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戴醒仁顿时无法呼吸。她笑着转过脸,似乎也看见他了,笑意一时冻凝在唇畔,一个男人伸手戏谵地扯她鬓边发缯,她回过眸,朝他嫣然一笑。
他瞪着她与那男人状似亲昵地谈话,喉头焦渴,胸口闷闷灼烧。那男人很帅,很英挺,黑色西装无懈可击地合身,一看即知是出自名师手工剪裁。
黑与白,多么鲜明又多么协调的对比,他却觉得眼睛刺痛。
「怎样?你有看中哪家千金吗?」熊建明好不容易摆脱一群绅士贵妇,凑近爱徒耳畔,低声问。
戴醒仁置若罔闻,灼灼双眸直勾勾地盯着远方那个清秀佳人。
「不会吧?」熊建明对比出他目光焦点,愕然倒吸口气。「她可是莫传雅啊!」
「教授认识她?」他猛然回头。
「当然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熊建明搔搔头,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态。「你怎么谁不喜欢,偏偏看上她?」
「我不能中意她吗?」他反问。
「你不是认真的吧?」熊建明骇然。
「如果是认真的,又怎样?」他坚持问出答案。
「你!你这小子!」熊建明对一旁狐疑的乔旋送出礼貌的假笑,接着把不受教的徒弟拉到角落,苦口婆心地劝。「没错,我是希望你能跟哪个富家千金结婚,这对你的未来绝对有帮助,但她——不行啊!你知道她是谁吗?她不是你能高攀得上的!」
恩师一席话犹如丧钟,在戴醒仁耳畔敲响。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介意,他本来就不想跟她多所牵扯,不是吗?
「她到底……有多难高攀?」他嗓音苦涩。
「她是莫传雅。」熊建明叹气。「我们医院就是莫家投资的,医院的命名是为了纪念她外公,现任董事长莫礼仪就是她妈妈。莫家是台湾历史悠久的豪门世家,有个奇怪的传统,她们连两代都是女性当家,下一代继承人我看应该就是莫传雅。莫家的女儿是不能娶的,只能入赘,而且像那种古老的家族都很重门第的,他们不可能招进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婿,你知道你爸爸!」
「别说了。」戴醒仁冷声阻止恩师提起令他伤痛的往事,凛冽的眼眸犹如暴风雨来前的天空,晦涩不明。
「醒仁,唉,我不是故意要揭你疮疤,我只是……」熊建明懊恼地直搓手。
「我明白教授的意思。」他低语,表情平板地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可是教授,我认为这世上人人应该都是平等的,没有谁高攀不起谁的问题,不管是有钱人或穷人,不管出身或来历,都一样会面临生死关头,不是吗?」
熊建明哑然无语。
「他就是你跟我提过的那个菜鸟医生?」察觉妹妹的眸光总是不自觉地缠绵在某个年轻男子身上,莫传森忍不住好奇,轻巧地扳过她下颔,决定问清楚。
「他才不是菜鸟呢!」莫传雅直觉为戴醒仁辩解。「他虽然只是R2,可已经有不少开刀的经验了,很受赏识。」
「知道了,他很厉害。」莫传森微翻白眼。他随口一句话,竟惹来妹妹义正辞严地抗议,可见她早已芳心暗许。
「哥,你在笑我?」莫传雅敏感地听出哥哥话中的椰褕之意。「我哪有?」莫传森一摊双手,摆出含冤的架势,墨眸闪动兴味的光芒。「你不去跟他打个招呼吗?」
「不用了。」
「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用了!」莫传雅鼓起双颊,横睨他一眼,怪他明知她处境困窘,还故意为难她。「反正他也不想见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莫传森逗妹妹。「说不定他正后悔之前没对你好一点呢?」
「他才不会。」
「那是因为他之前还不晓得你是莫家大小姐,现在他可知道了。」
「他不是那种会想要高攀权贵的人。」莫传雅讨厌哥哥说话时凉凉的口气。
「你不可以这样轻视他。」
「生气啦?」莫传森剑眉斜挑。她不语。「好了,别生气,跟你开玩笑的。」莫传森放低姿态哄妹妹。「你也知道哥就是小心眼,对每个想追你的男人都看不惯。」
「他又没想追我。」莫传雅嘟嘴,神态不偷。
「这样我才更生气,他为什么不追我妹妹?我妹妹条件这么好,又可爱又大方,他是有哪里不满?」
「哥,你!」莫传雅瞪哥哥,又好气又好笑,撑了两秒,胸口融开一腔甜蜜,稍稍化解了盘旋不去的苦涩。「还是你最疼我了。」
「我当然疼你了。」莫传森笑着揽过妹妹,俯望她的眼,神采奕奕。「我不是说过吗?整个莫家我最喜欢你,要不是有你在台湾,我可能就一直待在美国,不回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呢。」莫传雅娇睨他。「外婆跟妈妈简直被你气死了,说你老是在美国,也不晓得混什么,前阵子她们听说你买了一架除役的战斗机,都快疯了!」
「正确地说,不是我个人买的,是我跟三个朋友一起合买的。」莫传森懒洋洋地解释。
「不管你跟几个人买的,总之这下子你可落实了台湾头号败家子的名声。人家顶多开小飞机,你居然玩战斗机,也太夸张了吧?」
面对妹妹的指责,莫传森只是满不在乎地朗笑。
「你还笑?」莫传雅拿他没辙。「你喔,仗着外婆疼你就胡作非为。」
莫传森耸耸肩,正欲发话,会场忽地响起一阵骚动,似是有人在争吵,兄妹俩不约而同地转头察看究竟。
引起骚动的主角原来是新官上任的国会副院长,而不得已配合他演出的,正是曾经得罪过他的戴醒仁。
「怎么你也来了?一个小小的住院医师也敢来这种地方?」副院长似是酒喝多了,竟在公众场合端起架子,很不客气地损人。「我说熊教授,这位是你的学生吗?你这个老师是怎么教学生的?」
见自己恩师扫到台风尾,戴醒仁主动跨前一步。「得罪你的人是我,请你直接骂我就是了。」
他挺直背脊,面对超重量级的政治人物,仍是孤傲地不肯折腰。
「你说这什么话?!」副院长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的意思是我拿你老师当出气筒吗?你以为我现在是在计较那天的事?」
难道不是吗?戴醒仁嘴角嘲讽地一撇。副院长更火大了。
「好小子!早知道我那时候就不该答应放过你,今天你自己送到我面前,算你倒霉!」一杯香槟,泼了戴醒仁满脸,众人哗然,并非出自同情,纯粹是看好戏。
熊建明见爱徒受辱,虽是愠怒,为息事宁人,也只能陪笑。「副院长,你别生气,是这小子不懂得礼数,我替他向你道个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好吗?」
「谁要你道歉了?你道歉有个屁用?要嘛就这小子亲自跟我道歉!他如果肯跪下来求我,我就看在你面子上饶过他。」副院长开出不合情理的条件。
「这个嘛……」熊建明暗暗叫苦。光是要他这个硬气的学生开口道歉就已经够难了,何况还要他跪下来,简直强人所难。
「这个人——真的好过分!」莫传雅愈看愈恼火,霍然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