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颠覆(下)
“火烧新野,那不是为了对付曹军之计吗?”赵云一脸的不解。
我笑容转冷,“是吗?放火烧城,大哥可曾想过城中百姓如何?”
当日新野城在刘备手中,为了对付曹军,将曹军诱入城中,一把火烧之,以计策来説,绝对称得上是绝妙好计了。
“城中百姓?”赵云一怔,自以为抓住了关键之地,便漾开一抹笑意,“小妹不知,曹军残暴,且又势大,皇叔势弱,不能敌之,又恐百姓落入曹军之手,不忍相弃,百姓亦只愿跟着皇叔,所以才有了新野百姓举城相随的事,当日火烧新野之时,城内已经并无百姓了。”
我笑得从容,“大哥你错了。”
“为何?”
我叹了口气道,“大哥你可知道,我大汉之百姓最最看重的是何物?”不待赵云回答,我继续道,“是土地,他们生与此,长与此,土地与他们,有着血浓与水的联系,他们最需要的,最想要的,最不可缺少的,不是一个好的父母官,而是一块自己的土地,要他们放弃土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所以説,我认为,当日新野,虽有可能确实有人想跟随刘备,其他的,却少不了有人煽风点火,夸大甚至捏造曹军的残暴,更有可能对百姓实施的是强制驱赶的手段。”
“不会的,”赵云坚定的摇头否定,“没有這么做的理由。”
“理由吗?”我笑得悲凉,你要理由吗?好,那我就给你一个理由,“当日刘备手下人手几何?没有百姓殿后,如何能逃得出曹军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刘备对百姓,和曹操待百姓又何本质的区别,一个放在后面让曹操杀,一个就随意杀,百姓对于他们来説,不过,都是将他们作为自己争霸天下的资本罢了……”
“胡説!”听到這里,赵云已经是满脸怒容,“你怎可拿曹操与皇叔相提并论。”
我哀伤的摇头,泪水涟涟,那日在荆州城外所见所闻仍然历历在目,百姓,从来没有在那些身为上位人的心目中存在过吧,他们想的,不过是争霸天下,成一世之英名罢了。当日,亦有从新野逃难而至的百姓,否则,我怎会如此清楚新野之事,《三国演义》中描写得如此仁厚之人,本质上,与曹操并没什么区别啊!刘皇叔,哼,伪君子比真小人更令人厌恶!所以,我才如此决绝的定要助曹操一臂之力了,既然没有区别,不,应该説刘备更加让我讨厌的情况下,对百姓来説,统一,总来得比分裂好,和平,总比战乱好吧。
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我轻轻吟唱道,“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周仓一把拉住我的马缰,双目赤红,“妹子,你,你怎么会唱這个的?”
我转向他,盈盈一笑,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而下,“我听别人唱过啊,难道不是吗?小民从来不可轻,不可轻啊……”
周仓呜一声跪倒,哽咽着道,“当日,大贤良师他……他……如果成功的话……”
大贤良师?!难道,周仓也曾参加过黄巾?难道,這才是历史的真相,或者,是由于我到来的影响?
我翻身下马,将周仓仍拉着缰绳的手拉开,“周大哥,请听小妹一言,不管怎么説,黄巾是不可能成功的。”
“为什么,为什么?妹子你告诉我?”周仓反手紧握住我的手,疼得钻心,我却不能挣开,只能放柔了声音缓缓道,“因为他们是百姓啊,他们的根,就在這片黄土地上,离了這片土地,他们只会枯萎,腐烂,成为一种流毒,再也不复当年的善良淳朴。”
仅仅,我只能用如此空泛的话来説明,我能告诉周仓因为生产力发展的限制,历代的农民,只有在发展到一定时期,与处于统治阶级的政治集团相结合,才能最后江山一统吗?国家机器,只是用来维护阶级统治的工具而已啊!
用还空闲的那一只手擦擦泪水,我继续道,“况且黄巾起义发展到后期,已不再是代表百姓,到最后,他们自己已经成了盗贼,成了比官吏更加残暴的存在,所以,剿灭黄巾,让他们回归土地,也非不是一件好事。”接着冷哼一声,“而刘备,不过是一个靠剿灭黄巾取得政治资本的人罢了,可惜,还是被人打得到处跑,到处投靠别人,又反叛别人,哼,比三姓家奴吕布还不如!”
话未説完,我猛地住口,只见银光一闪,赵云银白色的枪尖散发着阴寒之气,指在我的喉咙边上。
我抬头,赵云平日里温文的表情早被扯碎,俊颜扭曲,一瞬间,闪过脸上的,是狂怒,悲愤,心痛,还有……绝望。
一刹那,我什么都明白了,他知道,我説的一切,他都知道,説得……也是,在這样的乱世中仍能安享晚年的人,他看得,比我透,可是,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
“不要,再説了!”赵云一字一顿,吐字艰难,向来稳如泰山的持枪的手,竟在颤抖。
我知道,他并非想怎么样我,這个时候,服个软,给他和自己一个台阶下,那么,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一句我在胡説的话在嘴里转了半晌,怎么,也説不出去。
就在這时,我忽然想到文姬姐姐告诉过我的话,她説,“女人似水,有着无比柔顺无比温柔的水性,遇宽则宽,遇窄则窄,但是,宽窄过后,仍不改其形,不变其貌。”
抱歉,文姬姐姐,我还是做不到。
我冲着赵云笑,绝望的笑,“对不起,我没办法,這就是我想説的。”
微微阖上了双眸,泪水止也止不住的落下。
“为什么?”赵云轻轻的,问道,随即蓦地提高了声音,几近尖利的叫道,“为什么?!”
“大哥,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同样的,我也想问为什么。
从来不知道,赵云竟会這样笑,浅浅的,清清的,几近透明的,刹那间,仿佛泯灭了红尘众生,收敛了略微狂乱的神色,他低头,静静凝视着我,眼中丝丝哀伤心痛,似乎还夹着隐隐的疼,居然流露出一点决绝的味道,“小妹,你应该知道的,应该知道的啊,你难道忘了吗?你对军师説过的话。”
一句话,令我一时怔怔地杵在原地,望着他的表情,只觉得心脏像被什么揪紧了似的、胸口发疼,心中五味杂陈。
我和孔明説过的话,我和孔明説过的话么……
我对孔明説过,士为知已死,女为悦者玩。我亦对孔明説过,刘备已经是他认定最初赏识自己之人,最先知己之君。
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无论刘备是个怎么样的人,对于赵云来説,他既是知己之君,又是赏识自己人,是自己认定的唯一的主君,追随刘备,和孔明一样,是他的选择,他的追求,外人根本就没有置喙的余地。這么説来,刘备最终是个什么样的人,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同样的,我也知晓了我的话有多么残忍,泪水潸然而下,我捂着嘴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哽咽着,几乎泣不成声。
对不起,我太任性,对不起,我太偏激,对不起,我太强硬,现代独立的生活,培养出了坚强的个性,坚持自己的观念,坚持自己的看法,同样的,对于女人来説,有时候也过于刚硬,要知道,刚则易折啊。
原来,這才是文姬説那句话的真意,女人,似水啊,遇宽则宽,遇窄则窄,但是,宽窄过后,仍不改其形,不变其貌。
“哐铛”一声脆响,赵云手中的银枪倏地落地,随即,我身子一轻,便被拥入一个温柔的怀抱,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呢喃着,“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所以,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