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难不死
周若飞柳奇香双双立在观日亭中,手与手拉在一起。柳奇香将头偎在周若飞肩上,眼见残阳如血,便要沉在西边暮霭之中,轻声道:“我们回去吧。”一拉之下,却觉周若飞一动未动。抬头看他脸时,只见他已是满脸泪水,不由心中一颤。想起自幼与表姐一同嬉戏玩耍,表姐总是处处让着自己,此次更是将她接到紫寿山庄,倍加关爱,而自己却夺走她的丈夫,将她置于死地,虽然她生性豪放,此时却也颇感愧疚,心痛欲碎。
周若飞更是痛彻心肺,心思如潮。他与师妹自记事起便在一起生活,师父对他二人真是视如珍宝。这师妹也是极为乖巧懂事,对自己体贴照顾,谦和忍让。长大后二人结成夫妻,程玉珠更是对他百依百顺,无一不从。可上天又偏偏将柳奇香送回到他的身边,使他为了她不顾兄妹、夫妻之情,做出这般天地不容之事。
悲痛之下,他只觉身体飘空,恍恍惚惚,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只看到程玉珠身影老在面前闪来闪去,时而平静若水,时而飘逸灵动,时而笑靥如花,时而忧愁哀怨。他实在不知自己怎么会对如此贤惠的妻子横下杀手,自己这样做值不值得。他回过头来,看见柳奇香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知她正为自己担心,将她拥在怀中,但觉她身子软软的,微微发颤,气息可闻,心中一荡。又想到从今可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胸中闷气长出,慨然一叹道:“走吧。”
二人出来观日亭,沿石级向峰下而来。到在夫妻同渡石桥上,周若飞想起来时还是与程玉珠三个人,回去却是与柳奇香并肩而行,又是一阵感叹。天色早已全黑,飞鸟也早已归巢,只有飞瀑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一路上,周若飞心宛若被人揪走一般,面容呆滞,脚步迟缓,有好几次险些摔入涧下。柳奇香见他如此,也是黯然神伤。翻过几道山梁,便又上了那条大路。柳奇香走到路旁,用长剑砍下几棵小树,去掉细枝,又砍起乱草来。周若飞懒得讲话,便坐在石上等她。只见她砍了一会儿草,又从怀里取出一些细绳子来,将那些乱草与小树绑缚在一起。不一会儿,已做成一个靶子一样的草人。
周若飞不知她是何用意,终于开口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柳奇香见他终于开口讲话,心中略宽,道:“做我表姐呀?”周若飞更不明白,问道:“什么?”柳奇香又从包中取出一套衣服,穿在草人身上,问道:“象我表姐么?”这衣服正是程玉珠平日所穿,今日竟不意被她带了出来,此时穿在草人身上,竟与程玉珠身材有些相似。
柳奇香见周若飞怔怔地望着草人,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了,快脱下袍子来呀!”周若飞更加不明所以,问道:“脱袍子做什么?”柳奇香道:“你傻呀,咱们回去得有个交代呀!”周若飞猛地清醒,心道:“是啊,我们出来时是三人一起出来,回去时也应该是三个人才对。”心下暗惊柳奇香于此事计划之周详,足见她于今日之事已揣摩甚久。
当下将长袍脱下,将草人头脸盖了,抱在怀中,问道:“回去之后我可怎么说啊?”柳奇香道:“你便说表姐突发心痛病,坠崖而死,也就是了。”事到如今,周若飞也是毫无主意,只得抱了草人,沿大路向前走去。
程玉珠急速坠下,料知今日必死无疑,便闭起双眼。突觉背上一痛,却是被突出石壁的一株松树一荡。向下落了数十丈,又被一株大树荡了一荡,才被数根长藤托住。看看身上一条一条的破烂衣裙,程玉珠凄然泪下。只见周身上下已是伤口遍布,又气又痛之下,她昏晕过去。
