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临雁丘.方知情重

第十四章 临雁丘.方知情重

更漏细语似诉愁,初绣鸳鸯两份张。

此时,更漏无语,西风不知伊人清泪,竟狂歌笑语。苏荷婉也跟着笑,无声的笑,她笑自己,也笑痴人。情为何物?愁在何家?

没有情,没有愁。

她这无翅的鸳鸯,单只孤影,被谁人冷落在这凄凉的夜里?她终究还是飞了,飞到了这个没有人的寂地,只有风的声音。好似离人的哭诉般,她忽然感觉不再那么寂寞了,还有风,风比她更寂寞。

所以她笑,笑西风寂寞强颜,故作狂歌。

韩小林呢?

他会不会如西风般,强颜狂歌,那两句诗他看了会是怎样的反应?他会不会伤悲?——会?——不会?苏荷婉一次次的肯定,却又一次次的否定,到最后,她忽然很想西风刮的猛一些,她更想陪它狂歌。

她不能,因为她是大明公主。

若非公主,那对鸳鸯也不会单单分张了。如今她不敢回宫,她不是怕面对皇上,而是怕面对她母后,更怕面对她自己。

韩小林,为什么她要杀的人竟是他?他为什么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却不先下手?难道这就是宿命,是爱情?

她不懂,她只知道她已经回不去了,韩小林也不会飞来找她。那对鸳鸯毕竟只是初绣的,记得韩小林曾取笑她:你绣的是龙凤吧,怎么看也不像是鸳鸯呀。她懂,就算真的是鸳鸯,韩小林也会说成龙凤的,因为他心中所想的就是取代朱氏帝位,他将自己说成是龙,可见他的决心是多么肯定。

苏荷婉只有离开他,就算她再恨她的父皇,但是,血浓于水,她怎会忍心见到他的父皇死于情人之手。

苏荷婉忽然很想去西湖,传说中的西湖很美,若是能在西湖畔建一座小楼,与心上人一起把酒赏月,抚琴吟对,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她不知道是因为想起韩小林才想起西湖的,还是因为想起西湖才想起韩小林的,韩小林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还向她笑。

“好一朵邪恶的白莲啊!”苏荷婉不由地轻叹道。那是韩小林的语气,他总是喜欢以白莲自喻,苏荷婉笑他是邪恶的,怎么能与白莲相比呢?韩小林也笑着加上了‘邪恶’这两个字。

西风在笑。

苏荷婉蓦地惊醒,她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哪里有韩小林的影子?她想哭,却没有泪水。她自离开韩小林那个晚上起,就告诉要坚强,无论怎样都不再掉泪了。

林中忽然传来几声夜鸦的惊鸣,她曾听一个公公说,乌鸦一叫就会死人。她很怕,她停足,前面的路好黑,好悠远。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深处一片森林之中,天空的点点星缀就像幽灵般,她的心在颤抖,呼唤......

韩小林......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哭了,女人本来就有苦的权利,任你如何承诺,如何要坚强,泪水要落下就如天要下雨一样,谁也不能控制,她自己也不能。

她哭了一阵,忽然不哭了。

漆黑的丛林中猛地多了无数双碧绿色的眼睛,那一双双眼睛在向她靠近,那是狼,苏荷婉第一感觉是这样的。

狼,世上最凶残的动物,苏荷婉此刻感到无比的害怕,血腥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静静地夜只能闻到呼呼的喘息声,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苏荷婉不由地抓了抓衣袖,她的鸳鸯针就在袖中,可是她一时却慌了,衣袖空空,哪有鸳鸯针啊?苏荷婉绝望,无声的绝望。

她好想韩小林能突然出现,给她解围,可是,没有他,只有狼,凶恶的狼。它们会露出锋利的獠牙,将她的身体一丝丝的撕开,那种死法是真正的享受死亡的滋味。

苏荷婉索性不去找鸳鸯针了,缓缓闭上了眼睛。她不是绝望,她是甘心舍身于狼,她宁愿变成一只狼。狼是世上最衷情的生命,苏荷婉情愿做一只衷情的狼,即使一生流浪在无边的荒原,至少,还有另一只会陪着她,那只会是韩小林么?

苏荷婉是这样问自己,很快她便否定了她的假设。——韩小林不会。他只有称王的‘雄心壮志’,情对他来说,都是多余的。

苏荷婉在思索之际,碧绿色的眼睛已经将她包围了,她仿佛看见了满空的星星,指引着她遨游,夜空是那么的静谧,那么的美妙......

