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盛宴
观音寺外不远的粥棚前面排满了闻风而来的长安老百姓，连附近几个城里的穷苦老百姓也都赶过来，排队领受寒水山庄分派的米粮和粥饭。粥棚不远处的另外几个临时搭起来的草棚，是供免费诊治和施药的临时诊所。寒水山庄从长安城里最有名的药店百草堂请来了好几个高明的大夫，还有数十个帮手的药童，连续一个月免费为付不起诊金的病人诊治，还免费提供药材，煎制药汤。
天刚蒙蒙亮，粥棚和草棚外就挤满了翘首以待的人们。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部分都是为寒水山庄的恩惠而来，另外一小部分，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听说寒水山庄的夫人貌比天仙，美艳无比，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绝世佳人，这帮好色之徒无不意马心猿，早早赶到，企图在近处一窥美人风采。
寒水山庄内，被秋茗早早从被窝里挖起来的蓝璎珞感到自己严重睡眠不足，一边任由秋茗帮她梳妆打扮，一边夸张地打着呵欠。
“夫人，打起精神来啊。今天你要去帮忙施粥呢。”
“秋茗，你看我困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真后悔当时一时口快拍胸脯的保证会和冷紫焱一起到现场施粥，现在要这样牺牲自己宝贵的美容觉时间，真是自找麻烦。
“好了，夫人你看看。”秋茗兴奋得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之作。
“嗯，不错。秋茗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蓝璎珞迷恋的看着镜中自己端庄大方的身影，一头乌丝被整齐地挽起，梳成高高耸起的云髻，露出雪白娇嫩的颈子。发髻两端斜插着两根银色发簪，发簪顶端各垂下一条白色绸带，随着头部的摆动左右飘摇，好不诱人。前额的发上缀满了闪亮的结成碎花的钻石，为她的娇容更添了几分灵气。素白的纱裙让她看起来清新又不失贵气，蓝璎珞心动地转起圈圈来，裙裾飘扬，仿如落入人间的仙子。
“夫人，你好漂亮。”
“在秋茗的一手调理下，那是当然咯！”
听到这极高的赞誉，秋明羞红了脸，“夫人又在捉弄人家。”
“秋茗，你哪知眼睛看见我在捉弄你了？”将一张小脸凑上前，她促狭的看着这个可爱的丫鬟羞得手足无措的样子。
“好了，我们出发吧。他们应该在外面等急了。”
从蓝璎珞踏入人们视线的那一刻，只听到全场的人集体倒抽一口冷气，差点没把粥桶吹翻。呃，开玩笑的。但是她的美艳的确在粥棚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人们像非洲的鼬獴一样转过头，视线僵着在她身上，随着她移动。正在施粥家丁，失神的看着她，手中木勺里的粥倒满了领粥人的碗溢了出来都不知道，而捧着碗的人呢，心魂早就被迷到九霄云外去了。
“寒水山庄今日广开粥棚，诊所，以感谢菩萨对冷家的大恩大德，愿与各位共享福祉。”蓝璎珞一个福身，幽幽的开口，无比庆幸自己看过这种文绉绉的古装剧，这么好的演技差点把自己都骗过去。看了一眼一旁早已在分发粥饭的冷紫焱，四目对望，投去温柔的支持的眼光，她露出安慰的笑容。他做得不错嘛，虽然那僵硬的脸上的痕迹怎么看都不像是笑容，不过收起了冰冷的表情，还是勉强能让那些胆小的人们接受的。好了，既然这样，她也要好好努力了。
她拿起旁边一个家丁手中的木勺，为其中一条队伍的人分发起粥来，让其他队伍的人好不后悔自己没有排在那条队里。
“慢慢来，大家不要急，每个人都会有的。”她一边往每个碗里装满粥饭，一边微笑着安抚着排在队伍后面焦急的人们，暖暖的笑容让受施的人感动不已。
蓝璎珞给一位妇人舀满粥，接过家丁递给她的一小口袋米，她低头说声“谢谢夫人”，又低着头走开了。她很奇怪这位妇人怎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领到米粮时一脸兴奋和喜悦的神色，眉宇之间反而萦绕着一股忧郁和悲伤。直觉这位妇人遇到什么伤心的事了，她连忙把勺子还给施粥的家丁，快步赶上那位妇人。
“大嫂，你怎么了？”
“啊，夫人？”
“怎么了？你很伤心吗？”
“夫人，不瞒你说，我家相公半个月前忽然病倒了。我们没钱请大夫，试了好多偏方都没用，眼看着他一天天被折磨着，病也越来越严重了……”说到伤心处，妇人禁不住哽咽起来。
“大嫂你别哭啊。现在这里不是有大夫吗，为什么不把他带过来诊治呢？”
