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为谋权痴情人陨世
“滚开!休得伤我!我有菩萨护于左右,你们这些浊物休得近我分毫!”
夜深了,万物寂静,湘清宫却忽然听得有女子利叫.
“公主!公主!”筱亭惊的一颤,慌忙跑进内室,点了灯,见银妆是在说梦话,忽而睁开了双目,却仍似未醒一般,眸中无半点光泽.
“公主.”她欲上前去,却被银妆避开:“不要过来,不要!”
“公主,是我,是我呀!”筱亭也不管她,上前一把将她抱住.
银妆先是一惊,忽而细细一看,便依在了她的怀里嘤嘤颤声而泣:“原来是你,是你.”
“公主......”筱亭抚着她的发,轻语安慰:“别怕,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就没事了.”
“娘亲,你才来吗?还要走吗?”银妆低唤.
筱亭复又一愣,既而定定:“公主,我是筱亭,不是娘娘.”
“筱亭?”银妆缓缓,痴梦般的喃喃,不过眸中却渐渐拢了血色.
良久,开言,以是平静些许:“筱亭,给我倒杯水来.”
筱亭心下一喜,料得是她梦醒了,忙不失的倒了,递了来.
银妆饮下一口:“你说,人活着是不是也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就完了事儿了?有情识的,无情识的,都各自干各自的去了,再也不相干了?”
筱亭细细的听,默立一旁,不语.
本是想安慰她的,可再一想,也就是这么个理儿,便说不出什么来了.
“;我刚才梦到父皇把我嫁人了.”银妆缓缓痴语:“新婚之夜,我自是抵死都不从的.因为我要等他,我是不是再也等不到他了?”
“不会的,公主.不会的.”沉思中的筱亭连忙开口慰藉.
“而且,我还看到了九哥.”银妆自顾自说道:“他就在人群里,面对我的呐喊,他默然的看着,无动于衷.身旁站着的,是他的华姑姐姐.”语尽,又红了眼眶.
筱亭心疼的看着眼前公主,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立于一旁,陪她流泪.
。
“突利就要到长安了,哥哥,可如何是好呢?”安平挑眉,焦灼不安道,“那二汗突利之女阿史那清依公主,自小便与愔有婚约在身,只因战事爆发,才往后推了的.如今,二汗已与大唐结盟.阿史那清依嫁过来是必然的事.若这样一来,皇子立储,二汗能不向着自己女婿吗?六弟毫无夺嫡之意,那往后,二汗人马,还不都是三哥的!”
“父皇也真是!”承乾怨怪道:“我都回来这么些日子了,也不见他立我.真不知道他心里边儿是怎么想的!”
“现在不是埋怨父皇的时候,哥哥你得想个法子啊!”
承乾有些茫然的看向安平:“不埋怨他,那你说怎么办?”
安平站起身来,稳稳踱了几步,狠狠:“决不能让阿史那清依来到长安!”
“妹妹,你是说....”承乾皱眉,沉思。
“恩.”安平点了点头:“我们可以派人在突利一行来的路上,假扮成被颉利人马欺压的可怜商人,再引阿史那清依前去相助,然后......”
“妹妹.”承乾将她打断,不无忧虑道:“只怕你引过去的不是阿史那清依,而是突利.”
“不会的.”安平唇角挂了一丝得意的笑:“突利一听是颉利,自是不便过问的,而阿史那清依又最喜欢打抱不平,所以,一定是她前去.”
“也是。”承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倒利落,只是,怎么做才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不声不想的做了呢?让谁去好呢?”
“有一个人,最合适不过.”安平定定:“哥哥还记得我给你安在门下的长吏,续长青吗?”语尽,轻声喃喃,嘴边却挂了一丝妖冶的冷笑:“这个人,留着也是留着,不用,白不用!”
。
“吱呀”一下,门开了,安平亭亭袅袅走出,却被眼前情景吓住.不觉倒吸口气。
月光是那么亮,簌簌夜风之中,只见王勃正正立于窗边下.
安平的心“砰”的一声跳出,下意识道:“子安,你怎么在这儿?”
“睡不着,便来走走,顺道找皇长子下棋论诗的。”王勃拱手施礼,款款答复。
安平吁出口气,缓了缓神,将其拉近一步,冷冷:“你听到了什么?”
“公主,你们要杀....”王勃还未说完,就被安平的一个手势打断,随后,女子转身,挑眉,示意他跟上.
