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乾坤调转
即便只有一个晚上,
也要让乾坤调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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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样,沁心和林作岩坐在落满阳光的桌边,在一堆纷繁凌乱的卡片当中,度过了一个美好而温馨的下午。
只是夜幕降临之时,一封不期而遇的信寄到了愈纺公寓,打破了两人充满希翼的气氛。
当戎沁心拿着手里的两张卡片时,她的脸色愈发阴沉,這两张卡片一红一银,仿佛水火不容。一张是婚礼请柬中的一张,另外一张则是刚才送到愈纺的邀请卡。
红色的卡片,绒纸的触感,女子反复打量着里面的内容,秀眉不自禁的蹙起。
“他這是什么意思……”
戎沁心并没有抬头,音色低沉的説到。林作岩站在她前面,半侧着身,目光微微眯起。
“他這是被逼急了。”
女子神情忧虑的看了男子一眼,却只见他眸光直直投向远处,像是在暗暗思忖什么。沁心知道,這未免也来的太过凑巧,他们刚要举办婚礼,安庆生就要邀请林作岩参加聚会。這聚会不是一般的派对,它的地点正处在那艘还停在黄浦江上的巨型游轮上。
那是日本人的游轮。
“這一天终归是要来的,躲也躲不过去。”林作岩早就料的到,如果经济封锁对自己无法奏效的话,安庆生终会使用武力来解决问题。這也是为什么,他去找施骅隆的原因。他也知道,要施骅隆帮助自己,实为艰难。毕竟,就像施将军所説,這不再是他和安庆生之间的帮派游戏,這里牵扯的是一条日本军官的命,还有日本人对上海的野心。
所以,這次的聚会分明是鸿门宴。
如果不去,那么只会令局势更加僵持,紧张,但是如果去,就是羊入虎口。
戎沁心眸中蕴着惆怅,她低垂着眼帘,扫了一眼那红色的卡片,又眸光左移停在了那张银色的婚礼请柬上。同样的一天,却面临着不同的抉择,本是可以幸福的嫁人,现在却又要遭遇生死之择。
女子依恋的望着自己手上精心制作的银色请柬,许久的缄默。林作岩走近身来,摸摸她的脑袋,淡淡一笑:“你放心,我早有准备,一定会平安的回来。等到我回来我们再办婚礼,可好?”
早有准备……
戎沁心抬起双眸,对上男子温情脉脉的黑瞳,她顿了一顿,然后扯起嘴角一笑:“什么准备?”
男子一楞。
“林作岩,你又想一个人承担起這劫难是吗?”戎沁心一语道破他的心思,令其分外讶然。
“你当我是笨蛋吗,难道不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为這一天担忧?两个多月了,我们都一同为富贵门尽心尽力,我们并肩走过了這些日子,难道到了今天,你还想要抛下我,一个人去面对未来的劫难吗?”戎沁心边説,边忽的把左手上的婚礼请柬一收,郑重的放在一旁。紧接着,她把右手上的红色卡片高高举起,説到:“你可不要小看我,他们向你宣战,也是在向我。我不允许你再一个人,傻傻的独自承担什么。”
説罢,女子不顾男子微有错愕的表情,把手握成拳,敲了敲男子的肩膀,然后再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分外铿锵。
“你看,我们都一样坚强,我们能够一起担得起所有风浪。”
女子展颜一笑,熠熠动人,令男子眉宇舒展,他轻弯起眼眸,露齿一笑,温暖飞扬。他伸出大手揽过女子的身子,把她紧紧的圈在怀里,然后深深的闭上了眼。
“好,我们一起。”
戎沁心乖恬的靠着男子,感觉他满怀的怡人气息。忽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又从他的怀抱挣脱出来,一问:“你上次去找施将军,他不是説,如果我们能抗的过安庆生的经济压迫,就肯帮我们一次吗?那么明天,他肯不肯出手?”
