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始毕可汗的梦想
阴山南麓一片牧草丰美的草原上，矗立着一望无际的帐篷，大大小小有数万顶之多，这里是薛延陀可汗乙失钵的牙帐所在，在所有帐篷中间，有一顶极大的羊毛穹帐，大帐旁，一杆高高的旗杆上挂着金狼头大旗，这是薛延陀可汗的王旗，这座大帐，也是可汗的王帐。
薛延陀可汗乙失钵今年约四十余岁，身材高大，长得极为健壮，他原本是薛部落的首领，从二十岁起他便率领本部战士不断侵袭延陀部，渐渐将其吞并，最后形成了铁勒最强大的薛延陀部，部族有五十余万人，带甲士十余万人。
这次金山发生雪灾，乙失钵被迫率领部族南迁，乙失钵也知道，阴山以南是隋王朝的势力范围，但隋王朝并没有实际控制阴山以南，他们的实际控制线在北黄河一线，乙失钵便钻了这个空子，将部族南迁到阴山南面，同时他派人去告之隋军丰州总管说他们只是暂住一冬，开春后，他们就将返回金山。
尽管乙失钵小心翼翼控制部族，不去骚扰隋境，但他却没有能控制住自己的小儿子，刺铎不断带领部族袭扰丰州，烧杀抢掠，令他又气又恼，却又无计可施，除了向隋朝不停的道歉外，他没有别的办法。
但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小儿子能够回来陪他过生日的时候，他听到了最心爱小儿子的死讯，这一刻，他心都要碎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日居然会成为自己儿子的忌日。让他再一次体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乙失钵跪在儿子的弓箭前，他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像，四十余岁的他难以承受晚年丧子的打击。他的心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死神已经在向他招手。
在他身后，大帐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身材和他一样高大，浑身充满了彪悍之气的年轻男子，这便是他的长子夷男，也是薛延陀可汗之位的继承者。
夷男已经在父亲身后站了半个时辰，他在等父亲从悲痛中恢复。
草原上，失去儿子。失去丈夫和父亲的事情实在太多，这种事情已经是家常便饭，对于夷男来说，兄弟刺铎之死已经触动不了他的悲痛，相反，他心中多多少少还有一种解气的喜悦，尽管刺铎是亲弟，但同时刺铎也是他最恨的人，不仅要和他争夺可汗继承者之位。三年前，刺铎在酒后杀死了他的儿子，抢走了他最心爱的女人，这个仇他至今没有报。
刺铎既死。仇恨也在他心中化解了。而且他的心里对杀死刺铎的林子轩居然有那么一丝感激的意思。
“父汗，让我去一趟辽东，把刺铎的尸体要回来吧！”
“他杀死了我的两个儿子！”乙失钵低声自言自语。
“父汗。我们现在不能得罪隋朝，西突厥一直在猜疑我们。而东部突厥又对我们虎视眈眈，还有契苾也在和我们争夺铁勒之主。如果我们再得罪隋朝，就会处于四面受敌不利局面。”
“他杀死了我的两个儿子！”乙失钵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依然在自言自语。
“父汗，刺铎是死在丰州境内的，你先考虑一下怎么向隋王朝交代吧！”夷男的语气变得严厉，“尸体是野葛部的蒙达送来的，他与林子轩有夺妻之仇，他一直都在紧紧的跟着林子轩，林子轩杀刺铎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他为什么不出手。现在将刺铎的死讯传回来，这是为什么，还不就是想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利吗？”
对于儿子的话，乙失钵当然听见了，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说的很对，但是就算他知道蒙达没安好心，他也必须得这么走下去。
乙失钵回头看了看夷男，什么话都没说，就又转过头去看着自己小儿子的弓箭陷入了沉默中，就像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再也找不到回头的路。
“林子轩，你杀死了我的两个儿子！”乙失钵的脸部忽然变得狰狞起来，语气变得异常凶狠，就像他在黑暗中被恶魔附上了身。
夷男还想在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口之后又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父亲的王帐，望着西天边热量微弱的夕阳，他忧虑地长长吐了一口气，刺铎之死是咎由自取，父亲却似乎为他丧失了理智，这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先兆。
此时处罗可汗刚死，西突厥各部为了可汗之位陷入混乱之中。此时正是他们壮大自己实力的好机会，所以此时和隋王朝保持友好并获得支持，才是明智之举，可是自己的父亲似乎已被仇恨冲昏头脑，令夷男心中沮丧万分。
就在这时，乙失钵走出了大帐，脸上的狰狞已不再，表情变得十分平静：我要亲自去一趟辽东，向林子轩要回刺铎的尸首。”
………
