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弈

番外 弈

这一局虽长,却终是到了尽头。

——燮王朱炎

重重纱幕低垂,随风飘散间拂动佩饰,玉声清脆作响,更显得满室寂静。

侧堂暖阁之中,虽然是春日,地龙仍烤得暖融,龙涎香的暖味熏染满身,让人不自觉的昏昏欲睡。

对弈的两人意态阑珊,手中黑白子落得很慢,倒是喝了不少茶水。

茶水的热气氤氲在人的眉宇间,柔化了锋芒,也暗伏了波涛汹涌。

燮王朱炎回味着口中的药香——口中的滋味,却在下一瞬化为黄连般苦涩。

“这一年来,多亏有朱闻在我身边,否则,我定是生无可恋!”

心中的剧痛忽然泛上来了,好似有一把钝刀一下下凌迟着,碎片与血肉在他胸腔几乎要爆裂!

这算什么?!

自己心心念念,梦寐以求之人,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儿子?!

朱炎几乎要大笑出声,几乎要将全身的怒意都化为力量,恨不能立刻将眼前棋盘推翻,将一切都化为齑粉。

但他终究没有,而是继续在盘面上下了一颗黑子。

棋子落在盘面上的声音分外清晰,窗外的日光微微投入阁中,连风声也远离了这里——也许是有,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他抬起头,却正好瞥见她此时的神情——

眼里闪着喜悦而甜mi的光芒,因出神而凝胶于一点,整个人都仿佛浸润在淡淡光华之中。

是因为……朱闻?

这一瞬,朱炎只觉得悲从中来,随后,便是如无底深渊一般的懊恼,与不甘。

朱闻……对你来说,就是那么好?

朱炎在这一刻,几乎想如此质问她。

他在你落魄之时,毫不犹豫的将你纳入羽翼,疼惜你,保护你——可是这一切,十年前,我就想对你做了!

那时,她还只是刚刚及笄的少女。

那时候的她站在城墙上,深衣广袖翩然之间,将旭日的光芒都几乎要遮没。她抬眼,微微笑着,对朱炎说道:“燮王远道而来勤王护驾,真是辛苦了……”

她如此气定神闲,城楼上的守军也人心大定。可朱炎却分明看出,她的黑瞳因紧张而凝为两点——他知道,她的身后有全城老弱妇孺。

心疼的感觉,如晓lou一般缓缓浸润而上,但少女的坚韧,却更让他想敲开对方的心防——

“臣此番前来,若怀有不轨之心,殿下又当如何?”

几乎在说出口时,朱炎便已经后悔了,少女凛然色变,手中柳条一挥,嗤然轻声后,直指我眉心处一寸,剑气入肤,隔空尤在。

他的从人斥你狂妄,朱炎却因着迷而说不出话来——

日光照在她的身上,剔透中更见高华无双,那几乎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贬仙。

那一眼,便是十年的沉溺。

朱炎缓缓闭上了眼。

十年啊,我爱着你,竟有十年了。

这十年,我只能借着朝觐,透过珠帘辉光,窥见你隐约的容光——万人之上的摄政长公主之位,才能配得上你这无双风华。

这十年,我心中无数次念过你的名,于幻想中,亲近你的柔荑,呼吸你身上的馨香——到头来,我身边却只有与你六分相似的萧淑容,温驯而讨好的笑着。

到如今,你却说你爱上了朱闻?!

朱炎几乎要大笑出声,笑自己的痴愚,笑上苍的捉弄。

恍惚间,他想起自己听过的一则童谣,那是乡间少年传唱,山峰上雪莲变就的神女故事。

乡音的字句已经记不住了,大意却鬼使神差的留在了心里:

我历惊艰险,攀上高峰,你说要用金瓶才能将你盛回;

我穷尽一生,铸造金瓶,却已垂垂老矣,足不能行;

我的儿子替我上山采莲,你笑着说,捧着金瓶而来的,才是你梦中等待的少年。

……

歌谣宛如谶言,离奇而真实。朱炎此时想起这个故事,却只觉无比讽刺。

无边的悲凉与绝望在这一瞬涌来,朱炎再也压制不住胸口的憋闷,连连咳嗽起来,整个人都几乎要倾在一旁。

她好似有些惊讶,却还是扶住了朱炎。

那般朝思暮想的纤纤玉手,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握住。

只要一伸手……

无穷的恶念仿佛受了鬼魅的诱惑,在朱炎脑海里回旋而上。

癫狂吧……引燃你的热血吧……你可以将她强占在身边……

只要,朱闻死去。

朱炎忽然猛烈咳嗽着,仿佛连自己的心都要咳出来。他凝视着身边瓷一般清透的面庞——如此年轻绝丽,风华正盛。

而我,已经是不惑之年,半老之身了。

他终于止住了咳,眼中浮现几多悲怆,几多憾恨,他闭上了眼。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一次的毒就算解了,只怕会折腾自己后半生。

何必呢,如此妄念,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平缓沉稳,好似是另一个不相干之人在说话,“你们马上就成婚吧。礼成之时,我就把王位传给朱闻。”

如此平缓,好似只是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她是如何的惊异,朱炎已经不想再看了——那般神情,只会让他的心再度破碎。

她起身施礼,转身要走。

“等等!”

她愕然回身,朱炎却站了起来,高大身形在她头顶笼罩出一片阴影,无比接近。

他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拉近到自己身畔。

黑白子落了一地,清晰的响声回荡在整个静室。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张开手掌,将她的完全包裹……他闭上了眼,好似握住的是整个世界。

仿佛是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他睁开眼,松开了手。

任由那纤纤五指从掌心抽离,他的世界,仿佛一寸一寸在眼前崩塌,灰飞烟灭。

他振衣而起,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汝等……好自为之吧。”

绘纸移门被推开,日光争先恐后的照了满室,朱炎大步朝前走,眼前却只剩下无穷的黑暗。

这一局虽长,却终是到了尽头。

(明天老时间,请大家关注我的新文《殿上欢》,这是一个心计女术师与倒霉皇帝之间的天雷地火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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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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