男子先是一沉默,然后説到:“沁心,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如果施骅隆帮了我们,他也要顶着巨大的风险。他是个慎重切睿智的人,不会轻易做出這么鲁莽的抉择。毕竟,互惠的关系也不再,他没有理由冒着风险,替富贵门出头。”
“而且,他已经离开上海了。”男子一顿,继而补充了一句。
施骅隆的离去意味着,他并不愿意帮這个忙。上一次,林作岩已经旁敲侧击的希望得到施骅隆的帮助,只是他仍然非常犹豫。能够为富贵门在上海滩打通人脉,使得富贵门的资金得以融通,施骅隆已经是仁至义尽。他并没有理由肯为富贵门出兵。
林作岩知道明日是孤注一掷,他以为這一天策划了许久,也已然料到安庆生必定会走這一步。只是,即使他能预测這一切,却不能百分百的为富贵门找出生路。明日的聚会,毕竟陷阱重重,能不能逃脱升天,怎样全身而退,他都不能保证。
男子语毕,悄然撇过眼神。
他并不害怕死,只是觉得,到了最后,他并没能好好保护沁心。
“不。”
忽的,女子出声,嗓音低沉而冷冽。林作岩望下她,只见她自顾自的转身,看向摆在客厅一旁的古典雕花座钟,上面的指针切实的弯成一个九十度直角。
“时间还够。”笃然的笑容从嘴角勾起,抹成一弯自信的笑容。林作岩颇为讶然的看着女子,但沁心却转回身来,拉起男子的手説到:
“即便只有一个晚上,也要让乾坤调转。”
※
安家公馆里,安庆生缓缓踱步,面上凝着隐隐的笑容。刚才小厮已经来通报过了,林作岩已经答应了他明天的聚会。這一次,他把上海滩上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了,就是要他们见证,這更新换代的历史性时刻。
他早就料得到,林作岩不可能会拒绝。因为他也不敢拒绝,明知是鸿门宴,却也得乖乖来赴约。安庆生暗自嘲讽,若不是林作岩把他逼急了,他也不会选择這样的方式,结束這场持续已久的对垒。
而现在,一切都已经就绪。尚野隆三的直属上司藤田,昨天也已经到达了上海,尚野的所有情报都是直接递给這个人的,所以,他对于安庆生也是有所印象。而尚野的死,令远在东北的他,勃然大怒,电报给上海的日本领事馆,责令所有的日本商人一齐给富贵门施压,并派出了一小支军队前来上海,停驻在黄浦江上。虽是不动声色,却是在静候时机,本来,如果安庆生能够凭借经济封锁把富贵门扳倒,那当最好,但是事实证明,上海滩的东家不是一夜顷刻就能扳倒的,他们也只能选择武力向相了。
他们对上海滩已是垂延已久,但這片土地太过动乱,根本无法只手掌握。只能借助黑帮势力的投靠,因为他们才是最了解块土地的人,而掌握了上海滩,就等于掌握了中国最大的经济命脉。
所以,這一次,他们势在必行。
“人都调动齐了吗?”安庆生叼着烟斗,吐出一个烟圈,目光轻眯的扫向一边的夏冯乙。夏冯乙低着的头,点了点,然后抬起双眸,神情狡黠。
“所有的侍应,守卫,就连歌姬都是我们暗伏的杀手。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好手,再则藤田的军队也已经安插了进来。聚会明晚七时开始,到时候船驶向黄浦江中,离岸起码千米之远,死了人,就是连尸首都找不到的。”
“嗯……”安庆生颔首,蹙着眉走了几步,然后调转回头又是一问:“那个人,他离开上海了吗?”
這是他最大的隐患。
先前他曾买通的巡捕房的龚显,为其在富贵门的地头扰事。但两个月之前,他突然就断绝了与自己的一切往来,显然是受过惊吓。安庆生仔细一调查,才得知是施骅隆将军第二次来了上海。施骅隆這一次的帮助,令安庆生不禁联想到了半年多之前的勇义之会,那只神出鬼没的伏击军队。当时,他未能够查到是哪路的军队给林作岩撑了腰,但這一次,他已能确定,一定是這位施骅隆,施将军了。
所以,为保万无一失,一定要施骅隆走了,他才得安心。
“他昨夜已乘专机走了,他在上海的军队,无人调度,安爷你大可放心。”夏冯乙知晓安庆生的介怀,一早就派人打听去了。
阴狠之光从安庆生的眼中掠过,他等這一天很久了。现在的他心中不免暗自激动,明日這艘看似繁花似锦,歌舞升平的巨型游轮上,却要上演一场血雨腥风的戏码。现在孤助无援林作岩,就是把富贵门所有的人都带上,也不可能有存活的机会,何况他又怎么能把所有的人带去一个“普通”的聚会呢?
這一次,你是插翅难飞。
“对了。”
本是一脸满意的安庆生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又是一顿。
“那个女人!”
他挤了挤眉眼,呲牙森然启音:“别忘了那个女人,也不能放过了她!”
“戎沁心!”一想到沁心,安庆生的胸口就像点燃了一把熊熊烈火,他永远不会忘记,戎沁心给他留下的耻辱。
“她会跟着林作岩去吗?”
夏冯乙却摇了摇头,説到:“我看不会,林作岩那么疼她。明知道自己明天赴的是生死之约,并不会舍得她去的。”
安爷一楞,会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眉眼一弯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和夏冯乙对上了眼。姓夏的正好也是一脸诡谲的看着安爷,对视的瞬间,他们互领心意。
“夏冯乙,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是的,安爷。”
“如果能抓到那是更好,毕竟,一对鸳鸯我也不想拆散。”安庆生霍然一笑,就当是成全他们死在一块。而且,有了戎沁心這张百用百灵的挡箭牌,事情会好办更多。若是她没有跟着林作岩去,那么必定是留在上海滩上,如果把派人把她擒了来,不知道林作岩在船上看见被五花大绑的她,该是个什么反应?
