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第四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前文书勾开了西门庆府中几房姬妾,如今却说那春梅姐在影壁后面,听得那老道说出自己身世模样儿来,心中未免惊异好奇的,当下出言吩咐门首上的几个管家道:“你们且慢动手,这老道似是有些来历的,等我去堂屋里问了老爷一声再说,只是不知道有名帖没有?”

众人未及答言,那小道童抖个机灵从老道身后冒出来道:“怎么没有?我师父是龙虎山张天师!”说到此处,只将那几个管家爷唬了一跳,内中一个颤巍巍道:“莫不是大宋开国年间曾派遣洪太尉入龙虎山中所请的那位祈祷瘟疫的张天师么……”

谁知那小道童儿咳嗽一声接着道:“坐下五祖七真之一的纯阳帝君吕洞宾。”那几个管家听了倒也倒抽一口冷气道:“怨不得生得恁般仙风道骨的,又一语道破了春梅姐过往天机,也是真仙临凡。”

几个正欲趴在地上磕头,但听得那道童儿清了清嗓子道:“是那吕纯阳调戏过的白牡丹。”那几个管家听闻此言,一咕噜爬起来啐道:“我把你个小杂毛,这牛鼻子老道黑瘦干瘪,哪里是那白牡丹仙子了?”

那小道童噗嗤一笑道:“原是几位爷性急,总不让人把话说圆全了,小道我说的是那白牡丹花仙娘娘的道场之内,一位火工道人的便是。”

那几个管家听闻此言方知受了愚弄,因摩拳擦掌上来就要揪了那童子殴打起来。但听得影壁后头那春梅姐见了,忍不住噗嗤一笑,那小道士听了喊道:“如何?你们的好姐姐都笑了出来,还不快斯斯文文的,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春梅闻言点头道:“这小道士机灵,你们且别难为他,将名刺递进来我好前去回禀。”那几个管家听了无法,只得接了童儿手上的名刺隔着影壁递给春梅。

春梅姐进去不大一时,却是西门庆的小厮玳安儿出来骂道:“猴儿崽子们险些怠慢了贵客!这是吴神仙吴道爷,最是精通子平看相之术的,是我们老爷的同僚夏千户推荐而来,还不赶紧让进来。”

那几个门房听见,连忙作揖打躬道:“大官儿饶恕,小的们知道了。”那玳安儿陪着笑脸,将吴神仙与那小道士让到里面一进院子的堂屋之处。

但见那西门庆穿了家常衣服,旁边春梅姐服侍着,见外人来了意欲回避,那西门公子笑道:“这是位老神仙,不妨的,你去房下将奶奶们也请出来给这道爷瞧瞧。”春梅听闻此言,方才不再侧身回避,因上前道了个万福去了。

闲话休提,那道士因给西门府上众人看相已毕,倒也没说什么紧要之处,无非都是些歌功颂德显情儿买好的吉祥话儿,怎知到了第三房孟玉楼时,那道人端详了一回笑道:“这位奶奶倒好个品格儿。”

玉楼闻言红了脸,因上前道了个万福给他相看,谁知与老道四目相对之际,不知怎的身不由己,倒像是瞧见自己与家下众人都在一座大船之上,飘洋海面,风高浪急之际,直将那李瓶儿卷入海内,玉楼见状大惊,因缩入丈夫怀里不敢深看,又来了几个浪头,将那潘氏金莲也卷了出去,金莲见状唬得花容失色,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竟扯住了西门庆的衣裳不肯放手,玉楼见了,连忙上前挽住那西门庆的后襟,一面口中哀告道:“五娘放手,别将老爷也扯入深渊之中!”

谁知身后不知有什么人狠命推了自己一把,回头看时,原是五房里的使女庞春梅,几人纠缠着沦落海中。那海水殷红腥臊,唬得孟玉楼娇呼求救,却是浑身打个寒颤回过神来,但见窗外红日喷薄芭蕉冉冉,哪里来的什么血海深仇?但见眼前那道士点头笑道:“娘子面相美貌端庄,清雅高贵,来日有凤冠霞帔的命格,只是一生刑夫两次,夫主三人,姻缘却在最末一位身上。”

书中暗表,当日阳古城内民风开化,不甚古板,是以再嫁的嫠女不少,许多走门串户的和尚道士相面之前都是先打听了这一家的深情底理,再行相看之时无不说的头头是道,如今旁人听了这样的判词,都道是这老道记错了,因含糊笑道:“三娘已经克过了,不妨事的。”只有那孟玉楼心知恍惚,暗自猜测莫不是这老道有意如此说来,是要点化自己,想到此处打定主意,当下也不说破。

一时之间相面已毕,那老道起身要走,西门庆哪里肯放,因苦留道:“老仙长子平之术向来高妙,我辈之中口碑甚好的,如今拨冗前来为我们俗世之人点拨迷津,怎好就走呢?不如让下官款待素斋素茶,再请房下预备两套道袍与仙长和小仙童穿了,明早趁着天凉再赶路,岂不是两便?”