王勃呐呐,这样的女子,他无法拒绝,只得掩了口,随了她至“天绮宫”
安平吩咐左右退下,又让掩好了门,偌大的内室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透过月光与摇曳的幽烛,很亮,又很静,如同一座金碧辉煌的古墓.
然而又盛满宁静的夜,这使它看上去更像一座微型的天堂.
王勃细细欣赏着面前女子.
很美,很艳.
身影纤细,皮肤雪白.眉目间总流露着几分妖气,却又不失高贵.
这般绝丽,可谓冠艳大唐,但漂亮的鬼魅.
“子安,你可爱我?”突兀,安平开口,艳如春桃的绮丽唇角扬起轻薄的笑.
“爱,爱.”王勃低语,不能自拔的点头.
安平冰俏的脸瞬间就流露出风情万种,美艳的身一点一点靠近王勃,恍若飘浮.
“只要你不将刚才听到的话讲出去,今晚,我便是你的.”
王勃怔,刹那,心中不可抑制的**促使他飞速点头,揽过安平纤柔绵软的身子,凝视着她毒痱软粘的唇,另一只手,抚上她狭长的锁骨,由上而下.
安平没有动,靥上毫无表情,任由他解了自己披肩的飘带,弃置一旁,萎地,如花绽放,开的招摇.
就在王勃欲解开女子上身衣带之时,安平笑了,愤怒而张狂:“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喊人过来,给你一个调戏,侮辱公主的罪名!”突兀间,她开口,嘴角带着那抹鄙夷而得意的笑,冷冷.
王勃一个激灵,忙放开了怀中女子,后退几步,感觉周身汗毛都在发冷.
顷刻间,他懂得了,公主,是碰不得的.
“不过我不会这么做.”安平又是一个挑眉,一改先前寒气,一笑,荡漾温婉。她的唇角飘了淡淡的香,烛影里看去,这笑颜媚惑而妖娆.“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王勃有点儿恍惚,审视良久,缓声:“你和皇长子,你们要杀阿史那清依公主?”半晌,讷讷.
“对.”安平点了下头,嘴角始终挂了那丝笑,带着鄙夷.公认不讳.
“为什么要这么做?”王勃不敢相信的注视着她,皱了眉,怯问.
“你的问题还真是多啊。”安平伸了个懒腰:“因为她与六弟一旦联姻,势必会动摇皇长子的地位.”语尽,不以为然的揉了揉太阳穴,仿佛她适才是在诉说一个故事,与她毫不相干的故事。
“就因为这个?”
“对,就因为这个.”
夜,仿佛更寂了,深了,天方已出现了鱼肚白.
“你告诉我这么多,就不怕我向皇上禀明真相揭发你们?”良久,王勃吐出这么一句话.朝着承庆殿的方向抱了下拳,心中却是疑惑:“难道她就真的这么肯定,我会迎逢于她?”
正思忖间,只见眼前女子眼中挂了一抹寒意,像,宝剑出鞘时,那逼人的杀气.
还未及他深想,便突觉腰身一凉.
一把利刃,正正自女子袖口抽出,刺入他的腰身.
“我从来都不担心,死人会把什么说出去!”语尽,猛的抽回,一股血便从男子腰身里冒出来,溅了一地,像朵朵艳红的花.
随着那一瞬里利刃的抽回,王勃倒了下去.
这一剑,不偏不移,正中要害.
“子安,还记得吗?”安平蹲下身子,血染红了玉帐锦帘,也染红了她的唇.
女子徐徐:“几年前,你看我舞剑,也是这般淡唇素手,长发如风.当时,你对我说‘平素里,切记,断不可轻易拿剑示人,那样会伤了和气.剑一旦出鞘,就是杀人的利器,便要毫不犹豫的刺下去,是一定要见血的,不然的话,有损剑的威仪。’我便问你‘如果有一天,我的剑指向的是你的喉呢?’你说‘如果那样,更不要犹豫’”
“是。”地上,男子伤口不断向外淌血,俨然只剩最后一丝气力.他凄切的凝视着眼前光洁明鲜的女子,看着她,静静的看.
她的唇,就在他眼前,那沉沉的红色,混杂了妖娆和迷醉,像一汪腥甜的血.
“没想到......原是一句玩话......竟会......成真......”
