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番外三天一生水(一)
江湖中,有许多不可言说之事。
譬如,百晓生的兵器谱,弃九霄环佩、一尺狼毫不顾,将黎素的横笛排在了第一位,但黎素的那支笛,如今常用的人却不是他。又譬如,天一教自浮屠山一役,元气大伤,从此莲花生连同天一教,犹如在江湖中隐去行踪,彻底消失了。
相传晴空万里,浓雾尽散之后,有人在南海发现一座岛,碧草丛生,珍禽栖落,整座岛呈水滴状,壮阔辽远,似为天一教隐身之所,但无外人能踏足。第二天在同样的位置再去寻觅,却不见踪迹,神秘至极,江湖人给它起了个贴切的名字:漂移岛。
又传天一教起于藏传佛教,进入中原后一直扎根于幽兰谷底,即便如今江湖中风云变幻,始终没有迁移,但也无人能至。
更有甚者,说天一教个个精通水性,能长久屏息,潜入水底,说不定藏身哪块水域之下,别有洞天,暗中发展势力,谋定而后动。
“天一教的遗孤,那流落在外的小和尚,如今又怎样了?”说书人讲完了一整个故事,面前聚集的一圈围观者中,喝茶的喝茶,遛鸟的遛鸟,忽有声音发问。
“是啊是啊,那小和尚,说起来也是个关键人物,与秦远岫相熟,出身灵音寺,实则流着魔教的血脉,不知最后的下场如何了。莲花生可还容得下他?”
那说书人在矮几上敲了敲手中的折扇,一把展开,欲言又止道:
“你们可知,天一教为何忽然间消失无踪?”
众人纷纷摇头,面面相觑,说书人得意道:
“欲速则不达,更何况天一教向来都走邪门路数,上一任教主刘恒明壮年离世,莲花生又能好到哪里,最后一次露面,头发已全白了,油尽灯枯,只怕活不过一年。天一教群龙无首,谁又有心思去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和尚。”
有人叹息,有人称道,人群渐渐作鸟兽状散了。一个山野道士,将借来的茶杯还给说书人,道了一声谢:
“连番赶路,又碰上这燥热天气,一杯茶捡回半条命,多谢。”说罢,压了压头上戴的斗笠,转身离开了。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距浮屠山一役已三年有余,那些故人们,后来再也没见过。
道士行走在乡间,有时步履匆匆,那必定是周遭出了邪佞之事;偶尔信步游荡,毕竟一个人无牵无挂。
身上若有二三两碎银子,他也会喝酒吃肉,禁忌全无。
仔细去看,这道士虽风尘仆仆,眉目间却流露一股英气,唇红齿白,最有趣的是,这一身英气竟镇不住那一双桃花眼,眼眸流转间,灵动隽永。
道士最近有烦恼,不论走在田野乡间,还是集市乐坊,总有人对他指点一二,评头论足。尤其若迎面有孩童路过,便会走不动路一般,在他身后流连,不愿离开。
道士极为气恼:总听说孩子的眼睛最澄澈,该不会他身边……有什么脏东西吧?
这一天,酷暑难耐,道士在说书人那里讨了一杯茶,喝完赶路,不过走了十几里而已,又舔了舔嘴唇,喉咙如被火烧,恰好路过一条河,跪在岸边,捧了水便仰头咕噜咕噜喝下了。
那水中忽游来一只大鱼,道士转身去寻树枝,念着下一顿饭总算有了着落。
鱼没等来树枝刺背,却等到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一口气咬住了不放松。道士有心回头,却故意等到那小机灵鬼逃远了,才失声道:
“这鱼游得可真快,转眼就不见了!”
前头有农妇带着孩子下田劳作,那小孩在稻田里穿梭游戏,在金灿灿的稻丛里,忽然摸到一样柔滑蓬松的东西:
“妈,有妖怪!”
“别瞎说。”
“呜呜,妖怪挠我!”
道士心想,这么些年过去了,还这么蠢,看来是成不了狐大仙了。他三两步走过去,笑意盈盈道:
“莫怕,我来给你们捉妖。”
道士低下头,拨开脚边迎风舞动的稻穗,一双火红色毛茸茸的耳朵尖露了出来,毛发随风浮动,让人忍不住想狠狠摸一把。
听到声响,那尖耳朵动了动,不远处露出一条大尾巴,上头竟还附了一条鱼,怎么也甩不掉,稻田里一阵动静,稻丛一路起伏,最后田埂边滚出了一只满身泥水的红狐狸。
道士拎住红狐狸颈后那块皮毛,将它整个悬空,凑近了看半天,然后一掌将它的尖耳朵抹平了,来回抚了好几下,对孩童道:
“不是什么妖怪,这狐狸馋嘴,爱偷鸡倒也罢了,连周围的鱼虾也不放过,是个小祸害。我将它带走了,若能驯化,也是好事一桩。”
农妇忙向他道谢,道士摆摆手,那孩童却盯着毛团子看直了眼,被他娘拖曳着离开,三步一回头,五步一驻足。
狐狸尾巴上还缠着那只半死不活的大嘴鱼,咬得它嗷嗷直叫,只得抱紧了年轻道士的脖子,好说歹说却不肯松开爪子。
等妇人孩童走远了,道士将鱼小心翼翼扒拉下来,又去岸边刺了几条更大的,点火烤了。狐狸就坐在旁边,一双爪子抱着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看道士手撕一整条烤鱼,一点一点吃得津津有味,不觉口水都浸湿了前爪。
“饿不饿?”这声音低沉悦耳,狐狸听了仿佛戳到痛点,委屈极了,索性将尾巴也藏了起来。方才因为将它伸进河里钓鱼,临了被咬了一口,一小块毛发秃了,漂亮美丽的大尾巴再也不是从前模样,狐狸无比抑郁,小声哼哼起来。
道士抱起狐狸,放在自己腿上,将尾巴撩起,仔细查看:
“没有伤口,也没有流血。但是你这么贪玩,下次咬尾巴的就不止是鱼了!他从来也不管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