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南汉只是朕的雕虫小技
灭南汉只是朕的雕虫小技
转眼间,荷残菊枯,冬天来到了。
这是开宝二年(公元969年)的冬天。在冬天到来之前,也就是赵匡胤二度北伐失败后回到汴梁不久,赵匡胤患了一场病。这病算不上多大,就是一天到晚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慌得那宋皇后和花蕊夫人等没日没夜地守候在赵匡胤的榻边,寸步也不敢离开。终于,当冬天蹒跚地来临的时候,赵匡胤又打起了精神。
有了精神,赵匡胤就要干正经事了。
他颁布了一道旨令:改任王彦超为右金吾卫上将军,武行德为太子太傅,郭从义为左金吾卫上将军,白从赞为左千牛卫上将军,杨廷璋为右迁牛卫上将军。
王彦超等人新任的官职,就地位而言,毫不逊色于节度使一职,只不过,这都是些虚衔,并无实权。也就是说,赵匡胤没有让王彦超等人“罢职归乡”,而是让他们一起留在京城养老了。
事后,赵匡胤对赵普言道:“朕以为,朕如此对待王彦超他们,应该算是公平的!”
赵普笑着回道:“皇上行事,岂有不公平的道理?”
于是,赵匡胤也咧嘴笑起来。不难看出,自宋军二度北伐失败后,赵匡胤与赵普之间的关系的确是融洽了许多。
因为关系融洽了,赵普就更加挖空心思地为赵匡胤出主意想办法。而无论赵普出什么主意、想什么办法,赵匡胤一律是准奏。
比如,有一天晚上,大雪纷飞的当口,赵匡胤优哉优哉地赶到赵普的宰相府嚷着要吃狗肉。那和氏一阵忙碌之后,赵匡胤与赵普二人就面对着热气腾腾又香气扑鼻的狗肉把酒叙谈了。
一开始,二人只是闲聊。聊了一会儿,赵匡胤对赵普言道:“爱卿啊,大宋的疆域日渐扩大,不久又要南征,可朕发现,现在京城里的人才太少!你说,朕如何才能寻得更多的人才以备国事和南征之需?”
赵匡胤此言,很有些求贤若渴的味道了。当时朝廷选拔人才,主要是通过科举考试(世袭、补官、捐官者,未必是真正的人才)。科举考试不仅有一定的时间限制(当时科考一般每年举行一次),且真正优秀的人才也不一定都去参加科考。这对于雄心勃勃的赵匡胤来说,自然难以满足。
“是呀,”赵普言道:“大宋疆域这么大,不久又要南征,人才的确是很缺乏啊!不瞒皇上,臣近日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那太好了!”赵匡胤高兴地道,“我等君臣真是不谋而合啊!快说,你近日的思考可否有了结果?”
赵普回道:“臣的确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哎呀爱卿,”赵匡胤急道,“此时此地,你还用得着跟朕客气?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嘛!”
赵普言道:“臣的想法是,由朝廷下令,着各州官吏以五千户为一个单位,每一个单位中选举一名忠孝、德业皆突出者入京供朝廷择用。如果一个单位中确有奇才者,名额可不受一人之限。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好!”赵匡胤大叫了一声,“爱卿这主意妙!这样一来,天下人才将皆为朕之所用,朕也无遗珠之憾了!”
赵普谦逊的一笑道:“臣之想法还很粗浅,敬请皇上斟酌!”
赵匡胤还真的在斟酌了。片刻之后,他对赵普言道:“爱卿,朕对你的想法略作修改和补充。一、不由朝廷下令,而由爱卿你代朕拟一道旨意,立即晓谕各州;二、加上这么一条:若有人才不报者,以抗旨论处,若有以寻常人等滥充人才者,以欺君论处!爱卿,朕如此修补,可有道理?”
“皇上太英明了!”赵普一边说话一边殷勤地为赵匡胤斟酒。“臣先前所言,就像是从山中采来的一块石头,而经皇上这么一修补,这块石头就立刻变成美玉了!”
赵匡胤“哈哈”大笑道:“赵普,你也学会当面吹捧了!不过,你如此吹捧,朕听了很是舒服!”
赵普连忙道:“皇上冤枉微臣了!微臣并非吹捧,微臣说的是实话!”
“那好吧,”赵匡胤笑吟吟地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待各州所举人才聚京之后,由爱卿统一去安排,然后朕亲自去选拔!”
赵普应喏道:“微臣遵旨!”
赵匡胤走后,那和氏谓赵普道:“老爷,妾身看得出,你与皇上现在的关系好像很亲密呢!”
“一点不错!”赵普不无得意地道,“皇上不顾老爷我的劝阻,两年时间内两次北伐,均无功而返,所以皇上就不得不承认:老爷我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和氏又问:“老爷,你与皇上现在的这种关系,能一直保持下去吗?”
赵普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当然不能!”
和氏接着问:“那依老爷之见,这种关系究竟能保持多久?”
赵普沉默了,脸上的那种得意早已荡然无存,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和氏忙道:“妾身多嘴了……请老爷恕罪!”
赵普摇头道:“夫人何罪之有?只是老爷我实在说不准啊……我与皇上的这种关系究竟能维持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月两月?”
和氏不再说话。其实和氏的心里很清楚:只要老爷事事都依着皇上,不要与皇上作对,那老爷与皇上的关系就会永远亲密。只是,她心中虽这么想,但并未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老爷是不可能事事都依着皇上的。
第二年(开宝三年,公元970年)的正月,大宋各州依旨选出的人才陆续抵达汴梁。人才数以千计。一时间,大宋都城之内,真可谓是人才济济了。
赵普奉旨将数以千计的人才大致分为文武两类。文才集中在东城,武才集中在西城。然后,赵普入宫恭请赵匡胤面试。没成想,就是这次面试,使得赵匡胤和赵普之间又闹了一点不愉快。而正是这次的不愉快,为赵匡胤和赵普后来的反目成仇埋下了伏笔。
赵匡胤是先去西城对那些武才子们进行面试的。他对赵普言道:“不久即要南征。如果能从中选出一些将才来,岂不是朕的莫大惊喜?”
