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灵变第57章 议论纷纷(下)
第173章议论纷纷(下)
欢宴结束之后,大家三五成群的纷纷离开了酒店。
那个时候的汽车还不多,有骑自行车来的,有乘公交车来的,只有少数几个人是坐着公家的小轿车或是自己的夏利桑塔纳之类的当时很牛的私家轿车来的。
要说这中国人的文化理念也还真就是有问题,西方人发明出来的car,来到了中国,中国人就管这小汽车叫做小轿车了。轿子,马上就有了一种因经济差别而产生出来的等级差别了,西方人纯粹功用化的小汽车,这种可以移动的小箱子,也就发生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的橘枳之变了,外来的东西被本土化了。这可能也就是一种洋为中用吧,在中国,一切都是有着严格的等级之分的,尤其是在人们的思想之中,这种把社会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进行等级划分的观念,在中国人的文化思想和日常生活中已经是根深蒂固,难以改变。
秦东昌所写的大大的“哭”字,被郊区公安分局的局长李智给抢先占有了,其他人都拿了另外的一些书法作品。其实,那些如今天饭局的东道主黄大安一样的商人,或是一些大学里的知识分子,或是一些政府里面的公务人员,他们是不敢于收藏那个“哭”字的,有的人是不理解,有的人是觉得不吉利。其实,非人杰之辈,真的是难以鉴赏这人间大道的神韵。
李智出身于一个干部家庭,父亲在文革的时候遭受迫害,革了一辈子的命,最后给革成了“叛徒工贼内奸反革命”了,他的母亲也被打成了“白旗”。原因也就只是因为她坚决不和自己的丈夫离婚,“白旗”的意思,也就是说她是个投降派。属于变节分子。说人间像是一个大舞台,人生就像是一场戏。则中国的“文革”就更是一场戏了,一切都被人为地给贴上了标签,愿与不愿,都是要粉墨登场的,曲终人散之后,后人作为台下的观众,只有手抚前胸。一声长叹。
李智一家兄妹五人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牵连,文革结束后,李智的父亲也就病逝了,子女们都没有能够得到父亲的荫蔽。其实。当爹的太无能,或是有能却早死,对于儿女来说反倒不是一件坏事,这样就更能够刺激他们自强自立的精神。最不幸的就是那种说没能力还又有点能力,还又凡事都要为儿女操碎了心的父亲。这种父亲的爱是伟大的,但是也同时就扼杀了儿女们独立自主的精神和意志。也会让人不无感慨而就同样是一声长叹。
李智在家排行老三,当时正在一个派出所里面做民警,他平时话不多,爱读书。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社会上流行上夜校,叫做“要把被四人帮夺走的时间再给夺回来”。历史就是这样,当家儿的捅出了娄子,就总是要找些可以顶缸背锅的人出来扛着,一切的狗屎大小便,都可以统统灌进一个屎盆子里面,一股脑就给那些个败运遭殃的倒霉鬼们给扣上了,然后,人们就在拿笔书写历史的领路人的带领下,对之进行一番彻底的口诛笔伐和指摘唾骂,于是也就人人解气心情舒畅。在镇压了坏人之后,全天下就都只有好人了,就又可以重新开始经历一番欣欣向荣的大好时光了。
命运的转机,总是会在你默默耕耘的时候,突然就到来了。
那一天晚上,李智像平时一样,从夜校放了学,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前面突然的就发生了一阵骚乱,昏暗的路灯下,李智定睛观看,就发现有两个人手持棍棒在殴打一个人,旁边尽是围观的人,人人都噤若寒蝉,没有人前去制止这种暴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中国人一般的社会生活常态和普遍的人生原则。中国社会,在通常的状态下,也就只是一个熟人社会,面对自己认识的人,自己就有去关注和帮助对方的义务,而面对自己不认识的人,自己也就没有了去关注和帮助对方的义务了,面对陌生人遭受侵害,自己的内心里面也就不会再有那种来自于道德信念的压迫感了,有的只是触目惊心,只是警觉自保,只是要闪身离开险境,然后还要在自己好奇心的驱使下,站立在安全的距离之外隔岸观火。这种狭隘的传统文化心理,真的是要不得的。这个时候,就越发的显出了“以天下为己任”“敢为天下先”的英雄情怀的可贵了。
