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沧海月明珠有泪
这次西征,十四爷没有带我同去。
临行之前,他对我说:“皇阿玛年事渐高,精力已不如从前,身边服侍之人虽多,可是除了李德全,我瞧也只有你让他称心。你早晚都是我的人了,安心留在京城,替我侍奉他吧!不过半年左右,决计不辱使命,一定凯旋而归!你会等我吧?”
“我会。”我轻轻搂住他的腰。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
如果老天注定要你失去所有,希望我的心意,可以让你温暖,希望我的爱恋,不会让你孤单。
康熙六十一年的初秋时节,康熙在南苑行围时感染风寒,遂下令入驻畅春园调养休息。
他的身体益发衰弱,甚至偶尔神志不清。
这天午后,他忽然道:“楚颜…”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惊得我呆了好半天。
他这是怎么了?这个弃用多年的名字,为何突然间脱口而出?
他怔了怔,醒悟过来,笑着说道:“是朕走神了,烟寒…对了,朕想说什么来着?”
拜托!我怎么知道?您老这般健忘,让人无所适从!
“嗯,朕是想问,你觉得弘历怎样?”他说道。
“很好啊!”我捏紧双手。
“是很好。朕喜欢他!天资聪颖,性情良善,不然朕怎么将他养育宫中?不过这不是让他入宫的唯一理由。”他继续说。
我奉上热茶,小心地问道:“皇上还有理由吗?”
“当然!这样…你们可以时常见面,不是吗?”他闭目说道。
茶水泼洒在身上,差点就摔落一地。
“皇上!”我失声叫道。
他是怎么知道的?全程跟踪?暗自推想?不管怎样,他一定了如指掌。
“傻丫头!至于那么吃惊吗?下去把衣衫换了吧!”他挥挥手。
“是,皇上。”
我走出了大殿,心中惶惑不已,有人迎面而过,我竟没有察觉。
“楚颜!不,烟寒,你等等!”那人唤住我。
今天这是怎么了?楚颜代表我拼命遗忘的过去,父子俩为何不约而同地提起?是无心的口误还是老天的暗示呢?意味着永远无法摆脱回忆的折磨?
“八爷有何吩咐?”我问道。
他向我走来,携手入长廊。
“十四弟此去数月,可有什么消息吗?”他问。
我摇摇头,“军书面呈皇上,不便提及私事。偶有收到来信,无非平安之言。”
他看了看我,一时有些沉默。
什么时候起?我和他之间,只有十四爷!情深而缘浅,往事空嗟叹。
“皇阿玛近来身体不适,虽然多方调治,一直未见好转。但愿只是杞人忧天…可是如果真有不测,十四弟须尽快回来!”他急切地说道。
“皇上未下旨意,他要怎么回来?”我蹙眉问道。
“所以,只有你来想想办法呀!劝劝皇阿玛吧,让十四弟回来。如若皇阿玛龙体康愈,自然无话可说,如若皇阿玛…算我枉为小人,也不能留待将来后悔!”他低声说道。
我正踌躇不定,九爷匆匆过来,满脸慌乱之色。
“八哥,你怎么在这里?大事不好!”他不住喘息。
“怎么了?”八爷问。
“皇阿玛吐血了,正传唤太医呢!我们该怎么办?”他说道。
什么?我大吃一惊。得赶紧过去!
八爷略微凝思,“皇阿玛身边有哪些人?”
“老四耳目最灵,已经守在跟前,其余一众兄弟,才刚得悉消息,马上就会赶去。”九爷说。
“两位爷,容我先行告辞。”我急忙告退。
“烟寒,记住我说的话!”八爷在身后说道。
不过两盏茶的工夫,变故竟然如此惊人!常年的积郁成疾,才会病来如山倒!
清溪书屋是康熙的寝宫,本来十分幽静,现在乱成一团。等待请安的嫔妃和皇子,人人面色不宁,个个焦虑万分。英明一世的康熙大帝,你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的?大家如此关心你,只不过…几人是真心?几人是假意?
屋外站立之人,身着朝服,表情严肃。
“各位娘娘,各位阿哥,休要惊慌!太医正在为皇上诊治,喧哗嘈杂会惊扰皇上,于病情没有一点好处!”原来是隆科多。
“混帐东西!谁要你在这里狐假虎威?皇阿玛有个三长两短的,难道你小子有种担待吗?”我眺眼望去,发言者十爷。
隆科多脸色一沉,正待回话,李德全扶着康熙出来,众人立时跪成一片。
“儿臣(臣妾)恭请皇上金安!”
“安什么安?你等不要狼心狗肺,巴望着朕早日归西,朕便心满意足了!都杵在这里干吗?老十!你刚才说什么呢?什么叫三长两短?”康熙气得手足发抖,十爷吓得面色惨白。
“你们存心不让朕清净片刻吗?都给朕回去!该干嘛干嘛!老四和老八留下!”天子动怒,谁人无惧?众皆缓缓退下,留下四爷八爷。
“唔,烟寒,你也进来吧!”康熙对我说。
康熙坐在靠椅上,呼呼地直喘粗气。本来身体就不好,无故地大动肝火,脸色铁青得糁人。我拿过一个软枕,塞在他的背后,垂手听他训话。
“朕实在是体虚力乏,祀天大典不可延误,便由老四代而为之吧!”康熙吃力地说道。
“是,皇阿玛。”四爷躬身答道。
“朕让你们留下,是想听听意见——西北战况如何?老十四…应否召回?”康熙看向四爷。
“皇阿玛,儿臣才将接到年羹尧的军情战报,因为西北激战正酣,他正加紧筹备粮草,如果此刻召回主帅,势必导致军心涣散,儿臣以为万万不可!”四爷说道。
“四哥此言差矣!皇阿玛龙体欠安,十四弟怎可不回?无论守人臣之义,还是尽人子之心,十四弟都该回京!”八爷斩钉截铁地说。
“若是此举不利战事,八弟能否担当罪责?”四爷冷冷地问道。
“够了!朕稍做考虑,你们退下吧!没有朕的口谕,谁也不许进来!违者视为抗旨!”康熙有些恼怒。
“皇阿玛善自珍重,儿臣遵旨。”四爷和八爷退出屋外。
李德全吩咐下人煎药,屋内只剩下我和康熙。
“皇上,请召回十四爷吧。”我跪在他脚下。
“为什么?因朕一人而废天下?荒唐!”康熙闭上眼睛,似乎不愿睬我。
“天下?就百姓而言,他们要的是和平的天下,不是战乱的天下!就皇上而言,您要的是…”我住了口。
“说啊,朕想要什么天下?”他盯着我问道。
“您想要的天下疆域无边,您想要的天下国富民强,哪怕用父子诀别作代价,哪怕用亲人分离作交换!”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德全端了汤药进来,正好听得清清楚楚,一张老脸颜色全无。
“烟寒,作死呢!滚出去!”
“让她留下吧,就算喜欢与朕斗嘴,日后也没有机会了!”康熙说道。
“皇上!”李德全哽咽难言。
“唉…”,康熙深深叹气,“宣隆科多觐见,六百里加急,召胤祯回京。”
十四爷,快回来吧,你骄傲的父亲,其实非常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