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侠骨香(四)
他反复地说着“对不起”,他仿佛很不习惯说这样的话,声音也越来越低。
夏沿香直僵僵立着,怔怔地道:“灵雀发簪?……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一支发簪……”
她忽将求恳的目光投向朱于渊与穆青露:“去年,六月初四,在他住处,他明明亲口说过,那一支灵雀发簪,早就已经被毁灭了……是么?他当初亲口说过的,你们俩都听见了,对不对?”
朱于渊道:“我记得。他……”他神情沉重,却缓缓地住了口。穆青露脸上有踌躇之色,夏沿香扬声道:“青露,你也还记得,是不是?你快些告诉我,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穆青露犹豫着,半晌,终于轻轻地说:“当初,夜半时分,在他的小木楼中,他说……为了避嫌,已悄悄将那支灵雀发簪敲碎,并且远远地丢进了摧风堂湖心……”
夏沿香喃喃地道:“是的……是的……那样伤人的话,我日日夜夜都记得……可是,今天,他却还想欺骗我,他竟敢说还保存着它……也许,在他眼里,我真的很傻,就算对我撒谎,也不需要花甚么心思……”她不断地念着,却蓦然笑起来。
朱于渊见过她笑。昔日张灯结彩的璧月楼中,局促害羞的少年鲁继开,曾想以一曲凤箫博她一笑,却不慎失手。可她并没有令他失望,她对他微微而笑,笑意中满含鼓励;后来又有南海骑鲸公子莫占秋和知府少爷皇甫非凡,这两人,一个傲气一个横蛮,亦都博得了她的笑。只不过,那笑容却是轻鄙与嘲讽。
后来在摧风堂中。她与洛苏华定情了,那时,她对着自己和青露的笑颜,是最甜蜜最快乐的……然而,自从那场风波以后,她就很少再笑了,就算笑,也是常含着淡淡的苦涩。
而此刻,她娇美面容上漾起的笑,却触目惊心。它不是之前的任何一种。它既有寒冰般的冷,又有烈火般的怒,这世上从未有如此一种笑容,能将冰与火结合得如此决绝。
朱于渊心中霍然一惊,他朝穆青露望去,见她双目圆睁,眼中透着深深的忧与惧。
洛苏华大声道:“香儿!你别这样。别这样!我当初害怕身份泄露,所以,只能强迫自己演戏!求求你,到我身边来,亲自瞧一眼,它真的在我怀里,从不曾被丢弃过!你来啊!你过来……亲眼瞧一瞧它。瞧见了它。就会相信我了……香儿,我错了!我过去不该欺骗你。我马上就改!你过来,扶起我,看一看它,然后我俩立刻下山去。咱们找个无人的地方,一同安安静静地生活,永远也不分开了……”
他优美文雅的声音已经扭曲,他一面说着,一面奋力举起右手,哆哆嗦嗦朝怀中伸去。夏沿香依旧在笑着,一句话都没有应答。
毕方与武罗交换了一个眼神,武罗忽然扬声说道:“夏姑娘,你就去他面前亲自瞧一眼,又有何妨?”毕方与孟极一齐劝道:“是啊。是啊。去看看吧。”
他几人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忽又听到有人声嘶力竭叫道:“夏姑娘,千万莫听信他的话。这恶魔怀里必藏有凶残机关,你若靠近,一定会被撕得粉碎!夏姑娘,所有人的命,都捏在你手里!求求你,莫听他,莫信他……否则,寄梅在九泉之下,也绝不会瞑目!……”
那是方寒草的声音。他竟已悠悠醒转,撕心裂肺的吼声中,透着深重的怨愤与悲凉。
洛苏华颤声道:“香儿,你相信我!我保证,从今往后,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出自真心……相信我,相信我吧!等着,我这就把它拿给你看……”
他不知从哪里陡然生出一股力量,右臂一举,竟探入了前胸衣襟。同时,他上身微微一昂,竟仿佛将要坐起!
方寒草大叫一声,毕方与武罗等人倒抽一口凉气,朱于渊的心猛地一沉。
眼前忽有流星闪过。
不,不是流星,是激箭。
一支激箭自石亭中破空而出,锋利箭头挟着尖锐的啸叫,哧地一声,不偏不倚,正插入洛苏华的咽喉!
洛苏华正撑身欲起,利箭来势急猛,他的动作,简直如同自动逢迎,半支箭杆,瞬间深深没入喉中。他双目倏地瞪大,昔日幽深的眼眸,骤然迸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金箭贯喉,喉中竟无血,他的脸却在霎时间惨白如纸,绯红的桃花,也在一刹那间失去所有鲜艳,转而泛出黯晦的死色。
洛苏华的双唇动了一动,似乎想要说甚么。可是他的身子却朝后一栽,再度仰倒于地。他瞪大双眼,眼珠直直地转向夏沿香,然而,还未曾来得及眨一眨眼,他的瞳中,便消失了所有的光彩。
他的右手无力地从衣襟中滑出,五指之间,握着一支细瘦的烧蓝嵌玉银匣,匣上有缠枝石榴花纹。随着他临死的最后一挥,银匣被甩到了一边,盒盖“啪”地弹开,一支发簪滚落于地,它晶莹剔透、明净灵秀,簪头繁花间,一对小小的雀儿正欲振翅飞起。
灵雀发簪。
朱于渊的呼吸陡然一滞,震惊之中,只觉有一片竹叶,被山风卷挟,倏然砸在头顶。他的脑海中天旋地转,有声音在狂呼:
“她杀了他!她杀了他——”
呼声虽只在脑中,却排山倒海、震耳欲聋。呼声里,竟没有半点欢悦与狂喜,所有的紧张与庆幸在灵雀发簪滚落的一瞬间,却尽数化为揪心的忧愁。他只觉浑身上下都僵凝住了,他困难地转过头,将视线慢慢地从洛苏华的尸身上移开。
耳畔传来毕方、武罗与孟极凄厉的呼喊:
“教主!教主!——”
孟极的唤声最响,武罗尖声哭叫,优美的语调早已无处可寻。毕方怔怔而坐,沟壑遍布的脸上,竟有一道道老泪纵横而下,他的神态不像是下属在哀悼主人,倒更像是长者在吊唁自己的后辈:
“华儿……华儿……我只道你怀中必藏有玄机,谁知……你居然真的对她……唉!你为何从来不说,为何不说……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