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房中静过一阵,刀义天沉吟着,最终仍决定将内幕告知。“当年,慕家在河道上连船带货遭劫,江南收丝极不顺利,频遇阻挠,甚至有人几次三番对慕骏下毒手,这些事皆与你亲二叔有关,他是内应,而背后支持的势力正是那批黑衣客。”
慕娉婷呼吸一促。“而那个有着一对奇异眼珠的诡异男子……是那些黑衣客的主子?他原要劫我,却把白姑娘抓走了。”
“白霜月要躲的人就是他。那年白家悔婚,跟那个男人有关。”
“啊?!”她再次瞪大眼眸。
刀义天撇撇嘴又道:“她避至于此,亦带来关于那个组织的部分内情。那男人野心极大,若不想出对策相应,中原武林怕要不得安宁。这几日‘刀家五虎门’忙着召集各路好手,只是尚未拟定万全之计,对方竟已开始动作。”
“原来……”闻言,她微微颔首,轻叹道:“二叔欲谋慕家家产之事,当年,阿爹和我隐约知晓的,只是爹念在手足之情,迟迟不愿与二叔撕破脸,可又忧心骏弟的安危……”然后,她嫁进刀家,从此,护住慕家家业、保慕骏平安无险之事,也成了刀家的责任。忍不住地,她再一次叹息。“谢谢……今天擅自出城的事,我、我很对不起……”
见她怜弱地垂下粉颈,原是长至腰间的云发少掉一大截,变得一边高、一边低,刀义天既心疼又愤怒,也不知该上前抱住她、安慰她,抑或冷峻到底,彻底给她一个警惕。
陡然问,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如此清晰,终生难忘,教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稳住的火气又瞬间拉高窜腾。
“你就只做错这一件事吗?”
慕娉婷轻“咦”了声,再次抬起螓首面对他,眸似迷雾,神情无辜。
刀义天今日不知第几回磨牙,粗嗄嗓音像从齿缝中进出,每个字都刺耳、刺心。“城外打斗时,那男子扑来欲要袭击我,你下退避,反倒挺向前挥打他?你到底在想什么?非得教我提心吊胆、吓出周身冷汗吗引”干脆挑明说了,因他的妻子根本不觉这有何过错。
她是他的妻,不倚靠他,要去靠谁?
以为那双手无寸铁、无丝毫缚鸡之力的手,能挡得不多少事?
她这性情……这性情啊……总让他心痛神乱,惊愤莫名,仿佛在鬼门关前来来回回走过好几遭。
慕娉婷唇嚅了又止,似乎也不知该作何辩驳,片刻过去,只嚅出一句话!
“我很抱歉.……”身子发软,她勉强挪动,缓慢地往后靠着床柱,拧着柳眉儿,幽幽苦笑。“我很抱歉……”
刀义天心情恶劣,弄不清这么责问她到底想要她如何?听她认错,他心结未松,反倒纠缠得更严重了。
罢了、罢了,他还能怎么着?
即便为她牵挂一辈子,也是该当。
头一甩,他沉着脸走到桌边,取了杯子,将备在箱笼里保温的整壶温开水提来,重新回到榻边。
“谢谢……”慕娉婷弯唇,接过他为她斟上的温热开水,凑唇喝下。
她徐徐饮着,让温润液体滑入干涩的咽喉,那杯水即将喝尽,她心想着,还要同丈夫再讨一杯,说不准,要把整壶都给喝光了……她神思幽荡,不禁想起与他成亲的那一晚,那时的她好紧张,紧张得胃都纠成团,喉头不断发燥,她同样跟他讨水喝,他心底笑话着她,但嘴上不说,带笑的眼神温暖无比,也是为她提来整壶的甘露……
忽地,她全然不知发生何事,只觉那股灼气再也无法压抑,像被入喉的水无端端一带,蓦地往喉头激涌,随即,甜腥气味汹涌冲出!
“娉婷!”
