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6、新恨犹在
家宝一接听,才想起他答应过在回家之后给尤枫打电话。
“尤枫,对不起,回家来后发觉方力不见了,我们正在着急,没有记起给你找你要的书。”他把情况简略说了。
“我能加盟你们的侦察队伍吗?”尤枫便说,“我马上来。”
“连警察都不受理,往哪儿去找他呢?”“我们兵分几路。
我开车和你去尖沙咀碰运气,另外我通知在电台工作的朋友通过广播,把方力的消息传出去,只要有人看到方力,就会给电台打电话,电台再通知我们。”
事实上,尤枫还通过一个计程车司机朋友,托全港九的计程车司机留意方力的下落。没想到,尤枫年纪轻轻竟开得一手好车。
车子在尖沙咀和尖东的闹市内一直穿梭,矫捷如龙。
汽车内的收音机正在播送着深夜节目,女主持人道:“各位听众,我是于桐,夜深了,如果你仍然不睡觉,一定是有心事。
我就知道今晚,最低限度有一家人睡不着,因为他们疼爱的小儿子,叫方力……”
“这个于桐,是我的中学同学,”尤枫说,“以前是班上最害羞木讷的一个,谁想到现在是城内出名的广播人,她的节目是王牌,听众多如繁星,为什么呢?因为一次挫折。”她说了于桐的故事,然后说:“文穷而后工,没有心灵创伤,心灵磨难,哪能激发灵感,创作出有血有泪的作品来?任何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结果都是灿烂的。”
尤枫的话听得人充满信心,殷家宝禁不住冲口而出:“尤祖荫先生如果早听到你这番话就好了。”尤枫没有作声。
“对不起,尤枫,我不该提起你父亲的事。”“是的,别提起,新痛犹在,新恨犹存。”
殷家宝默然。他想到尤祖荫是怎样死的。这跟他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他看着尤枫美丽的侧面,忍不住问:
“尤枫,你会痛恨令你父亲走投无路的人吗?”
“任何人都会犯猎,所以我母亲教我,要会原谅别人。”
殷家宝微微松一口气,继续专注地听尤枫说下去。
“所以,我从来不记恨,只除了害我父亲自杀的那个人是例外。我对他有诛之而快的欲望,终有一天,我一定要为我挚爱的父亲报仇。”
殷家宝整个人像从天空中被推下去。
回到家,方力已经找到了,一个计程车司机在早上六时左右看到公路上的他。方力咧着嘴,非常兴奋地说:“妈妈,我上班了,看,他们奖给我的东西,送给你。”
樊浩梅一把抱住儿子,泪流满面。
17、步上正轨
殷家宝回香港一段日子了,还没找到工作。樊浩梅开始担心:
“还没找到工作吗?”
殷家宝知道自己不向母亲提供个满意的答案,她不会安乐。
母亲肯定已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自己有隐衷。这是瞒不过去的。
要和盘托出,是万万不能的事。只可以采取折衷办法,把事件轻化淡化。想停当了,便说:“我在美国遭遇到很不公平的对待,跟上司生了执拗,彼此翻了脸,辞职之后,公司拒绝给我发推荐信。”
“是有种族偏见这回事吧?”“我不敢说没有。”“孩子,有些事千百年都不会变,我们没话好说,只有自行努力,把不公平的形势扭转过来。”
樊浩梅真的以为探讨了儿子的苦衷,不但上了心,且伺机去为家宝解决疑难。
机会到了,是李善舫在接受按摩时,自动提起的:“阿梅,那天跟你上我写字楼来的是你长子,对吗?”“是的。在美国做了几年,现今打算在香港定居了。”
“为了陪伴你?”“也不尽是。”樊浩梅决定乘机把家宝的委屈提一提,“他跟美国上司合不来,留在彼邦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早就该回来发展了,”李善舫立即回应,“我可以栽培他,让他跟在我身边任事,你愿意吗?”“那敢情是最好不过了。可是,”樊浩梅想起来了,“他的上司没有发给他工作推荐书。”
“这不成问题,我亲自给他打点一切就成了。”
殷家宝到宝隆集团去见工的过程是非常顺利的,李善舫听了他的兴趣与经验后,安排他在营运集团金融投资业务的宝隆投资公司任特别助理。在人事部填职员登记表时,没有人问他要有关的支持文件。殷家宝悄悄看到人事部经理在登记表末栏写上:
“推荐人,李善舫主席。”
世界还真是权力至上的世界。
殷家宝对工作十分有兴趣。他根本是金融奇才。李善舫对殷家宝也相当不错。求才若渴的今天,伯乐与千里马的良好关系是建筑在互助互惠之上的。正如李善舫向樊浩梅所说的,殷家宝一切已上轨道。
但他仍忐忑不安的一件事是李善舫和樊浩梅所不知的。他每分每秒都想念着尤枫,然而,一想起她,就听见:“我从来不记恨,只除了害我父亲自杀的那个人是个例外。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为我挚爱的父亲报仇。”
18、结交新朋
殷家宝有意逃避尤枫一段短短日子之后的一天,方明在吃早餐时,趁樊浩梅不在身边,就对家宝说:
“你不是说有兴趣认识我的男朋友,这个周末是时候了,我们到外头去吃顿下午茶,我把陶子行介绍给你。”
“为什么不让妈妈见他呢?她不是为你的归宿悬了心?”
