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美人易,得人心难矣(3)
另一囚车上的王仁赡闻之,不禁长叹一声对王全斌言道:“大人啊,你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连自身都难保了,又能担保何人!”
王全斌冷哼一声道:“我就不信,皇上会治我等的罪!”
赵光义等人刚一入汴梁城,赵匡胤就率着赵普等一干朝臣赶来迎接。见着赵光义、刘光义和曹彬,赵匡胤首先开口道:“各位爱卿辛苦了!朕已在宫中备下酒宴,为各位爱卿庆功,洗尘!”
赵光义、刘光义和曹彬连忙跪地向赵匡胤请安。赵匡胤伸开双臂道:“各位爱卿快快请起!朕等着与各位爱卿痛饮一番呢!”
待赵光义等人爬起,赵匡胤忽然问道:“光义,那王全斌、崔彦进、王仁赡安在?朕如何不见他们?”
其实呢,赵匡胤早就看见了王全斌等三人,因为那三辆囚车就停在赵光义身后不远处。换句话说,赵匡胤是在明知故问。故而,傍在赵匡胤身边的赵普就抢在赵光义之前高声言道:“皇上,王全斌他们犯了罪,正押在囚车上呢!”
赵匡胤似乎大惊:“宰相,王全斌乃伐蜀之主帅,居功至伟,又何罪之有?”
没等赵普开口,赵匡胤又忙着对赵光义言道:“快,快把王全斌他们放下囚车,朕要与他们一同入宫畅饮!”
赵光义有些迟疑,而刘光义身边的几位宋将却七手八脚地把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人放出了囚车。刚一出囚车,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就抢上几步伏地磕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一边亲手搀扶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一边言道:“各位爱卿受苦了!快,快随朕入宫,朕为尔等压惊!”
赵光义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目光去望赵普。却见赵普用一种懒洋洋的语调问赵匡胤道:“皇上,那边还有许多宋将被绳索捆绑着,是不是把他们都放了?”
赵匡胤一瞪赵普道:“那些都是祸国殃民的罪犯,如何能放?”
赵普刚要发话,赵匡胤却抢先吩咐左右道:“把那些祸国殃民的罪犯统统打入囚牢,待明日,朕再好好地处置他们!”
王猛等一干宋将被押走了。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与刘光义、曹彬等人一道,簇拥着赵匡胤向宫中走去。赵普和赵光义本是傍在赵匡胤的两侧的,可渐渐地,他们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赵普轻声问道:“光义兄弟,蜀人叛乱确系王全斌等人所引发?”
赵光义点头道:“不然,我何必要将他们打入囚车?”
“可惜啊!”赵普叹了一口气,“皇上似乎另有打算!”
赵光义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宰相大人,如果皇上真的有轻饶王全斌等人之意,那兄弟我岂不是多此一举了吗?”
赵普回道:“那也未必!皇上有轻饶之意,群臣未必如此!”
赵光义又问:“我等现在何去何从?”
赵普仰头道:“入宫陪皇上饮酒吧。不然,皇上定会生气的!”
这一夜,大宋皇宫中,真的是喜气盈天,热闹非凡。赵匡胤率在京的所有朝臣设盛宴为平叛归来的赵光义、王全斌等人洗尘庆功。有点奇怪的是,虽然谓之庆功宴,但赵匡胤却明确宣布:今夜只谈饮酒,攻蜀及平叛之事一概不论。
赵光义在赵普的授意下问赵匡胤道:“皇上,攻蜀及平叛之事何时议论?”
赵匡胤回道:“明日议论不迟!”
这下好了,入宫赴宴的所有人都只能一门心思地饮酒了。可酒量有大小,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在酒席上善始善终的。结果,包括王全斌、崔彦进、王仁赡、刘光义和曹彬在内,几乎所有赴宴的人,都烂醉而归。饮至半夜,酒席上只剩下三个人了:赵匡胤、赵光义和赵普。
赵匡胤酒量虽大,却也被群臣敬得头昏脑胀,只是一时还能支撑。赵光义酒量小,没敢多喝,所以还比较清醒。最清醒的当然是赵普,别看他也像赵匡胤一样的频频举杯,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怎么喝酒。
赵匡胤眯缝着眼睛问赵普道:“宰相大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群臣都走了,你与光义为何不走?”
赵普回答道:“不是臣不想走,而是光义兄弟问了臣一个问题,臣不知如何作答,所以只能呆在这里候旨。”
赵匡胤费力地眨了眨眼皮道:“赵普,你以为朕喝醉了吗?明明是你想对朕发问,你又为何推到光义的身上?”
赵光义连忙道:“皇上,臣弟的确有事要询问……”
赵匡胤揉了揉太阳穴:“光义,你是想问朕如何处置王全斌他们吗?”
“正是!”赵光义言道,“臣弟以为,王全斌等人虽有大功,但更有大罪!”
“光义,”赵匡胤打了个酒嗝,“你适才所言,朕听来怎么像是出自赵宰相之口啊?”
“皇上,”赵普言道,“开封尹大人所言乃是铁的事实,所以,出自谁口也都是一样!”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赵普,你与光义都违逆朕的旨意了!朕早就说过,今夜只谈饮酒,不及其他,尔等为何不依旨行事啊?”
赵普言道:“臣以为,皇上的旨意,只是针对饮酒时而言,现在,席终酒止,臣与光义大人理应可以言及其他。更何况,蜀人叛乱之事不早作定论,朝中上下恐就会议论纷纷!”
“是吗?”赵匡胤一皱眉,“赵普,依你之见,朕当如何处置王全斌等人啊?”
赵普回道:“王全斌等人直接引发了蜀人叛乱,破坏了皇上一统天下的大业,此罪不小,应由文武百官共同议论为妥。臣过去曾对皇上说过此言,敢请皇上三思!”
“赵普,”赵匡胤似不经意地问道,“非得要百官共同议论吗?你是不是以为朕不能很好地处置此事?”
“臣并非此意!”赵普挺认真的样子,“臣的意思是,待百官共议之后,再报请皇上做最后的定夺!”
赵匡胤歪了歪头:“赵普啊,朝中人多,人多就嘴杂,如果百官七嘴八舌、了无结论,那还不如由朕直接来处置!”
赵普却肯定地道:“皇上,臣保证百官在共议之后会有一个明确的结论。若臣所言不果,臣愿接受皇上任何处罚!”
赵匡胤打了个哈欠,接着问赵光义道:“你以为如何?”
赵光义回道:“臣弟赞同宰相大人的意见,且臣弟明日可以在朝中向文武百官出示王全斌等人的罪证!”
“那就这样吧!”赵匡胤有些不快地伸了一个懒腰,“朕要去休息了!不然,朕明日没有精神上朝!”
赵匡胤说着话便离席而去,因喝酒过多的缘故,脚步多少有些踉跄。待赵匡胤离去后,赵光义低低地对赵普言道:“你看见了吗?皇上有些不高兴了!”
赵普一边起身一边言道:“我以为,皇上明日恐怕会更不高兴!”
赵光义忙问道:“此话何意?”
赵普悠悠言道:“明日百官共议,定会判王全斌等人死罪,而皇上却想网开一面!”
一切都如赵普所料。第二天——乾德五年(公元967年)正月二十三日,赵匡胤下令御史台召集文武百官于朝堂,议定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人所犯的罪行。在赵普的主持下,赵光义及文武百官认定: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人在攻克成都后犯有豪夺女子、玉帛、擅发府库、纵容部将和隐没财物等罪,并查实王全斌等三人共隐没财物六十四万四千八百余贯,这还不包括王全斌等三人从后蜀宫中抢得的金银珠宝。后来,赵普又在王全斌等三人的诸多罪名中另加了一条:引发叛乱,危及大宋。
赵光义及文武百官最后判定: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人虽有平蜀之功,但功不抵罪,且罪恶滔天,依法应当处死!