“你怪我吧!怪我,就骂出来!”安平喃喃,眉宇间有一丝愧疚浮上,是的,他不该死,他太无辜.只是,谁让他撞见了?
“公主...我..怎会怪你......”王勃吃力的吐着每一个字,一字一句:“;臣比公主长十岁,凡事都比公主想的多,自臣十六岁起.....臣就对公主一见倾心,如今....已过了整整十年,臣....爱了公主,十,十年...又怎么会怪......”
一口血自他口中喷出,丰神俊毅的男子深深看向安平,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尽收眼底,带入另一个世界.
安平被他的话惊住了,从未觉得自己似今日这般无助过,不觉,竟呜呜抽泣.
她从不知道,有一个男子,竟苦苦的,爱了她十年.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的心好疼,好痛.
想起往日的点滴情愫,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淌.
恍然间,已明了,自己竟是爱上他了吗?除了那个人,自己不是再也不会去爱其他人了吗?又怎么会,爱上他?
王勃突然笑了,手指垂下去,突然闭上眼睛,他已捕捉到了女子那姹紫嫣红的美颜.
在男人心里,握不住的稍纵即逝,才是永恒.
“子安,你醒过来,醒过来!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直到失去,才让我懂得!”安平疯了一样的抱他入怀,泪水毫无抑制,簌簌而下.:“王子安,你好狠心!你知道,从你倒下这一刻起,便成为我心底永不能忘的伤.当我将那银亮的剑划入你要害的那么一瞬,彼时也在我心底划下最深的印痕.你要它在我剩下的日子里折磨我,一下一下的刺疼我,在最薄弱最不设防的时候挖出我最痛最疼的这一部分,然后颤抖,然后哭泣,然后让心灵流出血来......”
人,总是这样,只有等到破碎的时候,才会露出自己最真实的容颜.
这份悲哀而持久的美丽,是一分崇高的感动,在于历尽沧桑后,一刹那的明彻与超脱.
这段未了情,使得安平公主在她以后的十几年生命里,曾无数次的感慨着他们绚丽的往昔,然后暮然回首,将两种近况拉至眼前,黯然泪下,那么清淡,那么落魄,那么狼狈.
时光终会带走一切,哪怕是再优秀,英气的王子;再貌美,艳绝的公主,也终无可逃脱.
他们从光艳十足,无可挑剔的颠峰骤然落地,或是慢慢地坠下,慢慢地沉淀,慢慢地变形,然后破碎,然后走进土地的视线,走到辉煌已让位给别人的那一天.
几千年之后,同样,很残忍的,便没有人知道他们曾怎样美丽过,风华绝代过,年少轻狂过.
这于今看来不可想象,不可求源的美丽之中,这由圆满而破碎,由繁盛而落寞的生命过程中,蕴涵着多少难以诉说的悲欢离合,蕴涵着多少永恒的伤感和无限的苍凉啊!
窗外,下雪了.
早春的第一场雪,白了,直耀人的眼.
门窗禁闭着,屋子里留下满满的空.
十年前,那百媚断肠的一回眸,她便赢得了他无与伦比的爱.
但是,她却一直瞧不起他,她贱视他的爱.
他那一颗文人特有的高傲的心,一次又一次的向她低头.
如今,她紧紧的搂抱着他,他的脑子慢慢地幸福地空了,然后睡了.
原来,幸福就是这样的简单,心里轻盈得装不下任何的东西
却如果,再来一次,就算一开始她便懂得,她也仍会这么做,仍会毫不犹豫的将剑刺向他.
这一点,她明白.
因为她的心里,早就装了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不爱她,她便早已没有心了.
她知道,惟有等待,等待有一天,她的每一寸骨腐朽成灰,与他的融为一体,也好过如今,这般的活.
“吱呀”一下,紧闭的房门,开了.
这一声悠长的响,如同鬼嚎.
“是谁?”安平下意识抬头,起身,惊问.
她不怕鬼,怕的是人,活在世上的恶人.
“公主,是臣......”来人却是续长青.
应话之际,看到了俨然倒地死去的王勃,不禁骇然,周身发软,摊倒.
“怕什么!”安平喝道:“一个死人而已!”
旋即,扶他起来,定了神,侧眸问:“是大哥让你来向我讨要具体事宜的吧!”
“恩.”长青瞥眼看着尸体,心有余悸的点了下头.
“要做什么,你都清楚了吗?”安平又问.
