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每当灯光几乎都黑暗的时候,所有机械基本都停止运作的时候,我感到夜晚会无比的黑,那是一种宁谧的美。哪怕月光很强,但那总是神秘的夜。我常常会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睡去,也许因为我可以清晰地听到窗外昆虫的“唧唧声”,甚至连他们移动的脚步都感受得到。它们都大胆地张罗着自己的想法,就像逛街一样,或者是开会,丝毫不会有惊动,也没有提心吊胆,它们很欢快。我想这种夜对他们来说才是最舒适和最安全的。
人们有时会嫉妒夜的美好,同时又憎恨夜的短暂。我似乎每一次刚睡着的时候,闹钟就故意将我从梦中拉醒。入冬的天色灰蒙蒙的,我直起身才发现玻璃上附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外面黑成一片,我看不清那道高高的围墙。
平日的周末显得格外的宁静,今天很早就喧闹起来。远处的教室里传来了刺耳的摩擦声,那一长串不间断的声音让人听了心里发毛。一会儿走廊里也摆满了桌椅,我被分在了外面,金辉背着的双臂似乎让弓着的腰更弯了,可是表情却很直白,稀疏的八撇胡子隐藏不住咧开的嘴,他正在笑,仿佛一个徜徉在大片金黄色待收麦田里的农夫。
每一门考试都由金辉来监考,他毫不倦怠地游走于教室与走廊之间。我答卷的速度很快,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当我抬头交卷时才发现同学们正在埋头苦干,我犹豫了一下坐了回去,又很快起身朝讲台走去。
我享受着这种先拔头筹的感觉。田美在教室里静静地趴着,王一和潘俊之间隔着一道空气,他们不耐烦地做着看似理所应当的脚手小动作,刚一骚动,金辉就从旁边经过,两人立刻又被吓回原形。
考试如同一场无声的赛跑,时间的一点一滴很快从秒针上穿梭而过,顺利地经过了一场又一场的考试,一种充实的感觉油然而生。兴奋与满足占据了我的所有脑细胞,我忘记了田美所在的那个角落。
每周的最后一天是我们放纵的日子,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我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我在方杰宿舍门口徘徊了一阵,轻轻推开了门,一股潮湿的味道迎面而来,这味道有点熟悉,仿佛自己身上也有这种味道的同类,搜遍全身,我最终把目标确定在了脚踝的下半部分,听着床上深情的鼾声,我知道他正在和周公密切地会谈着。方杰不在宿舍,两种秀气的脚臭味残忍地攻击我的味觉与感官,让我不得不逃离。
宿舍里人声嘈杂,老舍正指手画脚的与教授争论着什么,一见我进来立刻张牙舞爪的向我奔来,开口道:“网吧去不?”
我瞅着老舍真诚的眼神质疑道:“网吧?”
“嗯!”
“真的假的?”
“去不去嘛?”
他的语气太认真了,融化了我继续质疑的心理。在我的概念里,网吧似乎从来都是杀人放火的事发现场,想到这里,我赶紧摇着头,咬着嘴唇重复着:“不去!不去!”
我心里好奇为什么他要去那种地方,老舍不是只想致力于学习么。这么大的心理落差让我难以接受,心里暗自感慨这种能力。等我反应过来时宿舍的人都不动声色的出去了,我连忙追了出去,望着楼道里那一长串身影大喊道:“都去呀?”
声音在楼道里打了几个哆嗦,又反弹了回来。他们仿佛根本听不到我的追问。
我鼻子里叹着轻蔑的长气,不屑地回到宿舍,抓过枕头把整张脸都埋了起来,几分钟后又忽然坐起,眼睛呆滞地盯着窗外。心里寻思着,网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让人迷醉的无限魅力。
“他们都去了?”
我一个人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宿舍,我怎么也有了一种好奇的冲动。冲动很快做贼一样地逃走,接下来的是我对自己这种放肆的妄想一种恶狠狠地指责。
天生与运动缺少血缘关系的人无疑是一种悲剧,每次看到在操场上蹦蹦跳跳的人群时,我没有任何想去运动的**。不过我天生却与运动有着不解之缘,初中三年才举行一次运动会比赛上,无意中就拿到了第一,这无疑是天赋在作祟。可是作为一个人最大的不幸,也就莫过于非但不能很好地为自己的天赋提供良好的发挥空间,还无动于衷地任其浪费。
我很快被疲惫所奴隶,成了它的俘虏,无力挣扎。
巨大的敲门声将我惊醒,我用僵硬的手指扭动模糊的门锁,一股强大的冲力让我清醒过来,教授他们从外面进来,基本忽略了我的存在。
“老舍呢?”我问他们。
“去网吧了呀!”
我张着口惊讶道:“你们没去?”
