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长熙说出的那个名字,陶蓉蓉是熟悉的。曾经身为林淑蓉的时候,也曾与这位叫做林淑珍的堂姐打过交道。彼时,林淑珍极为不喜欢这位曾经做过外室的陶姨娘,也因此,就更加不喜欢陶姨娘所出的林淑蓉。
两人之间,也曾经有过一些明里暗里的相互交锋,彼此都没占到什么上风。后来,林淑珍嫁了人,林淑蓉更是远嫁,嫁的还是商户,彼此之间就更加没什么来往了。
听到林长熙说找到的是林淑珍,陶蓉蓉执扇的手微微停了停,想起过去的那些针锋相对,脸上却笑道:“那就好。林三公子与林夫人也好好养伤才是,若是留下了什么病根,他年金銮殿上可不算好。”
听她这样意有所指地这样说,林长熙心情激荡,一双眼睛晶亮。只是看着陶蓉蓉坐在远处,执扇似笑非笑看过来,他轻咳一声,忍住了激动的心情,说声道谢。
“没有什么要道谢的,”陶蓉蓉说,“你该得的,就是你的;你不该得的,就算费劲了心机,也不会是你的。”
林长熙在她对面恭敬地弯下腰去,说是。
陶蓉蓉满意地打发他出门去了。
林长熙所说的林淑珍在知道林长熙与林于氏出事的消息之后,很快就到了京城。进门之后坐下来,细细问过两人的伤情,她才留意起所处的位置,蹙眉问道:“婶娘,这小院所在的位置极佳,四周不是小官就是富户,在京城里只怕价值不菲。婶娘不是说当初……这房子,难道是赁来的?”
林长熙在一旁笑道:“这房子是升平公主殿下送的。这几个仆人也是。若不是公主殿下,我和娘如今只怕依旧饥寒交迫。”
林于氏瞪了他一眼,对林淑珍温和道:“淑珍你如今儿女承欢,在陈家也算是站稳了跟脚了。如今新帝登基天下太平,你好好的和堂女婿过日子,日后做个老封君,也算是不错了。如今林家的女儿,也就只有你……”
林于氏叹了一声,脸上笑意消退,俨然想起了当初天下大乱时,林家女儿的惨状。
林淑珍也想起那些事,心中嗟叹时,见林于氏表情不快,连忙转移话题,笑道:“婶娘,如今林家也就只剩下三堂兄一人。婶娘也该早日为三堂兄操持起来,为林家开枝散叶才是。三堂兄年岁也已经不小了,等有了孩子,再过几年蟾宫折桂,婶娘也就可以放心含饴弄孙了。”
林长熙在一旁脸颊微红,当初他差一点就要成婚,结果林家败落,大乱中那一家人也没了,如今他已经年岁不小。
林于氏听了这话,又叹:“说什么蟾宫折桂,日后,能考上举人就已经不容易了。”说着,她将学政所做的事说了,皱眉道:“如今学政要长熙当年的举人铭牌,这东西早就丢了,哪里又能找到。”
林淑珍听了也是气氛异常,听林于氏这样一说,也是皱眉不已。听到林于氏婉转地说起举人铭牌才能为证,她倒是皱起眉,对林于氏道:“婶娘所说的,倒叫我想起一件事来。当年三堂兄考上举人,我记得似乎那主考官与我爹有些交情,在放榜之后还特意对我爹说过,说林家有这样的儿女,不愁不兴旺发达。我曾经与他家议亲,我隐约记得,似乎说过,这举人铭牌,官家那边似乎是有留底的,但并不在学政处。”
听她这样一说,林于氏立刻露出喜色来,追问不停。林淑珍皱眉苦思良久,却依旧模棱两可不敢确定,只说回去之后就在思索思索。
林于氏却不想耽搁,等林淑珍一走,等不及自己病好,就将这件事说给了陶蓉蓉听。陶蓉蓉也不清楚,只能是先让她回去,自己另请了公主府上的管事来询问,是不是有这些事。
公主府上的管事也都是积年的老人,对朝堂之上的事也有八分了解,大管事闻言就笑道:“公主殿下不必忧心,纵然是学政那边已经改了名册,这举人铭牌,却总是工部的工匠们打出来的,只需要去工部查账册就能知道一二。”
二管事此时也道:“荣大管事说得是,工部应该是有留底。只是这些琐事,工部亦不会多加注意,这些资料也不知道是否有存留下来。”
陶蓉蓉听到这里,就抬手让两人停下来,片刻之后笑道:“我知道了。倒要多谢两位管事。早知如此,我该早来问两位管事才是。”
两人连称不敢,等出了门之后,大管事对二管事使个眼色,两人就并肩而行,身后小厮落了十步远。
“公主殿下想来不只是为了那林家出气,只怕陛下亦另有打算,这些老臣真是太过猖狂。”