她已经忘了时间,忘了死亡,也忘了那伤心的人。

死在如此美的夜色中,死也变成了一种美。

苏荷婉闻到了血腥。不,那不是血腥的味道,是花香。‘丝丝’的呼吸,就如昙花在夜里轻轻的绽放声,花香就是昙花的香。

昙花。

昙花一现。苏荷婉忽然想到了什么,死亡的恐惧猛地袭上心头,那么的强烈。她不想死,求生的**刹那间迸发,她随手抓了一把,满手的松针。

松针也是针。

无论是什么针,在苏荷婉手中都能变成勾魂的针,那是因为她在出宫前已将发针的手法练了几千几万遍,要杀人就要有杀人的本事。

她虽然没有杀人,但是杀人的方法她却还未忘记。这种信念已经将她变得坚强起来了,她要生存下去。

狼也是一种生命,有生就有死。苏荷婉的针就在狼群围攻的刹那脱手而出,星光黯然,哀嚎声令苏荷婉觉得心里有了一丝丝痛苦,那是抹杀情感和信念的痛苦。

星辉闪耀,哀嚎声绝。

苏荷婉心中蓦然有了一种邪恶的想法:宁愿为情而死,也不要为情而活。

韩小林已死。

她心里再也没有韩小林了。

她决心要坚强的活下去,一定要走出这片森林,哪怕如何痛苦,总会走出去的,然后好好的洗把脸,找个客栈好好的睡一觉。

满空繁星,依旧是那么的美丽。

韩小林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苏荷婉竟然把他当做一只狼杀死了。

韩小林想着想着就笑了,他暗骂自己荒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在他心中,苏荷婉就像一只小白兔一般,温婉可人,善良乖巧,怎会杀人?

韩小林又在想:她既不回妓院,也不回皇宫,却去了山西太原作何?难道她要出关,远走大漠?

韩小林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惋惜,当时他手下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并没有这种感觉,此时他却有一点后悔,后悔没有马上去找她。

“她是无辜的,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她。”

韩小林这样思索着,而且马上就动了身。

苏荷婉终于走出了那片森林,而且找到了一间客栈。那客栈宾客稀至,苏荷婉一进客栈,就只见到一个人。那个人正在将大碗的酒往嘴里倒,苏荷婉进来,他竟连看也不看一眼,自顾着饮酒。苏荷婉叫了两声掌柜,那人也不看他,良久,才有人不耐烦的喃喃道:“谁啊,这么晚了还叫,不要睡觉了吗?”

那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见苏荷婉满脸土尘,嘀咕道:“你要吃饭,还是要住店啦?”

“我要住店。”

掌柜随手拿了把钥匙,道:“东厢一号房。”

掌柜说完便要走了,苏荷婉又道:“我还要一坛酒。”

“一个大姑娘家的,喝什么酒啊,没了。”掌柜更不耐烦了。

“真是好笑,没有酒你老人家还开什么客栈啊,索性关了门......”苏荷婉没好气道。

“姑娘,我说的是真的,近几日酒窖已经空了,货还没有到呢,你如果真要喝酒,就过去找那边那位公子分一杯,酒都被他喝完了。”掌柜指着那个饮酒的中年人道。

“好啊,只是不知人家分不分呢?”

“我管他分不分,反正老夫困了,你请吧。”掌柜一边说,一边走了。

“我分!”

苏荷婉听到那人说了两个字,就走了过去,与那人相对而坐,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那人终于看了她一眼,含笑道:“姑娘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想必一路上甚是艰辛吧?”

“我好的很。”

“姑娘为何不去洗把脸呢?”

“我为何要去洗把脸啊?”

“你脸上有太多的血腥。”

那人的这句话一说,苏荷婉不由地愣了愣。

“你怎么知道?”

“世上万物都有微妙的联系,就如狼与狼之间总有一种灵感一样。你杀了狼?”那人忽然抬头,犀利的眼睛盯着苏荷婉。

“你......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是狼?”苏荷婉酒杯停在嘴边,问道。

“对。我是狼。”

苏荷婉最后只听见这几个字,就失去了知觉。

那人见苏荷婉倒在了桌子上,才缓缓道:“大明公主,别人或许不认识你,我哥舒一叶却识得你,朱元璋,你杀我族人,今日也让你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哥舒一叶与胡惟庸为伍,胡惟庸对皇上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是以哥舒一叶在苏荷婉进来时就认出了她。

哥舒一叶本来是要回漠北,正好从此经过,也恰巧在此留宿了一晚,却见到了朱元璋的公主,于是在酒中下了毒。只听他又道:“以相思之毒对付一个女子虽然是有失风度,只可惜你是朱元璋的女儿......”

哥舒一叶欢愉地笑了。

韩小林策马狂驰,西风如何怒啸,他也不管,此刻他只想快些到达太原,见到苏荷婉。

他相思,苏荷婉也相思,只是她中的是哥舒一叶的相思之毒,无药可解,韩小林哪里知道,他只有盼望苏荷婉会原谅他。

晚风呼啸,星月明净。

韩小林披着霜露,穿过银河,他终于赶到了属下所说的那间客栈,是何客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里面的人。

韩小林敲门。

掌柜再次被打扰醒了,显得格外的不耐烦,咒骂道:“都四更了,还有人来,今晚真是见鬼了......”

掌柜本不想起来,只是韩小林敲门声太大了,店中又无小儿,只好起来,开门一看,问道:“公子有何贵干啊?吃饭,还是住店?”