教授诡秘的眼神一瞥而过,手中的乒乓球拍“噌”地一声从我耳旁闪过,那股凉风顺着我脸颊上的毛孔渗进去了。
吵闹声渐行渐远了,我不知道老舍什么时候回来的,自己又睡了一个“回笼觉”,想不到会睡到第二天早上。
大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作息方式,定时的起床,接着就去早读,然后上一天的课。我有时觉得学生如同犯人一样,也许只是最文明的一种。
各科老师的敬业让人不得不佩服,先一天的试卷在周一上课时已经全部统计完毕,我很快收到属于自己的成绩,脸色变化之快犹如高兴时突然被惹生气了脾气,来不及做任何预备,整个人就泄了气。
我有点无法面对这样的结果,王一和潘俊抱着各自的试卷互相吹捧,吹捧的资格就是他们的成绩真的高出我许多。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再也找不到融化它的任何溶剂,我品尝着这种味道,难道这就是金辉老师口中的“清华学生”?内疚像一条结实的藤条,不断地从全身各处抽打着我最柔软的地方,让我已经没有勇气去看田美。
晚自习的时候金辉开始按照考试总成绩排名来排坐位,轮到我挑选时教室里已经黑压压一片了,那种火辣辣的烫,将我的脸皮快要融化成液态附着在脸上,我不敢抬走去看那些走在我前面的人,心里仿佛同时灌进了无数的开水与碎冰,我快要爆炸了。我进来之后又过了许久才听到田美的名字,我有点不相信这样的结果,惊讶地抬头去进行核实,也许名字可以听错,但是她的神态永远都不会改变,真的是她!
她最终坐在了我的旁边。
意识一开始操纵着我想要远离,但是那种熟悉的香味几秒之内就将意识全部吞噬。心想一次的考试成绩也代表不了什么,我们彼此可以相互努力,下次一定能冲到前面去。想到这里,我转去看她,希望可以获得来源于她的那种最独特的鼓励与勇气。
所有的人都重新获得了自己新的位置,金辉站在讲台上审视着整个教室的布局,脚下挪动着向后面走来,我感觉他正是冲我而来,心跳与金辉逐渐加快的步子成了正比,仿佛他沉重的脚掌每一次都踩在我的心脏上面。他走到我旁边时果然停了下来,口型酝酿着一个人名,我确信他会叫我。
“田美,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说完就转身往外走,从后面看去,他的背部在西装的庇护下,呈现出一个光滑而又堪称完美的“弓”型。
全班学生几乎同时洒着目光来看她,她迟疑着怠慢了一下,起了身,脚下步子挪动了几下,迅速回头看了一眼我,我瞬间从她的瞳孔里捕捉到了一种凄美的胆怯。我不敢说话,目光虽然坚定,但是还夹杂了些许的无奈,直到她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我感觉自己的魂魄已经不知去向。
“八卦”的心里和做贼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同学们从田美身上得到信息后就以自己的形式开始传播了,但是这些传播都是隐形的,表面上的他们都投入了学习。我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不知何时忘记了恐惧,静静地等候着田美的归来,担心一点一点地充实着我,直到第一节课的铃声光荣的响起,她似乎被进行了隔离,我已经闻不到她身上的任何气息,我没有勇气跑出去寻觅有关她的任何信息,也需要在这里等她地老天荒与一个世纪。
第二节自习又过了很久,外面终于有了动静。金辉办公室的门开了一道狭缝,被囚禁了很久地灯光迫不及待地往外溢,一个黑色的影子挡住了光线,田美从金辉办公室缓缓走来,金辉跟在后面,最后站在门口只露出半边脸。
田美以回到座位上就开始收拾东西,我有点着急了,用一种责备的神情去刺向她的脸颊,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有一种伸手阻止她的冲动,但是双臂像是泥化了一样无力,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从我身边搬走,那些声音在我耳廓上摩擦着,我不敢再去看她的脸,更不敢去看金辉。她搬走了,搬到一个我丝毫都感受不到的位置上,一定很远,很远。
为什么?
我着急了,我生气了。
难道是因为金辉知道了我和田美之间的事情?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顿时觉得这种方式很无能。
田美也不会再和我一起上自习了,我真的不知道金辉对她说了什么。我手上来不及收拾东西就冲上去抓住她问。
她避开了我的目光,不说话。乌黑的秀发在白色的灯光下都成了银丝,脸颊上也托上一层亮光。她突然甩开我的手,转身就走。
我在后面追,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拉不住她。
她不再走了,停了下来。从那张隐藏着的嘴里发出坚定的声音。
“不要再和我说话了,我也不会再和你说话了。”
听完,我的双手失去了气力,同时也成全了她与我的分离。
我有点冷。
我看到了田美挂满泪珠的双眼,在风中全部倾洒在我的身上。
全身好冷。
冷地让一切都凝冻。
干脆连金辉的驼背也一起凝冻。
一声脆响,折断了——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