“家里就我和相公两个相依为命，他病得根本走不动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办法把他带过来啊？”
虽然自己不是很鸡婆，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她最见不得这种柔柔弱弱的善良女人哭了，“大嫂你先别哭，在这里等我一下，别走开哦，我去去就回。”
她跑到冷紫焱身边耳语了几句，“好吗，很快就回来的。”
“嗯，小心点。”他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点头答应。
“紫焱，你最好了！”她兴奋地跑回妇人的身边，叫上两个家丁抬上担架，背上妇人的粮袋往妇人家里走去。
“天扬。”冷紫焱叫了身后的白虎护法向天扬一声。
“在！”
“跟上，保护好她。”
“是！”向天扬欣慰的领着命，看来庄主很疼爱这个夫人，当初迎娶她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蓝璎珞和冷紫焱一心一意的做着自己的事，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一双满怀怨恨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
躲在人群里的花如媚浑身上下的衣服没有一寸是干净的，披散着头发，污秽的身体发出恶臭，让从她身边走过的人无不掩鼻低咒“疯女人”。
花如媚回忆起在落入湖中被救起的第二天，冷紫焱气汹汹带着一行下人冲进她的雪雅园。看到盼望许久的人，她以为他终于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囊中之物，正欲上前用自己丰满的胸脯贴上他傲人的身驱时，一阵强大的掌风把她震得撞上大厅的中间的桌子上，痛得她吐出一口浓血。
“哼！花如媚，你好大的胆子。看在爹的面上，我才收留你在雪雅园。你竟然敢伤害她！”
“她算什么东西？我等了那么多年了，得到了什么？那贱人不过才来几天，就把你迷的七荤八素，我不甘心！”她狠狠的吐出一口血水，双眼露出因仇恨而凶狠的眼神。
冷紫焱听闻，一脚踩上她的腹部，“你这贱人敢跟她比？”
“呵——很生气吗？那我告诉你一件让你更生气的事情，”被怨恨迷昏头脑的她得意地说，“你爹娘，是我派人杀的。哈哈——”
什么？这个消息如天雷一样在冷紫焱的脑子里炸开。四年前，他的爹娘乘船出海，却意外遇上风暴，双双罹难。当时还在山上随天机老人学艺的他闻信匆忙赶回太原，寒水山庄已经濒临崩溃的状态。他一边料理山庄，一边派人去查清事情的真相，最终把在船上动了手脚的幕后黑手捉住。原来是叔父觊觎山庄庞大的财产，痛下黑手，买通杀手在船上的低舱做了手脚。殊料，冷氏夫妇的船刚好遇上风暴，他以为是天助他，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被冷紫焱捉住时，心知难逃一死，当下自刎而死。
冷紫焱以为凶手已经找到，谁知道还会有花如媚的一份。
“说，你到底对我爹娘做了什么？”他要看看这女人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当年你爹把我娶进门，却对我不闻不问，让我独守空闺，对你娘那贱人却呵护备至。为什么，我要的东西都无法得到？但是你那叔父却无比迷恋我的身体，当然，还有你们冷家富可敌国的财产。于是我们联手除去你的爹娘，呵呵，被亲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是吧？我得不到东西，你们谁也别想得到……咳咳”
话还没说完，冷紫焱气愤地脚下力道加重，把花如媚才得透不过气来。
“来人，把她关起来，查清真相之后再慢慢处置她！”
之后她被关在山庄里的黑牢里，想尽办法终于在几天后逃离山庄。现在的她狼狈的连只狗都不如，还要随时小心不被搜查她的人认出来。捏捏手里的一包白色的药粉，一抹奸笑浮上脸庞，她要他们付出代价！她转身出城，向通往苏州的一条大道走去，说不定在那里会找到能助她一臂之力的人。
穿过一片片菜田，蓝璎珞他们一行人在观音寺旁一座小茅屋里停了下来，“薛大嫂，就是这里吗？”
“嗯。”
一路谈话过来，才知道这妇人的相公叫薛永义，人家都叫她薛大嫂。丈夫打柴，时而还给寺院帮忙种菜领点工钱，妻子织布拿到市场上卖，两口子倒是过得相亲相爱的。半个月前，薛永义打柴时淋了一场大雨，再加上劳累过度，暑气攻心，勉强回到家中之后就一直卧病不起了。