“恩.。”长青再次哆嗦着点头.
“好.”安平目光扫过地上的王勃,隐隐有些疼,却又对长青:“你去把这尸体拖入水中,赶明儿个,我自会放出消息,说王子安是泅水惊吓而死.”
“啊....公主.”长青两腿发颤,又要倒地:“他......他......他......他是个死人啊!”
“慌什么!”安平又是一喝,长青到底还是倒了下来,却是被安平的气势吓的.
“你忘了你要去做什么啦?你要去杀人啊!”
长青一听,想起自己的任务,定了口气,应下,
“去吧!”安平转身,伸了个懒腰:“回来之后,我自会教你该怎么做。”
。
“公主,咳的这么厉害,咱们宣太医吧!”筱亭一面将火炉端至塌上,一面暗自着急.
银妆想说什么,却终是未开口,便又喘成一团.
“公主!”
“筱亭.”银妆总算略微平了喘,轻声:“我这辈子最烦的事,就是见人.”
“恩?”筱亭怔住,良久,微微垂眸,徐徐:“公主,不见人,怎么过活.”
“人?”银妆有些反常.嘴角挂了一丝轻薄的笑:“长这么大,我就没见过人,都是鬼!”
风飕飕的刮过,掀过了帘子,早春的风,却是这般清寂,让人冷得发紧.
筱亭知是劝她不得,便叹了气,摇着头,起身,去掩实那帘子.
银妆便平躺着,和眼睡了.
筱亭走至湘帘近前,刚要去掩,却在挽起帘褶的瞬时惊住,不觉轻声“啊”了一句,便无言语.
不想,吵到了银妆.
“这丫头,又骇着什么了!”银妆也不睁眼,也不起身,只是躺着问了一句.
半天也不见有人答话,便不在言语,暗自好笑:“呵,这是烦我了.”
却不觉,筱亭已行至塌前,欠身,语速快而欢喜,又难掩惊异:“公主倒是醒醒,看谁来了?”
“谁来又怎样呢!”银妆说着,睁开眼睛,起身:“这般大惊小怪做什......”还未说完,便也惊住,像是过了许久,不敢相信的对那来人轻轻唤道:“叠罗施?”
是的,是他没错.
仍是那一身胡服,清秀,英气,但却有些沧桑.
“妆儿!”叠罗施再也忍耐不住,与银妆相拥而泣:“妆儿,半年光景,你怎竟憔悴成这般模样!”语尽,哽咽失声.
“你知道吗?”银妆抽泣着,紧紧依偎在他怀里,软声道:“我昨晚还梦到你了呢.”
“是,我也梦到了你.自离开后,我便整晚整晚的想你,念你.可有时,你竟连梦都不入......”
天边,完全放亮了,一轮灿红日头自云雾里层层生起来,宫宇便是一片澄明.退去了暗夜的遮掩,清寂的春晨显得那么冷然与狰狞.
“对了,现在大唐与你父汗的战役已是一触即发,你是怎么进城来的?”银妆不无担心的看了看他一身的胡人装束,皱眉,轻问.
“妆儿.”叠罗施拭了眼角余泪,定神道:“我的族叔突利二汗已决定与大唐结盟,近日便会携女儿阿史那清依公主来到长安了.我便混入了他们的队伍之中,本想与他们一并来的,可我又太想早些见到你,便快马加鞭,先他们一步,以突利可汗之名,堂而皇之的进来了.”
“可你这么做太冒险了!”银妆不及他下一句,便踩着他的话尾巴道:“如今,整个大唐同仇敌对的怒视着草原颉利,若他们发现了你,你可如何是好?又让我如何是好!你倒是快快离开才是!”语尽,泪水零落,难掩悲色.
“王子,您随我来,我自会带您平安出城.”一旁,筱亭也慌得上前道.
叠罗施却如没听到一般,一把抓住了银妆的手,紧紧的,凉凉的,晶亮的眸中,有着深情几许:“银妆,我想看着你,让我看着你.”
这一句.又惹哭了银妆,“叠罗施,我也不改憷肟?我甚至无法想象,离开了你,我该怎么办,我会怎么样......”
“哎呀!”筱亭透过门缝扫了一眼外面,又转过身:“公主,王子再不出城的话,等一会子人多了,就来不及了!”