听得出,北代失利之后,赵匡胤便对南征之事念念不忘了。不然,他就很有可能先去东城而不是先去西城。
赵普言道:“皇上所言极是。大军南征之时,自然是将才越多越好。不过臣以为,皇上此次面试,肯定不会失望!”
还真的让赵普说中了。由各州选出的数百名武才子,果然个个优秀。这也难怪,每个州官都是抱着“宁缺勿滥”的态度来推举人才的,谁也不敢把一个稀松平常的人送到京城来让皇上选拔。据说有一个州,按五千户一个单位,应该向朝廷推举三名人才,可那刺史跑折了双腿、绞尽了脑汁,最终也只找到两名颇有才干的人。刺史无奈,只得提前进京向皇上请罪。谁知,赵匡胤不仅没有降罪于他,反而对他大加赞扬,还赏赐了他许多财物。
赵匡胤的面试内容只有两项:骑射功夫和格斗本领。数百名武才子先进行骑射功夫的比赛,然后再进行格斗本领的较量。骑射功夫主要指的是骑在马上射箭,格斗本领则主要指的是徒手散打。赵匡胤规定:无论是骑射还是格斗,只要能进入前三十名者,一律拨入禁军为官,而进入前三名者,则直接由皇上授予将军衔。赵匡胤还规定:未能进入前三十名的,全部充入禁军为卒。旨令一下,那数百名武才子便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力争打入前三十名甚或前三名。要知道,这些才子在自己所在的州都是武艺佼佼者,这么多武艺佼佼者聚在一起比试,那场面自然非同小可。更何况,他们还是当着皇上的面进行比试,那场面就更加非同凡响了。
骑射功夫的比赛相对来说比较文明。十人一组骑在马上射靶,谁射中靶心的次数多谁就是胜出者。而格斗本领的较量就多少有些残忍了:两人一组进行厮杀,胜出者再与另一组胜利者进行厮杀,直到厮杀出一个最终胜利者。而待最终胜利者产生的时候,选手们大半都已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其中有数名选手因伤势过重不治而死。当然了,选手死亡之事是几天以后才发生的,赵匡胤并不知晓。赵匡胤知道的是,这数百名武才子几乎个个都有一身过人的本领。
所以,赵匡胤就一边聚精会神的观看比赛,一边在心中默默地想道:如果朕的军队都是由这样一些人组成,那太原城又何愁不破?
一边的赵普似乎看出了赵匡胤的心思,轻轻地问道:“皇上在想什么啊?”
赵匡胤连忙道:“朕在想,如果这次不举行这种人才选拔,那这么许多武艺高强之人岂不大多湮没于民间?”
赵普点头道:“皇上说得没错!所以臣以为,皇上选拔人才,当不拘一格!”
“言之有理!”赵匡胤笑着道,“爱卿真是言之有理啊!”
从上午到中午,大半天的时间,骑射比赛结束。拔得头筹者是一个叫马林的人。马林不仅射术精湛,且力道奇大,有一支箭,竟然将靶心射穿,看得赵匡胤不禁鼓掌叫起“好”来。赵匡胤还这么对赵普言道:“朕自恃箭术颇有成就,可现在看来,朕不如马林呀!”
骑射比赛结束后,赵匡胤和赵普等朝中大臣与选手们在一起吃了饭。只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格斗比赛就开始了。
至黄昏时分,格斗比赛结束。令赵匡胤异常高兴的是:格斗比赛的最终胜出者,居然也是马林。
赵匡胤乐呵呵地对赵普言道:“爱卿,你看清楚了吗?这马林连战七八场,竟然毫不手软,当真是有一身过硬的本领啊!朕以为,就徒手格斗而言,恐大宋将军无人能敌马林!”
“皇上说的是,”赵普言道,“诚如皇上所言,这马林的手脚功夫,的确非同一般。只要稍加雕琢,他必能成为一员猛将。只不过……”
赵普欲言又止,赵匡胤问道:“爱卿是否以为这马林有些残忍?”
“皇上目光如炬!”赵普回道,“臣发觉,凡是与马林交手之人,皆为马林所伤,其中有二人还被马林打断了肋骨!更主要的,臣觉得马林在击伤对手的时候,双眼中冒出一股骇人的凶光!这凶光在臣看来,便是冷酷、无情和残忍……”
“爱卿观察得的确仔细!”赵匡胤点了点头,“朕也觉得,这马林着实有些残忍。但朕同时又以为,马林年轻气盛,又是当着朕与尔等的面进行较量,所以出手有些凶狠、行为有些霸道,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赵普动了动双唇,但没动出话来。赵匡胤吩咐一个太监道:“叫那马林过来见朕!”
马林小跑过来,伏地给赵匡胤磕头。好个马林,激战了半日,只微微有些气喘而已。连赵普也不禁在心中赞道:真乃一条好汉也!
就听赵匡胤笑嘻嘻地问马林道:“你箭术很精湛,朕看了不觉有些手痒,便想与你比试一番,如何?”
马林慌忙道:“小民……如何敢与皇上比试箭术?”
赵匡胤言道:“马林,你听清楚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小民了,你现在是大宋禁军中的一名将领了!朕与大宋的一名将军切磋武艺,又有何不可?”
马林看来倒也爽快:“微臣请皇上赐教!”
“好!”赵匡胤直起身来,“牵马取箭!”
赵匡胤翻身上马,并接过赵普递来的一张弓和三支箭。百步之外的一张台子上,等距离地放着三个鸡蛋。
在众目睽睽之下,赵匡胤用掌一击马屁股,马便围绕着那张台子转起来。待马跑得越来越快的当口,赵匡胤摘了挂箭,就听“嗖”、嗖”、嗖”三声,那三个鸡蛋被射得粉碎。
众人山呼“万岁”起来。赵普凑到赵匡胤的面前道:“皇上威风不减当年,真乃神箭也!”
赵匡胤喜滋滋地言道:“双手未免有些生疏了,但适才侥幸得中!”
赵普又将一张弓和三支箭交到马林的手中道:“马将军,该你表演了!”
