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和段少爷的笨拙表白
这是八月的第一个星期。下一周骆林便要飞赴苏梅岛,进行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正式走秀。而现在骆林正凝神坐在自家新买的电脑前——学英语。
苏梅岛水清沙白椰林树影,必然是美的惊人。然而或许别的模特有着去顺便度假的心情,骆林的态度却要严肃的多。那设计师再怎么说也是个美国人,到时候如果自己连要求都听不懂,肯定是不能接受的。这是Lgm最后一个要求的case,此后他的录像,硬照和其他材料便要马上寄到美国参加初选。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骆林绝不想功败垂成。
自家破屋的空调状况不算好,骆林怕热,学习时会在脑后扎个小小的马尾。他的头发变长了,现在柔软而卷曲的贴服在颊侧,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更显得温柔。当何式微惯例似的来造访的时候,骆林也是以这副随意的样子开了门,对着门外的人笑了笑。
前些天何式微匆忙落跑的事情骆林和何式微都没再提。前者是迟钝,后者则是故意轻描淡写。现在何式微提着一大袋的蔬菜水果站在走廊上,开展的正是他所谓的“温柔攻陷政策”。
不过这一政策,现在看来还没什么效果罢了。
何式微这几天每每借着“自己做饭不好吃”“自己做饭没营养”“总之自己做饭很寂寞”等等没技术含量的借口到骆林这里蹭饭。骆林这种以服务他人为己任的人自然不会有异议,于是何式微便顺理成章的三天两头过来赖着,每次造访还会厚颜无耻的带上自己想要品尝的食材。两个人和乐融融的相处了这么几天,虽说同胞爱发扬到了一种新的境界,那实质性的进展则是——
完全没有。
何式微有的时候都想要暗自吐血。骆林是该有多迟钝?他堂堂的公司老板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一杯咖啡走到骆林的办公桌前,骆林也就只会笑着说一声谢谢,全不会深究他动作的深意,只接着去准备自己的造型先修课。何式微总不能总在骆林身边腻着,最后也只能悻悻地踱回办公室去。
骆林实在是和何式微遇见过的女人都不同——和男人也不同。何老板只能将脸皮逐渐养厚了,每当骆林到他办公室里报告,他都会趁机吃一把豆腐:比如说搂个肩,拍个腰,偶尔推说累了整个人都瘫在骆林身上——就是这样骆林还是澄澈着一双眼睛,完全屏蔽掉他那别有深意的眼神。何式微对这种情况,真真无可奈何。
然而这些都还是小事。张奕杉上次轻飘飘的挪到他面前,看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啧,我亲爱的好哥哥,你这回是想和小骆骆玩真的?”
何式微见他的眼神尖锐,只能以一句“没你的事”堵回去。
张奕杉叹了口气,反而收了调侃的心,放低声音道:
“你自己看吧,别太过了。上次崔是念的事情牵扯那么大,你爸又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要不要我去帮你和他讲?”
何式微的头都开始痛:“再等等行么……让我再看看。”
张奕杉又看了何式微一眼,再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何式微的父亲何展砚算是十年前商界的一线人物。现在退居到幕后,铁腕的处事风格也是一样没变。老人家先前当过兵,做事很是雷厉风行,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要是何式微现在马上凑到自家老爹的面前,说一句“爸,我看上了一个男人,想和他过日子”的话……
会被打死吧。
张奕杉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不外乎是何式微“有多认真”。很多事情如若逢场作戏,末了大家笑一笑就罢了,玩过了散了就可以不再提及。但是和骆林“玩”?……难以想象。
何式微觉得哪里都堵,在办公室里安静的坐了一天,待到快要下班时,才终于慢慢的又往骆林的家里挪过去。
……不过抛去一些严肃沉重的话题不谈,仅仅和骆林相处,真的是平和而快乐。
现在骆林在厨房里忙活着,将何式微买的蔬菜水果一一过了一遍。何式微和他提过要吃番茄冬瓜汤,说是这种清淡的东西夏天吃起来顺口。结果把纸袋翻了个底朝天,骆林还是没能找到番茄的影子。
“何大哥?”骆林对着厨房外面的何式微唤一声,“番茄没有了,要么我们用别的东西凑合一下?”
“啊,没关系,我现在下楼买就好了。你这附近哪里有超市?”
“出门左拐,一直走能看见一个卖蔬菜的大卖场。”
“恩,懂了。”何式微冲着骆林扬了一下手,又出了门。
骆林围了围裙,一个人在灶前忙碌着,将青椒土豆切丝,牛肉也拿来解冻。忙活了没多久他便又听到敲门声,于是在围裙上把手擦了,又走到客厅去开门。
他还以为是何式微忘了拿钱包,开门的时候还带着笑。见到门外的人的时候,却只能不自觉地将笑止住,换上了怔怔的表情。
段非站在门外,穿着黑缎衬衫和米色的亚麻裤,领间还系着一根暗紫色的丝领巾。他的头发已经修得平整,完全就是成功人士的打扮。偏偏段非的表情仍旧是紧张的,孩子气的脸庞和这一身衣服并不相称。
骆林的一手还放在门上,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即刻把门关上。觉得那样还是不妥当,骆林叹了口气,问道:
“有事吗?”
段非舔了舔嘴唇,很犹豫似地开口:
“那什么……你,你还好吗?”