大管事这样说完,二管事就嘿嘿地笑,“荣大管事,这些事,你我都管不着。如今你我既然是公主府上的管事,管好公主府这一亩三分地就行。您若是有那万丈雄心,公主府这地方,还真委屈了您。”
大管事嗤笑,道:“我若是有心,当年就不会答应陛下来公主府上做管事。如今,不过是看那些可笑之人自以为得计觉得可笑罢了。”
二管事点头,小声道:“我看公主的架势,这件事,只怕要闹出一件大事来。”
这句话说完没两天,二管事就为自己的远见卓识多喝了两杯酒。
林长熙与书院中有同样遭遇的一人——叫做郑高阳的,一人敲响了宫门前的闻登鼓,另一人直闯京兆府尹,敲响了京兆府前的鸣冤鼓。
只是郑高阳是为了自己的举人名头,林长熙却是为了自己与林于氏回京时所受的伤——他在京兆府尹被杖责十下之后,喊出,伤了自己与母亲的,是如今的吏部清吏司郎中的家丁,并甘愿指证。
郑高阳在敲响闻登鼓后,说出了举人身份被人顶替的事,坦言只求一个清楚。等到他的状诉被接下之后,一个不留意,他就撞了墙,虽然人没死,却昏迷不醒,几乎等于半死。
太医院的太医来看过,说脑子里有了淤血,只怕一时半会的醒不过来。
皇帝因为这件事而大怒,责令三司同时审查这件事,势必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说法。
“此事若是不解决,吏部上下一干人马,也不必留在原位了。”
就算知道皇帝这样说可能是气话,可吏部上下,也确确实实有些战战兢兢。这位皇帝不管怎么说都是战场上得来的江山,如果真的不和心意,他是当真敢杀人的。
于是,针对这件事的彻查立刻就开始了。
那么,在接下来的问询中,林长熙就完全有了机会,将将吏部清吏司郎中为什么会对自己出手的原因喊出来了。
陶蓉蓉知道林于氏现在还算镇定,林长熙也没有什么受伤的迹象之后,就将更多的注意力移到了另外的事情上面了。
洛成的辛苦还是很有成绩的,那些埋藏在京城角落里的人居然有不少都被他找了出来,然后将他们的证言证词送到了陶蓉蓉手中。
陶蓉蓉捏着那叠厚厚的,每一张上面都按着不同手印的纸,不知道为何感觉到重于千钧。对着洛成面无表情的脸,她温柔地笑,说:“洛大哥,多谢你了。这件事如果是我去办,肯定是办不到这么好的。”
洛成耳朵有些发烧,脸上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对她说:“也没有那么不好办。”陶蓉蓉莞尔,决定不去揭穿他耳尖已经微红的事实,只是含笑送了一张纸过去,对洛成道:“投桃报李,我也要送洛大哥一点东西。”
洛成迷惑地接过来,看到上面的东西,第一反应居然是皱眉:“这魏正祥,难道是前朝太子太傅?”
陶蓉蓉含笑点头,道:“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来感谢洛大哥。正巧我与魏正祥魏老先生算是忘年交,所以,帮你的小侄子向老先生磨了这个名额来。”
洛成有心拒绝,可是实在舍不得。
他妹妹的那个孩子是妹妹在人间的唯一血脉,如果能拜到魏老先生门下,日后必定会有一个好的起点。可就这样接下来……
“我做的这些,实在是不值当这么厚的礼物。”
他决定实话实说。
在陶蓉蓉面前试图让自己显得高大上结果一次次被打击之后,他就已经习惯了在陶蓉蓉面前实话实说。现在,他依旧是这样决定的。
“什么值当不值当的,”陶蓉蓉对他说,“一粒珍珠在我这里,也不过是坠鞋子的珠子,可在珠女那里,却可以付出性命。什么东西值不值当,也不过是看在什么人眼中罢了。”
“洛大哥为我做的这些事,我觉得,就值得上这么一纸信件了。”
洛成诺诺地应一声,沉默了好一会儿,猛地起身离开了。
走到门口,他却又停住了脚步,扶着门框,冷硬地说:“我做事,原本是没有想要什么回报的。”
看着他飞快走出去的身影,陶蓉蓉脸上的笑渐渐地消失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