马林赶紧冲着赵普鞠躬,一颗硕大的头颅几乎触到了双膝。赵普言道:“马将军不必多礼!赵某想提醒你的是,皇上已将三只鸡蛋射中,你若想讨得皇上欢心,那仅仅做到箭无虚发是不够的,你必须拿出惊世绝技来!不然,你不如主动地去向皇上认输!”
马林连忙言道:“小人多谢大人教诲!”
马林从从容容地上了马。赵匡胤问赵普道:“你适才与那马林嘀咕些什么?”
赵普回道:“臣叫那马林一定要胜过皇上,马林答应了!”
赵匡胤双眉一扬道:“爱卿,朕三箭三中,马林还如何胜过朕?至多平手耳!”
“臣以为未必!”赵普言道,“马林虽有些残忍,但一身功夫,臣还是叹为观止的!”
赵匡胤不相信。也甭说赵匡胤了,当时在场的人,恐没有谁会相信赵普的话。因为有一个问题很明显:马林如何才能胜过皇上?
但结果是,马林真的胜过了赵匡胤。赵匡胤是三弓三箭才将三只鸡蛋射碎的,而马林却只用了一弓便将那三只鸡蛋同时击碎。不要以为马林是一箭射三蛋,那算不得什么大本事,只要瞄准三只鸡蛋排列的纵向去射也就行了。马林是一弓三箭同时射中三蛋,这就了不得了。一弓开二箭有之,一弓开三箭也有之,但一弓开出的三箭能同时准确地击中百步外的三只鸡蛋,且还是骑在奔跑的马背上,这等箭术,恐只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了。
不知是看得呆了,还是因为有赵匡胤在场,马林露出了这手绝技之后,众人都哑口无声。是啊,马林的箭术比皇上还要高明,如果众人鼓起掌来,皇上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然而赵匡胤率先鼓起掌来,且一边鼓掌还一边高声地叫“好”。这样一来,现场顿时就掌声雷动了。
赵匡胤对着赵普叹道:“爱卿啊,你适才说朕乃是神箭,可现在看来,这神箭的名号,理应回在马林的头上!”
赵普却道:“臣以为,皇上是当之无愧的神箭,而马林则是名副其实的箭神!”
“妙!”赵匡胤高兴得一击掌,“爱卿说话,总是这么精妙!”
那马林早已垂首哈腰地站在了赵匡胤的面前。赵匡胤柔声言道:“马爱卿,抬起头来,朕有话问你。”
马林带着些许的惶恐抬起了头。赵匡胤问道:“爱卿的箭术和徒手格斗的本领,朕已了然于胸,但不知爱卿在刀剑上可有几分造诣?”
马林忙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自幼便在山中随一僧人学武……微臣不敢在皇上的面前说大话,但十八般兵器,微臣都略知一二……”
赵匡胤立即高叫道:“来啊!把十八般兵器都搬来,让马爱卿尽情地施展一番!”
赵普一边低声言道:“皇上,天就要黑了,你还要到东城去面试……依臣之见,叫马林日后再为皇上演练十八般兵器也不迟……”
“不!”赵匡胤肯定地道,“待朕看完马林演练之后再去东城!爱卿放心,朕一点都不累!”
赵普无奈了,只得陪着赵匡胤一同观看。那马林也真是好生了得,十八般兵器,几乎样样都称得上是精通。只见他,忽而马上,忽而马下,忽而大刀,忽而长剑……围观的人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又目眩神摇。尤其是天黑了之后,马林手中的兵器发出一阵阵骇人的寒光,当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效果。
赵普不禁喟然言道:“皇上,在臣看来,即使那石守信、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人在此,恐也只能自叹弗如啊!”
赵匡胤也兴奋地道:“赵普,朕今日才算是真正地明白,什么叫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赵普建议道:“皇上,马林也太累了,该让他去好好地歇息了!”
“好!”赵匡胤冲着马林叫道:“爱卿,你不用再练了,快过来领赏吧!”
你道赵匡胤给了马林什么奖赏?他奖给了马林一件黄马褂。不仅如此,赵匡胤还亲切地拍着马林的肩头道:“爱卿暂在禁军中任职,朕日后定会对你委以重任!”
赵匡胤便带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在赵普等人的簇拥下往东城而去了。南征在即,能得到似马林这般无比勇猛之将,赵匡胤焉能不兴奋?只是,赵匡胤没有想到,他往东城这么一去,便与赵普闹出了一点不愉快来。
聚集在东城一带的那数百名由各州推举出来的文才子们,从一大清早就开始恭候皇上来面试了。现在,天早已黑透了,皇上也终于驾临了,这数百名文才子便一个个地都立即打起了精神。
赵匡胤面试文才子的办法比较简单:出一道作文题,命文才子们在一个时辰内当着皇上及朝廷大臣的面写就一篇文章。这种面试的办法,很像后来宋朝科考制度中的殿试。
赵匡胤规定:文章在前十名者,直接入朝为官;在前十名以下、五十名以上者,由朝廷派往各州县为官;五十名以下者,均返回原籍好好地念书,准备参加今年的科考。赵匡胤还规定:凡返回原籍而又未参加今年科考者,将依律惩处。
然而,赵匡胤抵达东城后,并没有马上就进行面试。原因是不仅他赵匡胤没有吃晚饭,那些文才子们也大半没有吃晚饭,甚至,有的文才子因为整日都在翘首以盼皇上的到来,连中午饭都没有吃。
赵匡胤对一个太监言道:“吩咐下去,着有司快快备下饭菜,朕要与那些才子们共进晚餐。晚餐过后,立即面试!”
但赵匡胤最终却未能亲自面试。因为有一个文才子要求单独见驾,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皇上。赵匡胤答应了。赵普本想回避的,赵匡胤言道:“你在此无妨!”于是赵普就傍在赵匡胤的身边共同接见那个文才子。
那个文才子是一个小老头,面目多少有些委琐。令赵普大感诧异的是,那小老头见了赵匡胤之后,只是微微地弯了一下腰,然后就直直地盯着赵匡胤的脸。
赵普厉声喝道:“你乃何人?见了当今圣上为何立而不跪?”
小老头瞥了赵普一眼,接着慢慢悠悠地问赵匡胤道:“不知皇上可还认识我小老儿?”
