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庵中岁月新
这日,程玉珠正为不能出谷愁闷,忽见天空落下一只雪白的鸽子。那鸽儿落在地下,双翅扑楞楞抖动,却怎么也飞不起来。程玉珠急忙双拐点地,走了过去,慢慢将那鸽儿捧了,发现它翅下鲜血淋漓,显是飞翔时被人用暗器打伤。她唤过阿双,命她捧了鸽儿,走到溪边。自己又是双拐点地,走了过去。
程玉珠扔掉双拐,坐在溪边,从阿双手中接过鸽儿,为它将伤口血迹洗净,又从贴身旧衣上撕下一块衣袖,为它包扎伤口。却见那鸽儿腿上裹着一块白绢,上有三个细若发丝的小字,细一辨认,竟是“白云庵”三字。程玉珠心中不由一阵狂喜。当年程玉珠去白云庵时,确曾见过庵内喂养着许多鸽子。今日程玉珠在谷底忽见故人之物,禁不住热泪涌出,心中喜道:“这回我母女可有出谷之日了,上苍有眼,上苍有眼哪!”
十多日后,那鸽儿伤口痊愈。程玉珠从发梢解下一根头绳,从怀中取出当年慧因师太送与她的佛珠,用头绳穿了,又撕下一块衣袖,咬破手指,写道:“我在观日峰下谷底。”将衣袖叠好,一并拴在那鸽儿腿上。那鸽儿一个盘旋,向上越飞越高,再也瞧不见半点踪影。程玉珠跪在地上,祷告道:“苍天在上,千万莫要那鸽儿落入周贼之手,教我程玉珠有沉冤雪恨的那一天。”
数日后,便在程玉珠当年坠下的石壁上,徐徐垂下一根长绳,绳头系着一个大竹筐。程玉珠将阿双搂在怀里,欣喜若狂,叫道:“师太救我们来了,我们可以出谷了!”母女二人欢呼一阵,坐进筐里。又过一阵,长绳渐紧,开始徐徐上升。望着生活了六年的深谷渐渐沉了下去,程玉珠又是欢喜,又是伤感。
约有一个时辰,大筐才升到谷顶。只见一位五十余岁的老尼正在观日亭畔向下张望,四位青年尼姑正围在一株大树旁的大木轮四周推动木棒。木轮转动,绳子缠上木轮,大筐便慢慢提升上来。
老尼上前将程玉珠、阿双母女扶出筐来,双手合什,道:“罪过,罪过。我佛慈悲,总算教女施主有重见天日之时。”程玉珠眼中含泪,叫道:“师太!”便是一阵痛哭。仿佛六年来的苦楚,都要在这今日的哭声中诉与老尼。这老尼正是白云庵住持慧因师太,这四位青年尼姑都是她的弟子。
慧因师太道:“程女施主不必哭了,且随贫尼回庵再叙吧。”一行七人收拾杂物,由大弟子妙语将程玉珠背了,绕山道下峰,回到白云庵。二弟子妙珠在附近农家找来几件旧衣,为程玉珠阿双母女换了。四弟子妙空带阿双到外面玩耍,房中只剩下程玉珠与慧因师太两个人。
慧因师太问道:“六年前,女施主不是心痛病突发,坠下山崖而死么?”程玉珠闻言一怔,旋即明白,切齿道:“周贼,你为了掩人耳目,定是对外说我坠崖而死。可又有谁知,我程玉珠在绝世谷底受尽千般苦楚。”当下将周若飞与柳奇香峰顶绝情、谷下生女等事源源本本讲了出来。慧因师太听完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周施主与柳女施主只不过是为情所诱,才有此恶行,实是大大的不该。”
程玉珠满脸气愤,道:“他们为情所诱,难道便如此绝情,横下杀手么?哼,我程玉珠今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慧因师太道:“是非善恶,只隔一线。尘世中情缘深奥难料,施主你也不可太过痛恨。这也许是我佛对尘世缘者的一种磨难。其实我佛眼中,恩与仇都是一样的。一笑之间,恩也好,仇也罢,全部如冰而释。施主你冰雪聪明,难道参不透此节么?”
