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七日(星期一)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七日(星期一)

今天是断食的第二天。

起风了。

我下床把窗子关紧。

天还没亮我就醒了,是饿醒的。

最让人难耐的,是浑身寒冷。

北京的四月,早已冰雪消融,春光明媚。窗外,花季女孩们已经穿起了短裙。

而我,本来身上就没多少热气,此时腹中空空,就更冷不可耐了。

起床后先是一如昨日,把奶茶和油条偷偷倒掉,又用蔬菜烧了一碗汤。

为了御寒,汤里加了不少姜。

汤很快下肚了,身上有了些许暖意。

但没过多久,身上又开始冷起来。

尤其是几泡尿过后,就更冷了。

看来这招不灵啊。

但悟出了一个道理——

原来身上最冷的时候不是冬天,而是在空腹时。

任你姜有多热,也难捂热饥肠。

肚子里有食的时候,珠穆朗玛峰也登得;肚子空了,一碗温水也能冻死个人。

我不禁苦笑。

饱食终日时,是难以体会到疾苦的。

身子一冷,胃就不舒服,有一种烧灼感,而且恶心欲吐、还打嗝。

我有十二指肠球部溃疡症。

这个病虽然去年才得,根子却早在十几年前就种下了。

十二指肠球部溃疡发病原因很复杂:

寒冬时节易患此病。

O型血者易患此病。

饮食不周者易患此病,尤其是饥一顿饱一顿、热一顿冷一顿的人。

而且和精神情绪关系密切,经常忧郁悲伤者最易患病。

还有不注意劳逸结合者。

男性最易患此病。

遗传所致。

除了遗传,上述成因我全部占了。

吃过吗丁啉。

吃过胃舒平。

服用无效后改用甲氰咪胍。

还有枸橼酸铋钾(迪乐)。

断食前听人讲,乌贼骨、川贝和甘草研末成散可治溃疡,正在服用中。

从昨日起,断食的同时,也断了全部的药。

我决心用意志抵抗疾病。

当然,也还因为发觉服药丝毫不起作用。

此时,我真是抱了赴死的决心。

要么我站起来,要么疾病就走开!

一阵接一阵的寒意袭遍全身。

说起寒冷,倒想起一段往事。

我打小就怕冷,每到冬天,就是我最难熬的日子。

那时候,我头顶着大棉帽,象东北人一样,一身绒装,手上是一双厚厚的羊皮手套。

但如此全副武装的我,还是抵挡不住寒冷。

最惨的就是手和脚,总是冻得发紫,如同地里没收上来的胡萝卜。

医生让我每天用花椒水泡手脚,说这样可去掉冻根。

我泡了几年,从上初中开始,到初中毕业,一双手脚也没能泡出冻根来。

高中毕业后,我一度在乡下务农。

一个冬天的早晨,我到河边跑步,站在厚厚的冰层,我用力凿开一个窟窿,然后把一双纤瘦的手插进冰水里。

正是严冬,高原的早晨奇寒无比。

我,一个刚过十八岁的青年人,就有过人生的第一次冒险。

因为这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偏方——以寒克寒。

在水中浸泡的这十几分钟,让我从此告别了冻伤。

从那以后的这许多年里,我彻底告别了棉帽和皮手套,哪怕是最冷的时候。

那偏方真的管用了。

不过,这次残酷的治疗也带来弊病——我的手和脚从此总是冷冰冰的。

到了这几年,不光手脚冰冷,连身上也是十分寒冷。

没办法,人太瘦了,没有脂肪,不冷才怪。

三伏天,我甚至还穿着内衣,盖着被子睡觉。

我从来身上不出汗,哪怕是盛夏。

从早上醒来,我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为了御寒,盖着被子蒙头大睡。

傍晚时分,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我梦见自己在冰天雪地里行走。

走着走着,发现一处热气腾腾的温泉。泉水冒着气泡,发出动听的声音。

我跳进温泉。

呀!

我的身体缩作一团。

原来不是什么温泉。

是冰泉。

冰把我的身手冻在了一起。

我一用力,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我大叫一声,倏然醒来。

一个怪梦。

我发觉身体真的象在冰窟里一般。

好冷啊!

为什么做这样一个梦?

我不知道。

听到老妈叫我吃饭的声音。

我坐起来,到厨房把我那份饭菜都倒在一个大盘里,拿回到自己屋子。

20分钟后,我听到老妈洗涮完锅碗去客厅看电视。

我溜出来,快步走进卫生间,把饭菜倒进马桶,用水冲洗掉。

对不起了,老妈!

我去厨房烧了一碗菜汤,慢慢喝起来。

惨然一笑。

这种鬼鬼祟祟的日子才开头啊。

明天怎样?

天知道。

只知道今晚还没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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