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武斗
那人走近油锅,也不撒铜钱,也不扎带子,抬手就往油锅里伸。青帮帮众看在眼里,心里不由一喜,这人是个棒槌,什么都不懂啊,一般有经验的混混,头下油锅之前,都要在胳膊上扎一条红带子,说是能请来火神护体,不受油锅煎熬之苦,其实说白了就是用带子扎住血脉,血液循环变慢,痛苦自然就少一些,那红带子还要在米醋里泡上几天,一旦扎在胳膊上,醋液顺着胳膊流下来,多少能起到镇痛的作用,有那真正懂行的,还要把袖子挽起来,一直卷到胳膊根儿上,道理和扎带子差不多,都能缓解点儿痛苦。像他这种愣往油锅里伸的,还真就没见过,滚开的油锅至少也有二百多度,就算你是烟熏铁打的汉子,又能撑到几时?青帮这边儿脸色一缓,看来这文斗马上就能见分晓,这人最多也就能挺个几秒钟,那还是顶了天的汉子,稍微含糊一点儿的,进去就得叫妈。
胳膊刚进油锅,只听得滋拉一声,锅里冒出一阵青烟,那油就翻起花儿来了,一股焦糊味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说香不香说臭不臭的气息,教人闻之欲呕。青帮众人虽然笑这人不懂规矩,倒也佩服他的胆量,满面肃穆的盯着来人,单等他抽出胳膊,立刻派人效仿,只要比他多挺一会儿,今天这局也就算赢了。众人打算的虽好,可仔细一看这人的满目,全都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他一脸痴痴呆呆,任凭血肉之躯在锅里煎熬,居然毫无痛苦之色,竟和先前断手砸脚的人一般无二。青帮众人脸上不变,心里可就打起鼓来了,这还是人吗?扁毛畜生都没这么大挺劲儿啊。
再说这山东汉子不但面不改色,还把胳膊在油锅里来回晃动,就像街上卖早点的炸油条一般。众人看在眼里,无不皱眉咋舌,那汉子把胳膊泡在锅里足有一分来钟,还没有罢休的意思,青帮这边儿可就由忧转喜了,那可是油锅,扔个铁球进去,隔几分钟捞上来都能变了色,何况连皮带骨的血肉?时间一长,必然皮消骨酥,血液尽失,疼倒是不疼了,可也没了知觉,再要想拿出来比登天还难,道上的规矩可是“有去有回”,你把胳膊扔在油锅里可就输了局了!
众人正在庆幸,忽听那秃头把头大喝一声:“够了!”。再看那汉子,听当家的发话,再不迟疑,一提胳膊,居然全须全尾的撤了出来,细看那胳膊,已然金黄脆亮,竟然被炸了个透熟!青帮帮众心里叫苦,正在思索应付的办法,谁知这还不算完,那人把胳膊送到嘴边,大口一张,用力咬住,向后一扯,竟生生咬下一大块肉来,汉子连眉都不皱,嘴里嚼了几下,伸脖儿吞了下去!