赵匡胤朝前凑了凑道:“朕只是觉得你十分面熟,却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
小老头缓缓地摇了摇头道:“皇上真是健忘啊!小老儿乃辛文悦是也!”
就听赵匡胤“啊呀”一声大叫,跟着就纵到了小老头的面前,双手一下子攀住小老头的双肩,口里欷虚欠言道:“原来是辛师傅从天而降……朕适才也太过失礼了!还望辛师傅不要见怪才是啊!”
赵普霎时便明白了。赵匡胤曾不止一次地对他谈起过这辛文悦其人其事。赵匡胤十岁时随父母由洛阳迁至汴梁,辛文悦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成了赵匡胤的老师。赵匡胤虽然跟着辛文悦没学到多少经书上的知识,但却在辛文悦的引荐下,跟着辛文悦的一个江湖朋友学得了一身过硬的武艺。赵匡胤曾这么对赵普言道:“朕如果没有你,就不可能得到天下,而朕如果没有辛文悦,就不可能踏上得到天下的征途!”由此可见,在赵匡胤的心目中,辛文悦与赵普的地位差不多是相当的。有所不同的是,自滁州相遇之后,赵普就一直与赵匡胤在一起,而赵匡胤与辛文悦之间,却有三十多年未曾相见。
现在,赵匡胤与辛文悦终于重逢了。可不知为什么,见赵匡胤和辛文悦那种拉拉扯扯的亲热劲儿,赵普既感到厌恶更觉得不快。所以,赵普就异常响亮地清了一下嗓子,然后竭力平静地言道:“皇上与这位辛师傅久别重逢,固然可喜可贺,但臣以为,皇上与这位辛师傅如此勾肩搭背,也着实有违礼数!”
赵匡胤“哎”了一声道:“爱卿所言差矣!这位辛师傅不是外人,乃朕的恩师,既如此,也就无需讲甚礼数了!”
赵普却盯着辛文悦言道:“辛师傅的大名,赵某早有所闻,如雷贯耳!只不过,赵某想提醒辛师傅的是,皇上如此待你,是皇上大仁大义的表现,而你乃是读书人,本当明白君君臣臣的道理,可是你,见了皇上立而不跪于先,又与皇上拉拉扯扯在后,敢问辛师傅:你这般行为,还成何体统?”
赵普的声音虽不大,但极具震慑力。那辛文悦一时间竟然有些愣住了。赵匡胤见状连忙对赵普道:“爱卿休得再多言!朕要带辛师傅入宫大醉一场!这里面试之事,就由爱卿代朕全权处理了!”
赵匡胤说完,也不容赵普再言,就携着辛文悦一起摆驾回宫了。剩着赵普,在原地怔了半天,这才记起自己的肚子里还空空如也。
虽然对皇上带着辛文悦径直离去颇为不快,但赵普对面试之事也不敢稍有马虎。不管怎么说,此次面试,终归是在为朝廷选拔人才。待面试完毕,将数百篇文章收拢封好,已是午夜以后了。
赵普对应试者言道:“十天之后,尔等的名次便可排列出来。现在,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应试者都散去了,监考的各位大臣也回府歇息了,但赵普还在忙碌着。他不是忙碌着阅览文章,而是忙碌着找有关人员打听辛文悦的情况。待忙碌结束之后,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赵普依然没有休息,他又急急忙忙地走进了开封府。巧的是,已经离京十数天的赵光义昨晚上回来了。于是赵普就如此这般地对赵光义说了一通。赵光义保证道:“赵兄放心,如果皇上果如赵兄所言,那兄弟一定力劝皇上!”
赵普都对赵光义说了些什么?原来,赵普有一种预感。他预感到,皇上肯定想让那辛文悦留在朝中为官。而赵普却想抵制皇上的这种行为,但又怕自己一人的力量过于单薄,所以就跑来联络赵光义一起反对皇上。
果然,赵普正要离开开封府的时候,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跑来传旨:着赵普立即入宫见驾商讨国事。
赵普笑谓赵光义道:“如果赵某所料不差,皇上这国事定是指的那辛文悦入朝为官一事!”
赵光义言道:“兄弟陪赵兄一同入宫。”
于是赵普和赵光义就一同离开了开封府。入得宫来,见了赵匡胤,赵光义率先言道:“臣弟昨夜归京,特来禀告皇上知道。”
赵匡胤笑容满面地道:“光义来得正好!朕欲与赵普所谈之事,光义你也可发表意见。”
接着,赵匡胤问了赵普昨晚面试之事,赵普如实作答。赵匡胤看着赵普通红的双眼道:“爱卿昨晚太过辛苦了!所收文章,当仍由爱卿全权定夺。爱卿办事,朕总是放心的!”
赵光义言道:“闻听皇上昨夜喜逢早年师傅,臣弟这里给皇上道贺了!”
赵匡胤“哈哈”大笑道:“光义,你的消息真是灵通啊!朕要与尔等商谈的,正是关于朕的那位师傅的事情!”
赵普和赵光义默然。就听赵匡胤言道:“辛师傅虽然是朕早年的恩师,但他在朕的成长道路上,却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朕常常这样想:如果朕早年没有得遇辛师傅,那朕以后的生活道路又会是什么样?故而,在朕的内心深处,的确是对辛师傅充满了感激之情……”
赵普开口道:“皇上如此不忘旧情,着实让臣等万分感动!”
“是啊是啊,”赵匡胤连连点头。“旧情的确难忘啊!朕此番巧遇恩师,心中是既欣喜又惭愧!朕欣喜的是:三十多年了,朕还能与恩师重逢!朕惭愧的是:朕虽贵为天子,但却让恩师漂泊了这么多年!从昨晚得见恩师的那一刻起,朕就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恩师再继续漂泊下去了!恩师给了朕一条成长的道路,那朕就应该还恩师一生的荣华富贵!”
赵匡胤说得一往情深。停顿了一下,他对着赵普问道:“朕打算给辛师傅一个官职,爱卿以为如何?”
赵普回道:“皇上所言,天经地义!”
大宋皇上的师傅,理所应当地要在大宋为官。赵光义问道:“不知皇上准备给那辛师傅一个何等官职?”