二十四日,赵普将百官共议的结果禀告了赵匡胤。赵匡胤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多言。赵普当时也没有多问。
二十五日,赵匡胤没有上朝,说是“偶感风寒”,正在后宫中调理。不过,他却派一名执事太监到朝堂向文武百官宣读了他的处理决定。
赵匡胤的处理决定大略如下:王猛等十数位罪大恶极的宋将立即处绞,并示众于市;免去王仁赡原先在朝中担任的枢密副使一职;在随州设立崇义军,命王全斌前往统率;在金州设立昭化军,令崔彦进前往节制;重赏当初攻打蜀国的东路军所有将领;擢刘光义为镇安节度使;升任曹彬为宣徽南院使兼义成军节度使;等等。
那王猛终究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据说,王全斌曾在赵匡胤的面前极力为王猛说情,说王猛曾救过他王全斌的命,希望皇上留下王猛戴罪立功。赵匡胤却道:“兴师吊伐,妇人何罪?而残忍至此,当速置法以偿其冤!”王全斌最终无奈作罢。那些被王猛割乳而死的“妇人”们,在九泉之下,总算是得到了些许安慰。
在赵匡胤的处理决定中,除王猛等十数位被处死的宋将外,要数王仁赡受到的惩罚最为严重了。王全斌和崔彦进虽然都被降了官职,但好歹还有一支军队统领,仍不失为大宋朝的一名将军,而王仁赡却不仅不再握有兵权,连朝中枢密副使之职也被免去了,几乎变成一介平民了。
王仁赡为何会落到如此结局?原因是,他太不识时务了。赵匡胤曾在二十四日分别召见过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王全斌和崔彦进闻听百官议定他们死罪后,不敢再嘴硬,当着赵匡胤的面,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尤其是崔彦进,认罪的态度还特别地好。而王仁赡则不然,不仅不好好认罪,且还“历诋诸将过失”为自己开脱。赵匡胤气愤地问道:“纳蜀国侍中李廷珪妓女、开丰德府库取金银珠宝,难道也是诸将所为?”见赵匡胤举出了铁证,王仁赡才被迫低头认罪。但已经迟了,赵匡胤不想再优待他了。
以刘光义和曹彬为首的东路宋军,除刘光义和曹彬二人外,其他的主要将领也都得到了赵匡胤的大力提拔。
朝中文武百官虽然大都觉得皇上对王全斌、崔彦进和王仁赡三个人的处置未免有过轻之嫌,但也只是把自己的看法隐于心里,顶多在私下里悄悄议论几句而已。不仅是一般的朝臣了,就是赵光义,在听到赵匡胤的处理决定后,也只是轻轻地摇摇头,然后一笑了之。
但赵普则不然,他不仅在朝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明确表示皇上对此事处理不公,且还嚷着非要与皇上当面理论。群臣劝他,他不理。赵光义劝他,他不听。
然而,赵匡胤自那日“偶感风寒”后,一连数日没有上朝。赵普去宫中询问,宫中太监告诉他:皇上在花妃娘娘的寝殿里调养身体,恐还有几日方可上朝。那太监还对赵普说,皇上有旨:调养期间,不见任何朝臣。
赵普颇为不快地对赵光义言道:“皇上哪里是什么偶感风寒?他分明是故意躲避臣等!”
赵光义又劝道:“算了吧,宰相大人!皇上既然已经做出定论,你也就不要过于计较了!再者,任你如何计较,你也不可能推翻皇上的旨意!”
“不行!”赵普态度很坚决,“此事非同小可,臣定要与皇上理论个是非曲直!”
赵光义见赵普如此较真,生怕赵普会与赵匡胤大吵大闹起来,于是就跑去找赵普的妻子和氏,请和氏出面劝说赵普。
和氏果然劝赵普道:“老爷,甭想着去找皇上理论了!就算你理论赢了,于老爷你又有何种好处?”
赵普回答和氏道:“夫人有所不知。若是一般之事,我决不会坚持去找皇上理论。但此事非同一般:是我主张由百官共议王全斌等人之罪,百官也依了我的意思判定王全斌等人为死罪,可到最后,皇上却推翻了百官的判定。夫人想想看,如果我不就此事与皇上认真地理论一番,那皇上以后还会听我的话吗?皇上不听我的话,也就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了!皇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文武百官便不会惟我马首是瞻了!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我纵然官居宰相,又有何实际意义?”
和氏觉得丈夫言之有理,便马上改口道:“那好吧,你就去找皇上理论吧!大不了,妾身与老爷离开这里!”
赵普高兴地道:“这才叫夫唱妇随啊!”
和氏问道:“皇上不上朝,老爷又如何去找他理论?”
赵普笑道:“国事繁复,皇上岂能久居后宫之内?说不定,皇上还会主动召见我呢!”
又让赵普说中了。五六天之后,赵匡胤传旨:传当朝宰相入宫见驾!
正如赵普对赵光义所说的那样,赵匡胤根本就没有“偶感风寒”。赵匡胤呆在花蕊夫人的身边,主要的目的也就是想躲开赵普的纠缠,顺便趁此机会与花蕊夫人好好地逍遥快乐几日。赵匡胤深知,他赦免了王全斌等人的死罪,赵普心中定然有所不满。他以为,避在后宫几日,赵普心中的不满也就自然而然地会消失了。由此不难看出,就赵匡胤而言,其实也不想与赵普发生什么争吵的。
但事与愿违,赵普心中的那种不满一点也没有消失。这样,一番争执也就不可避免了。
不过,赵普入宫刚一见到赵匡胤的时候,态度还是十分温和的。他伏地给赵匡胤磕头,还轻声问道:“皇上龙体无恙耶?”
赵匡胤亲热地叫赵普“平身”,然后莞尔一笑道:“朕偶感风寒,却有劳你如此牵挂,朕真是感谢不尽啊!”
赵普又问了一句道:“皇上龙体果然无恙耶?”
赵匡胤点头:“朕确已安康,爱卿不必再过于牵挂!”
赵普也点了点头:“既如此,臣就斗胆请教皇上了!”
赵匡胤心中不禁一“格登”:“不知爱卿有何事要问?”
赵普言道:“臣想请教的是,皇上在处理王全斌等人一案时,为何赏罚不明?”
赵普的语气不像是在请教,分明是在质问。赵匡胤暗道:好个赵普,你依然对此耿耿于怀啊!
赵匡胤嘴里说的是:“赵爱卿所言差矣!朕如何赏罚不明?王猛等人肆意欺凌百姓,朕已经将他们正法。王全斌等人既不能很好地约束部将,也不能很好地约束自己,朕毫不客气地降了他们的官职,还免去了王仁赡在朝中之职。曹彬等人治军有方、军纪严整,不愧为大宋良将,朕自然要重重地封赏他们!如此,爱卿又为何以为朕赏罚不明?”
赵普不紧不慢地言道:“在臣看来,王猛等人被绞,只是做了一回替死鬼而已!”
赵匡胤未及开口,赵普紧接着又道:“王猛等人被绞,固然是罪有应得,但王全斌等人之罪较之王猛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此不仅是臣一人的看法,更是朝中文武百官的共识,然而皇上却轻易放过了他们!敢问皇上:王全斌等人当斩而不斩,这岂能称作是赏罚分明?”
说实在的,赵普如此咄咄逼人,赵匡胤真想发火。但许是自觉有点理亏的缘故吧,赵匡胤又没有发火,且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赵爱卿,”赵匡胤就那么笑着言道,“你又何必非得置王全斌等人于死地而后快呢?俗语云: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据朕所知,爱卿你与王全斌等人并无什么过节,更无任何的冤仇,爱卿何不高抬贵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赵匡胤说得不可谓不明白了,但赵普却显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皇上,臣的确与王全斌等人近日无冤、去日无仇,臣也并非蛇蝎心肠,非得置别人于死地而后快,但是,臣以为,既然王全斌等人罪该论死,那此事就不能含而糊之!”
赵匡胤轻轻地“唉”了一声道:“赵普啊,你话中的道理,朕又何尝不知?可你知道吗?且不说别人,就说王全斌吧,身仕数朝,屡建功勋,与朕还曾并肩战斗过!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过去的份上,朕也不忍心太过为难王全斌他们啊!”
赵普却硬硬地言道:“皇上,臣也记得一句俗话,叫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全斌等人虽有赫赫的过去,但既然罪该论死,那就当与王猛等人一样处死!不然,王猛等人在九泉之下,也会觉得这世道不公,当今皇上不公!”
赵匡胤渐渐地蹙起了眉头:“赵普,你是在批评和指责朕吗?”
赵普言道:“臣不敢这么大胆!但臣认为,王全斌等人当死而不死,这实在是有失公允,窃以为皇上不取也!”
赵匡胤摇了摇头道:“赵普,你为何如此固执?圣人有云:刑不上大夫。朕饶过王全斌等人死罪,又有何不妥?”
赵普回道:“皇上说得没错,刑的确不上大夫,但那是因为大夫没有犯法,若大夫犯了法,照样上刑,若大夫犯了死罪,也照样论死!臣以为,甭说是什么大夫了,天下任何人,只要犯了法、犯了罪,就都要受到应得的处罚,王全斌等人也不能例外!”
赵匡胤忽然高声问道:“赵普,你说的天下任何人,莫非也包括朕吗?”
赵普一怔。他只顾与赵匡胤理论了,不觉把话说过了头。是呀,就“天下任何人”几个字来说,显然包括赵匡胤在内。皇帝虽说是“真龙天子”,但归根结底也还是人。可是,如果赵匡胤也犯了法、犯了罪,又能受到什么应得的处罚?更主要的,作为皇帝,本来就没有什么犯法犯罪之说,即使有,谁又能治他的罪?要知道,在专制社会里,独裁者不仅是至高无上的,且还是绝对真理的化身。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赵普一时多少有些紧张。紧张之后,他讪讪一笑道:“皇上是在开玩笑吧?皇上如何能犯法犯罪?”
这回轮到赵匡胤紧追不舍了:“赵普,你正面回答朕的问题!朕且问你:你刚才所言的天下任何人,是不是也包含朕在内?”
赵普吞吞吐吐地道:“皇上乃真龙天子,岂能与寻常人等相提并论?”