“快,快走!”银妆猛的推开叠罗施,见他未动,又欲推他一把,却被一个稳稳的怀抱罩住,阵阵暖流之下,银妆的周身,软了.
叠罗施自她眉梢一直吻下来,至淡淡玫瑰色的唇角.
过了一会儿,温柔的看定她,一字一句:“银妆,你放心,我这就走,但你要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我们来日方长.”
语罢,转身而去,筱亭连忙跟上.
他没有回头,因为怕一回头,就再也不愿走.
她没有挽留,因为,怕多一秒的挽留,都是对他的伤害,怕一挽留,就再也不想离开他.
银妆抓了一把插于青瓷瓶中的山茶花,含泪握住,轻薄的花瓣揉碎在手心里,那涓涓的红色流出来,像血.
“妹妹?”外屋,熟悉的语音声响起,惊了她一跳.
“啊?”银妆下意识应下一声,李治已经掀起帘角走到她的近前.
“九哥,有事吗?”银妆想到刚刚出去的叠罗施,心下一慌,怕是撞见了.
“怎么了?”李治拉过她,怜惜的搂个满怀:“外面下雪,我怕你哮喘闹的厉害,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噢。”怀中女子心不在焉的对了一句.
“哎,对了.”李治若有所思的看向她:“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筱亭带了那个给你瞧病的胡人医士往外面去了,怎么样?看过之后,身子好些了吗?”
“胡人医士?恩,这就是了.”银妆暗自思量:“想必筱亭是以医士之名,带叠罗施出城去吧!”
李治没有停歇,仍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我见他有那么个架势,像是会个什么回天之术的,就让人把他带到了蜀王府,去给三哥瞧瞧,三哥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父皇,杨妃娘娘,还有绫姐姐,整天守在那里,简直快急死!可巧,现在去了这么一位神医,妹妹哪能独享呢!对吧?”李治仰头,望着天花板,不顾银妆的木然,又继续道:“我想父皇......现在该是正在接见我们这位神医吧!”
银妆的脸早已变的惨白,眸里由愕然转为惊诧,再由惊诧转为不解,然后是哀伤,再然后是深深的绝望.
那双眼睛里流转出百感焦急,从来清澈的顾盼生姿里,隐约点缀了滢滢珠泪,却又倔强的强忍在睫,不肯掉下来,似是一种无声的谴责.
女子抬首扬睫,唇际带着薄凉,徐徐:“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李治轻笑着反问,似乎是在有意逗她.
银妆挣脱出怀抱,怒视着他,但更多的,是忧伤:“你启先是因为华姑而冷落了我,眼下......眼下又阻我让叠罗施平安出城,你说你怎么对我了?”
“银妆啊银妆.”李治的眼睛也在刹时写满忧伤:“你当真就这么轻视我吗?我不过是在套你.你的王子,已经平安出城了.雪地上的印记,我也让人清了干净,傻瓜,光知道设计走,也不知道下了雪,会留下痕迹!”语尽,低头笑笑.
“恩,”银妆怔怔,想到自己先前冤枉了他,心里便有了丝丝愧疚来.
“妹妹.”李治再一次将她揽过,搂住:“九哥是真的,真的希望你能幸福.”
“呵?”银妆轻笑:“幸福?你所谓的幸福,就是这般伤我?”
“是,是九哥的错.”李治皱眉缓声:“九哥刚才不该开那个玩笑......”
“你还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银妆打断了他,再一次挣脱开来,眼神渐渐暗淡:“你终还是因她而冷落了我.”
李治怔了一下,会意,摇着头,开口道:“论长短,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疯,一起闹!她才与我认识几时?论亲疏,我们是亲兄妹,流着同样的血,她呢?怎的就因为她冷落了你!”
“亲兄妹?呵,好个亲兄妹!”银妆苦涩的笑笑,眸中滚下泪来:“是啊,正因为这亲兄妹,我们才不能够在一起,永远都不能.不能.”
李治的心猛的一阵痛.看着近在眼前的这一抹美的那么不真实的身影,红了眼眶.
。
"你先扮成一个被颉利人马抢了钱财的可怜平民,然后引阿史那清依前去搭救,再趁其不备,将其致命.料得突利二汗定会以为是歹人所为,不会怀疑到你."语尽安平吟了口茶.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在这凄迷晨气中,如暗花妖娆.
"是,臣记下了."长青应了,悻悻而退.
"慢着。"安平叫住他,柔声:"续长青,我问你,若是你失败了呢?"