赵匡胤沉吟道:“朕考虑过了,如果给辛师傅太高的官位,恐朝中上下不服,可如果给辛师傅的官位太低,又实难表达朕对恩师的一片心意。所以,朕斟酌再三,打算让辛师傅在朝中任枢密副使一职!”
赵普和赵光义闻言都不觉一怔。当时的大宋朝廷,最高的权力机构叫做“中书门下”,又称“政事堂”、“都堂”。中书门下的最高长官谓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即正宰相。副宰相名为“参知政事”。比中书门下略低一等的权力机构便是“枢密院”——实际上,如果单从权限这一角度来考虑,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应该是相并列的两个机构:中书门下管文,号“东府”,枢密院管武,号“西府”,合称为“二府”,分管天下文武大权——枢密院的最高长官称为枢密使或知枢密院事(赵普任宰相前曾任此职),副长官就叫枢密副使或同知枢密院事。很明显,枢密副使当为大宋朝廷中的一个显赫职位,而担任此职的人当然也就是大宋朝廷中的重臣了。
虽然,赵普早就料到赵匡胤会让那辛文悦入朝为官,但却没料到赵匡胤会让辛文悦担当如此重职。赵普如此,赵光义就更感意外。所以,赵匡胤说过之后,赵普和赵光义就怔在那里,半天没做声。
赵匡胤又说话了:“你们这是怎么了?朕打算让辛师傅任枢密副使一职,你们为何不表明态度?”
赵普表态了:“皇上,那辛师傅究竟任何职,自然是你说了算。只不过,在皇上做出决定之前,臣有一句话想告诉皇上知道。”
赵匡胤言道:“你有何话尽管说。”
赵普言道:“臣想告诉皇上的一句话是:那辛师傅是一个品行不端、劣迹斑斑之人!”
赵匡胤惊道:“赵普,你何出此言?”
赵普不紧不慢地道:“据臣所知,那辛师傅在入京之前,一直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这还不算,他常常勾结不法官吏,恃强凌弱、为非作歹,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赵普!”赵匡胤赶紧道,“你是否言过其实了?”
赵普回道:“皇上若不信臣之言,可派人详加调查!臣还想告诉皇上一件事:那辛师傅入京总共五日,除昨晚外,其余四日皆留宿在妓馆之中!”
“这,”赵匡胤不禁愕然,“竟有这等事?”
赵普言道:“此事不难调查。皇上只需派人到京城的那几家有名的妓馆中去打探一下便可知道究竟!”
“皇上!”赵光义也表态了,“那辛师傅并非正经的读书人,根本就是一个寻花问柳、不务正业之徒!臣弟以为,似这等样人,不仅不可担任枢密副使之职,就是在朝中为官,也不够格!”
赵普连忙道:“臣以为,开封尹大人所言甚是,请皇上三思!”
赵匡胤默然。忽地,他盯着赵光义问道:“你对朕说实话:你此番与赵普一同入宫见朕,可是出自赵普的主意?”
赵光义回道:“臣弟不敢欺瞒,那辛师傅之事,确是赵普赵大人对臣弟提及,但入宫见皇上一事,又确是臣弟自作主张!”
“是吗?”赵匡胤不相信,目光转向了赵普道:“你也对朕说实话:你是不是与光义约好了,一同来反对朕?”
赵普回道:“臣如何敢反对皇上?但皇上既然这么说了,臣也不便否认,因为臣即使否认,皇上也不会相信!”
“那好吧,”赵匡胤言道,“既然你和光义双双反对朕,那朕就把辛师傅派往京城之外去做官,这总可以了吧?”
赵匡胤做出让步了。赵光义问道:“但不知皇上准备把辛师傅派往何处任何职?”
赵匡胤脱口而出道:“让辛师傅去房州做刺史!”
从“脱口而出”不难看出,赵匡胤也料到了赵普会反对他让辛文悦入朝为官,所以就做好了第二步的打算。赵匡胤心里话:赵普,你这下子总该无话可说了吧?
谁知,赵普还是有话说:“皇上,臣以为,那辛师傅不能去房州做刺史!”
赵匡胤大感意外:“赵普,你这是何意?你说辛师傅不能在朝为官,朕同意了,可朕让他去房州做刺史,你为何还要反对?你这不是成心与朕过不去吗?”
赵光义也颇为不解地看着赵普。因为他与赵普约好了:只要辛文悦不在朝为臣,做什么官都可以。既如此,赵普为什么又要反对?
就听赵普言道:“皇上,并非臣故意跟皇上过不去,而是臣以为,那辛师傅实在不宜去房州做刺史,因为,那周郑王柴宗训就在房州!”
柴宗训即是周世宗柴荣的儿子。赵匡胤建宋后,改恭帝柴宗训为郑王,封在房州。
赵匡胤皱眉道:“赵普,柴宗训在房州与辛师傅去房州做刺史有何关系?你这岂不是故意找借口反对朕?”
赵普忙道:“皇上误会臣了!臣的意思是,那辛师傅缺德少能,如果去了房州之后与那柴宗训闹出矛盾来,岂不是让皇上很不愉快?”
“赵普,”赵匡胤突然加大了音量,“朕老实告诉你,让朕很不愉快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赵普!你刚才说什么?你说那辛师傅缺德少能?这话也是你说的吗?辛师傅是朕的恩师,他缺德少能了,那朕岂不也是如此?赵普,朕且问你:是不是在你的心目中,朕一直是一个缺德少能的皇帝?”
赵普“啊”了一声道:“皇上,你如何能这般理解臣语?”
赵光义也赶紧道:“皇上,臣弟以为,赵普适才所言,对皇上并无恶意!”
“好了!”赵匡胤大叫了一声,“你们都不要再啰嗦了!即使你们串通一气来反对朕,朕也不会改变决定的!”
赵普还要说什么,但赵匡胤却径直离开了。再看赵普,空张着两片唇,那想要说的话就粘在舌头上,咽下去不是,吐出来也不是。这滋味儿当真不好受啊!
赵光义挪到赵普的跟前道:“走吧,出宫吧!再呆下去,恐皇上会真的以为我等在结党营私与他作对!”