程玉珠道:“师太参禅几十年,见识果然卓绝,只是我生来性如烈火,虽然识明禅理,但心中哪容得下这般深仇大恨?师太心静若水,对世间万般琐事皆能抛开,我程玉珠修养素浅,却又哪里能够做到?”慧因师太道:“如此施主定是要到紫寿山庄报仇了?”程玉珠面带忿恨,点头道:“正是。”慧因师太道:“既是如此,贫尼也不再相劝,这也是你们难逃的劫数。只盼你能早日大彻大悟。”
自此,程玉珠便在庵内住了下来。她每日坐在椅子上,教阿双习练武功,丝毫不肯懈怠。阿双既聪明又肯用功,武功一天天突飞猛进。程玉珠见女儿如此,甚感欣慰。她每日里都在暗自发恨:“周若飞,柳奇香你们等着吧,我定然让你们不得好死。”
这日午后,天气闷热。阿双在房中午睡,程玉珠手拄双拐出来房门,来到禅房,见慧因师太正默默念诵经文,便悄悄向庵外走去。她出来庵门,望见门前那条大路,不由忆起当年与周若飞、柳奇香同赴夫妻同渡的情景,心中顿时一阵恼恨。她再也抑制不住,双拐点动,顺大路向紫寿山庄而去。
行出十数里,程玉珠沿石级上了前面山峰。再过一道山梁,前面便是紫寿山庄了。她浑身汗水湿透,站在峰顶,极目远眺,远远便已望见紫寿山庄。望着庄内宏伟屋宇,程玉珠一阵伤心,又想起了爹爹:“如是你老人家在世,定会为女儿做主,去杀了那奸贼、贱婢。可如今女儿却落得无家可归,程家的紫寿山庄,竟落入奸人之手。”她心知自己已几近废人,便是行走也是如此困难,万万不是周若飞、柳奇香的敌手,但她心中仇恨之火越烧越旺,竟未发现天色越来越暗,乌云已经压到头顶,直到眼前一道闪电,轰隆响过一声惊雷,她才知大雨便要来了。
此时她才猛地想到,慧因师太和女儿必会挂念于她,应该快些赶回才是。哪知这大雨说来便来,她沿石级走出尚未七八步,大雨便瓢泼而至。她心中着急,拐下一滑,摔在石级上。好在她双腿虽然残疾,武功却未全失,左臂撑住石级,拣起双拐,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慢慢向峰下走去。下来山峰,便远远望见妙珠、妙语打着雨伞匆匆赶来。
二人紧行几步,道:“可算是找到你了。”妙珠将程玉珠背了,妙语给程玉珠拿了双拐,在旁打了雨伞,踏着泥泞,向回走去。慧因师太牵了阿双的手,早已在庵门前等候,此时见她回来,轻声叹了口气,将她送入卧房。程玉珠头发衣服尽皆湿透,妙空取来一身干净衣服,道:“施主快请换上吧。”程玉珠坐在椅上,怒气未息,将双拐扔出老远,切齿道:“奸贼,贱婢,我一定要将你二人碎尸万段。”
妙空帮她将湿衣脱下,却见从衣中掉出一张折叠的黄纸来,正是张文生前送给她的那首《如梦令》。妙空弯腰拣起,递给程玉珠。程玉珠急忙轻轻展开,晾在桌上,一看之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纸上的那首词,竟已一字不见,反倒成了一幅图画。程玉珠咦了一声,细细观看,又不由啊了一声,那纸上所画竟是从张文、云红英所居石洞通往谷外的地图。
程玉珠一阵大笑,道:“二位老前辈给我的竟是一张出谷的地图,可我却在谷底又呆了五年,却又毫不知情。若不是师太救我,我还在怀揣地图,困在谷中呢。”忽地想起张文与云红英曾一再叮嘱于她,不要露了他二人的行踪,当下笑容一收,仔细观看那纸地图。慧因师太与众弟子不问世事,谁也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见那图上石洞中除了张文与云红英所居石室,里面更有数间石室,再后面便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弯弯曲曲的一直通到夫妻同渡桥头。
原来,张文与云红英商定,决心助程玉珠出谷,却又不愿她即刻出谷离去,以免泄露他二人隐居之秘,便用隐墨画了一张通往谷外的地图,直到二人临死之时,方始交与程玉珠,料想她在发现纸上地图之时,必定在谷中又过了几年,那时她再出谷,二人已死去多时,便算程玉珠对人讲出这个秘密,也是事无大碍了。程玉珠今日淋了大雨,将那黄纸淋湿,才现出那张地图来。
程玉珠心道:“我初时便感奇怪,我只身落下深谷,便摔得双腿残疾,那张文前辈怀中抱了云红英前辈却是好端端地,原来他们是从这石洞之中暗道下来的。”心中又一想:“不对呀,他二人怎知此处有这条暗道?若是早知有这条暗道,他们又何以东躲西藏,被人追捕?难道他二人被追得急迫,有人相助,将他二人引入洞中?”她越想越是不能明白,决心再到洞中去查看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