林子轩安安全全的回到辽东城，回到辽东城后，不顾身体的疲惫就立即召开了幽州军的高级会议，在会上林子轩和众人一起制定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规划，那就是大力的发展辽东，然后以辽东为幽州军的后勤基地，辐射四方。
回到幽州军的第三天，林子轩就前往军队视察，当他正在卫戍辽东城的第一军视察的时候，一个亲卫走到林子轩的面前道：“主公，府内有一个自称是薛延陀部可汗乙失钵的人求见，他说是来赎儿子的尸体，情绪很不稳定，在府内是大吼大叫的。”
“来的还挺快，现在怎么样？他的情绪还失控吗？”
“现在已经平静了，很安静，就呆坐在那里，将军，他带了一千余人来，不过我们只放他和另外一名随从进城。”
林子轩点了点头：“既然他带这么点人来，那就代表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和咱们开战。所以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让人好好盯着他们就是了。”
“是。”
林子轩很快的就结束了视察。带人回到了自己府里。
金碧辉煌的大堂内坐着一名四十七八岁的胡人，威猛高大。满头棕发，薛延陀人属于铁勒人，与突厥人相比虽然发源地不同，但也是黄白人种之分，至于习俗、服饰则完全一样，别人或许分不出二者之间有什么差别，但是林子轩却能分辨得出铁勒人和突厥人的区别，主要表现在眼睛上，突厥人以蓝眼珠偏多。而铁勒人则是褐色眼珠。
此时坐在那里的人正是薛延陀可汗乙失钵，他已经坐了快一个半时辰，情绪从平静、激动再到平静。此时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呆呆地坐在那里，等待林子轩的到来。
见一名主将模样的军官走进房间，乙失钵便知道自己等待的人来了，他慢慢站起身，手放在胸前向林子轩深深行一礼：“林将军，薛延陀乙失钵向你问候。”
“请坐吧！”林子轩用突厥语对他道。
“林将军。不知我还能否再看我儿子最后一眼？”乙失钵语气悲哀地问道。
“我知道你们的风俗，不过你放心你儿子的尸体我保存得很好，给了他死后的尊严，我会按照草原的风俗把他尸体交还给你。”
乙失钵点点头。叹息一声道：“你开价吧！”
林子轩伸出五根手指，对他道：“可汗阵亡，是二十万只羊换回尸体。大酋长是十万，可他是可汗之子。又是刺铎部的酋长，就按照规矩。十万只羊。”
乙失钵低头沉思片刻道：“如果薛延陀没有遭灾，我可以给你二十万只羊，但我们现在牲畜只剩下一半，林将军应该知道，这些牲畜对我们意味着什么，这样，我给你十万张羊皮，另外，我们在金山开采了一些上好玉石，用十万张羊皮加上这些玉石，可以吗？”
说着，乙失钵将一串玉石手链递给林子轩：“这就是用那些玉石做成，我可以保证成色都一样。”
林子轩接过手链看了看，都是上好的玛瑙玉，玉质纯净，是上佳之玉，他点点头：“那这玉石给我多少？”
“五百斤。”
“不，一千斤。”
“好！我们就一言为定。”考虑了一会儿之后，乙失钵答应了。
林子轩伸出手掌，乙失钵也伸出手掌和他重重一击，这时，两名隋军士兵抬着一副担架走进帐篷，担架里便是刺神的尸体，覆盖着一张羊皮。
乙失钵有些失hun落魄地走上前，‘扑通！’在担架前跪倒，他慢慢拉开毛毯，看到一张惨白的脸，他捧着儿子的脸，泪水汹涌而出，扶在儿子身上痛哭起来。
忽然，他浑身颤骑着回头，野兽般的目光盯着林子轩，厉声大吼：“你杀死了我两个儿子？”
对于乙失钵的失控，林子轩神色异常平静，淡淡的说道：“那是因为他们该死。如果你也想和两个儿子一样，惹到我，与我为敌的话，我不介意再杀死他们的父亲！”
林子轩身后的几名亲卫一起拔刀，指着他，乙失钵浑身一震，就像泄气的皮球，浑身软了下来，跪下向林子轩赔罪道：“请原谅一个失子父亲的无礼。”
林子轩摇摇头道：“我不会计较你的无礼，你回去吧！尸体按照规矩，几时送还，几时交换。”
“不用等了，东西我带来了，我现在就和你交换。”
城外，薛延陀人将一包包捆扎好的羊皮和几车玉石堆放在城门口，十万张羊皮堆积如山，他们将刺铎的尸体放回马车。
乙失钵弯腰向辽东城深深行一礼，目光里却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他自言自语：“林子轩，你杀了我两个儿子，这个仇我一定会向你清算！”
林子轩站在城头望着他们走远，他也淡淡地自言自语：“乙失钵，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呀！我等这场仗已经等了很久了！”
……
突厥王庭。
突厥王帐内，始毕可汗正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皱成一团。显然是什么事正等着他下决心。
在他身旁站着他的军师崔文成，他给始毕可汗出了一条绝妙之计。他见始毕可汗依然下不了决心，又劝他道：“可汗想拉拢薛延陀。甚至还答应给他们一百万头羊作为补偿。这是给他们雪中送炭。可为什么薛延陀还一直不肯表态，原因就在于哈利湖之战，我们歼灭他们两万人，还杀死了薛乞罗，这个仇乙失钵一直记着。”
“可是那是林子轩所为，和突厥何干？”始毕可汗有些不悦道。
“可汗，乙失钵可不会这样想，哈利湖之战，主帅是林子轩不错。但兵却是我们的战士。关键是可汗没有和这件事撇清。”
“那照你的建议。杀了林子轩，把他的人头交给乙失钵，这件事我们就算撇清了吗？”