“赵普!”赵匡胤来劲了,“看今天的模样,有朝一日,你是不是也想治朕的罪啊?”
赵普无言。赵匡胤有些得理不饶人了:“赵普,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刚才还是舌吐莲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又振振有词,现在怎么变成哑巴了?”
赵普开口了:“皇上,臣刚才说过,真龙天子不能与寻常人等相提并论,臣还曾说过,皇上根本不可能犯法、也不可能犯罪!但是,皇上既然再三逼臣,臣也就不能不说:如果皇上真的犯下了什么罪过,虽然臣等不敢追究,但是,皇上得向天下臣民颁布罪己诏!”
“你!”赵匡胤怒发心头、拍案而起,“你信口开河、强词夺理、倚宠骄横、目无皇尊!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治你的罪吗?”
赵普伏地叩头,然后缓缓爬起,一边爬起一边言道:“恭请皇上罢去微臣宰相之职!”
许是太过愤怒了吧,赵匡胤只是铁青着脸,没有发话。赵普停顿了一下,接着躬身言道:“草民赵普告退!”
赵普慢慢地离去了。半晌,赵匡胤突地大叫道:“赵普,你以为朕不敢罢你的宰相吗?”
赵匡胤声音虽高,可惜赵普未能听见。赵普早已经出了皇宫,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剩着赵匡胤,气得浑身一个劲地乱抖。慌得那些太监宫女,只紧张兮兮地围在皇上的身边,不敢多喘一口气。
赵普口中的“罪己诏”是怎么回事?它是封建社会里,皇帝自己降罪自己的一种形式。皇帝是至高无上的,没人能治他的罪,便只好自己降罪自己了。封建皇帝虽然永远都是正确的,但当国家发生重大变故,而自己又实难完全推卸责任的时候,也只能被迫用“罪己诏”的形式向天下臣民检讨。赵普放言赵匡胤如果“真的犯下了什么罪过”,“得向天下臣民颁布罪己诏”,赵匡胤焉能不愤而发怒?
表面上看起来,赵匡胤冲赵普发怒是因为赵普提到了“罪己诏”,而实则不然。赵匡胤之所以对赵普动怒,其根本原因是赵匡胤以为赵普变了,与过去的赵普不是一个人了。在赵匡胤的眼里,现在的赵普很是居功自傲,很有一点不把他赵匡胤放在眼里的味道。不是吗?他赵匡胤只是赦免了王全斌等人的死罪,还故意装病躲避了赵普几天,可赵普依然不肯罢休,依然胡搅蛮缠。难道他赵匡胤作为大宋的皇帝,连这一点生杀予夺的权力也没有?难道在这大宋国度里,他赵匡胤说话不能算数而他赵普说话却能一言九鼎?如此下去,他赵匡胤还能称得上是这大宋王朝的惟一主宰吗?
这也难怪,再开明的皇帝,当他觉得有人对他的统治构成莫大威胁时,他对构成威胁的人也不会心存什么仁慈的。当然了,对赵匡胤而言,他还远远没有觉得赵普已经对他的统治构成了什么威胁。但是,赵普敢如此藐视他的权威,赵匡胤也是极为不快和不满的。只是始终念及赵普过去的功劳,更主要的,赵匡胤始终觉得,赵普的确有许多过人之处,所以赵匡胤才不忍把赵普怎么样。
在赵匡胤的眼里,赵普与过去是大不相同了。而在赵普的眼里,赵匡胤也与过去大相径庭了。
赵匡胤气得在宫中浑身乱抖。赵普虽然没有乱抖,却也气得不轻。从宫中回到家之后,赵普就阴沉着脸对妻子和氏言道:“夫人,快收拾收拾,随我离开汴梁吧。”
和氏连忙问道:“那万岁爷又撵你出京了?”
赵普回道:“他没有撵我,但我已经向他辞了职。”
和氏又问:“万岁爷批准你辞职了?”
赵普仰头叹道:“何必等他批准?等他批准我再离去,岂不是太没有面子了?”
和氏也叹道:“唉,在妾身看来,老爷你与万岁爷是很难在一朝相处了!”
“这不能怨我,”赵普立即道,“只能怨皇上当了皇上之后变化得太厉害了!”
“那好吧,”和氏言道,“既然老爷与万岁爷闹翻了脸,那妾身就随老爷找一个僻静之地过一段安稳的日子吧!”
和氏忙碌起来,指挥着宰相府里的仆人匆忙地收拾东西。一个时辰之后,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和氏却发现不见了赵普。一个仆人告诉她:相爷在院落的东北角坐着。
和氏悄悄走到赵普的身边,赵普浑然不觉。和氏轻声问道:“老爷,你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吧?”
赵普倒也诚实:“不瞒夫人,我不是舍不得离开这里,我是舍不得离开这宰相之位!夫人想想看,老爷我奋斗多年,不就是图得这么一天吗?”
和氏笑了:“既如此,老爷,你又何必向万岁爷主动辞职?”赵普摇头道:“夫人,真是一言难尽啊!”
“好了,好了!”和氏言道,“妾身知道老爷你的心思。这样吧,你先在这儿坐着想心思,待东西完全收拾好了之后,妾身再来唤你。
赵普客气地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和氏缓缓地离去,但很快,她又急急地走来,一边走一边言道:“老爷,那位开封尹来了!”
赵光义为何此时赶到?原来,宫中一位太监见赵普与赵匡胤争执得厉害,赵普又向赵匡胤主动辞职,觉得事关重大,便派人将此事告诉了一位朝中大臣。那大臣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就又派人告诉了赵光义。赵光义闻之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宰相府。
见着赵普,赵光义“哈哈”一笑道:“赵兄,若小弟来得慢一慢,岂不是就再也见不着赵兄了?”
“惭愧,惭愧!”赵普也打了个“哈哈”道,“只因为兄行事仓促,未及向光义兄弟你辞行,还望兄弟见谅才是啊!”
“赵兄,”赵光义不笑了,“你不就是同皇上理论了一番吗?又何必负气而走?”
赵普“唉”了一声道:“兄弟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为兄就和盘托出。此番为兄入宫与皇上理论,不慎触犯了龙颜,龙颜大怒,看模样是要治为兄的罪,既如此,为兄又何不识趣地自动离开?不然,待皇上将为兄打入囚牢,兄弟你岂不是还要给为兄送饭?”
“赵兄说笑话了!”赵光义言道,“皇上当时也只是说气话,你又何必当真?再说了,你若是真的离开,那还有谁人可以辅佐皇上一统天下?”
赵普苦笑道:“兄弟太看得起我赵某了!说实话,我现在觉得,皇上好像不再需要我了!大宋朝建立前,皇上的眼里还有我,可大宋朝建立以后,皇上的眼里就没有我了!不瞒兄弟你说,我思前想后,实在是有些伤心啊!我时常在想:难道历朝历代都脱不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而走狗烹的古训吗?”
在大宋皇弟的面前说这些话,至少可以看出赵普对赵光义还是十分信任的,更是十分地
了解。赵光义连忙道:“赵兄千万不要如此想,也千万不要离开京城!”
赵普摇头道:“兄弟,你替为兄想想,事已至此,为兄留在这里还有何意义?”
赵光义苦劝,赵普不听。但最终,赵普还是同意了暂时留在宰相府,如果皇上批准了赵普的辞职,那赵普就速速离开京城,反之,赵普就当然继续做大宋朝的宰相。
看起来,赵普同意暂留宰相府是赵光义苦劝的结果,而实际上,恰如赵普对妻子和氏所说的那样:他确实舍不得放弃大宋宰相的职位。
一连数日,赵普都称病不上朝。赵匡胤呢,也不追问,似乎已经把赵普给淡忘了。事实当然不是这样。这几天里,赵光义一会儿跑到宰相府,一会儿又赶往宫中,在赵普和赵匡胤之间进行斡旋。
终于,几天之后,赵匡胤在朝中颁布了一道口谕:不许赵普辞去宰相职位。在这道口谕颁布的第二天,赵普悠搭着双手上朝了。这二人之间的僵持局面便算是告一段落了。
如果说,在过去的岁月里,赵普与赵匡胤之间也存在着许多矛盾的话,那么,在诸多的矛盾当中,恐要数这一次的冲突最为严重:赵普的确是对赵匡胤生气了,而赵匡胤也的确是对赵普生气了。如果不是赵光义从中周旋,那赵普与赵匡胤之间的僵持就还得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这种僵持还会发生某种变故。那赵普不是嚷着要离京出走吗?如果赵匡胤真的同意赵普辞职,那以后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故事了。
话又说回来,虽然赵普与赵匡胤之间的僵持告一段落了,但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难以和好如初。实际上,一眼看上去,赵匡胤已经有点疏远赵普了。至少,赵匡胤不再动辄就去宰相府吃和氏烧的狗肉了,而赵普被召入宫的次数也大为减少。有时,一连月余,赵普也不见召。
和氏谓赵普道:“老爷,你曾对妾身说过,如果万岁爷不再器重你,你虽然官居宰相,也毫无意义。现在,万岁爷明显的开始冷淡你了,你为何还要赖在宰相的位子上?”