“对。我就是怕她太执着太紧张,你知道妈妈是个保守人,把陶子行放到她跟前去,她就认定我非嫁他不可了。”
“你没有意思嫁他,”殷家宝没好气地说,“和他见面有什么意义?”
“我希望你帮我分析一下他的前途,这是我决定是否跟他发展下去的凭借,他是否有大作为,他服务的机构……”
“明明,我介绍你去一家猎头公司或顾问公司,他们的分析能力比我高。”殷家宝有点不高兴了。
方明不是不懂,但她坚持她的想法和做法。
“那些公司是要我付款才提供服务的,你是我的好哥哥,应该免费为我效劳。”
真弄得殷家宝啼笑皆非。
殷家宝坐在浅水湾酒店的茶座上,面对着方明和陶子行,觉得有点滑稽。他想起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少年十五二十时曾经情不自禁地羡慕范柳原和白流苏的邂逅,也只有浅水湾酒店这种环境才会产生这种爱情故事来。
如今的浅水湾酒店只余外貌空壳,婆娑的树影之下是超级市场和各式名店。坐在下午茶座上的情侣,怕也徒有爱情的外貌,其内充塞着一条条现实问题。
他微微叹一口气,或者他与尤枫坐在这儿,比较协调。
陶子行皮肤黝黑,高大,很扎实的样子,这种男人最低限度给人一种安全感。
“哥哥,子行的公司很快就要申请上市了,这事好吗?”
“如果实力够的话,集资进一步发展自然是可喜的事。”
“其实我们并不缺乏现金,”陶子行凝重地答,“只不过银行寻上门来,老板被说得有一点心动。凡是一窝蜂的东西,不见得从众是好事,每间公司都有他们独特的处境。”
“你们定了哪一间商业银行?”
“还没有,百乐集团的跟进功夫做得最贴最好。”
“他们非常的进取。”殷家宝说。
“这是礼貌,直率点说,他们是过分激进。”
殷家宝听出陶子行是个踏实的商人,对百乐集团的作风并不太习惯。他瞟一眼名片:“伟业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
殷家宝这次的最大收获,是认识了一个踏实的朋友,至于他原来的任务,据他观察,方、陶两人在性格作风上有一段距离,要进行一场白头到老的革命,他俩仍需非常努力。
19、海誓山盟
离开浅水湾,殷家宝赶去赴弟弟方力之约。当然,他的目标对象是陪着方力在城门水塘玩耍的尤枫。
方力玩耍得正开心,他忽然对尤枫说:
“尤枫,我喜欢你。”
“谢谢,我也喜欢你。”尤枫很开心地笑着回应。
尤枫与方力的对话,几乎是令殷家宝妒忌的。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像方力这么直率,把要对尤枫说的话,不需要前因后果,就这样坦诚地说出来,然后得到一个很喜悦的回应。家宝想,他也这样信心坦荡荡地说出心里话,毕竟搁在他和尤枫之间的问题只是他的顾虑、他的阴影,只要自己不再去碰触它就是了。他不能放过今晚。
“尤枫,我们去散散步好吗?”
