉被一片一片活剐下来般的剧痛。方涧流痛得甚至叫不出声音,顾城越按住他的脉搏,却检查不出任何异状,就连白医生也一筹莫展。

文曲见方涧流面色如常,体表亦没有异状,却痛得满地打滚,只在眉心处隐隐透有一点黑色火光,当即心下了然,施了一个千里传音之术,就在冥主的地头上喊起话来:“今日我为公事前来,却在此处以私刑,未免有些太没器量?”

“孤用家法,与你无关。”玄武岩地面缓缓下沉,此时众人才发现,这哪是什么地面,而是一只方圆十里的硕大赑屃,笨拙地滑动四肢,穿行与刀山火狱之中,利刃烈炎竟不能伤其分毫。

那赑屃像是循着冥主的语声而去,一直朝向十八刑狱的中心。在刑狱诸山的中心凹陷处,隐有一片混沌,内中紫金华帐,有一人玄衣加身,英武不凡,正在门前等候。虽然相隔极远,仍能感受到那迫人的冷锐之气,似要划破体肤。

“每次你都能让孤恨不能把你碾平,孤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无人能及的才能。”冥主怒极反笑,冷碧色的眼眸中映着顾城越的身影,“想要他活命,便用你入殓师的血肉喂饲孤十万恶鬼众,再加上你顾城越的生生世世来换。孤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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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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