长青一震,继而跪倒:"臣能有今日之成就,全依仗公主提拔,若是败了,臣自是担其所有."
"恩."安平点头,屈身扶他起来,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吩咐着:"记住,就说抢你钱财的,是一个女人,自称......颉利帐下之人."说罢,嘴角勾了一丝诡异的笑.
长青偷眼看她,是那种想看又不敢,却抑制不住的吸引.
她白暂的手上,溅了血,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感,更加妖娆.
。
塞外,绵软的土地之上,一行人正缓缓地行着,往长安打马扬鞭.
"父汗!"正行时,阿史那清依忽而下马,跑至突利骑前,扑闪着两只清亮的大眼睛,一指右前方:"你看,那个人是谁呀?"
"恩?"突利也飞身下马,顺着女儿的目光,瞧去.
可不是有个人吗?正一步一颤,三摇两晃的朝这边走来,神色慌乱,焦灼.
观那装束,像是汉人."哎!"阿史那清依跋扈的一拦.
"哎呦!"一声,那人便栽倒了.
"啊......"清依怔住,有些不好意思的扶他起来.
"你这是怎......"
"姑娘,姑娘救我!"
还不及清依把话说完,续长青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开了口:"颉,颉,颉利的一位内人抢了我的盘缠,那可是我们一家老小的命啊!"说完,便又哽咽了.
"内人?"突利惊问,"什么内人?"
"老爷!"长青一抱拳:"您可要搭救小民那!那女人自称是颉利帐下之人......呀!"说罢,一跳,下意识后退,指着阿史那清依,故意慌道:"你们......你们是一伙的!那女人的衣着、打扮,和你一模一样!"
"岂有此理!"清依勒马而上:"父汗,颉利的人可真是狗仗人势!竟猖狂到这等地步!待女儿去管她一管!"语尽,便要扬鞭.
"清依!"突利一把拉过鞍子,拦住女儿:"既然是颉利的人,父汗不便出面,叫个人陪你一并去吧!"
"父汗."清依道:"既然那人也为女子,若我再带男人去,岂不显得我在欺负她?"
"哎?"突利听罢,想了想,问长青道:"她是几个人?"
"噢."长青恐他不依,连忙接口:"仅她一个,抢了就走!她说是颉利之人,我也不敢不给."
突利看了看清依,料得女儿平素里身手不错,对付一个女人,当是绰绰有余,吃不了亏的.便让长青骑了自己的马,和女儿一并奔去追了.
-------------------------------------香魂夜逐剑光飞,轻血化为原上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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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匹马奔舞在山地上,一前一后.清依在前,李愔在后.
“愔.”忽而,清依勒了马,回转身:“我走了,不要再送我了.”
“清依.”李愔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奔放,轻灵的身影,有些不舍,一时却找话不到,扫了一眼马儿,记得她曾与他讲过驯马之道,眼中竟是灵光一闪,喃喃问:“清依,你喜欢马?”
“恩.”清依点了下头:“特别是在隋朝,有一种汗血马.”说着,垂下眼帘,不无遗憾:“可惜现在,已经绝种了。”
“清依.”李愔轻唤她,奔马上前,扯下腰前玉牌:“这个是隋朝宫里头流出来的东西,唤‘马眼玉’是我母妃给我的,今天,你拿去吧!”说着,递于清依,不觉红了脸,有些羞涩:“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
“恩。”清依接过,捧于掌心处,护于胸前,清艳一笑:“愔,我会去说服父汗,与大唐联盟的.”
多美好的时光啊!像花一样.阿史那清依不断回忆着她与愔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是极尽美好的两个人,一段情.
“愔,我这就去长安找你,马上,就快了。”
清依就这样一路想着,一路跟着续长青打马进前.
她太投入,以至于连脑后重重挨了一击都不知道.
彼时,女子璀璨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她倒下去的时候,震出了胸口处,一枚绘着缠枝比翼的马眼玉坠.
清依却像那第一次与愔见面时那般笑了,她的笑容,像极了边塞日间的野菊,吐尽芬芳.
她的眉目渐渐闭合,嘴角始终保持着微笑的样子.伴着脑后大片大片的血.
后来,她忘了好多事情,忘了她是谁,忘了一切.
她永远的陷入了黑暗之中,沉睡,再沉睡......
