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清晨中，太阳还未露出一丝曙光，天空微微泛白，早晨雨后的空气相当新鲜，鸟儿兴奋的在电线杆上活蹦乱跳，发出清脆的啼叫声。

游魅一整晚都没有睡，她蹑手蹑脚、脚步轻轻地走进女儿的房间，在她床前轻声呼唤着：“小安，小懒虫，醒来了。”

“妈妈。”游亚安翻个身子，揉着眼睛，困惑地看着母亲。“天亮了吗?”

“还没。”游魅摇摇头。

“天还没亮，这么早叫我醒来干什么嘛，我还要睡啦。”话一说完，她拉起被子蒙头就睡。

游魅感到哭笑不得。平时都是她赖床，女儿叫她醒来，今天的情况颠倒，换成女儿赖床，而她这个老妈子总算尽到叫女儿起床的责任了。不过她发现赖床好像也有遗传，看女儿紧捉着棉被不放的模样，游魅心想自己每天早上是不是也是如此?想到这，她不禁莞尔一笑。

她想起她每一次赖床时女儿使用的招数，她把她的被子给掀了起来，游亚安感觉到冷，困惑的睁开眼睛才知道自己的被子被母亲夺去了。

“妈咪，你不要吵我睡觉啦。”游亚安有些起床气。

游魅轻拍她的小脸。

“好了，乖，赶快起来梳洗，我们现在就要走了。”

“可是现在还早……”游亚安在床上挣扎着，喃喃抱怨。

“乖孩子，我们就是要趁着还早时赶快走呀。好了，不要赖床了，赶快去刷牙洗脸。”游魅催促道。

游亚安这时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跳下床，懒洋洋的到浴室梳洗。十分钟过后，她快速的换下睡衣，同时也刷好了牙、洗好脸，套上袜子还有鞋子。

“过来。”游魅招手道。

游亚安蹦蹦跳跳的走到母亲面前，让母亲帮她绑着洋装上的蝴蝶结。绑好后，游魅轻捏着她粉嫩的脸颊笑道：

“我的小淑女，好了吗?”

“好了。”游亚安用力的点点头。

游魅打开家门，一手拉着女儿的小手，一手提着行李，走出这个她们待了半年的房屋。她把房门锁上，看着这幢房子，她心里有些不舍。当初她还考虑把这间房子买下来，当作永久居住的地方，但幸好她没有这么做，要不然真不知如何脱手才好。

游魅旋转过身子时，却赫然发现前面挡着一堵墙。

那熟悉的气息令她昏眩不已，她迅速把女儿挡在身后，苍白着脸抬起头看着那张愤怒的脸孔。

唐震天整张脸沉了下来，黑了一半，用轻柔的语气诉说着：“我就知道你会趁这个时间离开。”

他的语气让她背脊发凉，她明白此时他表现得愈温柔，他的怒气就愈高涨。一方面她还要担心女儿会不会被他发现，要是他发现的话，他会怎么做?

游魅不敢想也不敢冒险，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身子遮住游亚安瘦小的身子，期盼唐震天不会发现小安的存在。

“你让我走吧。”游魅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无奈。“这对我们俩都好，不是吗?”

“好是你说的，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唐震天暴怒道。

“唉!这些年不见，你的修养似乎变差了。”她轻声指责道。

游亚安被他的怒吼声吓得在母亲身后发抖着，游魅的手轻拍着女儿拉着她裙子的小手安抚着。

唐震天深吸口气。

“这不能怪我的修养变差了，是你让我找了八年，然而见面的隔天你就急着要逃离我，难不成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还是你为了当年的那件事怨恨我?”说到最后，他的脸孔带着无限的忧伤。

“我说过我并不怨恨你。”游魅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只是我们无法在一起而已。”

“你骗人。”唐震天看着她的脸孔指控道：“若不怨，为何这些年要躲我?若不恨，为何我们无法在一起?”

躲他是因为她不想让他见到小安、她唯一的女儿，她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宝贝。但她心知肚明，这句话永远只能放在肚子里不能说。她幽幽的轻叹。

“难道你忘了八年前那件事吗?”

唐震天面容一敛，突然变得沉默，黝黑的眼眸凝视着那张白皙的脸孔。岁月对她相当厚爱，即使她都三十几岁了，可是她的肌肤看起来依旧光滑透明。

他举起手掌，摸着她细长的发丝，一遍又一遍，眷恋不已。这时他才缓缓开口道：“震儿并不怪你。”

“真的吗?”游魅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上一次在台北遇上他时，一方面她怕他一看到她就联络唐震天，一方面她自觉无脸见他。

“需要我叫震儿出来和你当面讲吗?”唐震天挑挑眉。

游魅连忙摇头。“不用了。只是我不懂，我差一点就要掐死他了，他为什么不怨我、不怪我?”