“卑职认为是这样，林子轩杀了他的两个儿子，乙失钵已经对林子轩恨之入骨，他必然会报复，这也是乙失钵派人来的原因。以薛延陀的强大，林子轩根本就不是对手。而大隋现在正处于内乱之中，所以他们不可能派出人马来支援林子轩。所以只要可汗将隋朝给拖住，薛延陀就可以肆意的进攻辽东了。
这恰恰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佯作派人支持薛延陀部的行动，实际是则是把人秘密调往雁门方向。等到隋帝一出现在雁门我们就立即出兵，打他个出其不意。到时候林子轩这个隋帝最锋利的战刀被乙失钵牵制着，他根本就没有力量来救援隋帝。至于陷入内乱之中的隋朝国内就更不可能了。所以这是可汗最好的机会。只要将隋帝抓住，可汗就可以畅通无阻的出现在中原的大地上。到时候别说是乙失钵，就是西突厥都得向您俯首称臣。所以。属下才会建议可汗答应，乙失钵的求和，因为这个机会不可失去啊！”
始毕可汗背着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不得不说他被崔文成说的心动了，毕竟占领中原是任何一个草原霸主都想做到的事。那些前任的草原霸主，做不到的事情如果被自己做成了，那自己绝对会成为草原永不会被人忘掉的传奇。就是中原的历史也会将自己的大名写进他们的历史书里。
虽然占领中原是自己毕生的梦想，但是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要拉拢薛延陀部。因为这是关系到自己能不能统一草原的重大的战略决策，拉拢薛延陀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收服铁勒各部，无论是东方突厥，还是西突厥，都对铁勒各部虎视眈眈，谁能得到铁勒各部，谁就能称霸草原。
铁勒各部中以契苾和薛延陀最为强大，其他铁勒各部都是以他们二者马首是瞻，可以说，只要收服了契苾和薛延陀，那其他铁勒各部自然会归降。
始毕可汗为这个战略目标整整考虑了好几年，其实他第一个想吞掉的并不是薛延陀，而是契苾，薛延陀在金山一带，位置较远，而契苾就在他们的西南面，紧靠东方突厥，汉人有远交近攻的战略，当年先帝杨坚给他说过，这条战略他牢牢记住了。
始毕可汗并不敢轻易对契苾用兵，他怕铁勒各部联合起来对付他。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铁勒各部落举行大会推举契苾部族的首领，哥楞为铁勒大可汗，推举乙失钵为铁勒小可汗，始毕可汗在崔文成的提醒下意识到，一只刀鞘不可能同时插进两把刀，果然，他派出的人传来消息，契苾和薛延陀为了铁勒首领之争，已经反目为仇。
始毕可汗明白他的机会来了，可他还是缺少最后一个契机，薛延陀位置较远，他无法施展反间之计，挑起他们之间的内斗。
始毕可汗觉得是他的苦心感动了腾格里，一场暴风雪袭击了薛延陀，迫使薛延陀不得不南迁，正好和契苾为邻，就在始毕可汗绞尽脑汁如何收买薛延陀时，他得到蒙达传来的消息，林子轩杀死了乙失钵的小儿子刺铎。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急忙派遣自己的儿子咄吉去告诉蒙达，让他绝对不能对林子轩动手。因为他感觉到，林子轩的出现能够帮他实现自己收服契苾和薛延陀的梦想。
林子轩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难道这是腾格里的在帮助自己实现梦想吗？
今年以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开始走下坡路，他活不了几年，这是每个突厥可汗必然的归宿，他必须在自己离世之前完成统一草原的霸业，在突厥史册上留下他光辉的名字。
此时，他唯一忌惮的是隋朝，只要自己能够将隋帝杨广抓住，那么自己的名字必将会流传千古，自己的后代子孙再也用不着天天和马羊为伍了。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乙失钵能不能挡住林子轩，毕竟林子轩是隋朝最能打的将军，这些年他所参与的战事没有一次败仗，完全可以用百战百胜来形容。
不管怎么样？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为了自己的梦想，为了突厥人的荣耀，也为了所有草原人千年的期盼，他也只能走这一步了。
决定之后的始毕可汗对着崔文成道：“先生，就按你说的办吧！”
崔文成见始毕可汗同意了自己的要求，高兴的说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始毕可汗很清楚崔文成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因为崔文成要想那些看不起他的中原人证明他的厉害。
当崔文成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始毕可汗又嘱咐他道：“此事暂时只有你我知道，不得告诉第三人，你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
崔文成行一礼，便退出去了。
始毕可汗背手望着大帐顶，沉默良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