那老道闻言笑道:“这也是大人盛情厚意,贫道安敢不遵?”西门庆闻言心中甚悦,当夜就安排老道住在自己书房之中,自己却往孟玉楼房中而来。

玉楼因为近日来西门庆身边姬妾众多,也有几日不和他沾身了,谁知今儿那西门庆听得老道说玉楼身份尊贵面目娇俏,不由心中十分动火,虽然潘金莲与李瓶儿两个也当得艳丽二字,只是端庄不足难称高雅,今早听那道士说玉楼有凤冠霞帔命格,只怕来日自己自然是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心中如何不爱?是以晚间趁着酒意撞入孟玉楼房中。

玉楼见官人来了,芳心倒也羞涩惊喜,只是记挂着那道人白日的判词,心内有意找个没人的机会向他请教一番,因上前接了西门庆,叫丫头给他脱了大衣裳,换了家常寝衣,一面打水给他净面。服侍周全了方道:“如今你常往五娘六娘房里去的,今儿倒是稀客。”

那西门庆闻言大笑道:“三姐今儿说话这般生份起来,六房之中原是雨露均沾的,难道叫我只陪你玩,和你解闷,冷落了她们不成?”

那孟玉楼听闻此言柳眉倒竖凤眼圆睁道:“说这样混账话不怕佛祖面前报应的?我凭什么拦着你往别人房里去呢,如今我正要送你出去,只怕你也不信。”

那西门庆给妇人撩拨的动火,因抢步上前一把搂在怀中就亲了个嘴儿笑道:“三丫头越发伶牙俐齿起来了。”

玉楼见他解救装疯,连忙挣脱了他的钳制夺手跑了,来在外间隔着帘栊笑道:“你忙什么呢,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终是有你的,只是你今儿原在神佛面前许下了好事,怎的转眼就忘了,仔细明儿给人打嘴。”

那西门庆如今正在柔情蜜意之际,哪有心思理会,因乜斜着一双桃花眼笑道:“我许下什么好事了,自己都不知道,可见都是你这小东西捣的鬼。”因说着,掀了帘子又来捉她,那孟玉楼急了道:“你不是许下人家老仙长两套麻衣道袍的么?刚说嘴就打嘴了。”

西门庆闻言方才想起来,因笑道:“这不值什么,一会儿我让人传话往后面去,让金莲和瓶儿两个裁了便罢。”玉楼闻言摇头道:“瓶姐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了,你还拿这样的活计勒掯她?万一伤了胎气岂不是西门家的罪过?如今大姐姐身上也不好,有些害喜的模样,只是还未曾看准了,依我说,不如你去陪陪她们两个中的哪怕一个呢,我晚上落得清闲,正好与五娘做伴儿做些针黹,她自从进门以来凡事都有些看不入眼的,只与我要好些,如今你过去瓶姐房里,我帮你缠住了她,你可怎么谢我呢?”

那西门庆见了爱妾这般歉然大度,心中如何不爱,因搂在怀里亲嘴儿咂舌,哄得玉楼动了情,方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道:“好人儿,成全我这一晚上安宁,明儿打发了老道你丈夫再来谢你。”

玉楼闻言伸出芊芊玉指在脸上挂了几下,推了他往李瓶儿房中去了,因往上房屋中瞧瞧月娘,但见那吴氏大娘子躺在炕上只管哎哟,大丫头玉箫在旁边伺候着,见她来了,口中念了一声佛号道:“三娘可来了,可怜大奶奶疼了这半日,也不见有个人来嘘寒问暖的,我们奶奶又拦着我不让叫人,把我急得要不得。”

玉楼见状倒是唬了一跳道:“我的奶奶,怎么一顿饭的功夫不见就病成这个样儿了,不然我让丫头去请爷过来瞧瞧吧?”那吴氏大娘子见了,连忙伸手摇了摇,低低的声音道:“三姐,你可别给我报学名儿了,如今这个祸根孽胎……”说到此处,因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

孟玉楼见了,因点了点头,打发了玉箫往外头取汤婆子,一面动作轻柔往她床前坐了,伸手扯过一个芍药花香枕给她靠在身后,将月娘的玉体搀扶起来坐住了道:“几个月了,怎么不说与老爷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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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人醉杏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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