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立在旅店院子的回廊上目送着他们上马出门,直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中,乔乔才摇晃着身子返回了房间。走到房门口,实在没力气跨越那道高高的门槛,于是颓然的坐到了上面。
心底的疼痛排山倒海般的砸向了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因为一直害怕这样的情境,所以她才会一直一直的抗拒着对任何人交付自己的真心,不论是在家乡或是这里。明明是彼此在乎、想要互相珍惜,可话説出口、事办出来时却竟然走样到这种面目全非的程度。这样的彼此厌弃、这样的冷漠疏离……假以时日,当两人之间的深情厚爱逐渐由浓转淡的时候,这样的情境一定会更常发生。更何况是在这个时代,他如果真的厌弃了她、甚至在他还不怎么厌弃她的时候,他都有权利另娶新妇,到了那个时候,她这个外来的米虫情何以堪、又如何自处呢?她没法像在自己家乡那样华丽的转身离开,在这里、离开了他,她甚至缺乏基本的生存能力。有些些了解从前书中看到的那些古代女子们的心态了,因为她们必须依附于男人生存,所以才会有些那样的苦恼困扰,才能写出那样缠绵哀怨的文字来。
抚住胸口,努力的长长的吸气再深深吐气,想以此平复心底紊乱的心跳,也顺带压抑住眼底强烈的泪意。可还是不行!心痛的无以复加。乔乔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了。软弱的倚住门框,全身失去了力量般的酸软。原来,心底痛到了极致的时候是可以如此形而外的从肉体上表现出来的。真的,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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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的摸进了契丹使者落脚的旅店,李元景飞快的闪进了耶律齐居住的院落。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的手下探听到了在他们的队伍中有一个小小的男孩始终跟随在乍木左右的时候,他就直觉的认定那个小男孩一定是女扮男装的乔乔。以为自己是恨她的,恨她这样亏待自己难得的真情,恨她的背叛。可当意识到乔乔来到了西夏的那一刻,所有的恨都变成了想见她的冲动。想见她,想看到她,想拥抱她,想知道分别之后她过得如何。
一跨进院门,就看到了那个坐在门槛上垂泪的女人,心中忍不住的一阵抽痛。该死的!看她不快乐,他应该高兴不是吗?可他却在疼惜她脸上的泪。真是种可恶又婆妈的情绪。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对上那双失神的眸子,“臭丫头,你怎么了?”
好半天,才从哀伤的情绪中回过神,透过眼中的水雾,看到了李元景模糊的脸,“李元景?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对,是我,我来索你的小命了!”没好气的开口吓她,实在讨厌自己心底那种暖昧不明的心疼。
“骗人!”脸上犹挂着泪,却又忍不住惨兮兮的笑出来,“会开玩笑了,你是不是原谅我那天的行为了?”
“不原谅,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只要依然恨你,就证明我还在意着、爱着你,就证明我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仅是一件父王手中的工具。所以,即使恨让我痛苦,我也绝不原谅你……
“呵呵……”傻傻的笑一下,了悟出了他的口硬心软,“你现在可以返回西夏来生活了吗?还是偷溜进自己后院的形式?”好奇着他会出现在西夏境内的原因,决定把不开心的事情暂且先丢到脑后。反正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用来烦恼这些事情。
“唔。”点点头,这次在契丹的失手,使西夏折损了不少精于隐蔽与打探消息的间谍。而他的师傅曾是西夏最出色的探子,现在虽已经作古,却留下了他这个最出色的徒弟。所以父王急召他回国来培训新人,以充实人员。封了他一个不错的爵位,赐予他大宅厚薪,也给了他擅长的工作岗位,但却并未让他拥有实权。他清楚,封王封爵是个安慰奖,只是怕他因为不满而生了谋位之心而已。无所谓啦,反正他也不在乎。能回国、能常常见见他那可怜的母亲、能尽量让她在自己羽翼的保护下安享余生就够了。
“你和你的父亲和好了吗?”记得他説过,是他的父王不许他回国的。
“不关你的事。”起身与她并肩坐到门槛上。不肯告诉她太多,不只是因为她目前的身份是契丹的人,更是因为不想她知道的太多、了解的太多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哦。”吐吐舌头,她又逾越了他的安全距离吧?唉,他们这里的人真是麻烦,又想跟你好好説话,却又老要藏着掖着的,真是没劲。
“为什么要哭?”想起她刚才的样子,忍不住眯起眼睛。即使在她刚刚发觉自己被绑架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可刚才她为什么会哭成那副德性?无声又无助。这个会和绑匪谈条件的小女人,几时变得这样软弱了起来?
