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经过漫长又详细的检查之后,妇产科的医生终于将林清溪的孕检报告送了过来。蓝色的文件夹沉沉的压在陆知郁的手上,盯着封面上那几个大字出神了好几秒钟,才伸手打开文件仔细的看着里面的检查数据。
只不过是薄薄的几页检查报告而已,陆知郁阅读时的目光比看几十亿的合同还更为专注,看到最后一页时,他的视线久久的停在最后那一行结论性的文字上:孕妇怀孕约六周,胎儿发育健康。
陆知郁自认为一向算计的很精准,什么情况下可以兴起所致,什么情况下必须做好安全措施,即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他也从未有忘记过。他蹙着眉在心里默默的计算了一番,六周就是一个半月前,那应该就是在市委迎新酒会那一晚,那也是他唯一一次兴起所致,却没有做安全措施。
合上文件夹,陆知郁抬眼远远的看了一眼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突然间心情变得复杂起来,良久之后,他才淡淡的开口,“雅望,你先出去。”
陆雅望看了看他晦暗不明的脸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出了病房。
随手将文件往沙发上一扔,陆知郁这才缓步朝着病床走去,每一步都显得格外的沉重,短短不过十余米的距离,却愣是像用尽了身体里大半部分的力气一样。
缓缓走了十多二十步,他才走到床边,定定的立在床头处,目光居高临下的紧紧锁着林清溪苍白的脸。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她鼓鼓的两颊早就失去了往常的红润,看上去苍白的几近透明,原本就不大的小脸,因为瘦的脱了形,精致小巧的下巴也尖了几分,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
轻叹了一口气,陆知郁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语气无不轻柔的说,“你这个恼人的小东西,都已经睡了三十多天了,也应该醒过来了吧?今天雅望说你怀孕了,你的腹中现在可是有了我的骨血。”说到这里时,他的手缓缓往下,覆在她的小腹处说,“清溪啊,你的这里可是藏着我们的孩子呢,在未来八个月的时间里,他将和你共同呼吸,你将是他这段时间里唯一的仅有的依靠。”
因为连日的休息不足,陆知郁的声音早没了往日的清冽,低沉的嗓音中夹杂着浓浓的沙哑,“你说你是多么的粗心大意,连自己做了妈妈都不知道,若不是今天医生给你做了个检查,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们的孩子已经有六周大了,不过你放心,孩子可不像你这般的病怏怏,医生说他发育的很好也很健康。快点醒过来吧,清溪,你已经睡了三十多天了,我已经被你折磨的就快疯了。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你想要怎样惩罚我之前的错误都可以,好不好?”
这大概是陆知郁半生以来第一次亲口承认自己也会有犯错的时候。
原本是说一不二从不会后悔自己任何决定的陆家主,在这三十多天里,在林清溪的病床前,不止一次的后悔自己当日的冲动之举。时至今日,他这一生的自责、后悔、难过,和无可奈何,在这短短不过数日的时间里,全都毫无保留的给了林清溪。
带陌生的女人回酒店,当着林清溪的面做那些不堪的事情,陆知郁以为凭着这种拙劣的手段就能刺激她,试探出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可是他千算万算去算漏了一点,她可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按照牌理出牌的人。
林清溪在他身边待了三年,这三年里的朝夕相处,他比任何一个人清楚的了解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那倔强的性格,怎会让轻易的低头服软?即使他是陆知郁,是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她也从不会轻易的在他面前认输。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对她如此的宠爱有加吧。想想看,她可是在他身边足足呆了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就是把在她之前的所有女人待在他身边的日子全部加在一起,恐怕也比不上她的三分之一吧?
在遇到林清溪之前,陆知郁身边可是从来都不缺乏各色莺莺燕燕的,不管是像柳嫣嫣那种貌美妖娆的尤物,还是其他那些女人,他对她们的兴趣可从来都未曾超过三天。他这一生的众多女人中,林清溪可是唯一一个做了他三年的枕边人。
林清溪不同于这些女人中的任何一个,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的任何企图和想法,她很聪明,知道自己在面对他这样的男人时,应该藏起心底那些弯弯绕绕和小算计,以最真实的姿态和他相处。
陆知郁也必须承认,即使拥有过那么多女人,却也只有林清溪能让他放下戒备,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是抱着目的而来的,不掩饰不做作,却又不会受他摆布,她在他的面前是理直气壮的自我。
两年前,两人一起去美国看陆雅望,顺道参加了一个拍卖会,一进场内她就目光狠准的盯上了当天价格最高的拍卖品,那是出自国际知名珠宝设计师之手的一套钻石配饰,当那件拍卖品刚一摆上桌,她就扬起她那尖尖的小下巴说,“陆知郁,我要那套钻石项链,你买给我!”