赵普闻言脸庞不禁一红,但旋即,他便若无其事地言道:“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得不到皇上的器重,可以想方设法地使皇上再度器重你,可若是丢了宰相之位,再想重新获得,那就难于上青天了!”
和氏问道:“你以为那个万岁爷还会再度器重你吗?”
赵普回答得很简洁:“事在人为!”
和氏不禁叹道:“你们这些男人啊,总是在不停地勾心斗角!细想开来,又有多大的意义?”
赵普马上言道:“夫人说错了!这不叫勾心斗角,这叫运用谋略!”
和氏轻轻一笑道:“好吧,老爷,你就谋略去吧!妾身再也不想过问这些烦人的事情了!”
本来心直口快的和氏,因久居宰相府中,已经开始对君臣之间的政治游戏腻烦了。而赵普则不然。他瞪大着眼睛,在努力寻找着重新博得赵匡胤青睐的机会。
这一年(乾德五年,公元967年)十月,左卫上将军宋延渥奉旨运送从各州搜罗来的佛像进京。赵匡胤为何要把那些佛像运到汴梁城?原来,那些佛像都是用铜铁铸成的。佛像运到汴梁之后,把它们毁掉,然后再铸成钱币、兵器或其他器物。
赵匡胤又为何要把那些佛像毁掉?实际上,赵匡胤是在继承后周世宗柴荣统治时的一项政策。柴荣曾明确下诏:全国各地的铜铁铸成的佛像,必须全部运到京城来集中销毁,以作其他用处。
佛教自汉代由印度传入中国以后,发展很快。到了南北朝时期,佛教在中国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极为繁盛的阶段。唐朝文人杜牧在他的《江南春》一诗中这样写道:“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该诗的主旨虽然是在感叹世事的沧桑,但从“南朝四百八十寺”一句中,却不难想见佛教在当时的盛况。请注意,诗中的“南朝”指的是南朝梁代的都城建康(今江苏南京)。试想想,一个建康城竟然有“四百八十寺”,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不要以为诗中的语言都是虚指,实际上,据史书记载,梁朝时的建康城内,有寺庙五百多座,僧尼更是多达十余万人。窥一斑而见全豹,建康城如此,那佛教在南北朝时期该兴盛到了何种程度?
南北朝结束后,就依次到了隋唐五代时期。单说五代时期吧,虽然社会十分动荡,对佛教多少带来了冲击,但总起来看,佛教在当时依然十分地盛行,大江南北也好,黄河上下也罢,到处是寺庙林立、僧尼攒动,信佛拜佛的百姓自然就数不胜数了。更有甚者,许多地方,许多百姓都把农具毁了用以铸造佛像。心怀大志的周世宗柴荣,正是因为觉得佛教如此泛滥恐有碍他一统天下的大业,所以才颁诏把全国各地的铜铁佛像运到京城集中销毁的。赵匡胤在许多方面都受到柴荣的深刻影响,故而也就自然而然地继承了这一集中销毁佛像的政策。从国家发展农耕这一角度来看,销毁佛像这一政策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
这一次,左卫上将军宋延渥奉旨运送到汴梁城内的铜铁佛像多达数百座。这些佛像,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但都精雕细刻、栩栩如生。
本来,集中销毁佛像之事与赵普没什么关系。但许是闲来无聊吧,宋延渥入京的第二天,赵普就去看望了宋延渥。当朝宰相亲来看望,宋延渥自然有些受宠若惊。受宠若惊之余,宋延渥问赵普有何指教。赵普言道:“我只是想看一眼那些即将被毁的佛像。”
数百座佛像被宋延渥封存得井然有序。宋延渥告诉赵普:已接到旨意,马上就要销毁这些佛像。赵普点了点头言道:“这些佛像,铸造得倒也精致啊!”
宋延渥一旁言道:“是啊,这么好的佛像,就这么给毁了,也实在是有些可惜啊!”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了宋延渥的话后,赵普双眉不禁一跳,旋即问道:“宋将军,你的意思是,这些佛像不该毁掉?”
“赵大人,”宋延渥慌忙道,“下官只是信口说出,别无他意,大人可千万别当真啊!”
赵匡胤下旨毁掉佛像,如果宋延渥认为不该毁,那岂不是有抗旨不遵之嫌?赵普轻轻一笑道:“宋将军休要担心!赵某倒以为,你适才所言,不无道理啊!”
“不,不!”宗延渥赶紧道,“下官信口开河、一派胡言,不曾有半点道理啊!大人就不要惊吓下官了!”
赵普言道:“我何曾惊吓于你?我说的是实话。我认为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呀,这些佛像你就暂时不要销毁!”
看赵普的表情,的确像是在说实话。于是宋延渥就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你的意思,是叫下官抗旨?”
赵普回道:“宋将军,我不是叫你抗旨,我是叫你暂不要毁掉佛像。”
“赵大人,”宋延渥一脸的困惑,“恕下官愚钝,这抗旨与暂不毁佛像有何不同?”
赵普“嘿嘿”一笑道:“赵某的意思是,待赵某入宫见过皇上之后,宋将军再开始销毁佛像也不迟。”
宋延渥有些明白了:“大人也不想毁掉这些佛像?”
赵普答道:“不是赵某不想毁掉这些佛像,而是皇上不想毁掉这些佛像!”
宋延渥立即又变得糊涂了,皇上明明下旨毁掉这些佛像,宰相大人为何如此说话?
宋延渥糊涂了,赵普却清醒得很。因为赵普坚信:赵匡胤是一位敬信佛教之人。
当时许多人以为,大宋皇帝赵匡胤是极端憎恶佛教和僧人的。这些人的这种看法也是有一定的依据的。那是建隆二年(公元961年)的春天,刚坐上皇帝宝座不久的赵匡胤曾去了一趟扬州,从扬州回到汴梁之后不几天,汴梁城内的皇建院里的僧人辉文和琼隐等十八人就遭到了赵匡胤严厉的惩罚:僧人辉文被当众用乱棍打死,琼隐等十七人在杖后被流放到偏远荒凉之地。
辉文被杖死和琼隐等人遭流放之事,在当时的汴梁城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尤其是那些僧尼之辈,更是谈之色变。而实际上,赵匡胤之所以如此无情地严惩辉文和琼隐等人,是有内情的。这内情,赵普十分清楚。
赵普是跟着赵匡胤从扬州返回汴梁的。皇上返京了,满朝文武及百姓都纷纷赶往城外迎驾自不必说,就是那些庙里的和尚和观里的道士也三五成群地跑出城外迎接赵匡胤。登基伊始的赵匡胤,见到如此盛大的欢迎场面,自然是好不得意。
好不得意之余,有一个和尚告诉赵匡胤,说是皇建院里的僧人没有出城迎驾。赵匡胤就信口对赵普言道:“你去查一查,看看皇建院里僧人何故未来迎驾。”
赵匡胤当时也只是随便说说,进了汴梁城之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也难怪,他虽然做了皇帝,可总不能每次从外地回汴京都要城内所有的人一起赶到城外迎驾吧?但赵普没有忘记,入城之后,他就立即亲自着手进行调查。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赵普经调查得知:皇建院里的僧人之所以没有出城迎驾,是因为赵匡胤入城的当口,皇建院里的僧人们正聚在一起饮酒作乐。还不是一般的饮酒作乐,几乎每个僧人的怀里都偎有一个女人,像辉文和琼隐这般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僧人,更是左拥右抱,乐不可支。辉文和琼隐等僧人都乐不可支到了这种地步,哪还能记起什么出城迎驾之事?
出家之人讲究的就是四大皆空,皇建院又在汴梁城内,院里的僧人竟敢这般明目张胆地饮酒玩女人?
赵普把调查的结果告之赵匡胤。赵匡胤愕然言道:“竟有这等事?”
赵普回道:“证据确凿,绝无半点虚构!”
赵匡胤异常气愤。气愤之下,他吩咐赵普道:“佛门净地,怎能容纳这等污秽之事?速将皇建院里的那些淫恶之徒绳之以法!”
于是辉文就被打死,琼隐等十七名和尚被流放。许是为了顾及佛门圣地的名声吧,赵匡胤在严惩辉文和琼隐等僧人的时候,并没有如实公布他们的罪状。这样一来,许多不知内情的人便以为赵匡胤是仇视佛门和僧人的,至少也是不喜欢佛门和僧人的。
赵普当然不这么看。因为经常与赵匡胤在一起,所以赵普对赵匡胤与佛教的关系就颇为了解。赵匡胤登基之后改元“建隆”,便在汴梁城内建了一座建隆寺(后来改元“开宝”,汴梁城内便又多了一座开宝寺)。赵普曾多次随赵匡胤一道入建隆寺等庙宇对佛祖进行膜拜。相国寺重修普塔的时候,赵匡胤也曾带赵普一同前往观看。若遇着大旱之季,赵匡胤还会带着赵普等人入寺祈求佛祖赐雨。只是这些举动,赵匡胤一般不声张,所以鲜为人知。
使赵普坚信赵匡胤敬佛、信佛的,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汴梁城内有个读书人叫李霭,一朝考中了进士,正待要在仕途上飞黄腾达的当口,突然有一天,他被赵匡胤一旨令下,流放到沙门岛上去做苦力了。李霭的熟人不知究竟,只以为李霭肯定是忤逆了朝廷和皇上。个中原因,只有赵普等少数人才知晓。原来,有人向赵匡胤密告,说李霭写了一本书叫《灭邪集》,是专门攻击佛教的,还说李霭把佛经用针线缝缀起来当内衣穿。赵匡胤勃然大怒地对赵普言道:“这个李霭,妄想步韩愈后尘呢!”