她只要一想到当年差点犯下的错误，她就有如置身于冰窑里，全身血液变得冰冷。

“那是因为我们父子俩全中了你的毒。”唐震天把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闻着她幽淡的发香，低喃道：“我只要你做我的妻子，而震儿也只要你做他的母亲。我也把我们的事告诉了他，他能体会你的心情，他真的不怪也不恨你，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躲我们躲了这么久，他甚至还问我是不是因为他的存在，所以你才躲着我们。”

“不是他的关系。”游魅摇头，心中感到释怀，脸上露出一抹真诚的笑容。“你帮我向他说声对不起。”

唐震天摇头拒绝。“要说你到他面前自个说。”

她变得沉默，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游魅内心感到五味阿陈，对于唐震的宽容令她感动得想哭，一阵热潮扑了上来，眼眶红肿。

“跟我回去，让我一辈子照顾你。”

唐震天拉起她的小手，但游魅却把手缩了回去，用那双迷离难解的眼眸看着他，摇摇头。

“不，我不去。”

“为什么?你告诉我呀!”

唐震天猛然捉着她的手肘，不知不觉加重了几分力道弄痛了她。

游魅脸色微微一变，但仍是淡若轻风道：“没有为什么。”

唐震天闻言整个脸变色，最后他牙一咬，心中有了决定，带着狂妄的霸气道：“你不说我不勉强你，但是我不可能再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游魅有些心慌。几年不见，他似乎变得具有攻击性。她双眼慌乱的凝视着他。“你要干嘛?”

“我要你跟我回去，我不准许你离开，就算是用绑的，我也要把你绑回去。”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捉痛了她，游魅脸孔微微扭曲着，她想挣扎，可是终究敌不过男人的力气。

“你这个坏人，放开我妈咪!”游亚安从游魅身后冲了出来，夹在唐震天和游魅中间，张开双臂护着身后的母亲。

游魅根本来不及阻止，唐震天已经看到了她。

“你是?”唐震天瞪大眼睛，看着小他足足半个身子的小小人儿。

她的脸、她的眉和她的红唇像极了游魅，然后她的眼睛和鼻子却是和他如此的相似，她长得和他太像了，让人不由得怀疑……他看向游魅，游魅一接触他询问的眼光，心虚地撇过头去。

此时她心乱如麻，说不出心里是高兴还是恐惧；她高兴他们父女俩见面，可是更加恐惧他会从她手中把小安抢过去。

她心虚的模样给了他答案。眼前这名小女孩是他的女儿，在八年前欢爱过后他留给她的宝贝。

唐震天眼光变得温柔，他蹲下身子，与小安的身高平高，带着宠爱的笑容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不要!”游亚安年纪虽小，但个性却是十分悍。她嘟起小嘴拒绝道：“你这个坏人欺负我妈咪。”

“我没欺负你妈咪，要是你不信，你可以问你妈咪。”

唐震天笑容不变，但他抬起头，斜眼给游魅一记警告的眼神，游魅看在眼中，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要来的终究还是敌不过。

“妈咪，这是真的吗?”游亚安真的仰头问游魅，天真无邪的脸孔写满了困惑。

“这……是真的……”她困难道。

“你看，我说的没有错吧。”唐震天用温柔的语气呵护着眼前的小小人儿。

他那副温柔的模样让游魅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嫉妒也没有用，这两人是父女天性。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和你几岁了吗?”

游亚安点点头，游魅还来不及阻止，她就说出了口。“我的名字叫游亚安，今年八岁。”

八岁。果然没错，她是他的孩子。唐震天紧紧拥抱着她瘦小的身子，心中有无限的狂喜。

“叔叔，你把我搂得好紧好不舒服。”游亚安在他的怀里挣扎着。

唐震天闻言立即放开。他一脸激动的面对自个的女儿，先是深呼吸，才缓缓道：“亚安，我是你的父亲。”

“父亲?!”游亚安愣了一会，先是打量了他一下，然后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眸看着母亲。“妈咪，叔叔说他是我的爹地。妈咪，你说是不是?”