赵普“唉”了一声道:“光义兄弟,天地良心作证:我赵普并无私心杂念,一切都是在为国事着想啊!”
“我当然知道,”赵光义点了点头,“而且我想,皇上冷静下来之后,也定会明白赵兄的一片忠心的!”
赵普又“唉”了一声道:“忠臣难当,自古皆然啊!”
那么,赵普反对那辛文悦在朝为臣,是否真的完全出于忠心?似乎也不尽然。且听他回到家之后与妻子和氏之间的一段对话。
和氏问道:“老爷,你为何要反对那辛文悦在朝为臣?”
赵普回道:“夫人应该好好想一想:那辛文悦本是皇上的早年师傅,皇上对他一直念念不忘,如果他在朝为臣、紧紧地跟在了皇上的身边,那老爷我的权限岂不是受到了莫大的影响?”
而实际上,赵光义之所以站在赵普一边反对辛文悦留朝为官,他与赵普私交甚笃固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和赵普一样:赵光义也在担心自己的权力会因辛文悦留朝而受到削弱。但是,这并不等于说赵普反对赵匡胤的决定就是完全出于私心。
和氏还曾问道:“老爷,皇上让辛文悦去房州做刺史,你为何还要反对?”
赵普答道:“因为老爷我觉得,那辛文悦确实不是一个正经东西。他去房州做刺史,极有可能与那郑王柴宗训闹出矛盾来。如果矛盾闹得大了,皇上将不好收拾啊!不管怎么说,皇上过去也曾受到周世宗的眷顾。不是周世宗柴荣对皇上眷顾有加,皇上又焉能一步步地走到今天?老爷以为,当今皇上理应对郑王柴宗训关怀备至才是啊!”
和氏又问:“老爷,即使那辛文悦在房州与郑王柴宗训闹得不可开交,与老爷你又有何干?”
赵普叹道:“夫人恐有所不知,如果辛文悦与柴宗训果然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那就势必造成房州一带的不稳定,而这不稳定又极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皇上一统天下的大计……夫人,老爷我虽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徒,但也在整天想着要尽自己所能辅助皇上了却一统天下的心愿!夫人想想看,待天下一统、四海归宋之时,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所以,只要有可能危及到大宋江山的稳定、影响到统一大业的事情,哪怕是皇上已经旨令定夺了的,老爷我也会在皇上的面前据理力争!”
且撇开赵普是不是“沽名钓誉之徒”不论,就赵普这一番话本身而言,他反对让辛文悦去房州做刺史,也的确是出于一片公心的。
和氏幽幽言道:“老爷,你虽然敢在皇上的面前据理力争,但皇上嘴大,你嘴小,你最终也是拗不过皇上的!”
赵普承认道:“夫人说的是!去年和前年我反对北伐,但皇上还是北伐了,现在我反对辛文悦出任房州刺史,但辛文悦还将大摇大摆地出任房州!不过夫人请放心,虽然我的嘴没有皇上的嘴大,但我依然会在皇上的面前说个不休!”
和氏最后道:“既然如此,那老爷和皇上就终究有决裂的一天!”
赵普说出了三个字:“我知道!”
很快,也就是正月底的一天,那辛文悦带着一干随从去房州上任了。辛文悦离京的时候,赵匡胤亲自赶往城门相送,并再三叮嘱辛文悦有空常回京城看看。赵匡胤叮嘱辛文悦的时候,双眼湿润了,几乎要落下泪来。
因为皇上都为辛文悦送行了,所以赶往城外为辛文悦送行的朝中大臣就很多,连赵普也夹杂在送行的人群之中。只不过,赵普来为辛文悦送行,倒不是完全看赵匡胤的面子。赵普一边为辛文悦送行一边这样想:虽然辛文悦最终还是去了房州,但毕竟没能留在朝中。所以赵普就又这么想:皇上哎,你其实并没有赢,我赵普也没有输。
看起来,赵普是在暗暗地与赵匡胤较劲了。其实呢,这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虽然因辛文悦之事使得赵匡胤和赵普之间闹了一点不愉快,但就当时而言,这点不愉快还不足以影响二度北伐失败后赵匡胤和赵普之间所建立起来的那种良好的关系。实际上,赵匡胤对赵普还是十分信任的。
比如,三月中旬的一天傍晚,赵匡胤正在宫中用膳。左边坐着宋皇后,右边坐着花蕊夫人,赵匡胤虽然没有左拥右抱,但也其乐融融、乐在其中。就在这时,太监来报:赵普求见。赵匡胤笑谓宋皇后和花蕊夫人道:“赵普此时入宫,定是来蹭饭吃的!”
然而赵匡胤想错了,因为赵普已经吃过饭了。赵匡胤问赵普道:“爱卿,你既已吃过晚饭,此时进宫何干?难道你不知道此时正是朕用膳之时?”
“臣自然知道,”赵普瞟了花蕊夫人一眼,“所以臣现在进宫来了!不然,待皇上用膳完毕休息了,臣就不便也不敢来打扰了!”
实际上,赵匡胤很少吃过晚饭马上就休息的,而对赵普来说,似乎也不存在什么“不敢来打扰”的问题。所以,赵匡胤忙着问道:“赵普,发生了什么事?”
赵普又瞟了宋皇后一眼:“臣想与皇上单独谈……”
赵匡胤明白了,赵普欲谈之事,定与宋皇后与花蕊夫人有关,不然,赵普是不会要求什么“单独谈”的。
果然,待宋皇后和花蕊夫人离去后,赵普言道:“臣刚刚接到禀报,说那忠武节度使宋延渥大人在寿春治所大肆营造私邸,且广纳姬妾、强抢民女,惹得民怨沸腾、影响极坏!”
听了赵普之言,赵匡胤不觉一怔。但旋即,他就嬉笑着言道:“爱卿啊,朕之国丈在寿春建几间房屋、纳几个女人,这好像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吧?你又何必这般神秘兮兮地入宫见朕?难道,你要朕就因为这点小事去惩处国丈?”
“臣正是此意!”赵普言道,“臣以为,此事非小,皇上当严肃待之!”