唐代大文豪韩愈,对当时日益繁盛的佛、道二教极为不满,曾直言上疏道:应让所有佛教徒、道教徒还俗,应烧掉所有佛经和道书,应把所有佛寺和道观都改为民房。
赵匡胤问赵普道:“那韩愈最终是什么结局?”
赵普回答:“被流放了!”
“那好,”赵匡胤言道,“就让那李霭步韩愈后尘吧!”
赵匡胤一句话,那李霭就由一个进士变成了一个流放者。流放多日之后,李霭才终于悟出自己何以被流放。由此不难看出,赵普所虑一点不差,赵匡胤确实是一个既敬佛又信佛的皇帝。
当然了,若与同时代的封建君王相比较,赵匡胤又确乎算不上一个真正笃信佛门的人。比如那个已经死去的湖南政权的统治者周行逢,不仅每天都要到寺庙对着佛像礼拜,且只要见到僧人,不论大小,也一律合掌礼拜,甚至,他还常常为僧人捧衣帽、打洗脸水。
当时,对佛教最为推崇的封建君主,恐要数南唐国的皇帝李煜了。李煜当上皇帝之后,专门从宫廷里拿出重金招募百姓为僧尼。李煜统治下的江宁都城,其僧尼人数虽不能与南朝相比,却也多达万人之众,这些僧尼的开支费用,全由南唐朝廷担负。李煜每天退朝之后,便与皇后共同穿上袈裟,跪拜佛祖、诵读佛经。据说,因为跪拜、诵读的时间太长了,李煜的手和脚都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茧。李煜还在皇宫内大造佛寺,因为皇宫内如果住有和尚实有不便,所以他便让先朝的嫔妃们都削发为尼,分住在皇宫内的寺庵里。
赵匡胤虽不能与周行逢和李煜等人相比,但至少也是个信佛之人。对赵普而言,这就足够了。所以,在吩咐了左卫上将军宋延渥暂不毁掉佛像之后,赵普就急急地入宫,要求面见皇上。
赵匡胤虽然对待赵普不像过去那般热络,但赵普作为当朝的宰相,既然主动要求见驾,赵匡胤也就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且见了赵普之后,赵匡胤还面带微笑问道:“爱卿何故急着见朕啊?”
赵普言道:“臣是从宋延渥将军那儿赶来……”
赵匡胤“哦”道:“朕以为,销毁佛像这等小事,恐不劳宰相大人操心,所以朕事先就没有告之于你。”
赵匡胤以为,赵普不知销毁佛像之事,定是有些生气了。赵普言道:“皇上,臣适才看见过那些佛像,臣觉得那些佛像细腻逼真、栩栩如生,如果就这么毁了,未免太可惜了……”
赵匡胤一怔,然后缓缓问道:“赵普,你此话何意?”
赵普回道:“臣的意思是,这些佛像应该保留下来。”
赵匡胤一时无语。沉默片刻,赵匡胤望着赵普的双眼道:“你继续往下说。”
赵普继续言道:“臣知晓,这销毁佛像的规矩是周世宗皇帝定下的。皇上建立大宋以后,这规矩便延续了下来。可臣以为,江山变了,有些规矩也得随之改变,更何况,皇上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乃是一位敢于破旧立新的圣明之君!周世宗时,江山狭小,物资匮乏,为一统天下计,世宗皇帝才不得以毁佛像铸兵器、钱币。现在不同了,大宋江山大大地拓展了,南有广袤的荆湖之地,西有物资丰饶的川蜀,大宋不再缺乏铸造兵器、钱币之物。既如此,皇上何不把天下佛像原样保存以供那些向善之人顶礼膜拜?臣以为,如果天下之人皆有一颗向善之心,那皇上便可以垂手而治了!”
还别说,赵普这一番话,真的说到了赵匡胤的心坎里。赵匡胤微笑道:“赵普啊,你适才所言,正合朕意。只不过,朕有些担心,如果不再销毁佛像,那天下百姓岂不是又会用铜铁铸造新的佛像?大宋江山再辽阔,物资再丰富,也不能把所有的铜铁都用在铸造佛像上啊?”
赵普言道:“臣考虑过这个问题了。臣以为,皇上可以向天下颁布一道诏令:已经铸好的佛像,不许销毁,但也不许任何人再用铜铁铸造新佛像,违者严惩!”
“好!”赵匡胤高兴地道,“还是爱卿你考虑问题比较周全!那些费尽人力物力才铸造好的佛像就这么毁于一旦,也着实可惜。这样吧,爱卿,就按照你刚才讲的意思,你代朕草拟一道旨意,然后交由礼部晓谕天下!”
赵普立即道:“臣遵旨!”
看看,赵普毕竟是聪明之人,又毕竟对赵匡胤颇为了解,故而,他以为赵匡胤一定会采纳他不再销毁佛像的建议,赵匡胤还真的采纳了。这样一来,赵匡胤岂不又要对他赵普另眼相看?
突地,赵匡胤“啊”了一声道:“赵普,朕已旨令那宋延渥毁像,你快去制止他吧!”
赵普躬身道:“启禀皇上,臣从宋将军那儿来的时候,已斗胆命令他暂缓毁像。臣此事没有及时禀告皇上,祈望皇上恕罪!”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爱卿啊,你及时地保护了佛像,又何罪之有?这样吧,爱卿,你就与那宋延渥将军一起,再叫上光义吧,你们三人辛苦点,把那几百座大大小小的佛像分置在京城的各个寺庙里。既然已经从各地运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费时费力地运回原地了。爱卿以为如何啊?”
赵普立即道:“臣谨遵圣谕!”
接着,赵普就轻轻松松地出了皇宫。他也真的很轻松,大半年的时间内,他还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感觉。他就带着这种轻松的感觉迈进了开封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赵光义大略地叙述了一遍。
赵光义笑道:“赵兄,你真行啊!只几句话,就使皇上改革了一项旧制!”
赵普谦逊地摆手道:“兄弟谬奖了!不是为兄多么有能耐,而是当今皇上圣明!”
赵光义压低嗓门问道:“赵兄,此事过后,皇上可又对你刮目相看了?”
赵普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道:“光义兄弟,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啊!为兄只是尽一个臣子的本分对皇上提提建议罢了!”
“好了,赵兄,”赵光义笑道,“别说得那么悲观了!我们还是去完成我们的差使吧!”
赵普与赵光义一起见到了宋延渥。宋延渥惊喜地言道:“皇上真的同意不毁佛像了?”
赵光义趁机吹捧赵普道:“宋将军,你也不看看赵宰相是何等样人?在大宋朝廷里,有赵宰相办不成的事吗?”
“那是,那是!”宋延渥点头哈腰的。“宰相大人的韬略,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赵普连忙道:“我说,你们二人如此说话,要是传到了皇上的耳里,我赵某恐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宋延渥赶紧道:“两位大人,我们抓紧时间办差吧!”
从上午到中午,又从下午到黄昏,赵普、赵光义和宋延渥带着一帮人忙活了一整天,才好不容易地将那几百座佛像安顿在了京城的各个寺庙里。赵普虽然没有亲手劳作,却也跑得腰酸腿胀。赵普对赵光义言道:“府尹大人啊,中午一顿饭都没好好吃了,晚上可得要喝上几杯解解乏了!”
赵光义言道:“那是自然。兄弟我虽不善饮,晚上也要好好地喝他几杯!”
宋延渥盛情相邀赵普、赵光义到他的将军府去同饮,还说是中午就吩咐家人准备酒菜了。
赵普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宋将军,你也忙碌了一整天了,正待回家好好地休息,我等如何能再去打扰?”
宋延渥连忙道:“这如何能叫打扰?下官平日就是想请二位大人恐也不能如愿。下官今日有幸跟在二位大人的身后效力,便想趁此机会邀请二位大人到敝府一坐,还望二位大人能够成全下官……”
宋延渥说的情真意切。赵光义看着赵普言道:“宰相大人,有道是盛情难却吧?”
赵普笑道:“府尹大人,应该是恭敬不如从命啊!”
于是赵普和赵光义就随着宋延渥去了。
再看宋延渥,脸上几乎乐开了花儿。这也难怪,在大宋朝廷里,除了赵匡胤之外,不就是赵普和赵光义的权力最大了吗?能同时把赵普和赵光义一起请到家里来做客,对宋延渥而言,不啻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看来,宋延渥说的是实话,宋府早就在准备这顿晚饭了。赵普和赵光义刚一在宋延渥的将军府里落座,一大桌丰盛的酒宴就摆了上来。那菜香酒香一个劲儿地往赵普和赵光义的鼻孔里钻。
赵普叹道:“宋将军啊,你如此客气,我等还真的有些过意不去呢!”
