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罗钰捏着手里的信,淡黄色泛着馨香的纸笺已经被捏得变形。
香闺罗帐,一屋子侍女被捆得东倒西歪。捆法简单粗暴,手脚栓一块儿的那种,嘴巴再堵上白布,看上去就是一群待宰的泪眼小猪。
侍卫小冯却对屋内的惨状视若无睹,淡淡禀报道:“夫人走得相当有计划性。带着标记的银钱首饰一个未动,其余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林正轩身材和夫人相仿,今早发现被偷得只剩了身上的一套亵衣,正躲在被子里哭呢。不过夫人还算有良心,把侯爷您的几套衣服留在他桌子上了,林正轩想穿不敢穿。”
罗钰眉头一挑,冷冷道:“烧了!”
“是!”
“命令暗影离岛上岸,无论夫人跑到哪里,一个月内都给本侯找出来!”一双眼睛黑得发紫,俊秀的颀长青年负着手,暗地里磨牙。
小冯听令出去了。
罗钰这才缓缓叹了口气,苍白修长的手指一握,浅黄色香笺的诀别信顿时化为齑粉,飘飘扬扬洒落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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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东海侯罗钰气愤莫名,他的夫人花绿芜翘家成功,想到自己夫君,啊不,是前夫,看到诀别信的表情就忍不住捂嘴笑。
哼哼哼哼哼,罗钰啊罗钰,你也有今天!
多日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走起路来都格外欢快。离家出走以后,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便顺着大路一直走,遇山翻山,遇河坐船,这样子行了十余日,来到了一方芦苇茂盛,四周青山碧水迤逦环绕的地方。
放下小木箱往远处看,希望能寻一个船家。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一个船影子,正在失望呢,却看见远处水面上出现一个小黑点。
花绿芜顿时来了精神,翘首企盼。那黑点渐渐近了,越来越大,露出清晰的轮廓来,果然是一艘乌篷小船。一个精瘦的赤膊汉子熟练地撑着竹篙,小船移动速度非常快。
花绿芜扬手就想叫人,却忽然感到风声呼啸,不知什么东西从芦苇丛中飞快地冲了出来,直直地奔她而去。要是躲闪不及可就要撞腰上了。
花绿芜好歹有几手傍身的功夫,当即双掌一出,一挡一托一送,使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那小东西就转了方向一屁股摔地上。
花绿芜这才看清楚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那孩子浑身褴褛,一身脏污,小脸上厚厚一层污垢,打生下来就没洗过脸似的。光脚丫子鲜血淋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瞪得跟小狼似的,低沉的童音恶狠狠问道:“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花绿芜一愣,那小孩已经迅速爬起。看对面人没什么反应,小孩瞪她一眼,撒丫子又一阵风似的跑了起来。光脚踩在芦苇叶子上,留下斑斑驳驳的血脚印。
这时河面上远远传来声音:“那兔崽子就在前面,快点儿划!”
花绿芜顿时明白小孩说的那伙儿人是谁了。她还不清楚形势,便提着木箱往旁边茂盛的芦苇丛中一蹲,藏起了身形。
小船快如厉电,不一会儿就停靠在岸。乌篷船上陆续跳下四个拿着大刀的男人,看其容貌就不像是善茬。刀疤脸的那个汉子抱着一条半人高的黑毛大狗,将之放到地上,拍拍它毛茸茸的黑脑袋,命令道:“追!”
那大狗俯低身形,鼻子到处嗅了嗅,一下子就蹿了出去!四个汉子紧跟着大狗也跑了起来。
花绿芜犹豫一会儿,看着翠绿的苇叶上残留的鲜血,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赶到时那小孩已经被擒住了。四个大人和一只凶狗紧紧围住他,神情凶恶,连踢带打。那小孩抱住了头,蜷缩成小小一团,被踢得翻来滚去,却不吭一声。
刀疤脸狠狠骂了半天脏话,又咒道:“叫你这么不老实,明天就把你卖到小倌馆里头卖屁股,看你还跑不跑!”
“哼哼哼,没要你的小命就该感恩知足了,不识抬举的狗东西,当自己还是盐铁使府上的宝贝少爷啊!”
——如此欺负小孩,简直是一群混球!花绿芜气不过,从怀里掏出一个珍珠大小的红色小球,瞅准了就扔进人群中。那红球落地即爆,呼啦啦喷出一阵刺鼻的白烟,几个恶徒立马哎呦呦惨叫起来,恶狗也跟着乱吠。
花绿芜跳进浓烟中,听风辨位踹倒了那几人,又一个一脚狠狠踩在裆下。浓烟里顿时传出比杀猪还要嘹亮悠长的惨叫声。花绿芜估计这几人短时间内不可能有杀伤力了,这才跑去抱那个小孩。小孩分不清敌友连踢带踹,花绿芜只好点了他的穴道,背着他飞身逃跑。
顺着原路返回,眼见乌篷小船还在。
有船不占猪头三。花绿芜果断抢了小船,用弯刀割断系船的绳索,竹篙子一撑,小船便悠悠漂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河道渐窄,微风徐徐,两岸风光已变,估计至少行了几十里水路了,花绿芜这才收起竹篙,让小船随水漂流着,弯腰钻进了小船篷。
那孩子躺在竹席上,早已经醒了,瞪着血红的大眼睛看她,目光充满了厌憎和警惕。
花绿芜盘腿坐在他边上,觉得要是贸然解开他穴道,非得被咬下一块肉不可。便咳了一声道:“我方才冒了生命危险救了你,小孩,放心,我长得这么温柔善良,和那群追你的混球绝不是一伙儿的。”
小孩大眼睛忽闪一下,仍然充满怀疑。花绿芜想一想,只先解开了他的哑穴。
那小孩痛苦地咳嗽两声,没问救命恩人是谁,那几个坏蛋怎么样了,更没有一丝感谢,反而第一句话冲口而出:“这是他们的船么?”