赵匡胤略略皱了皱眉道:“赵普,朕本以为你为人处事十分地公平和公正,可现在看来,朕想错了!”
赵普一惊:“皇上何出此言?”
赵匡胤慢悠悠地言道:“你赵普在洛阳秘密地修建私邸,也广纳姬妾,而朕却佯装不知,更没有追究。可现在倒好,国丈在寿春修了一点私邸、养了一点女人,你却一本正经地跑到朕的面前来要朕严肃待之,试问:你这么做是公平呢,还是公正啊?”
赵普连忙道:“皇上没有仔细听臣所言啊!臣在洛阳所为与宋大人在寿春所为,貌似相同,实则大不同也!”
赵匡胤抬了抬眼皮道:“愿闻爱卿高见!”
赵普侃侃而谈道:“如果宋大人只是在寿春修一点私邸、养一点女人,那臣决不会跑到皇上的面前来说三道四。因为臣在洛阳也是如此,又有何脸面指责宋大人?但臣先前说过,宋大人不仅仅是修一点私邸、养一点女人的问题,他还公然派属下四处强抢民女,以致寿春的百姓怨声载道!皇上,寿春乃大宋重镇,如果寿春不稳,那皇上即将开始的南征大计就必将受到影响!皇上,此事切不可等闲视之啊!”
赵匡胤默然。赵普接着言道:“如果臣在洛阳所为惹起了民怨民愤,那臣愿受皇上的任何处罚!”
赵匡胤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道:“爱卿啊,依你之见,国丈当如何处罚啊?”
赵普言道:“依臣愚见,国丈大人虽然有错,但错在小节,且寿春一带目前也无什么大的变故,所以,臣以为,皇上只需将国丈大人调离寿春也就是了!”
“好,”赵匡胤立即道,“就依爱卿所言!”
事实是,赵匡胤最终不仅将宋延渥调离了寿春,还只封了宋延渥一个“静难节度使”的空衔。因为赵匡胤悟出,如果宋廷渥手中的权力太大,真要是惹出什么乱子来,还着实不太好处理。
赵匡胤又问赵普道:“寿春乃战略要地,大军南征时,恐许多粮草都要从那一带筹措。你说,国丈调离以后,谁人去那里镇守比较合适?”
赵普似乎早就想好了人选:“臣以为,王审琦可以镇守寿春!”
赵匡胤一愕:“赵普,你不是开玩笑吧?王审琦乃朕的结义兄弟,早就被朕解除了兵权,现在又重新起用他,恐不太合适吧?”
赵普言道:“臣以为没有什么不适合的。臣还以为,王审琦现在是皇上的儿女亲家,去镇守寿春正合适!”
赵匡胤还是有点犹豫:“赵普,朕早年的结义兄弟都赋闲在家,如果独独起用王审琦,其他的人会怎么看?”
赵普惊讶道:“皇上如何会这么健忘?那李继勋李大将军岂不也是皇上早年的结义兄弟?”
不错,李继勋确是赵匡胤早年结义的十兄弟之一。李继勋不仅依然受到赵匡胤的重用,且还是宋军第一次北伐的主帅。
赵匡胤自嘲地一笑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朕连早年结义的十个兄弟都有些淡忘了!”
赵普问道:“皇上可否同意让那王审琦去镇守寿春?”
“同意!”赵匡胤点头道,“王审琦不仅善战,且足智多谋,他一定能将寿春治理得歌舞升平的!”
赵匡胤说对了。王审琦领忠武节度使出镇寿春以后,深得当地官吏和百姓的拥戴。赵匡胤死后,王审琦依然兢兢业业地镇守在寿春。
因为辛文悦的事情,赵匡胤和赵普之间闹了一点不愉快,而因为宋延渥的事情,赵匡胤和赵普之间又一下子变得异常地亲近起来。亲近到什么程度?举个例子说吧,这年(开宝三年)的七月份,赵普患了一场病,一连数日不能上朝。赵匡胤不仅亲自带着御医前往宰相府看望,还一下子赏赐给赵普五千两银子和五千匹绢。那和氏也跟着沾了光,得到了赵匡胤赏赐的五十两银子和三千匹绢。
赵普的病刚一好,赵匡胤就把他召到了宫中。赵匡胤问道:“大军和粮草朕已准备就绪,你以为何时南征为宜?”
赵普回道:“过了秋天为宜。那时南方就不那么酷热了!”
赵匡胤点头,又问:“何人挂帅为宜?”
赵普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曹彬!”
赵匡胤摇头:“攻打南汉用不着曹彬,朕想把曹彬留着下一步动用。你再推举其他人选。”
赵普思忖了片刻,然后道:“潭州防御史潘美、朗州团练使尹崇珂可用!”
“好!”赵匡胤一乐:“就这么定了!”
赵匡胤即将攻战的对象是南汉国。
开宝三年(公元970年)九月,赵匡胤任命潭州防御使潘美为“桂州道行营都部署”(即南征宋军的主帅)、朗州团练使尹崇珂为副都部署(即副帅),领十万宋军远征南汉。
赵匡胤攻打南汉的借口是正大光明的。他对潘美和尹崇珂言道:“朕听说南汉的百姓受尽了刘鋹的欺凌盘剥,朕有责任救南汉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赵匡胤还任命那个夺得箭术和格斗双料冠军的马林为南征宋军的正选先锋将军,领一万禁军先行南下。
赵匡胤对马林是抱有莫大期望的。他曾这么对赵普问道:“你说,朕为何要派马林做先锋?”
赵普回道:“臣以为,南汉兵马虽然较多,但军心不稳、官兵怯战,马林本乃勇猛无比之夫,皇上派他先行,正好可以凭借其勇猛胜南汉官兵的怯懦!”
“不错!”赵匡胤言道,“这就叫以大宋之长克南汉之短!在朕看来,马林虽只有一万人,但十万南汉军也不能挡也!”
赵普笑问道:“既然如此,马林一人便可拿下广州,皇上又何必派潘美和尹崇珂南下?”