赵光义却“嘿嘿”一笑道:“宰相大人,既来之则安之,你也就用不着过意不去了!”
“对,对!”宋延渥满脸堆着笑。“只要两位大人能在下官这里吃得尽兴、喝得尽兴,下官就心满意足了!”
赵普和赵光义当然吃喝得很尽兴。不过,在这尽兴的过程中,曾发生过一段小插曲,不能不提。那就是,宋延渥在喝得满面红光的当口,曾这么叫了一声:“丫儿,快出来为两位大人斟酒!”
随着宋延渥的叫声,从里屋走出一个少女来。那少女十五六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体态婀娜,走起路来如柔风拂柳、仪态万千。
那少女走得近来,先是甜甜地冲着赵普和赵光义唤了一声“大人”,然后便轻轻地为赵普和赵光义斟酒。赵普无意中发现,赵光义见到那少女的时候,脸色陡然一白,像是无比地惊诧,以至于在端起酒杯的时候,杯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赵普暗道:光义兄弟这是怎么了?虽说这少女姿色可观,但光义兄弟也不该如此失态啊?
好在那宋延渥已经喝多了,并没有注意到赵光义的表现。于是赵普就打了个“哈哈”问道:“宋将军,这俊俏的女子赵某该如何称呼啊?”
宋延渥忙道:“回宰相大人的话,这乃是下官的小女……”
“哦……”赵普点了点头,“原来是宋将军的千金小姐啊!”
赵普瞥见,那赵光义的目光一直在偷偷地瞟着宋家小姐。于是赵普就又故意高声言道:“宋将军,贵小姐有如此花容月貌,将来一定能找到一位大富大贵的如意郎君!”
宋延渥急忙拱手道:“托宰相大人的口福……真到了那一天,下官一定用八抬大轿将宰相大人请来喝上一杯喜酒……”
赵普笑道:“宋将军,到了那一天,你就是不请赵某,赵某也要到贵府讨杯喜酒!”
宋延渥也不禁大笑起来。这顿酒席便在赵普和宋延渥的笑声中结束了。宋延渥虽然喝多了,却也知道要派轿子送赵普和赵光义。赵普阻止道:“宋将军不必操劳!我等有些过量,正好徒步清醒一下大脑。”
赵光义也想在街上散散步。宋延渥无奈,只好依依不舍地将赵普和赵光义送出府门多远,才踉踉跄跄地返回。
只剩着赵普和赵光义了。赵普轻声问道:“怎么样,光义兄弟?要不要为兄我替你做一回月下老人?”
赵光义一怔,“赵兄,小弟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赵普“嘿嘿”一笑道:“光义兄弟,何必在我的面前伪装?实话告诉你吧,你偷看宋家小姐的目光,都被我瞧见了!如果你不嫌弃为兄,为兄愿意从中牵线搭桥。虽然兄弟你早已妻妾成群,但我只要与宋将军说一说,宋将军想必总会给我一个薄面!”
赵光义明白过来了:“赵兄,原来你以为我看中那宋家小姐了?”
“不是吗?”赵普反问道,“如果不是,兄弟你看她的目光为何那等怪异又那等痴迷?”
赵光义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赵兄,你误会了!我之所以那等看她,是因为我觉得那宋家小姐长得太像另外一个人了!”
“哦?”赵普双眉一紧,“是这么回事啊!不知那宋家小姐与何人长得如此相像?”
赵光义回道:“宋家小姐长得太像我第一位大嫂了!”
“谁?”赵普一怔,“你是说,宋家小姐长得有点像皇上的第一位夫人?”
“不是有点像!”赵光义停下了脚步。“当宋家小姐刚一走到我身边的时候,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的第一位大嫂又复活了……”
这就难怪赵光义乍见着宋氏小姐的时候会脸色陡然一白了。要知道,赵光义同赵匡胤的前两任妻子可都有着很深的感情。
赵普恍然大悟似地言道:“光义兄弟,你说得一点没错啊!”
赵普为何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赵普对赵匡胤的第二任妻子王氏比较熟悉,印象也比较深,而对赵匡胤的第一任妻子贺氏就不太熟悉了,虽然也见过贺氏的面,但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故而,若不是赵光义提及,赵普根本就忆不起来那宋氏小姐的相貌与贺氏相似。
赵光义笑模笑样地问道:“赵兄,你说,如果我那皇上大哥猛然见着宋家小姐的面,脸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这个……”赵普顿了一下,“为兄恐不敢妄加揣测!”
话虽是这么说,但当与赵光义分手之后,赵普的脑海里却始终在翻腾着这么一个问题。是啊,如果皇上见了宋家小姐的面,脸上会作何表情,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赵普想这个问题想得太投入了,以至于他在大街上逛至半夜才走回宰相府。回府之后,他问仆人:夫人安在?仆人回答:夫人久等相爷不归,已先自休息了。
赵普直奔卧房。他那急如闪电的速度,令仆人看了目瞪口呆。推门入卧房之后,和氏果然在摇曳的烛光下酣睡。赵普不管,大步跨到床边,三把两把地硬是将和氏揉醒了。和氏睁着惺忪的双眼问道:“老爷,你是不是酒喝多了,现在耍酒疯?”
赵普言道:“我什么时候能多喝酒?你快清醒清醒,我有话问你。”
和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坐起了身:“老爷,妾身已经清醒了,你有什么话就快问吧!”
赵普爬上了床,思忖了片刻,然后问道:“夫人,你老实告诉我:一个女人,是不是很难忘怀第一个占有她身体的男人?”
和氏愕然言道:“老爷,你是不是喝醉了?半夜三更的,你为何问妾身这个问题?”
赵普言道:“我没有喝醉,你也甭想那么多!你只管如实回答就行了!”
见赵普的确很认真,和氏也就轻声言道:“在妾身看来,任何女人,都很难忘怀第一个占有她身体的男人!比如妾身我,即使老爷你将妾身休掉,或者老爷你不幸归天了,妾身也不会忘怀老爷你的!”
和氏倒也聪明,借机表白了对赵普的一腔忠诚。而赵普却又追问道:“夫人,假如我真的归天了,而你又改嫁了另一个男人,你是不是就会把我给忘了呢?”
“不会!”和氏肯定地道,“妾身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女人是很难忘怀她第一个男人的!”
“那么,”赵普放慢了语速,“夫人,男人是否也不会忘怀第一个被他占有身体的女人?”
和氏不无奇怪地道:“老爷,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赵普回道:“我自然清楚,但我不敢肯定,所以我想听听夫人你的看法!”
和氏蹙着秀目言道:“妾身的看法,是同样的道理:男人也绝不会忘怀他的第一个女人!”
“好!”赵普一下子将和氏紧紧地搂住,“夫人也这么认为,那我就彻底放心了!”
和氏在赵普的怀里蠕动了一下,“老爷,恕妾身发问,你半夜三更地回来,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何用?”
赵普神秘地一笑道:“因为老爷我想拿一个人做实验。”
和氏问道:“老爷想拿谁做实验?”
赵普回答了两个字:“皇上!”
于是就来到了仲冬的一个黄昏,赵普入宫求见皇上。赵匡胤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谁知见了赵普的面之后,赵普却说是和氏在家里炖了一大锅狗肉,非要请皇上前往品尝。赵普还引用和氏的话说:万岁爷多日没来吃狗肉了,是不是生气了?
赵匡胤没法拒绝,更不好意思拒绝,所以就答应赵普道:“你先回去,告诉尊夫人,天一黑,朕立即前往!”
赵普本还想请赵光义作陪的,可赵光义不在开封府。一打听才知道,下午的时候,赵光义就出城公干去了。赵普只得作罢。
天刚刚擦黑,赵普就站在宰相府外等候了,等候了一会儿之后,天空竟然飘下雪花来,而且雪花还特别地大,真的如鹅毛一般。就在这当口,几盏灯笼由远而近,赵匡胤如约来了。
赵普急忙迎上去施礼道:“天气恶劣,皇上依然驾临寒舍,微臣真是感激涕零啊!”
赵匡胤“哎”了一声道:“爱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尊夫人诚心邀朕,朕岂有不来之理?再说了,朕已多日未吃尊夫人烧的狗肉了,心里实在馋得慌。更何况,这等天气,正好就着狗肉饮酒!”
“皇上所言极是!”赵普躬身让道:“恭请皇上入内!”
赵匡胤也不客气,率先大步迈入宰相府。却见宰相府院门边,一人伏地磕头呼道:“微臣恭请圣安!”
磕头者,左卫上将军宋延渥也。赵普解释道:“微臣自知酒量难以让皇上尽兴,本想邀光义兄弟前来侍酒,可不巧的是,光义兄弟下午出城公干了。又凑巧的是,半道上遇见宋将军,微臣便把宋将军邀来助皇上酒兴!”