花绿芜点点头,又补充道:“不过现在是我的船了。”o(n_n)o
“笨蛋!这伙儿人贩子隐身水帮,他们的船上都有标记。你坐他们的船,迟早被认出来!”小孩呵斥道:“靠岸,停船,带我从陆路上走!”
花绿芜盘着腿,没动。
眼前肮脏狼狈的小孩明显习惯了颐指气使,一愣之下,大眼睛里就蕴含了风暴。
花绿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孩眯着眼睛隐忍了半天,忽然深呼吸一口气,又换了一付平平的语气。
“好吧,先谢谢你。不过你知道我是谁么?只要你这次听我的,能把我平安带回府上,我可以给你百两白银。”
花绿芜干脆抱着膝盖抿嘴笑,还是一动不动。
那小孩眼神一厉,吐字铿锵:“千两白银,不能再多了!”他不信这个穿着普通的瘦弱少年能禁受住这个诱惑!
女扮男装的花绿芜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笑道:“既然你这么值钱,想必非富即贵。那些人贩子应该会怕极了你逃脱,不如我再把你卖给他们,让他们付我一笔封口费如何?”
小孩脸色大变,一片铁青!
“嘻嘻,骗你的啦!”
“你……!!”
“唉,其实我一直在等你一句真诚的道谢,怎么就这么难呢?”花绿芜貌似真诚地叹了一口气,托着纤巧的下巴说:“不过也没关系啦。小孩,告诉你两件事。”
“第一,本……大爷当然知道船上有标记,已经把船身处理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第二,等会儿靠了岸,我会放你走,但别指望我带你回家,我是很喜欢钱,但我讨厌麻烦。”
那小孩听了前半句,眼神发亮,听了后半句,立即又咬住了嘴唇。
大眼睛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幽怨地看着花绿芜。花绿芜只当没看见。
那小孩犹豫了半天,低声威胁道:“你会后悔的!”
花绿芜扬起眉,淡淡笑道:“方才救了你,现在我已经很后悔了。”她说,“我曾经发誓再也不救男人,要不是看你是个小孩,才不会破例!”
“为什么?”小孩疑惑地问。
——因为以前救了某个死男人,赔上了自己半辈子!花绿芜看着手指尖没好气道:“我干嘛要跟你说那么多啊?好啦好啦,等会儿就靠岸了,我解开你的穴道——你不许咬人!到时侯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可千万别说认识我哦!”
说完她盯着小孩暗淡下去的双眸,弹指解开小孩的穴道。
小孩得到自由就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倒没有凶神恶煞地咬人,反而苦着小脸低声哀求道:“你既然救了我,就救人救到底嘛……我年纪这样小,身上有伤,力气又弱,自己怎么逃?”
“横逃竖逃想法子逃,反正这是你的事儿!”花绿芜无情地掰开小孩的手,道:“和我无关!”
“你怎么能见死不救?看见我这么小的孩子被人贩子追杀,难道你都不会惭愧么?”
“呵呵呵,惭愧是什么东西?几两银子一斤?”
“你……你究竟怎么才愿意救我?!”
“别白费力气了。”花绿芜冷淡地说:“就算你死在我眼前我也不会再出手了。”
小孩狠狠地看着她,目光重新充满了厌憎和仇恨。竹席旁边放着一把短刀,应是那几个人贩子遗留下来的。小孩视线移到刀上,忽然冲过去拔出刀,倒转刀尖对准肚子,咬牙道:“那我就死在你眼前!”
花绿芜大惊失色,没想到这小孩竟如此倔强偏激,一鞭子扯住刀柄掷了出去,小孩肚子已经流出鲜血,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
花绿芜上前扶住他,懊恼至极,赶紧从怀里掏出伤药给他止血。
小孩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流出眼泪,呜咽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然你就不会从那些恶人手里救了我了。求你带我走吧……我爹爹生病了,就算死了,我也要先回家探望他……”
花绿芜攥紧了药瓶,好似时光倒转世事逆流,当年相似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那死冤家也曾是这样落魄,伤痕累累,受困的野狼一般。她终究没忍心,选择了和那冤家并肩而立,与天子朝廷千军万马为敌。
这次,她又要如何抉择?
咬牙半晌,在小孩半是哀求半是倔强的威胁中,花绿芜终于叹了口气。心想这不过是个官宦家的小孩子,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总不会比自己前夫搞出的事情更骇人,便当做旅途中的小小调剂好了。只冷淡道:“你都不要命了,我还能如何呢?”
“算了,看你是小孩的份上,救你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