。
当唐太宗正因李恪的昏迷急的焦头烂额时,忽而传来了阿史那清依公主死去的消息.
突利带着女儿的尸身,打马回了草原,结盟,只得放缓.
正如安平料想的那样,伤心欲绝的突利二汗,认定是颉利所为.
先伪装成受害平民,又命其杀了公主,随后,逃之夭夭,用以威慑他的结盟.
他不去想,或是万万不懂得,大唐皇室之中,有着怎样的秽垢.
众人皆醉,惟有迦绫明白:“安平啊安平,你何故这样兜转!”
。
一缕幽魂,自风,吹送至李愔面前.
似有轻灵女子爽朗一笑,盈盈俏语:“我打草原来,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开落……我答答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
迦绫掀帘,行至李恪塌前,
太宗守在那里.自恪昏迷之后,更是寸步不离.
迦绫刚想说什么,张了张口,终是没有.便向杨妃递了眼色,杨妃会意,起身,出屋,唤迦绫跟于身后.
“水儿,怎么了?”杨妃有些惊疑,观她面容,不难看出疲色.想必是为李恪操劳揪心不少.
“姨母。”迦绫缓缓:“你不觉得阿史那清依的死,有些蹊跷吗?”
“蹊跷?”杨妃讷讷,递了一个眼神:“说说你的看法.”
“如果颉利真想震慑突利,为何不杀个突利身边德高望重的大臣,却偏偏对一个女人下手,杀个公主?为什么早不震慑晚不震慑,偏偏在快到长安时震慑?在突利还未起程之前震慑,便可以让更多人亲眼目睹,岂不更有作用?”
杨妃皱了下眉,细细思忖良久,凝眸:“;水儿,听你一说,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可是...不是颉利...又会是谁呢?”
“这就是了!”迦绫冷笑:“如今,整个大唐同仇敌对颉利,自是没有人往她那边想的.姨母,阿史那清依与六弟有婚约在身,一旦联姻,三哥便有了草原的拥护,势力必会大长.为了不动摇皇长子的地位,能想出此法的,除了安平,还会有谁呢!”
“你是说......文婷?”杨妃惊问.
“恩.”迦绫含着泪,点了点头.
“水儿.”杨妃为她拭去眼角之泪:“这件事千万不要让愔儿知道.”
“那是自然.”迦绫低头默许.
“还有.”杨妃做了一个眼色,秉退了左右,拉过迦绫,小声:“也不要跟你父皇提及此事.”
“为何?”迦绫抬眸,很是不解.往内室里探了一眼,心下一狠:“安平,若不是你挑唆,三哥此刻也不会昏迷不醒的吃那么多苦,”于是,硬下心来道:“安平这么做,定是与承乾同谋,若与父皇说起,不是可以顺着安平这条线,一并除掉承乾吗?”
杨妃叹息着摇了摇头:“幸好恪儿病了,如若不然,你们定不会和我商量,就这么做了呢!顺藤摸瓜的道理谁都懂,可也要看从哪里摸起.说是安平做的,有证据吗?到时候说不清,只会惹得自己一身腥!况且......”
杨妃语气里难掩焦急,转了话头,徐徐:“况且公主里面,皇上最宠爱的就是安平了!就算他知道是安平做的,也是定不会深究,还会为她遮掩的!”
“那清依死得也真是冤枉.”迦绫嘤嘤而泣:“还未到长安,就遭此毒手.”
“好孩子.”杨妃也红了眼眶,掉下泪来:“你且悲她怜她,又有谁悲你怜你了?人活着,爱与死,还不都是注定的!”
。
李愔静静坐在王府门前,高翘的石阶上,悠长的望着远方,眼光空洞,无神.
恍惚中,看到猩红一片,耳边,依稀有惊呼声和呼啸而过的风.
穿透那迷蒙的血色,他看见一个嫣然的女子,翩然倒下的背影......
世民自朝堂上出来之后,就被愔挡在了路上.
“有事吗?”太宗皱眉,有些不悦.
“儿臣是来跟父皇要个公道的!”李愔做辑,定定.
“要个公道?”太宗的眉头皱的更深了,面上已由不悦转为微愠.:“朕对你还不够公道么!”
“呵?”李愔仰脖一笑,可以看得出来,他喝了酒.
“清依是怎么死的?恩?”
“愔儿.”太宗见他醉了,心下软了,欲扶住他,却被愔一把甩开.