“好,好!”赵匡胤点了点头,“宋爱卿,快平身吧!来者都是客,你就与朕一起去品尝宰相夫人所烧的狗肉吧!”
岂止是狗肉?一张桌面上,满放着山珍海味。赵匡胤略略惊讶道:“爱卿,你今日为何如此破费?”
一边的和氏笑吟吟地接道:“万岁爷,你过去都是匆匆而来,臣妾无法准备,今日臣妾特地相邀万岁爷,岂能依然是一盆狗肉?”
赵匡胤拊掌道:“好,大嫂,你这番情意,朕心领了!”
“仅仅心领可不够哦!”和氏笑模笑样的,“万岁爷得吃好喝好,臣妾才会满足啊!”
“大嫂放心!”赵匡胤一边落座一边言道,“朕今夜一定吃得让你满足,喝得让你高兴!”
接着,赵匡胤、赵普和宋延渥君臣三人就吃喝开了。宋延渥多少有些拘谨。赵普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赵匡胤则不然,许是真的想让和氏满足和高兴吧,他吃喝起来,直如风卷残云一般。
赵匡胤一边吃喝一边还教训宋延渥道:“宋爱卿,别那么缩手缩脚的。既然来做客了,那就该像朕这般,尽管吃、尽管喝!不然,你省了宰相的酒菜,还落得宰相的怨怪!”
“是,是!”宋延渥连忙一手端杯一手举筷,“臣这就奉旨吃喝!”
赵匡胤不禁笑了:“宋爱卿,这里只有吃喝二字,哪来的什么旨意?”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赵普见赵匡胤已是酒酣耳热了,便偷偷地对和氏使了一个眼色。和氏会意,悄悄地退去。旋即,一位少女盈盈地走了出来。
那少女径自走到了赵匡胤的身边,从一个女仆的手里接过酒壶。恰赵匡胤与赵普干了一杯酒,酒杯落空,那少女便轻执酒壶为赵匡胤斟酒。
赵匡胤因与赵普、宋延渥闲谈,一时没有留意那位少女。待面前的酒杯斟满,赵匡胤正待举杯时,无意中一扭头,便发现了那位少女。
再看赵匡胤,乍见着那少女的脸庞时,大惊失色,两只眼睛都直了,且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
赵普心里有数了,便故意装着莫名其妙的样子问道:“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赵匡胤没有听见赵普的问话。他愕然瞪着那少女问道:“你,你是谁?”
宋延渥赶紧起身跑到赵匡胤的身边躬身道:“回禀皇上,她是微臣的小女……小女闻听微臣今日陪皇上饮酒,定要随来为皇上斟酒……”
赵匡胤似乎不相信:“宋延渥,她,真的是你的小女?”
宋延渥急忙跪地道:“微臣岂敢诓骗皇上?她的确是微臣的小女……”
宋氏女也轻轻地跪在了父亲的身边,甜甜地言道:“小女子恭祝万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赵匡胤不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吁气完毕,他轻轻地道:“宋爱卿,你回座位上去吧,朕还要好好地喝上几杯呢!”
宋延渥唯唯诺诺地起身,那宋氏却依然跪在地上。赵匡胤顿了一下,然后低低地对宋氏道:“你起来吧!你……可以回家了!”
和氏把宋氏领走了。赵匡胤堆起笑容言道:“赵普啊,朕也不瞒你,这里有些菜,朕就是在宫中,也难以吃到啊!朕今日真是大饱口福啊!”
赵普忙道:“皇上过奖微臣了!微臣只是表表心意而已!”又转向宋延渥言道:“将军大人,皇上兴致如此高,你何不再敬皇上几杯?”
宋延渥还未及起身呢,赵匡胤便率先举杯道:“来,宋爱卿,宰相大人既然说了,朕与你就共饮几杯!”
几杯酒下肚之后,赵匡胤像是不经意地问赵普道:“你作为当朝的宰相,可知这宋爱卿为人及才干如何?”
赵普回道:“禀皇上,就臣所知,宋将军不仅为人忠诚,且才干出众,可谓是大宋的栋梁之臣!”
“既然如此,”赵匡胤很快地瞥了宋延渥一眼:“让宋爱卿经年累月地囿于京城,干一些运送佛像之类的鸡毛小事,岂不是有埋没人才之嫌?”
“皇上圣明!”赵普言道,“臣正准备禀明皇上,让宋将军出任一方镇守大员。”
“这样吧,”赵匡胤故作沉吟状,“寿州乃大宋军事重镇,就让宋爱卿前往寿州镇守。另外,加封宋爱卿为忠武节度使!”
赵匡胤一句话,宋延渥就由一名将军变为大宋朝的一名封疆大吏了。慌得那宋延渥迫不及待地伏地叩首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含蓄地一笑道:“宋爱卿平身!你有这样的才干,朕自然会相应地加封于你!”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异常的亲切。君臣又饮酒说笑了一会儿之后,赵匡胤就起身回官了。离开相府前,赵匡胤意味深长地对赵普道:“宰相大人,这顿饭,朕吃得真是舒服啊!”
送走皇上之后,那宋延渥连声向赵普表示感谢。赵普笑道:“宋大人何必言谢!待宋大人成了国丈之后再对赵某言谢也不迟啊!”
宋延渥忙问道:“赵大人,宋某真的能成为国丈?”
赵普回道:“你就放心地出任寿州吧!此事若没有把握,赵某又何必费这许多周折!还有啊,皇上又何必这么快地加封于你?”
听赵普的口气,他对自己的一番安排充满了信心。而事情的发展,也确如赵普所料。
赵匡胤离开相府之后就急急地回宫了。在回宫的途中,他紧锁双眉想道:世上为何会有这等巧合的事!那宋氏为何会长得与那贺氏如此相像?
前书中说过,赵匡胤对待他的第一任妻子贺氏和第二任妻子王氏都不是很友好。说得不客气点,他只是把贺氏和王氏当作一个供他发泄的女人、而不是当作他的妻子。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对女人的看法似乎有了某种改变。尤其是现在,他身边的女人如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居然有些怀念过去了。他,赵匡胤是不是有些愧对贺氏和王氏?贺氏和王氏都那么年纪轻轻地就死了,他不该怀有一丝愧疚之情吗?
不过,在遇见宋延渥的女儿宋氏之前,赵匡胤的心中即使会生起这种愧疚之情,那也是很偶然的。毕竟,赵匡胤不可能老是去想他与贺氏和王氏之间发生的事。然而,遇见宋氏之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他就是不想回到过去,那贺氏的身影也鲜活活地在他的眼前晃动。贺氏终究是他平生的第一个女人啊!作为男人,谁能忘怀他的第一个女人?故而,贺氏的音容笑貌、贺氏的身体、他与贺氏在床上亲热的情景……一古脑儿地全涌到他的脑海里了。这就使他自然而然地对贺氏产生那种愧疚之情了,而且这种情感的程度还比较深。
所以,赵匡胤在赵普的家中当面加封宋延渥,固然不出赵普所料,是因为他很想得到宋氏,但同时,也有这么一个因素:他把宋氏当成了贺氏,这样一来,他加封宋延渥,也包含了他对贺氏的一种追忆。
赵匡胤就是带着那种对贺氏的愧疚之情走回大宋皇宫的。在自己的寝殿前,他伫立了一会儿。因为他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那贺氏没能当上皇后,如果我把酷似贺氏的宋氏立为大宋皇后,九泉之下的贺氏,是否会感到些许的安慰?
这么想着,赵匡胤就有些高兴起来。他一边往寝殿里走一边又想道:待明日,叫赵普去向宋延渥表达我的意愿。
赵匡胤之所以要叫赵普去代表意愿,是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包括邀他去相府饮酒、与那宋延渥父女偶然相逢等等,都是赵普事先安排好的。所以,赵匡胤就不禁在心中感叹道:这个赵普,真是善于揣摩别人心愿啊!
然而,令赵匡胤感叹的事情还在后头呢。他刚一跨入寝殿,便有一人跪地向他请安。跪地之人,不是那宋氏又是谁?
赵匡胤惊喜地问宋氏道:“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话刚出口,赵匡胤就觉得自己所问纯属多余。这岂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宋氏入宫,定是那赵普所为。赵普定是在他还在相府饮酒的时候便派人将宋氏送入宫中了。
果然,一个太监跑到赵匡胤的身边道:“禀皇上,这宋姑娘是宰相大人吩咐送来侍寝的……”
赵匡胤又不禁暗叹道:赵普啊,你为何如此了解朕的心意啊!
那太监又低低地言道:“皇上,宋姑娘已经沐浴完毕……”
赵匡胤“哦”了一声,对那太监挥手道:“尔等都出去吧!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太监应喏,却又哈腰言道:“皇上,花妃娘娘适才来过这里,说还要来此……”
赵匡胤略略皱眉道:“你去告诉花妃娘娘,就说朕今夜不想见任何人!”