在林清溪昏迷的这一个多月里,陆知郁想了很多关于他和她的东西,他甚至第一次想到了他和她的未来,当‘未来’两个字刚刚从脑袋里冒出来时,他也着实吓了一大跳。他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清溪对他来说已经这么重要了,甚至重要到认为她是是一个可以和他并肩而行共度一生的女人?
突然房内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陆知郁猛地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自己的电话响了,掏出电话一看,原来是孟程远,想必他是知道了林清溪怀孕的消息,所以才打电话过来询问的吧。
不知怎的,一看到‘孟程远’三个字,陆知郁的心里就没由来的升起一股恼怒,随即粗暴的摁断了电话。可电话刚刚安静了两三秒,又再次响了起来,来电之人依旧然是孟程远,陆知郁心烦,再次摁断,可孟程远去不依不饶,电话刚掐断不过几秒钟,又打了过来,大有不接电话就不罢休的气势。
陆知郁有些不耐烦了,随手将电话往旁边的桌上一扔,一副不管不顾的姿态。可那电话就跟着了魔似的,接连响了好几分钟,两个就像是赌气一样,一个连续不停的打,一个就是果断的不接。
在电话持续响了十多分钟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可过了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宋翎便拿着电话敲门而进,“陆少,孟公子来电说想和你谈谈清溪小姐的病情,他说他在国外寻了一个很知名的专家,对治疗清溪小姐这样的病情很有经验,想和你商量一下是否要将清溪小姐送到国外去治疗。”
陆知郁看了眼林清溪,随后走到宋翎的身边,拿起他手中的电话走出了病房。半小时后,等他接完电话重新回到病床前时,却发现病床上空空无人,半小时前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在顶楼找了一圈后,依然没有林清溪的身影,陆知郁的心突然慌了一下,随即带着下属狂奔下了楼。
宋翎和秦朗在得知林清溪失踪后,立马召集了手下的人对医院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他们兵分三路:宋翎带着人去所搜医院的东边,而秦朗则负责医院的西边,陆知郁则去保安室查看监控记录。
为了能让院方更加配合,陆知郁在去保安室的路上给孟程远打了个电话,简单的给他说明了事情经过,让他下令让院方配合一下,关掉医院所有的出入口,若是林清溪真的被劫持的话,这样他们也好即使解救。
远在江城的孟程远在得知此事之后心急如焚,却又因为家族聚会在即,他身为家主根本就走不开,再加上这一次可是他对付孟程航最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恐怕就再也无力回天了。
挂了陆知郁的电话后,孟程远急忙给周启安打了个电话,三令五申,让他必须配合陆知郁的行动。有了院方的帮忙,不出五分钟,医院所有的出入口便被封锁了,所有人都暂时被禁止出入。
到了保安室后,陆知郁连忙让人调出了住院大楼的监控视频,仔细的查看过去三十分钟里的监控画面,果然在他离开病房的第十七分钟时,林清溪拉开了病房一个人走了出去,来不及消化她已经苏醒过来的惊喜,他紧锁眉头思考了几秒,便确定她应该不是被人挟持了。
陆知郁耐着性子继续翻看着画面,在三十秒之后,走到楼梯口的林清溪突然消失在了画面了,他连忙让保安调出楼梯间的画面,可是保安在翻查了一会儿后,懦懦的解释道,“陆先生,楼梯间的摄像头坏了,没有拍到任何的画面。”
“你说什么?”陆知郁隐隐有些怒了,声音不由得抬高了几分,“那你现在将医院各个出入口的视频给我调出来。”
南城的北岭山,是城内有名的富人住宅区,曾经盛极一时的林家也居于此。林家大宅在北岭山南边的半山腰,视野极其开阔,从院子内不仅可以俯视整条穿城而过的南清江,还可以将半城的霓虹氤氲尽收眼底。
林家的院子不同于旁边的其他豪门大宅,院内别致华丽的欧式古典风格的三层别墅,可是出自林正晨的手,十几年前的北岭山还远不如今天的繁华,当市委一宣布开放北岭山的地产开发权时,林正晨就迫不及待的买了一块地,亲自设计打造了这座当时全城赫赫有名的林家大宅。
透过锈迹斑驳的大铁门,林清溪朝着里面望去,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打理的缘故,院子里的几个花圃里早已荒草丛生,早已没了昔日的百花争艳。