吩咐家丁随薛大嫂进里屋搬人之后，蓝璎珞便在堂屋打量起来。小小的一座草屋，虽然简陋了点，但是屋里屋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桌椅家什摆得整整齐齐，锅碟碗瓢全都在各自的位置上，一看就知道薛大嫂是位懂得勤俭持家的好妻子，换成是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起这种贫苦的生活。
“夫人，我们可以起程了。”
她看了一下躺在担架上毫无意识的男人，面容蜡黄，嘴唇发白，身体消瘦，再熬下去的话恐怕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了。
“快点吧！”
把薛永义夫妇送至草棚里，大夫给他诊过脉后，施过金针，开了药，当即煎了一包服下去，薛永义的脸色才稍稍回缓了一点。喜的薛大嫂又是哭又是笑的，对着蓝璎珞和大夫连连道谢。
“薛大嫂，别谢了。拿着这些银子，回去给你相公做点好吃的，补补身子。”蓝璎珞给了她几锭银子，又让家丁把他们送回家里。
终于忙完了。
心里松了一口气，蓝璎珞开心的回去找冷紫焱。去到时，他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珞珞，我有样礼物要给你。”他笑得一脸神秘，脸上的红晕就像初恋的男孩给喜欢的女孩一个特别的惊喜的羞涩神色。
“什么来的？”他已经送过好多东西给她，从价值连城的七彩宝石凤簪，到罕见的来自西域的弯月匕首，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可是从来没有一次，他会露出这样可爱的神色。
“去到你就会知道了。”他嘴巴像蚌壳一样绷得紧紧的，一点提示都不肯给。
“告诉我嘛，告诉我嘛……”蓝璎珞好奇地一路撒娇随他回到寒水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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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水楼的大厅里，拘谨地端坐在椅上的陈嫂心中忐忑不安，恐惧的左右张望着气派非凡的厅堂。半个月前，那个把小姐接走的不苟言笑的石护法在向何老爷商议过后，二话不说就把她也带来寒水山庄了。该不是小姐出了什么事吧，她可怜的小姐阿！正沉浸在悲痛中的陈嫂没有发觉门外的骚动。
“奶妈，你终于来了！”蓝璎珞欢天喜地地扑过去抱住奶妈，这个和蔼的老人家真让她想念。这个礼物真的太让她喜欢了。
“小……小姐！”被吓了一跳的奶妈惊魂未定的看着她，双眼一酸，两行老泪就渗了出来，“小姐，你还活着，吓死老身了。他们没亏待你吧？”她颤抖着双手摸摸她的身体，确定她没瘦反胖了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没有没有，他们对我可好着呢，是我叫他们把你带过来的。”把奶妈拉回椅子上坐好，蓝璎珞指着她身后的冷紫焱说，“这是我的相公，冷紫焱，寒水山庄的庄主。”
刚刚定下魂来的奶妈抬头一看，冷紫焱正板着一张冰脸，一双冰眸直射她眼底，“啊！”是传说中鬼眼阎罗，奶妈差点没被吓得晕死过去。
“奶妈，奶妈，别怕。他不是坏人，只是长的凶神恶煞了一点。”蓝璎珞在奶妈面前挥挥手，把她吓散了的三魂七魄召回来。
她回头用眼神示意冷紫焱先离开，让她们独处一会儿。
等他离开了大厅，奶妈才幽幽的开口，“小姐，那庄主真的对你好吗？”
“嗯，他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拉过一张椅子来和奶妈并排坐着，蓝璎珞把头靠在奶妈的肩膀上，感觉自己就像几年前那个依偎在奶奶身旁撒娇的小女孩。
“那就好，那就好。总算不辜负老夫人的托付，让你好好活着了。”慈祥的奶妈轻拍着靠着自己肩膀的头颅，欣慰地看着她一脸幸福的笑容。
“奶妈，你再也不要回那个欺负人的何家了，就住在这里，我会让你好好颐养天年的，好吗？”
“可是，何老爷怪罪下来怎么办？”
“我已经让紫焱派人跟他说好了，不用理那个老家伙。”
“小姐……”奶妈流下激动的泪水，熬了数十年，她和小姐终于逃出那个吃人的魔窟了。
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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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九日，普慈楼里蓝璎珞坐在冷紫焱身旁，顶着笑脸应付着不停上来敬酒的达官贵人们。一袭红色绸裙的她更加显得富贵美艳，频频射来的惊艳眼神让冷紫焱很不爽，恨不得把那些人的眼珠子一颗颗挖出来下酒。