这“任何人”当然不包括宋氏姑娘。待寝殿里只剩下大宋皇上和宋氏之后,大宋皇上弯下了他那尊贵的腰,双手只往宋氏的身下一抄,便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身躯抄离了地面。许是她刚刚沐浴完毕的缘故吧,一股浓郁的芬芳,霎时沁入他的心脾。
这当口,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抱着她的身躯走到龙床边,然后轻轻地把她放到了床面上。放得很轻,他生怕稍有不慎会损伤了她。
她自然是闭口不言的,还紧紧地闭着双目。虽然她早就知道今夜要发生什么事了,和氏在送她入宫的时候又再三地安慰她,可事到临头了,她还是控制不住由里到外地紧张。这些并不奇怪,如果一个女人初次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一点都不紧张,那才真叫奇怪呢。
可有点奇怪的是,赵匡胤当时也有些紧张。他可不是什么初次了,又紧张什么?原因是,他真的把宋氏当作贺氏了。这样一来,彼时彼地,就是赵匡胤与贺氏的洞房花烛夜了。那个时候的赵匡胤,连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吗?
赵匡胤许是真的回到了过去。他把宋氏轻放到床上之后,一时没有什么动作。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床边,一边凝视着宋氏一边在想:当年与贺氏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我是怎么做的?
赵匡胤很快就全部想起来了。第一次真正做男人的情景,他如何能忘记?……
与当年的那个夜晚一样,赵匡胤迫不及待地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又迫不及待地扑到了宋氏赤裸裸的肉体上……与当年的那个夜晚有所不同的是,赵匡胤在贺氏的肉体上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幼稚可笑,而赵匡胤在宋氏的肉体上就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驾轻就熟、任意驰聘了。
待云收雨散,那宋氏的额头上早已是汗珠滚滚。这也难怪,虽是冬天,但皇上的寝殿里却依然是热浪翻腾的。
这时候,赵匡胤说话了。他温柔地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然后情真意切地言道:“你记着朕的话:朕一定会对你好的!”
与那早已作古的贺氏和王氏相比较,宋氏无疑是一个十分幸运的小女人。
第二天,赵普奉旨入宫见驾。见了赵普,赵匡胤也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截了当地言道:“赵普啊,朕想来想去,在这个世上,最了解朕的,还是你!”
赵普连忙道:“谢皇上夸奖!为人臣的,自然应该多替皇上着想!”
“是啊,”赵匡胤轻叹一声,“做臣子的多为皇上着想,做皇上的也就应该多为臣子着想。上明臣贤,国家方能昌盛!可在过去的日子里,朕却与你多次龃龉,这可都是朕的不是啊!”
赵普赶紧道:“皇上如此说话,微臣真是无地自容了!臣以为,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全是微臣之罪,与皇上无干!”
“好了好了!”赵匡胤微微一笑道,“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朕不会再多想,你也不要再多虑,一切总得向前看嘛!不过,有件事情,朕想提醒你一下。”
赵普略略垂首道:“请皇上训示!”
赵匡胤言道:“朕听说,你在洛阳为自己修了一幢豪华住宅,建宅所费,是朝廷明令禁运的川蜀之木,且豪宅之内,广蓄姬妾……赵普,可有这等事?”
赵普一惊。因为赵匡胤所言是事实,只不过他在洛阳修宅是极其小心的。他没敢用自己的名义修建,而是假借他人的名头营造,连和氏都不知道此事。看来,身为朝廷宰相,总是会有敌人和对手的,正是这敌人和对手把此事弄清了之后告知皇上的。
赵普勉力一笑道:“皇上真是英明!臣在洛阳修宅一事,本以为极其隐秘,孰料还是瞒不过皇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赵匡胤言道,“不是有句俗话叫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吗?赵普,朕且问你,你在京城的宰相府不够宽敞吗?为何要在洛阳城里大修私宅?”
赵普回道:“臣也不敢瞒皇上,臣在洛阳修宅,是为以后作打算。等到了那么一天,臣年事高了,要告老还乡了,臣就准备迁到洛阳去度过余生……”
“赵普,”赵匡胤不无惊讶地道,“你才多大年纪?又比朕年长几岁?如何就想到了告老还乡之事?你若是告老还乡了,谁还来辅佐朕一统天下?”
“是,是!”赵普连连点头,“臣现在悟出,在洛阳修宅一事委实不妥,更不该动用朝廷禁运的川蜀之木……请皇上降罪,臣决无怨言!”
“降什么罪啊!”赵匡胤笑道,“如果要降你的罪,朕又何必当面说出?再说了,大宋宰相为自己修一座私宅又何罪之有?虽说那些川蜀之木是朝廷禁运之物,但再怎么禁运,也不该禁运到你当朝宰相的头上吧?”
“多谢皇上宽恕!”赵普讪讪一笑道,“朝廷那道禁令,正是出自臣普之手……”
“好了,”赵匡胤言道,“这事就这么算了!朕现在不会追究,将来也不会追究,永远都不会追究!不过,朕还是想问一句:你在洛阳私宅内广蓄姬妾一事,尊夫人恐还蒙在鼓里吧?”
赵普的脸庞竟然有点发烫:“微臣暂时尚未向她透露……”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赵普,朕可得提醒你,此事若是让尊夫人知晓,恐大宋宰相府就不得安宁了!”
赵普也笑道:“皇上放心,臣一年只去洛阳数次,而且还都是有公干在身,她如何会知晓?”
赵匡胤突地压低嗓门言道:“赵普,朕本以为你真是一位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原来也是个好色之徒啊!”
赵普老老实实地承认道:“皇上,大凡男人,有几个不好色?”
至此,赵普和赵匡胤的关系便又和好如初了。以前的那些隔阂和不愉快似乎都化为乌有了。
赵匡胤向赵普表露了心迹:想立那宋氏为大宋皇后,而且马上就想确立。
立宋氏为皇后之事,赵普当然没有意见,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赵普以为,确立大宋皇后不同于接纳一个皇妃,应该要慎重,更何况,大宋朝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皇后了。所以,赵普向赵匡胤建议:应着礼部详加筹划,明年春天加封宋氏为后比较妥当。赵匡胤愉快地同意了。
这年(乾德五年)年终,还发生了一件令赵匡胤十分愉快的事:石守信、王审琦和范质、王溥、魏仁浦五人结伴到汴梁来拜望他了。石守信和王审琦是他当年的好兄弟,而范质、王溥和魏仁浦是赵普之前的三位大宋宰相。这五个人一起来到汴梁,赵匡胤自然是高兴万分。
所以,赵匡胤就在宫中摆下了盛大的宴席,欢迎石守信等人的到来。赵普、赵光义在席边作陪自不必说,满朝文武也都被赵匡胤邀来作陪。要知道,石守信等人不仅与赵匡胤、赵普、赵光义很熟悉,就是满朝文武,他们也大都相识,故而,席间的热闹与欢快是不言而喻的,也是不难想见的。
然而,就在这热闹与欢快之中,出现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那就是,石守信等人在汴梁逗留了数日后离开的时候,赵匡胤的大女儿昭庆公主、二女儿延庆公主和三女儿永庆公主也哭哭啼啼地离开了汴梁城。
原来,赵匡胤在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起石守信等人。石守信、王审琦(包括高怀德等)等人为赵匡胤最终能够君临天下可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在赵普的建议下,赵匡胤一招“杯酒释兵权”使得石守信、王审琦等人显赫全无。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三人虽然称不上是大宋的开国功臣,但在赵匡胤建宋之初,也为宋朝的稳定和发展做了许多功不可没的事情,而最终,赵匡胤却以年事已高为借口,让范质等人告老还乡了。
所以,赵匡胤就想对石守信等人做些补偿。恰好,石守信、王审琦和魏仁浦三人在来汴梁的时候,分别把自己的儿子石保吉、王承衍、魏咸信也带了来。赵匡胤就灵机一动,当即决定把自己的三个女儿分别下嫁给石守信、王审琦和魏仁浦的儿子。
对赵匡胤的这个决定,石守信和魏仁浦了无意见,因为他们的儿子尚未婚娶,能成为皇亲国戚自然不是一件坏事。而王审琦却遇到了一点麻烦,因为他的儿子王承衍已经娶妻乐氏。如果王承衍再把公主娶回家,那公主岂不就成了王承衍的偏房?皇上的女儿如何能做别人的偏房?
于是王审琦就向赵匡胤叩头,请赵匡胤改旨。赵匡胤却道:“朕旨意已定,断不能改!”
皇上的旨意不能改,但有一样东西能改。赵匡胤对王审琦吩咐道:“你回去以后,令那乐氏改嫁,朕给予她厚赏!”
王审琦只得依旨行事。赵匡胤的三个女儿对此很是不快,可又无奈,最终,她们只能带着很少的嫁妆(赵匡胤实乃俭朴之人)流泪而去。而赵匡胤却开心得不得了。
赵普对赵匡胤逼迫那乐氏改嫁一事很有些看法,但他没有明说。他以为,刚刚才与皇上修好关系,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又引起皇上的不悦,那就不值得了。
不过,赵普自己也对自己产生了疑问:难道自己以后就这么一门心思地顺应着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