真是令人期待……
夜深如墨,空气里隐伏着诡异的气氛,就在安家公馆里,這两个男子正在肆意的阴笑的时候,一个女子正只身前往一栋曾经熟悉不已的楼房。她站在大门前,敲了敲,里面的仆人姗姗来迟,走到门前一看,甚为惊讶。
“戎沁心?”
這是戎沁心自从上一次在此处遇见施月以来,第一次来到戎家公馆。此刻,已是深夜,戎家公馆里万籁俱寂。但是时间已然紧迫,她顾不了這么多,只能坚持要来找住在這里的一个人。
那下人刚脱口而出沁心的全名,显然是非常不尊敬。他赶忙纠正过来,堆起一个笑容,説到:“戎……戎小姐這么晚,有什么事吗?”沁心在戎家公馆也是做过下人的,而她和少爷之间的一段故事,戎家上上下下的下人们都是有所耳闻。而這一次,她竟深更半夜,面色凝重的来到此地,不知道……
“我来找人。”
戎沁心启音,声色坚定。
“找我家少爷吗,他现在……”那仆人第以反映就是找戎洛舟,但之间沁心不等他説完,便断然打断了他的猜测。
“不是,我找施月。”
※
“嗡————”
远轮的鸣笛声喷起层层白气,黄昏中的黄浦江面上,犹如铺撒了连绵金粉,铺天盖地的流光溢彩引得上船的贵商富贾们一阵称道。這艘气势磅礴的远洋游轮,静谧的停靠在上海滩最大的码头之上,仿若一只跃然于江上的海豚。
轮梯上,前来参加這场声势浩大的聚会者,面带笑容的徐徐前行。女子们身着亮彩华贵的礼服,男子们西装革令,他们大多互相都十分熟稔,还未正式踏入船舱时,便交头接耳,互相攀谈。
从刚入码头开始,就有侍应一路接待,凡是出示了晚宴邀请卡的贵宾都会得到最好的礼待。人群已聚,声潮繁杂,当林作岩的车停靠下来时,夜色已然悄然降临。无数的眩亮的灯光从船体里散出,把江面染亮,也与天色一齐,景致十分动人。
“林公子,這边请。”
林作岩身着一袭黑色礼服,愈显俊挺逼人。他刚从车上下来,安庆生派的专人便踩准点的凑了上来。他伸手一摊,让出一条道来。林作岩并没有睬他一眼,只是随着他的指引的方向前行。他刚上踏上船上的时候,巨轮又是一鸣,仿佛是在昭示它的即将启航,也似乎在暗暗隐喻着什么非一般的内容。
安庆生站在不远的阴暗处,叼着烟斗,眼睁睁的看着林作岩上了船。他果然没有带戎沁心来,所以,他便有场更好看的戏可以欣赏。只是就在他看着這个俊美无匹的男子上船的一瞬间,却突然觉得,他的身边似乎少了什么。
少的是什么,是谁,他一时却没有想起,也没有在意。
而先一刻的愈纺公寓里,寂寥而平静。草木在微风中徐徐摇曳,一切都像是波澜不惊的水面,只有淡淡的涟漪,不足以令人分神。
但事实上,夏冯乙已经派了人伏击在這里。
這些奉命前来的人,蹲在草丛里,盯着公寓内的窗户。一抹娇小时不时的会扫过,他们知道那就是他们今天的目标。刚才,他们还站在离愈纺很远的地方,亲眼看到林作岩带着一些人离去。他去了富贵门,而留下了這个女子独自在愈纺。
林作岩一走,他们才敢摸摸索索的进了公寓。但是,令他们倍觉匪夷的却是,這愈纺公寓居然没有一个把守的人。先前的很多天,他们都能看到愈纺日夜都有富贵门人的看守,而今天却一反常态,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安插。
是因为今晚有大事,林作岩疏忽了?还是,這其中暗有玄机?
带头的那名男子,隐隐的而有些不安,他犹记得走之前夏冯乙的叮嘱。
“她的本事,上一次在忠义堂,你也已经见识过了。這一次,绝不能让她有还手的余地,把她生逮过来。”
他的意思很明了,指意要他不要打草惊蛇,要出其不意的把這名女子活捉。领头的男子看了看天色,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才挥了挥手,示意人马出动。就在他们刚要从先前安排的各个地点,攀爬进公寓内时,却见那抹娇小的身姿独自下了搂。
她站在前院的道路上,只是短暂的走了几步,并没有出愈纺大门的意思。
那男子把挥的手一收,赶忙收回了刚才的命令,静观其变。他眯着眼,躲在树荫草丛之中,看向女子。
她面带淡定的笑容,仿佛在欣赏风景一般的,扫了一圈周身。然后她忽的嘴角一扬,笑了起来。
阴影处的男子寒毛一竖起,似乎有不好的预感。
女子笑了笑后,突然开口到説到:
“不用再躲了,等你们,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