“我……”游魅才说一个字，就在唐震天威胁性的眼光下把话逼回了肚子里，她闭上眼睛，无奈地点点头。“没错，他是亚安的父亲。”

游亚安因母亲的话而欣喜不已，并没有注意到母亲苍白的脸色，她整个人扑向父亲的怀抱中，兴奋得大叫。

“爹地!”

“呵……我的乖女儿……”听到她叫他一声爹地，仿佛有如天簌之声般，心里充满无限的惊喜，没想到他竟有个流浪在外的八岁女儿。

看他们父女俩抱在一块，解除了游魅心中一丝丝的愧疚。是她让他们父女俩分开八年的岁月时光，她同时心中也有一股说不出的惆怅，他究竟打算怎么做?

“爹地，为什么要离开我跟妈咪?每次我问爹地去哪里，妈咪每次都掉眼泪。”游亚安天真的以为是因为爹地离开她才哭的。

唐震天用莫测高深的眼神看向她，游魅感到困窘的撇过头去。

唐震天转向女儿，向她保证道：“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们了，这一次我是来接你们回去的。”

游魅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根本是变相的威胁，在女儿面前，她忍声吞气的不敢再说些什么。

“太好了，妈咪，爹地说要永远和我们住在一块。”

“是吗?”游魅扯动着僵硬的嘴角，勉为其难的笑了笑。

“妈咪，你不高兴吗?”

游魅抿着嘴角，强颜欢笑的摇摇头。

“亚安，你妈咪很高兴我们一家人团聚，她会跟我们一起走的，对不对?”最后一句话是针对游魅所说的。

游魅知道有了亚安的存在，他等于有了一个强大的筹码。她无奈的点点头。

唐震天扬起胜利的笑容，接过她手上的手提箱，另一手则抱着女儿转身就走。他知道她会从后面跟上来的，因为她毕竟还是不放心女儿。

她看着他雄伟的背影，知道他的用意是要她跟上去，她感到无奈，小安在他手上，不跟上去也不行。

???

“哥，我们一起去玩云霄飞车。”游亚安拉着唐震的手，半拖半拉道。

现在他们一家人在游亚安的要求下，来到了游乐园。唐震天对于这个半途跑出来的女儿可是宠溺得很，在唐震的不反对下，原本开向家方向的车子，在半途转个弯，转向最近的游乐园。

游魅被女儿拖着玩各种游乐设施，但在玩过海盗船之后，游魅就宣告阵亡。

她昨天晚上一整晚没睡，从海盗船下来后，她就觉得胃不舒服和昏眩想吐，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唐震天让她坐在椅子上，靠着他宽厚的胸膛，并交代唐震带着游亚安去玩。

唐震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可是相当的宠爱，只要她要求玩什么，他都会陪她一起玩，尽管他有惧高症，但他还是壮起胆子，苦笑的被游亚安拖着走，因为他无法抗拒游亚安可爱的笑容。

游魅的头靠着唐震天的肩膀，闭上双眼，感觉到他的大手掌在她背部游移轻抚着，炽热的体温透过他的手掌传递了过来，她感觉到温暖从她背部散开，温暖了她内体冰冷的血液。她缓缓睁开明亮的眼眸，一睁开眼，印入眼帘的便是他深情的眼，刚毅的脸孔绽放出一朵笑容。

游魅心中冰山的一角似乎溶化了不少，她是多么的期待这时光能够停止，没有过去的爱怨纠葛，只有一对单纯的男与女。

直到他的声音打破了魔咒，让她从幻想中清醒过来。

“好些了吗?”他的手抚弄着她细长的发丝，深情眷恋的眼神几乎紧黏在她身上，片刻不离。

游魅没有说话，只有点头。她推开他的怀抱。唐震天感到怅然若失，怀中似乎少了什么。

“妈咪!爹地!”游亚安在游乐设施上边挥手边大叫，兴奋地和他们打招呼，而唐震则是脸色苍白的和游亚安坐在一块。

唐震天也笑着向女儿挥着手臂，表示他看到他们了。

“你把亚安教是很好，她是个很乐观天真的孩子。”他注视着游亚安一脸兴奋的表情，头也不回地道。

游魅也把目光移向孩子身上，脸上满是母性的光辉，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亚安，是我的骄傲。”

唐震天回过头，默不作声的注视着她，游魅感觉到深刻的不安，她克制自己看向他的冲动。直到很久，他才说了一句。

“她也是我的骄傲，可是你却剥夺了我八年陪伴她一起长大的时光。”

“这不是我的错。”游魅呼吸急促了起来。“我只是怕。”

“怕什么?”他看着她双拳紧握了起来，呼吸凌乱，眼神有着深切的恐惧感。他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试着将勇气注入她身上，再问一遍，这一次他语气更加的温和。“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游魅闭上眼睛，轻轻低诉道：“我怕你会把她从我身边夺走。小安是我的宝贝，失去了她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你这个傻瓜。”他轻叹息，把她轻轻拥入怀中，低喃道：“你不会失去她呀，我们一家人团聚一起不好吗?”