骆林的眼睛从他身上移开来,应了一声“还好”,又道:
“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不送了。”
说着便要把门关上。
段非是真着急了的样子,拳头攥紧着,抬脚把自己的鞋卡在了门缝间。骆林看他的眼睛都急红了,只能放软了口气:
“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快说吧……这样被邻居看到了不好。”
段非把拳头松开,一手扒在门上,一手扶着墙,努力地使了力将门又打开了。骆林觉得无奈,心下摇了摇头,反而是随他去了。段非挤进了屋内,环视一下这房间的摆设,刚想张口,却不知道这么多想说的话要从何提起。
骆林一手放在自己腰间,一手抵着自己的额角。他这么等了半天,忽然听到段非突然说:
“我要出国了。”
“恩?”骆林觉得有些惊讶,抬起头来。
段非低着头,有点后悔自己一下子跳到这个理应是最末的一个话题上,不过还是坑坑巴巴的继续说下去:
“我下个月就要出国了……去上大学。医生说,我要是想再把你找回来,得先把自己变成一个……好人。”
骆林对着这样的发言垂下眼睛,没给出什么回应。
“我知道不太可能再让你相信我了。但是我是真的,想变成那个你喜欢的段非……我去过心理治疗了,真的,我,我去学了怎么控制自己的脾气,怎么和人好好地说话……”
段非的语气有些急促,似乎是想迫切的证明自己的努力,却最终也只低着头,将手捂在眼睛上,声音也沉下去。
“……我知道我做的还不够好……我做过很多错的事情……现在这么跟你站着,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能让你不生气,我还没那么聪明……”
段非的声音哽了一下,终又继续道:
“我来这里就是想问,你能不能等等我?能不能再等我一会儿,等我变成一个好人……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骆林看着他颤抖的手,忽然觉得难过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但是……我没有理由等你啊。我不爱你了,段非。我已经累了。”
段非听了这句话,喉结滚动一下,嘴唇无声的张合,半晌才终于说出了一句:
“没关系的……不爱我也没关系的,我一样会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他安慰自己似地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把眼睛对上了骆林的,声音并不大的说了那一句:
“我不知道我以前和你说过没有……但是,我,我爱你。”
骆林的眼睛猛然的睁大了,不自然的呼了一口气,只能把头侧过去。他奇怪自己明明已是心如死灰,为什么听到这一句话,还是会有震动。
段非想用笑容来宽慰自己,看起来却一点都不自然,眉毛微微地向上皱起来,显得特别可怜而难过。
“……对,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你不原谅我也没事的……我爱你,我爱你就可以了……”
句子到了最末几乎是轻不可闻。
……段非在来之前演练过很多遍自己要说的话,医师还将需要解释的医学内容做了一张小抄给他。他特意去买了一套骆林也会喜欢的正式衣服,想好好地展现出自己已经和过去并不一样。他想着自己应该没有那么脆弱,就算骆林不想听他解释,他也应该足够坚强而死皮赖脸的把话说下去。
他错了。
他或许能够坚持着面对骆林的冷脸,但骆林那并不响亮的一句“不爱”,真的能把他的心给捏个稀烂。
他想,原来骆林以前经受过的痛楚,竟然是这样的。
段非忽然觉得可笑。这绝对是老天爷对他的报应——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他有脑子,现在停了挽回骆林的心,或许折磨还会少一点。段非不是全然的没有理智,但是他知道自己只能将这些愚蠢的行为继续下去。
纠缠骆林他或许会疼。放弃骆林,他会死。
当一个人成为你近乎全部感情的寄托,你的行为便不再由自己控制。
段非看骆林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看他,嘴角还是努力的挑起一个弧度,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就这样……我先走了……”
段非最后看了骆林一眼,然后转过了身。
“……再见。”
踏出门的时候,段非忽然听见了背后那很轻的一声唤:
“你……”
段非回过头来。骆林仍旧是没有看他,只一手覆在脸侧,很犹豫的说了一句:
“……加油吧。”
段非听到那句话,原本沮丧的脸顿时有了无上光彩,哑着嗓子应了一句“好”。
……
“yeeeeeeees!!!”
段非自骆林的公寓里跑出去,一路都是握紧着拳,表情是从未见过的狂喜。
骆林给他的那句话,就好比那原定明天处刑的犯人,忽然获得了一年的缓刑期——只要还活着,就算是有希望。
段非站在街边长呼了一口气,发现激动到了极点,眼泪都要夺眶。
“我也是真没出息……”段非自己说了自己一句,最后也还是忍不住开心,整个人都蹲下来,将头埋在臂间傻笑。
他实在是太过兴奋,一路的跑过来,连和何式微擦肩而过都没有察觉。
……何式微在楼梯上停下了脚步,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冷冷地面对着段非离开的方向。
那一天,何式微第一次尝到了骆林多放了几倍盐的汤。温顺的男人似乎显得心不在焉,在餐厅和厨房间来回着,忙着去补救自己烹饪时的失误。末了因为越慌越忙,骆林脚底一绊,差点连碗都要打碎。
何式微沉默地自一旁扶起他,将碗从骆林的手中抽出来,再放回到桌上。
“……就这么吃吧,不用忙了。”
骆林尴尬的坐下来,很局促的动了筷。何式微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语一词的把饭菜汤水都吃了干净。骆林急着拿碗去洗,而何式微还是在餐桌旁坐着。他用手抚过骆林刚刚所坐的位置,眼神里带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