院门并没有上锁,林清溪伸手轻轻的推了一把,年久失修的铁门吱吱呀呀的叫了起来,缓缓露出一道半米宽的距离,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她才抬脚往里面走去。百多平米的院子里,目光所到之处都是一片荒凉的狼藉,有夜风呼呼的吹过,半人多高的枯草便被吹得左右摇摆,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寂寥。
借着朦胧的月色,林清溪披着一身雾气缓缓的朝着别墅走去,套着宽松的病号服的她,在这寂寥的夜色里,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没有归宿的孤魂。一步一步,光脚踩在长满了厚厚青苔的石板路上,一股股沁人的凉意从脚底直窜而上,寒凉而刺痛。
好似用尽了这一生所有的力气,林清溪才走到那扇米白色的大门前,因为日晒风吹的关系,门上的油漆早已大块大块的剥落掉了下去,露出里面丑陋的木材,只剩下那只不锈钢的门把还闪着锃亮的光。
林清溪颤抖着手握住那只冰冷的门把,沉默了许久,才用力一扭,生了锈的门锁发出一记沉闷的‘咔嚓’,那扇封锁了太多欢乐和悲痛的大门终于缓缓推开了,那一秒里,眼泪毫无预兆的滑落了下来。
凭着记忆,伸手往门框边摸索了几下,找到电灯的开关轻轻按了下去,随着‘啪’的一声后电流滋滋作响,几秒后屋内的灯才忽闪着亮了起来,三两只灯泡藏在巨大的水晶灯里,散发出微弱昏黄的光。
昔日装修的富丽堂皇如宫殿般的大厅早已空空如也,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结着巨大的蜘蛛网,看上去异常的荒凉。三年前林正晨的葬礼结束后,林清溪把这房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分给了林家那几个老佣人,那时的她已经没有任何现金可以去支付那些他们的工资了,唯有用这些还算值钱的物件去抵债了。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林清溪缓缓的爬上了角落里的旋转楼梯,在二楼最上面一级楼阶上坐下,一如很多年前那样,坐在那个最高的位置,看着佣人们在厅内来回穿梭着,等着最爱的那个人披星戴月的归来。
拂晓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刺耳刹车声,接着便响起一片凌乱的脚步声,十多秒后,那扇沉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林清溪微微抬起头,目光向下望去,披着半身夜色的男人急步的走了进来,站在水晶灯下的位置和她遥遥相望。
记忆中,他向来都是从容不迫的,即使去年在遭到对手暗袭寡不敌众时,他平缓的呼吸也未曾有过一分的凌乱。可现在,他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决战一样,让他那张精雕细琢的脸看上去犹显狼狈。
林清溪从未听过陆知郁用如此颤抖沙哑的嗓音喊她,“清溪……原来,你真的躲在这里。”
她把手搭在栏杆上缓缓起身,目光居高临下,声音淡淡的和他打招呼,“你来了。”那脸上有着超乎寻常的平静和淡漠,“陆知郁,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你,终究是不肯放过我肚里的孩子。”
陆知郁疲惫的神色闪过一丝心痛,眼睛不眨的紧盯着她,“为什么要躲起来?你知不知道,我差点……”
他想说,他差点就掀了整座维雅医院。在过去的十多个小时里,他带着所有的下属,将偌大的南城翻了个遍,找了所有她有可能去的地方,却依然没有找到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带着人上了北岭山来林家大宅试试运气。
还好,经过一夜的人仰马翻,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她。
突然间,安静的屋内突兀的响起‘兹啦’一声,水晶灯里的灯泡又坏了一颗,只剩下最后一颗还散发着微弱的光。陆知郁站在那微弱的光下,远远的看着坐在楼梯口的人,声色疲惫的说,“下来,跟我回家。”
“回家?”林清溪刻薄的笑了起来,“我这个被命运抛弃了的人,哪里还有家?原来这里本是我的家,可是后来我的父亲去世了,这里落败的如同一座空宅鬼屋。后来,我遇到了你——我落魄的人生中唯一的依靠,我曾经也天真的以为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可是到最后,现实却给了我狠狠一巴掌。
是你,是你陆知郁亲手将我从你的身边推开,你不止一次的提醒我,你所拥有的每一个女人都比我林清溪更有资格待在你的身边。我是你的谁啊?我不过是你陆知郁花钱买来的一个暖床工作而已,我甚至连被称为‘陆知郁女人’的资格都没有。像我这样一个卑贱的床奴,有何资格和你一起回家?”