游魅猛然睁开眼睛，推离他的怀抱，眼眶含着泪水，拼命摇头。“不行!这根本行不通。”

“你还在怨我?”他沉默一会才道。

游魅依旧摇头。

“我说过我不恨你，过去的仇恨我早已试着去遗忘，恋着过去只会让我的心变得丑恶，所以我学习试着去原谅、去谅解，这次看到你，我心境变得相当平静，只是……”她脸上抹过一丝痛苦。

“只是什么?”唐震天捧着她的脸蛋，看她一脸挣扎，他在耳边轻轻诱哄着。“告诉我，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他亲吻着她的眉头、眉毛、脸颊、鼻子，最后吻着她红润的双唇，游魅睁着晶莹的双眸，依旧沉默。

“难道……你不再爱我了?”他屏住气息问道。

“我……”游魅话梗在喉咙里，看着这张她思念已久的脸孔，至今还是令她心动不已，说不再爱他，又为何这些年来她对那些追求她的男子不心动呢?

而她只要靠近他，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子气息，她就忍不住心跳加速，有如十七、八岁怀春的少女。她无法骗自己，她还爱着他。

“我爱你。”

“那是为什么?”唐震天真的不明白，他们之间已没有任何障碍，为何她却不肯答应和他一起生活?他紧紧搂抱着她，下巴靠在她的颈窝处，咄咄逼问：“若不给我个理由，我是不会放手的。”

“别逼我。”她的心开始动摇。

“不是我逼你，是你逼我。我不要我们因为不明不白的原因而分手，我们已经浪费够多的时间了。”他痛苦低喃道。

游魅听出他的语气含带着一丝丝的心慌和痛楚。

游魅闭起眼睛，想了许久，才幽幽的开口道：

“我仍忘不了我差一点就亲手掐死一个小生命，我好怕……”她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淡淡的哀伤和无限的恐惧。“我会不会再次丧失理智，我怕我的手会情不自禁的掐住唐震的脖子，我常常做梦我杀了他，我好怕梦境迟早有一天会成真，我……”

泪水如断线般的珍珠从脸颊滑落，她手掌捂着红唇，无声哭泣着。

唐震天更加紧搂她的身子，仿佛想把她的身子紧紧镶进他的身体里。

他伸出手指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

“不要庸人自扰。你怎知你会再犯相同的错误?再说你不是说你对我的怨和恨都释怀了吗，没有恨的你是如此的善良，怎么会去做这件事?”

“难道你不怕?”她睁着泪庚傅乃眼问道。

他带着信心十足的语气道：“我相信你。”

他的话犹如希望之光注入她的心中，游魅露出释怀的笑容。“答应我，不要让我做傻事。”

“我答应你。我爱你，我不会再伤害你。”他发自内心真诚道。

游魅似乎感觉到他的真挚，捉起他的手掌，小脸磨蹭他粗糙的手掌心，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往事就随风飞吧。”

唐震天点头答应。

“好吧，就让往事随风飞，我们重新开始。”

唐震天带着温柔的目光看着怀中小女人，第一次感觉到生命是如此的完整。

他们看着女儿和儿子朝他们走了过来，游亚安迅速扑向父亲怀抱中，而游魅张开双臂迎接唐震，他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你愿意让我做你的母亲吗?”游魅轻问道。

唐震先是有些尴尬，但犹豫了一会，脚步还是朝着她走了过去，他以行动来代表他的回答。

她抱住他，唐震立刻面红耳赤了起来。虽然他已经脱离需要母亲的年纪，但他仍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属于母亲的温柔。

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游亚安眼中，她有些吃醋，感觉母亲被人夺走了，在两人身旁拼命大叫着。“我也要、我也要!”

她张开双臂跳到两人身上，游魅和唐震惊呼一声接住她突然扑来的身子，三人笑成一团。唐震天看着一家和乐融融，突然觉得这一切也许是学妹在天上保佑他们吧。

看着蔚蓝的天空，天边似乎浮现学妹脸上欣慰的笑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