“老掌柜,都何时了,还吃饭住店,我是来找人的。”韩小林恭恭敬敬回道。

“公子也知道很晚了,下次找人早一点嘛,真是的......找什么人啦?”

“一位住店的姑娘。”

“哦,明白了。东厢一号房。”

掌柜哪里知道哥舒一叶将大门关上,早已将苏荷婉从后门带走了,是以韩小林的属下和掌柜都不知情。

韩小林奔到东厢一号房,见门是锁上的,也不管了,一脚将门踢开,屋内空空,哪里有人?

韩小林怒了。

一把抓着掌柜,道:“你骗我?”

掌柜可被这个喜怒无常的少年吓住了,兢兢战战道:“公子,那位姑娘明明是在这房里,老夫也不知怎么会不见了?”

韩小林转眼一想:我的属下明明看见她进来了,又为出去过,怎么会不见呢?

他又问掌柜:“客栈还有其他人吗?”

“有......有,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位姑娘还与那位中年人分酒喝呢,后来......”

为等掌柜说完,韩小林已道:“他人呢?”

“那位客官也怪,也未住店,只要了一坛酒。店门是关着的,难道他......从后门走了。”掌柜猛然惊悟,一看后门,果然是开着的,韩小林放开掌柜,策马而去。

他一定要找到苏荷婉,无论是任何人,只要伤了苏荷婉,他一定不会放过他。对韩小林来说,苏荷婉与他的霸业一样重要。这是冷秋伤的剑告诉他的。

哥舒一叶并非一个人,还有十个死士,三辆马车和两个大箱子。

其中两辆马车各驮着一口大箱子,里面装的是胡惟庸派送的黄金。另外一辆马车本来是哥舒一叶的,此刻却是驮着苏荷婉。十个死士除了三人赶马车,其他七名跟在哥舒一叶身边,就像是哥舒一叶的影子一样。

苏荷婉醒了,她忽然觉得心里很痛,比鸳鸯针刺破指尖还要痛。那是相思之痛,相思之毒。

哥舒一叶示意停下,马车就停下了。只见他掀开帘子,向苏荷婉笑了笑,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我们居然到了雁丘,难怪公主殿下会有相思之痛了,不过很快就会过去了。”

苏荷婉嘤咛一声,道:“你怎知我是公主,你究竟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我是谁并不重要,只要公主知道自己是谁就行了。至于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嘛,当然是公主想去的地方呢。”哥舒一叶说完,笑了笑,又道,“继续走。”

‘走’字刚落,一骑飞奔而至,挡住了去路。马上的少年剑眉轻佻,短刀一横,怒道:“留下苏荷婉,我让你们痛快的死。”

“好狂妄的口气,你是韩小林韩教主?”哥舒一叶笑道。

“废话少说,看刀。”韩小林刀已出鞘,登马而劈。

哥舒一叶寒剑一撇,挡住了韩小林的攻势,道:“你的苏荷婉中了相思之毒,就算你能将他带走,你也救不了她。”

“你说什么?她中了毒?”韩小林怒道。

“别人不了解你,我哥舒一叶却是了解你。只要你肯与我合作,我敢保证你的苏荷婉没事。”

“合作?怎么合作?”

“你是小明王之后,也可以说是我的敌人。但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却是朱元璋,不是吗?只要我们合作,天下唾手可得,如何?”

韩小林收刀,笑道:“我们本来就是敌人,你还敢与我合作?”

“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有的只是共同的敌人,永远的利益。”哥舒一叶回剑入鞘,又笑道,“韩兄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你若是还不救苏荷婉,我可要后悔了!”韩小林将苏荷婉抱起,凝咽无语。

哥舒一叶取出一颗药丸,塞在韩小林手中,道:“韩兄,我会联系你的。告辞!”

韩小林无视。

他只是痴痴地看着苏荷婉,生怕苏荷婉会再次跑掉。将药丸喂给了苏荷婉,良久才道:“对不起,小婉!”

苏荷婉无语,无视,眼眶乏泪。

“他毕竟还是来了......”苏荷婉心中感动。

“可是,他居然与哥舒一叶联手,还是要与父皇为敌。”她也心痛。

雁丘。

好一曲雁丘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为情而死容易,为情而生却是那么的难。

苏荷婉本来决心不再为情而生了,难道她应该为情而死吗?

雁冢。

孤影独去,还是双宿双飞?

“你肯陪我死么?”

苏荷婉忽然这样轻声问道,那声音轻的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韩小林当然听不到。

“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韩小林大声吟道。

韩小林明白,他当然明白苏荷婉的心事。苏荷婉痴痴的望着那堆依稀的土丘,深邃的眼眸就如绿洲的清波,在韩小林干枯的心间轻碰无声......

可惜无酒,韩小林真想大醉一场,他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也没有如此迷惘过。情真,还是梦好?

他怀中的苏荷婉,手中的惜梦刀,该惜谁,爱谁?他真的迷惘了。

苏荷婉忽然说道:“我杀了狼。”

韩小林惊愕。

那竟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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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刀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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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临雁丘.方知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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