“不关你的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笑着对他扮了个大鬼脸。换来了他老掌相向,狠狠的捏疼了她的大肥脸。
她可不是那些会以为世上真的有“蓝颜”、“红颜”知己存在的人。説实在话,她一直以为所谓的异性知已只不过是某些人想要享受“某个特定异性”对自己的倾慕照顾,又不想对人家的感情负责任的借口而已。所以,她永远都不可能会对着明白表示喜欢自己的李元景来倾诉她与耶律齐之间的种种。这是她愚昧的“乔氏道德准则”,她知道也许会被人笑话很土气愚昧,但她还是决定这一生都如此坚守下去。
“不想説就算了。”拍拍她的头,“分开了这些日子,有没有一点点想念我?有没有一点点爱上我?有没有一点点想嫁为李家妇的想法?”以着戏谑的口气问出,但心里却忐忑不已。
认真又惭愧的看着他,“对不起,我没有。”
“唉。”别开了眼,掩饰掉深深的失望,“早知道你这个臭东西会这么没良心了。对了,想不想我带你到处转转?我们西夏可比契丹好玩多了,而且我们汉化的程度更高,合你口味的饮食可比契丹多多了。”
“真的?!”眼睛兴奋的闪光,这一路上餐风露宿的赶路,吃的东西都是最简单方便的,烤肉、干粮,干粮、烤肉……她好久没吃上正经饭了。有好几次晚上睡觉的时候梦到了回家吃泡面,她竟然都开心到从睡梦中哭醒。唉,可怜呐……所以,李元景的説辞对她实在很具有吸引力,可是……“不行。我们家王爷回来找不到我会担心的。我是承诺了不惹麻烦才可以跟来的。”
“你,这么在意耶律齐的吗?”不悦的眯起眼睛。
“不是……”聪明的看出了他的情绪变化,毕竟她们是在西夏的地盘上,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事情横生枝节,当红颜祸水也是需要勇气的,她可不要!“你也知道啦,我到了这里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耶律齐。这个,就很像是小鸟儿破壳而出之后会把自己第一个看到的人当成母亲一样。是一种、类似于……”很艰难的开口,“父女之间的情感。”
“噗……”李元景没形象的笑到几乎滑到地上,“耶律齐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吗?哈哈哈哈,如果他知道自己有这么老的一个女儿,一定会被活活呕死的。哈哈哈哈……”
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乔乔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老?她真的很老了吗?不过,比起耶律齐来説,她还真的不算年轻了哦。排除那一千多年时空上的领先,单从年龄上来比,她的确是比耶律齐大的。这样的两个人,如果真的在一起,会有好的结局吗?女子的心理是会比男子成熟的更早的。在她的时代,如果是同龄的男女交往,要不了多久,这种差异就会显现出来,因此而导致的分手剧情不算少数。这种状况在这里也会有吗?在她和耶律齐之间也会有这样的问题吗?大概会有吧?不然为什么他们两个要平和的相处会这样困难?更何况,他们两人之间除了年龄上的差距,甚至连成长的环境都完全不同,世界观、对事情的看法、理解,种种种种的差异都是不能忽略过去的。他与她,他们两个,真的适合在一起吗?
眼看着乔乔又陷入了自己心底的世界神游去了,李元景只好无奈的掏出一直贴身放着的水晶坠子,拎着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唤她回神。晃啊晃啊,直到他的手臂都举酸了,那女人也还是没有回神。只好改变一下策略了,轻轻换了摆动的角度,让那坠子轻轻的砸向乔乔光洁的额头,“叩!”
“疼……”捂着额头回神,惊喜的看到了眼前的好宝贝,“呀,我的水晶!”
“喏。”递到她的手边,“回国这些日子,常常与我母亲相处,好像也能理解了你那种想把父母纳入羽翼下好好疼爱保护的情绪,所以我把坠子还你,看你能不能有那份福气回到你的家乡、回到父母身边了。”
犹豫的盯住那枚近在手边的水晶坠子。她真的还像从前那么想要收回它吗?她还真的那么想要重返家乡吗?她真的能舍得放开耶律齐的手吗?一时间无数的疑惑蜂涌而至,简直快要挤破她的脑袋了。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头疼。
是因为丢了这水晶,她几乎坚信自己是回不去家乡的了,所以才会对耶律齐坦陈一颗真心的。可是,它竟然又这样轻易回到了她的面前。如果收回了它,那么她就又随时都有可能会因为某种机缘而消失在这个时代了。她真的愿意那样吗?如果一直都有着那样的自知,她是绝对不会对耶律齐交心的。宁可让他以为她是个薄情的坏女人,要他恨她、厌她,一如被她伤着了的了李元景,也绝不要他陷入情网之后再去面对可能会发生的生离之痛。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她对他交了心,他与她一同深陷情网。即使她能承受生离之痛,可又凭什么让他也一起承担这样的意外之痛?
可是如果不收回它,就等于她亲手放弃了返回家乡的全部可能。那家乡的父母怎么办?唉……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的人生里居然会有这种“情孝难两全”的时刻。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人而已,两样都是她心里在意与珍惜的啊!为什么要让她面临这样残酷的抉择呢?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