信步走到天星码头,尤枫建议坐渡海小轮吹吹风。
“家宝,我告诉你一个关于小轮上的浪漫故事。每天上下班时,这些渡海小轮都是塞满了人的。有一个男孩子对一个女孩子一见钟情,以后每天就站在码头等那个女孩子入闸,坐在她的身后,细细地欣赏她脑后的那个小发尖。他几乎每日都想鼓起勇气说:‘我喜欢你这个发型,发尖尤其好看。’”
“他说了没有?”殷家宝心急地问。
“没有,他始终鼓不起勇气。半个月后,女孩子的发型改变了,烫得满头卷发,脑后的发尖也不见了,男孩惊叫:‘怎么你改变了发型了?’女孩回过头来,幽幽地说:‘我不知道你在留意我的发型,否则我不会去烫发。’”
殷家宝跟尤枫一样,有一对会传递信息的大眼睛。
“就是这个结局了?”他凝视着她。
“是。”
“不好。”
“那有什么办法?”
“他应该鼓起勇气告诉她,从第一天,她上他家来探望他的母亲时,他就有‘我找着了’的感觉。不然,当日他不会手足无措,跟她各自坐在长凳的一头,凝望着她。”
尤枫粉脸绯红,娇羞欲滴,美丽得一下子就把五光十色、宝光流转的香江夜色比了下去。
“看过《泰坦尼克号》这部电影没有?”殷家宝说,“船上最令人留恋的两句台词,是男孩子对女孩子说:‘Youjump!’”
“Ijump!”
“这句誓言到老吗?”
尤枫仰起头来,望着家宝问。一对恋人闪烁如星辰的目光慢慢像电影终结时,被垂下来的帷幕掩盖着。
20、异母姐姐
殷家宝一下了飞机,就已急不可待地拿出手提电话来,摇回香港去找尤枫。李善舫派他到泰国的宝隆曼谷分行开会,是不得不来的,他其实极不情愿离开香港。
不只是因为正与尤枫热恋,更为这阵子,尤枫跟她的姐姐尤婕闹得有点不愉快,家宝深怕影响尤枫的心情。
尤祖荫只有两个女儿,尤婕和尤枫,并非一母所生,尤婕的母亲是正室,只为了尤祖荫与尤枫母亲一段至情至圣的婚外情,闹得面目无光,把心头的难堪一古脑发泄到尤婕身上。故而,尤婕太希望出人头地,以能身价百倍。
为了要争取表现,为了要胜过尤枫,为了要替母亲争一口气,尤婕断然地放弃了她大学时一段可爱的恋情,自愿达成一段政治婚姻,嫁给城中新贵高柏和的儿子高勇。
夫妇之间的事,只有心知。高勇的女玩伴由婚前到婚后,都如走马灯一样,看得人眼花缭乱。尤婕干脆只眼开只眼闭,懒得看。夫妻两人有足够默契,各有所得。
尤婕很希望在父亲的企业内干出一些成绩来,以这作为实实际际地把尤枫比下去的基础。在尤氏集团任职以来,任何人都可以证明尤婕是勤奋好学,刻苦耐劳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尤祖荫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当初美国嘉富道摆在尤氏集团会议室台面上的存款回报和投资条件,实在太优厚了,尤祖荫尤婕父女与一班谋臣都没有想过贪字会变成贫,于是押重注在嘉富道身上。
当时,尤婕是代表尤氏集团前往纽约去与嘉富道签署合约的。
在嘉富道董事局替尤婕举行欢迎酒会时,她真是神采飞扬,顾盼自豪。在纽约公干的香港百乐金融集团的主席程羽拿着水晶酒杯走到尤婕跟前为她举杯庆祝。
“让我们为全场最美丽的女士干这一杯,祝合作一帆风顺。”
“我们很有信心,嘉富道有一百年的历史,是纵横四海的旗舰,永远不会沉,只会带领我们乘风破浪,安全着陆。”
她忘了美国娱乐传媒正在为那部制作费叫全球惊骇的电影《泰坦尼克号》作宣传,其中一句震人心弦的标语就是:
“天下没有沉不了的船,是否刚在船上,视乎你的运气。”
尤婕没有想到她的运气会这么差。
随后把她踩在脚底践踏的竟是她的丈夫高勇。
“我要离婚。”高勇在岳父逝世之后,高度惊觉自己的危机,于是简简单单地对尤婕说。
尚在守孝之中的尤婕,正在苦恼着如何面对和收拾尤氏集团这个烂摊子,忽然听到高勇提出分手,她的神经像几乎要折断的绷紧的橡皮筋,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站起来:“高勇,你别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