“父皇,您为什么就不能说句公道话?为什么!”
张英见李愔醉的昏沉,早已派人禀了杨妃,杨妃一听,便顺势与迦绫一道匆匆赶来.
“公道话?你是在指责我.”太宗一指自己:“你的父亲,对你不够公道了?”
“;愔儿!”杨妃从后面架住李愔,紧紧罩在怀里:“愔儿!你疯了!他是你父皇呀!你怎么可以和他犟嘴!”
“母妃!”李愔挣脱开来,“你和绫姐姐说的话儿臣都听到了,清依...清依她分明就是......”
“愔儿!”听李愔说前半句时,杨妃便已骇住,身心一震;现在,又听得后半句,自是赶紧打断了他.
“来人!梁王喝醉了,扶梁往回府休息.”
“母妃!我没醉!”李愔近乎咆哮了,又对太宗:“父皇,您一心向着安平,百般纵容她.您对儿臣,当真就这么狠心吗?当真如此么!”
“住口!”太宗喝,手背上青筋暴起:“这宫里头是你发狂的地方吗?给朕滚出去!”
“好,好.”李愔没有想到太宗会发这么大的火气。点头,笑了一下,苦涩无比:“既然父皇这么讨厌儿臣,那儿臣走就是了,儿臣这就离开长安,随着清依,再也不回来!”语尽,一甩云袖,转身,借着酒劲儿,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朝宫门外走去.
“愔儿!愔儿!”杨妃欲拦下他,却又哪里拦得住?只得殷求太宗:“皇上,愔儿还是个孩子,您就权且宽宥他这一次,不要跟他计较了!”
“他爱走就让他走!”太宗重重丢下一句:“他要随了那阿史那清依去就让他去,拦他做什么!”说罢,背过李愔.
李愔也没有停,仍是倔强的走着.
他努力的寻找着那抹清灵的影,可茫茫天地间,又哪里寻得到?
心底,一个声音呐喊.
“清依,你在哪里?在哪里......”
李愔又一个踉跄,身子歪了一下.
“愔儿!”杨妃惊呼.
好在侍女及时扶住李愔腰身,终是没倒.
太宗听得声响,回转过身,箭步冲上前去.追上李愔,拉过:“你真要走?”
李愔先是不语,后又定声:“是的,既然这人间没个公理可寻,那又何妨随了清依而去!”
太宗楞了一下,静静看着李愔,良久,突然冷笑:“朕知道你在想什么.离开长安,你就放了羊了,就没人管你了是吧!朕还偏偏就不中你的计了!朕告诉你,不许走,给朕在梁王府里好好呆着,哪里也不许去!”语尽,拂袖离开.但谁也看得出来,太宗找得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在他心里,也是不愿让愔离开身边的.
“愔儿,你未免太不冷静!”杨妃吁了口气,颤声.
“六弟.”迦绫拉过他,开导:“既然事情已经叫你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只是这个公道,断不可向皇上讨!”
“为什么!”李愔带着怒气,但酒已醒了一半.
“哎.”迦绫示意他小点声,又徐徐道:“除了杨妃娘娘所说的,没有把柄与安平甚得圣宠之外,还有最为主要的一点,安平这个火候拿捏的好!一来,父皇在为恪哥哥的事着急,不会过多留心他们.二来,就是父皇知道了,也只会对外宣称是颉利所为,既因为不能得罪突利,大唐正要与他结盟,如若二汗得知他的女儿是被大唐王子,公主所杀,那还了得?同时,也为了振奋士气.颉利欺我子民,如今,又如此破坏结盟,杀害准梁王妃,这正正给了全大唐百姓一个颉利必打的理由.”
“那阿史那清依的仇就不报了吗!”李愔心中万分痛苦,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能保护,就连死了,都未曾扶一扶七尺棺,未曾给她一个公道,他又怎能不委屈?
“报,当然要报.”迦绫语声幽幽.且坚定.百媚眸光扫过李愔:娓娓“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将来,我们再一笔一笔的跟他们算!”她这声音冰,且决,冷,且狠,像对愔,又像对自己.
见李愔不语,女子如葱之手扶过他的肩头,银玲般的嗓音,借着萧索寒风,更显轻逸,空灵:“相信我,绫姐姐不会害你.”
四目相对,女子如水的秀眸是那么清纯,灵动.
良久,李愔终于点头,满是寄托与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