正直勇敢的青年小伙李智当时就气冲顶门,大吼了一声:“住手!我是警察!”然后就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自幼习武,一直坚持锻炼的人民警察李智,在黑夜里,在路灯昏黄的大街上,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向着两个打人的暴徒就勇敢地冲了过去。
那个年月,社会上很流行有仇怨的人之间“砸黑砖”,或是请人在黑夜里劫路暴打冤家对头的事,那两个施暴的人,就是被人请来的打手,酬劳也就只是一顿酒饭。两个喝醉了的人,都手持棍棒,下手没有轻重,叫骂着,丧失了理性的凶残的在殴打着一个他们自己也并不认识的人,没怨没仇的,他们就那么没头没脑的上去一顿痛打。什么叫愚昧?什么叫残忍?这就是了。
自古做贼都心虚,当听到有人像炸雷一样的怒吼“住手”,并声称自己是警察的时候,两个酒气冲天的暴徒,本能的就是一激灵,然后是撒腿就跑。
李智飞奔过去,一个漂亮的前扑,就双手锁抱住了一个逃跑者的双腿,一下子就将那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李智爬起身来,迈步到那人的肩背处,照准地上人的后脑就是一拳,那个家伙顿时就老实了,晕过去了。
然后就是第二个人,也还是如法炮制。
李智解下了地上两个人的皮带。麻利的就将两个人反剪着双手给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整个过程干净利索,就像是他本人的长相一样漂亮。你猜怎么着,围观的人群居然就爆发出了一阵鼓掌和叫好之声。看来。这群沉默的羔羊,也还是有是非观念的。
在经过了大半夜的折腾之后。第二天一大早,事情就有了结果了,那个被殴打的路人,在送进医院之后,就不治而身亡了,这样,李智也就成为了一个只身生擒两名现行杀人凶犯的孤胆英雄了。人民的好警察。革命队伍里的好战士,一定要大力的宣传,要让英雄的光荣事迹插上光彩的翅膀飞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其实,那个被殴打的人是在医院里面给耽误死了。没有亲属给交钱,谁二半夜地给他治伤啊,就撂在了走廊里面,早晨八点半,大夫过来掰开眼皮儿一看。瞳孔大了,再一掐手腕,脉跳也没了,又放手在鼻子上试了试,也没有空气的流动感了。已经是魂兮去矣不可归来也。救死扶伤的原则,在一切都要向前(钱)看的措施鼓舞之下已经是荡然无存了,官办的医院,真真切切的变成了是阎王殿前的传达室,衙门里是有理无钱莫进来,医院里则是有伤有病,只要是没钱,也别进来。最近,国人殴打医生护士的事件之所以频发,其实,也就是官僚主义盈利原则主持之下的医疗机构与人民群众之间的矛盾在进一步激化了,这是官僚主义与民生主义的一种矛盾。医生的医术,其实也就像是工厂里面技术工人的技工操作一样,病人也就只是医疗流水线上的一个个标准件,大差不差的都只是那么一套,只要掏钱,治好了是造化,治不好也就只能是活该了。被治恼了的人,动粗动武,也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只是苦了那些医护人员了,好好的白衣天使,竟然就变成了是老百姓眼中的白衣大盗了,真是白白做了官僚主义的牺牲品了。
书归正传。
那个时候还没有互联网,只是新开市本地的党报做了连篇累牍的大量报道,李智,一个优秀的青年,一个在党的培育下茁壮成长起来的优秀的革命事业的接班人的形象,被竖立了起来。
接下来,荣誉、爱情和实惠都来了,这个,我们暂且放在后面说,今天只说到这里。这就足见李智是有赏识在牝牡骊黄之外的精神内涵的。
对于秦东昌即兴所创作的那件书法作品,李智是知道它的价值的。真正的艺术,都是那些能够让人感动的东西,不管那创作者是有名还是无名。无名,无非是得不到世俗金钱的追捧,而一旦这创作者有名了,那么他的作品,也就将会身价不菲。李智深深地懂得这个道理,他反复交代了酒店里的人,说是字不干,就放在这里了,自己明天一早就过来取。大家谁不认得大名鼎鼎的李智呀,本地年轻有为又帅气的公安分局的局长,一颗前途无量的政治新星。