如此昏晕醒来几次,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倒觉腹中有些饥饿。她用力抬腿,却发现双腿已全无知觉,心中一沉:“难道我竟被摔得双腿残疾?”她自幼生性温和慈善,此时却是满腔愤恨,只觉世间诸多不平尽皆降落于她,说不尽的凄凉与怨恨。
程玉珠双手抓住长藤,缓缓向谷底滑去。夜色之中,只见谷底雾气甚浓,远处溪声淙淙。她滑到谷底,顺着泉水爬出数十丈,果见一条小溪潺潺而过。她伏在溪边,将脸上手臂上的血迹洗净,又喝了一口泉水,登觉清冽甘甜,精神为之一震。
月升中天,银光洒入谷中。程玉珠这才记起,今日是九月二十日,明日便是程残秋二年之祭,夫妻二人约好去墓前拜祭的,而今她却只身落入深谷。想到此处,她更加难过,又想起父亲不明不白而死,心痛欲碎,哭了一声:“爹爹!”她哭了一阵,仰起头来,只见山壁上伸出一棵野果树,树上枝叶已落了大半,露出许多果子来。她捡起石子,击落野果,一口气吃下五六枚。
次日天色大亮之后,程玉珠找到自己失落的长剑,发现谷底有许多山鸡、野兔之类禽兽,便以石子击射,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寻些枯枝,燃烧起来,烘烤野味。她撕下一条鸡腿,咬了一口,但觉不咸不淡,甚是难咽,想起在紫寿山庄的富足生活,又是一阵伤心。程玉珠怕谷中有凶兽出没,便寻了一处石洞,以备晚间过夜。
数日来,程玉珠爬遍整个山谷,寻找出口。但她的心不久便冷了下来。这是一个从无人迹的山谷,四周都是峭壁,根本无路可出。她预料到,自己要在这绝世谷中了却残生。她思恋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也恨今生不能再回紫寿山庄,去亲手杀了周若飞与柳奇香。
一日,程玉珠忽然呕吐。她暗觉奇怪,忽地记起,上月经潮没有到来。原来,她在一月前,竟然有孕。她心中酸涩,暗道:“上天怎么老是捉弄于我?”若是在紫寿山庄,庄内一定会大庆大贺一番。而现在她却恨极,满腹满腔都是仇恨。她恨周若飞绝情断义,竟然不顾两年夫妻之情,下此毒手。她恨柳奇香抛却姐妹情分,横来插足。
程玉珠思定,不管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她都要抚养长大,日后好为自己报仇雪恨。时下已是立冬节气,眼见天气越来越冷,她便将兽皮一一连在一起,做成衣服、被褥。自此她每日里都是忙碌不停,将树上野果采集下来,又将枯枝、干柴捡回,贮于洞中。
而程玉珠的双腿却是一直没有知觉。她知道,自己要终生残疾了,再也不能象以前一样,翻山越岭,跳跃如飞了。一想到此,她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但一想到腹中的胎儿,她便精神为之一振,便觉有了希望。
这日,程玉珠用长剑砍了两株小树,做成一对拐杖。为了腹中孩儿,她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只要自己的孩儿长大,她就有出谷的希望,就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她每日里拄着双拐,习练行走。半月之后,她竟练得以双拐代步,再也不用向前爬行。
寒去暑来,程玉珠也记不清在谷中住了多少日子,终于在一个酷热难当的午后,产下一个女婴。她虽觉辛苦,却颇感欣喜,用牙齿咬断脐带,为孩儿拭去身上污物,放在藤床之上,流下两行清泪。她为女儿取名阿双。因为她不愿女儿长大后象她这般孤苦伶仃,她希望女儿能跟心上人成对成双地活在世间,直到老死。
转眼间,程玉珠产期已足一月。一个月来,她尽尝为人母之乐,对女儿细心照顾,片刻也舍不得离开。她忽然想起了吴三月,心道:“她与马相公生下那么好看的一个孩儿,怎就舍得弃他而去呢?唉,如果换了是我,便算是要了我的性命,我也不会舍却我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