陆知郁的眉紧紧的蹙在一起,远远的望着她,缓缓的朝着楼梯走去,才刚迈开出去两步就听到她惊声尖叫着,“陆知郁,你敢!你要是再敢靠近一步,我保证,我一定会从这里跌下去,粉身碎骨。”
陆知郁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脚步未曾停下半分,继续往楼梯走去,林清溪看着他一步一步的逼近,心里一下子慌乱了起来,“陆知郁,我在你身边待了三年,做了你三年的枕边人,我将我这三年仅有的一切都给了你。我知道你很宠我,我把宠得无法无天,任凭我胡作非为,可即使这样我也从未开口向你要过……要过……”
‘名分’两个字,林清溪终究没有说出口,硬生生的卡在了她的喉咙了,就如同被人扼住了喉般,让她窒息般的就快要死去了。
陆知郁隔着四级阶梯停了下来,“要什么?”
“陆知郁,我知道我怀孕了。我求求你,可不可以再最后宠我一次,不要拿掉我肚里的孩子。我已经孤单太久了,现在终于有了另一个生命可以和我共同呼吸了,我求求你,不要让我失去这唯一的一个亲人。”
当苏醒过来跌跌撞撞的去找陆知郁时,床头柜上那份蓝色的文件突然掉在了她的脚背上,那封面上写着的‘林清溪孕检报告’的几个大字,让她的脑袋如同被重击了般嗡嗡作响。
看了报告,她才知道她已经怀孕六周了。可是还来不及消化初为人母的喜悦,脑袋里突然钻出一幕骇人的场景,那是一年多前,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找到陆知郁,说她肚里有了他的骨肉,说她要生下那个孩子,他也答应了她的要求。
可是隔了没多久,当林清溪再次碰到那女人时,她憔悴的如同破败的花儿一样,双眼空洞无神像是没了灵魂的破布娃娃,她对林清溪说,陆知郁强迫拿掉了她的孩子,仅仅因为他觉得像她那样低贱的女人不配孕育陆家的子孙,所以他宁肯杀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让她腹中的胎儿出生。
那个女人林清溪认得,是漠城一位名门世家的小姐,暗恋陆知郁很多年。如果连这样的世家小姐都不配为他生孩子,那像她这样的弃妇呢?是不是更不配?
所以,她逃了,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被亲生父亲杀死。
陆知郁迈着修长的腿,三两步上前,与她对视而立,紧紧的盯着她雪亮的眼底那一层薄薄的泪光,这是从认识她以来,他见过的她最伤心的表情。这三年里,她是开心的、快乐的、明媚的、满足的、无所谓的,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这样,是伤心的、无助的、绝望的、惶恐的。
“陆知郁,求求你。”她嗫嚅着唇,语气悲凉的哀求。
陆知郁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目光深邃晦暗,情绪复杂难明。这样的眼神和表情,让林清溪的心更加慌乱无助了。
天渐渐放亮,清晨的春光透过墙上彩色的玻璃窗投到两人的身上,背光而立的陆知郁静静的看着林清溪,看着她脸上七彩的光微微晃动着,一言不发,一时间里,偌大的客厅里静默的就像墓地,气氛沉重的让她的心渐渐没了温度。
过了许久,才听他淡淡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双手如同铁钳一样紧紧的把她困在怀里。
靠在他精壮的胸膛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那一刻,她泪如雨下。他用冒出了浅浅硬硬胡茬的下巴摩挲着她光洁的额头,过了许久,沙哑低沉中夹杂了太多无可奈何的声音才在她的耳边响起,“他也是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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