大家分头散去的时候,人人都在议论着今天的经历,有人说,这些大学教师们,是不是都吃得太饱,给撑坏了脑子了,竟然敢把咱们伟大的中国**给关进法制的笼子里面去,我看,用不着他们动手,他们就会先被给关进笼子里面去了,到时候,再要去听教授们上课,就要跑到动物园里面去了,隔着笼子,一边给教授们撂着花生,一边听他们继续讲解关于民主与法制的建设问题。
大家在哈哈一笑之后,就又有人说道,我和你的观点正好是完全相反,中国**是一个人民性的政党,不是一个由权贵来完全控制着的政党,由人民自己立法来管理自己的党组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将来会必然如此,其实现在也正在如此,这是大势所趋,这也是**自身属性发展的必然性所决定了的,这将是我们中华民族和伟大的中国**的必由之路,我对我们祖国和民族的未来,充满了豪迈的乐观认识。
争论总是存在的,持有矛盾意见的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事实胜于雄辩,一切还要让事实来评判。
最典型的还是余方平老师的老伴儿,这位标准的中国第二代马列主义老太太在听完了自己丈夫传达回来的信息之后,不无惊异地说道,吔!这可比文革嘞时候,造反派踢开党委闹革命要厉害嘞多呀,这人咋逗震不消停嘞?好日子他还逗是过不惯,现在还不民主,还咋算民主啊?我当人大代表嘞时候,是最能体谅领导嘞苦衷了,当个震大嘞家儿,日理万机嘞,事儿多多呀!我逗是不能再给领导添麻烦了。
余方平说道,你那逗不叫人民代表,纯粹是个聋子嘞耳朵——摆设,哦,让你去代表人民开会嘞,你光想住领导不容易,不给领导添麻烦,你干过多少届人大代表了,每回回来逗说是招待嘞咋好,吃嘞啥,住到哪儿了,咋着专车专送,警车开道,咋着气派,你嘞提案嘞?你替老百姓说过啥话啊?
余方平的老伴儿一听就不乐意了,说道,你咋出去吃上一顿饭,回来就震反动了,有本事,晚上饭你自己做吧。
余方平赶忙赔笑说道,我只是提提意见,多少年了,憋到心里嘞话,说说还不中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嘛,你也不能太官僚了,这都退休了,咋还是这个样儿啊?
余方平的老伴儿说道,退休了咋了?活到老,跟着党走到老,这种不守纪律嘞话,人家说可以,你逗是不能说,我不愿意听。
余方平陪着笑道,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我跟住你走就是了,跟住你走,就是跟住党走,你叫往东,我不往西,你叫打狗,我不撵鸡,好了吧?赶快熬个米汤吧,吃罢了好出去走走,咱俩也辛苦了一辈子了,现在只要是咱还活着,就等于是在打工挣钱了,身体好逗是福啊!
余方平的老伴儿数落道,你呀,是人越老,思想觉悟越低了。
余方平陪着笑,看着自己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伴儿,就感觉这是一件精美的凝固在了历史的时空之中的瓷器,温婉体贴,又令人无奈。
这些马列主义老太太都是值得我们尊重的好人,第一代都是些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而献身的人,他们的人生经历令人感动和敬佩,尤其是那些执著认真的革命理想主义者,简直是令人感动和敬佩的要五体投地了,我们是被她们神圣的信仰所感动,是被她们为自己信仰而奋斗终生的同样神圣的精神情怀所感动,其实,五体投地也不足以表钦敬之情于万一。
第二代,就逊色了,她们只是知道“听话”二字,少有自己的见解,少有独立思考,精美的像是一件瓷器。但是,直到现在我都弄不明白,众多的瓷器,除了赏心悦目地摆放在那里占个地方之外,究竟还会有什么更为重要的作用。
说句题外话,现如今还有第三代、第四代马列主义老太太预备队正在成长。第三代是也听话,但是只讲解实惠,她们衡量是非的标准,也就只是实惠不实惠。第四代,用现代的网络流行语言来说,就是很萌,她们虽然从工资里面被扣着党费,都是手上带着佛珠,脖子里挂着十字架,从关于信仰的角度来看,真让人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