她听见丈夫骇然厉喊,听见茶壶、茶杯摔落地面的碎裂声,听见自己难听的呕吐声。
一口又一口的鲜血混着刚进喉的温开水呕将出来,把她精心刺绣的枕面和被面全糟蹋了。
熟悉的臂膀紧紧拥住她,她眸光已淡,看不见他,却嗅到他的气息。
喘着气,她攀着那强而有力的臂膀,感觉到他的颤抖,她幽然苦笑。
“义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很抱歉……”又让他提心吊胆、吓出满身冷汗了。
她真的不是存心的呀……
【第十章共君此生须沉醉】
在朝那个诡异男子挥打过去时,慕娉婷尽管在须臾间便被丈夫扯退,背心仍被对方的阴柔掌风所波及,略略伤及心脉。
若她在当场便将那口血顺势吐出,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压抑,亦不会发生在喝完水后,气息陡岔,几口鲜血连着猛呕而出的情况。
刀义天张臂抱住她,简直肝胆欲裂又心痛彻骨。
然而,老天爷似乎想一次吓他吓个够本,慕娉婷才刚止住呕血,肚子竟随即疼痛起来,腿间渗出血水,一下子濡湿了榻面,吓得刀义天俊脸发白,原是怒她怒出一片火海,情势陡然逆转,火海被连波的惊涛猛地罩下,瞬间浇熄,恨不得代她受苦。
“义天……好痛……真的好痛……”躺在床榻上,慕娉婷昏昏茫茫,冰凉柔荑被丈夫的大手紧紧握住。
她头痛、胸痛、腰痛,肚腹更是痛得不能忍受,只知道房中多出好些人,来来去去地奔走,有一双女性的、坚定却温柔的手按抚着她隆起的肚皮,用巧劲替她慢揉。
“锦绣……锦绣……我好痛……”
她以为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锦绣丫头,忽又记起锦绣被恶人敲伤了、晕厥过去了,心中大痛,眼泪控制不住地湍流而下。勉强掀睫,在一片水雾中隐约瞧见那身影,是一位男妆打扮的女子,她记得见过对方,也曾与她说过几回话,是“南岳天龙堂”的人,医术精绝,独树一帜,那男妆女子名唤殷落霞。
还想下明白殷落霞怎会出现,跟着她便听到那熟悉的男子声音,焦急地、万般不舍地、几要发狂似地在她耳畔盘旋——
“娉婷,我在这里!我陪着你,我陪着你,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娉婷!”她痛,他也痛啊!刀义天挨在榻边,抓着她的手,吻着她汗湿的雪白小脸,不断、不断地亲吻她,心恍若置在火盘上煎烤。
她眸光微侧,见丈夫的脸庞近在咫尺,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地流。
“义天,孩子……孩子要出生了是吗?我、我好痛,全身都痛,我会怕……娘就是生骏弟时走的,流出好多血,止也止不住,整个床榻都是鲜血,骏弟哇哇大哭,我也哭,还有爹……爹流泪了,我从没见他那样流泪……义天……如果……如果我撑不过去,要、要把孩子留住……把孩子留住……”
“不要胡说!你不会有事,孩子也不会有事的!”刀义天俊颜发青,唇色几较她还惨白,眼珠瞪得黑幽幽。
按她一向的脾性,往往心里惊惧、受了委屈、肉体疼痛不适等等,全是习惯性地闷着往肚子搁,甚少外显。但现下的她却完全像个无法忍痛的孩子,哭红双眼,一张脸蛋像是从水里捞出,满布泪痕。
刀义天拂开黏在她秀额和颊边的湿发,放柔嗓音道:“你勇敢些,我在这里陪你,不走,一直在这里陪你。孩子要出世了,你再辛苦些,好吗?娉婷……你这么勇敢,一直、一直这么勇敢,别害怕,好吗?为了我、为了孩子,不要害怕,求你……”心痛已极,除不停用言语、用亲吻抚慰她,他不知还能替她承担什么。
“跟她说话,要她用力,不靠她自己使劲,孩子下不来。”殷落霞凝着脸道,双手一遍遍按揉慕娉婷的肚腹。
她的丈夫裴兴武是“南岳天龙堂”的二代弟子,“刀家五虎门”召集中原武林的好手筹谋事务,裴兴武与几位“天龙堂”的师兄特来相挺,而殷落霞亦随丈夫前来。
她曾治愈纠缠杜击玉多年的恶疾,接生一事对她西百根本轻松自在、易如反掌,棘手的是慕娉婷心脉受创,一旦用力,浑身皆痛,可若不用力,又如何生下孩子?她不想使最后手段——剖腹替她取出孩儿。
又一阵剧痛袭来,慕娉婷紧蹙眉心,呼痛的呻/吟逸出牙关,腿间既烧且疼,感觉身体在被狠狠的、一寸寸慢慢撕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