偷偷的按摩一下自己笑得发疼得脸皮，蓝璎珞厌倦的看着酒席间一个个锦冠华服的富商巨贾，他们虚假的阿谀奉承的谄笑让她觉得满楼都是腥臭的铜板味。
计划进行的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开过粥场，修过佛身，今天又在观音寺里礼佛谢过菩萨之后，人们对她编的故事已经深信无疑了。不过故事的版本有点变了样，说是菩萨不仅恩赐冷家大富大贵，还赐给冷紫焱一个绝世美人为妻，冷紫焱为感谢菩萨，才举行谢佛仪式。
啧，无端端把她也拉下水了。
今晚为普慈楼的更名仪式举行的“山海宴”，吸引了慕名而来的各地商贾，其中来自江南的也为数不少。事情的轰动程度完全超过她的想象，连当今圣上李世民都为普慈楼亲笔题字，御赐金制牌匾。
忍住想打呵欠的冲动，蓝璎珞起身走至外面的走廊里透透气，俯视楼下络绎往来的马车人流，一派繁荣安泰的景象。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院，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怪不得唐后主如此流连这繁华的生活，感觉连自己都不愿离开这个和平繁华的世界了。
正深陷在自己的思绪的蓝璎珞，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娇嗲的“妹妹——”，回头一看，竟然是何家二小姐何月娇。此刻她正满脸堆笑，走过来亲昵的拉起她的手，仿佛好久未见的好姐妹一样。
自己什么时候和她那么熟络了？她一肚子疑惑看着这个何家毒孔雀的领头之一，笑得比蜜还甜，不知道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反正这女人一肚子坏水，绝不会无端端着样子对她的。她想演戏，自己就奉陪到底了。
“二姐，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一场姐妹久别重逢的感人戏码正式上演。
“爹爹接到冷庄主的请帖，前来长安赴宴。二姐对妹妹你思念得紧，心想你孤身在他乡，人生地不熟，难免受人欺凌，特地随爹爹一道来看望你，以慰你思乡之苦啊。”事实上她是听说这丫头不仅嫁了一个有钱又英俊的夫婿，而且对她百般疼爱。自己却在半个月前与苏州一个年过半百的小官订下婚约，心有不甘，非要跟来看这个女人到底过怎么样。如今亲眼所见，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好处都让她给捡了。看她身上穿的那一身价值不菲的金丝错线大红锦服，满面春风的样子，就知道她的身价倍升。
恶，也不知道在何家的时候就是她欺凌自己得最厉害，现在还竟然厚着脸皮说着这么肉麻的话，蓝璎珞忍住心中强烈的恶心感，决定跟她把戏唱到底，看她什么时候才把自己的狐狸尾巴给露出来。
“有劳二姐费心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在何家的时候过得那么不好的确是有劳她“费心”了，“不知道二姐什么时候回苏州呢，好让小妹准备厚礼相送。”这种女人离得越远越好，早点离开这里她就求神拜佛了。
“妹妹何必那么急呢？我大老远的赶来，还没有好好的和你叙旧一下呢。况且这长安城如此繁华热闹，我想在这里留多一些时日。不知妹妹一下如何？”那么快想赶她走？没门！她此行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才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妹妹我怎么敢有意见？”好个虚伪的女人，给她三分颜色，她倒开起染房来了。
“既然这样，那这些天我就住到寒水山庄，有劳妹妹你照顾了。”
“哈？”她想住进寒水山庄，这怎么行？她可以预料到不到几天，寒水山庄势必会被她搅得鸡飞狗跳。原来这就是她的目的。
本来想马上出声反对，但转念一想，此时紫焱的名声刚刚由恶转善，若此时她拒绝让何月娇住进寒水山庄，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宣扬出去的话，对娘家人无情无礼，势必会引起众人的猜疑。无奈之下，蓝璎珞只得答应她，但心里却时刻提醒着自己要注意这个女人的动作。万一她作出不利寒水山庄的事情，她蓝璎珞一定不会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