青帮这边儿顿时鸦雀无声,胆子稍小一点儿的腿都转筋了,这是活吃人肉哇,吃的还是自己,疼不疼搁一边儿,关键是这股恶心劲儿是个人都受不了哇!时近午夜,聚集了几百号人的码头静寂无声,只有细微的咀嚼声不断传来,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膻腻气息,叫人心头憋闷,恨不得一张嘴将心吐将出来。那人咀嚼多时,终于住了嘴,将残缺不全的手臂举起示众,但见半只胳膊只剩下泛黄的白骨,众人哪里还敢看,全部低头不语,内中几个胆小讲吃穿的主儿,再也忍受不住,把嘴一张,哇的一声吐了个一塌糊涂。
马四爷脸色阴沉,看起来也不大好受,可自己毕竟是堂把子,场面上可得镇得住,丢了脸面以后在天津卫可就没法儿混了。山东汉子已然回归本队,人家划出了道儿,接下来就得看青帮的了,马四爷轻咳一声道:“哪位兄弟过去,给咱么爷们儿挣个脸面?”话一出口,二百多号帮众噤若寒,没有一个敢接茬儿的,马四爷脸色更是难看,提高了嗓音道:“怎么着,就没有一个敢出去给兄弟们拔瘡的?”帮里众人将头一低,仍是无人答言。
连问两声,第三声就不能再问了,为什么?要是再没人答应,那可就输了。马四爷脸上青筋都跳出来了,没人主动请缨,那就只能自己点将了。直接认输是不可能的,人家做出了样子,自己这边儿要是连上都不敢上,那可就不单是输赢的问题了,回头自己这个堂口儿就得解散,行话叫被人拔了香头,以后天津卫可就没他马四爷这一号了。可是到如今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今天是必输无疑,有什么话只能日后再说,要是自己点一个得力干将上去,也不见得就能挺过去,不但那人要废一条胳膊,自己也要断一条左膀右臂,为今之计,只能派一个可有可无的帮众出去应应景儿,好歹交代过去,以后再做打算。
主意打定,马四爷在帮众中环视了一圈儿,事有凑巧,别人都低头不语,单看见牛二柱和三耗子两人窃窃私语,牛二柱正在三耗子耳边说些什么,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不亦乐乎。
马四爷不由怒从心起,心说倒霉就倒霉到你们头上了,嘴里又咳嗽一声,扬声道:“牛二柱兄弟,有道是家贫出孝子,国乱显忠臣,你也是帮里的元老,今天可就看你的了!”
马四爷如此安排,也有他的深意,这三耗子虽然胆儿小,可也有他的用处,却惯会撬锁掏包儿,是天津城有名的佛爷,也就是小偷儿,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着的地方,相比之下还是牛二柱贼眉鼠眼,整天无所事事,打发了也好省心!也得亏马四爷多想了一层,留了三耗子一条性命,日后牛二柱被难,还多亏了有三耗子这个兄弟,才能幸免于难,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马四爷话音一落,牛二柱差点尿了,亲娘祖奶奶,自己那是干这事儿的料,可堂把子发话了,你就不能不去,抗拒头领的命令形同叛帮,当场打死勿论。牛二柱都不知道迈的那条腿,一步一哆嗦的往前挪,脑袋里一个劲儿的转轴儿,可就是任凭他转了十万八千了弯儿来,也想不出任何办法,这得苦着脸祷告上苍,祈求自己那神通广大的奶奶出来救驾,心说:“您老不是能变纸人儿么,如今咋不变个大侠来救我脱身?”
牛二柱一路嘟嘟囔囔,脚下自然更慢,半天都没走出几米。山东帮可就不耐烦了,那些帮众开始起哄,大骂青帮名头儿虽响,却都是档里没家伙事儿的娘们儿。光头把头也斜着眼,满脸鄙夷,就连平时和牛儿逐步对付的青帮人物也开始暗自偷笑。马四爷心中火气,今天这人可是丢大了,当下站起身来,抬腿就是一脚:“你他娘的倒是磨蹭什么,还不给我快去!”
要说马四爷这一脚踢得可不重,也就是给牛二柱提个醒儿,可这一脚就救了牛二主的命了,这小子来得也快,眼珠儿一转,心里就有了主意,借着这一脚的劲儿,就坡下驴,立刻装作脚下不稳,身子一晃,就往地上摔。这摔和摔也不一样,不能往前摔,那整个儿身子就扎到油锅里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得往后摔,这样才能躲过一劫。牛二柱身子向后一仰,两条腿就伸出去了,他虽然走得慢,可这老半天也就走到油锅跟前儿去了。大少的双脚就踹在铁锅上了,二柱自从入帮,也练过些拳脚,尤其腿上的功夫,也算把好手儿,当初他可没想别的,只为了以后逃跑方便,谁知今天就用上了。油锅被牛二柱一踢,立刻飞了起来,带着一锅热油,兜头泼向山东帮,山东帮倒也身手敏捷,大都躲了过去,只有那光头把头因为是坐着的,行动不便,被浇了一脸,只听一声哀嚎,一阵青烟,光头立刻落了满头满脸的的燎泡,这小子疼痛难忍,恼羞成怒,把椅子一推,扯着破驴嗓子喊道:“兄弟们,给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