赵匡胤“啊”了一声道:“赵普,你这是在明知故问吧?朕此次南征,志在必得!马林虽然勇猛无比,但毕竟没有实战的经验,如果朕只依靠马林一人,倘若马林出师不利,那朕岂不是蹈了北伐的覆辙?此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者也!”
赵普不禁笑出了声:“皇上,你真是越来越英明了!”
马林出征前,赵匡胤设宴为其饯行。赵普、赵光义等朝中重臣都被邀来作陪。席间,赵匡胤满怀深情又满怀期待地对马林言道:“爱卿,有句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朕此次南征之事,究竟能不能一帆风顺,关键就看你这个头开得如何了!”
马林立即道:“皇上,微臣如果开不好这个头,定马革裹尸以还!”
“爱卿言重了!”赵匡胤乐呵呵地道,“不过,爱卿这等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气魄和精神,朕还是非常欣赏的!”
赵普提醒马林道:“将军,南汉兵马虽弱,但毕竟人数众多,加上南汉山川纵横、地形复杂,将军须倍加小心才是!出师不利事小,但若辜负了皇上的重托和期望可就事大了!”
马林忙着向赵普保证道:“宰相大人之言,末将已谨记!末将决不敢辜负皇上的重托和期望!”
赵匡胤最后提议道:“来,让朕与各位爱卿预祝马将军马到成功!”
马林便精神抖擞地离开汴梁南下了。马林走后,赵匡胤问赵普道:“你对朕说实话:马林此番南下,能否真的马到成功?”
看来,赵匡胤对马林终究是有些不放心的。赵普回道:“禀皇上,马林能否马到成功,臣实不敢肯定,臣敢肯定的是:马林此番南下,必能打几场胜仗!”
“赵普,”赵匡胤马上道,“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如果马林不能打胜仗,朕又何必派他南下?”
赵普赔笑道:“马林是皇上钦派,所以臣此时此地似乎只能讲些废话……”
赵匡胤听出了赵普的话中好像含有别样的意思,但没有追问,只是定定地遥望着南方,似乎在凝视着马林的一举一动。
马林的行军速度很快。他手下一万禁军全是骑兵,又没有什么粮草的负累,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吃完以后揣上几天干粮又继续走。
赵匡胤的战略意图是:先把南汉在广西的地盘抢到手,再向东攻占广州北部的城池,然后南下夺取广州、彻底吞没南汉。所以,马林先行南下的目的地便是广西的东北部。
马林本来的想法是:用一个月的时间抵达广西边境,略略休整后便向南汉军盘踞的城市发动进攻。然而,从汴梁到广西确实太遥远了,仅直线距离就差不多有三千里,加上曲里拐弯的路程,又何止四五千里?
故而,尽管马林所率全是骑兵,也很难在一月的时间里走完全程。部队经河南、历湖北,跨入湖南地界时,已是人困马乏。马林不管,依然催促手下道:“打起精神,继续前进!”还鼓励手下道:“只要攻下一个城池,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在马林的催促和鼓励下,一万宋军开始玩命了:只要胯下的战马还能够跑动,就不停歇地向前赶路。尽管如此,待一万宋军赶到广西东北边境时,也整整花去了三十五天的时间,还有数百名士兵掉了队。
马林命令部下开进一个小镇原地休整。他自己则不顾疲劳忙着去侦察敌情。据侦察得知,南汉在广西境内的三个主要城池中,贺州(今广西贺县,距广东西境一百多里)驻军最多,有近二万人,昭州(今广西平乐,位于贺县西部偏北二百多里处)次之,有万余南汉军,桂州(今广西桂林,位于平乐北部偏西二百多里处)城内南汉军最少,只有七八千人。
按常理,马林应该率军先去攻打桂州,一则因为桂州城内敌军少,二则因为当时宋军距桂州城最近。
然而,马林却做出了一个令手下大感意外的决定:全军南下,直趋贺州。
这一扑,便正式拉开了赵匡胤吞并南汉的战争序幕,也立即震惊了在广州的南汉小朝廷。
闻听宋军已攻入广西境内并直向贺州扑来,南汉朝廷上下极为惶恐。当时,刘鋹正在广州城护城河里的一条豪华的游船上与内太师兼六军观军容使李托的两个女儿尽情尽兴地玩耍,忽地,那李托神色紧张地跑来,告诉刘鋹宋军已经攻入之事。刘鋹大惊道:“赵匡胤意欲何为?为何不事先通知于朕?”
李托“唉”道:“皇上,别说没用的了,快想办法应付吧!如果贺州有失,那大汉国西部的地盘就全完了!”
刘鋹连忙道:“事已至此,你叫朕有什么办法好想?应该是你想办法才对!”
“好,好!”李托点头道,“臣以为,皇上应速派龚大人前往贺州督战!无论如何,贺州也不能丢!”
刘鋹没有意见,当即召来龚澄枢,令其马上前往贺州。龚澄枢倒也没有推拒,还对着刘鋹慷慨陈词道:“国家有难,臣理应为国分忧!”
从广州到贺州,至少有四五百里路程。而龚澄枢带着几个随人只用了三四天的时间就跑完了,其速度竟然比南下的马林还要快。他到达贺州的时候,马林距贺州还有一百多里。
可是,龚澄枢刚一走进贺州城,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何?宋军将至、大战将即,可贺州城内的南汉官兵依旧懒洋洋的,连一点紧张的气氛也没有。
这里有必要说明的是,南汉军队已经好多年没有打过仗了。赵匡胤吞并了湖北湖南后,其地盘虽然与南汉国接壤,但一时没有南下,且湖南南部的驻军也很少。占据福建泉、漳二州的陈洪进和南唐国李煜,虽然都与刘鋹比邻,却都抱着与刘鋹井水不犯河水的想法。故而,南汉的军队除了与被逼反抗的百姓有些战斗外,已经多年没有打过一场真正的战争了。而刘鋹只顾自己享乐,根本不去过问军队之事。加上贺州、桂州等地当时又属于边城,城内的南汉官兵其生活条件就更差、更加地无人问津。这样一来,龚澄枢走进贺州城、发现城内的南汉军队几无斗志也就不足为奇了。
龚澄枢很着急,也很忧虑。他忙着把大大小小的军官都召到一起开会。可那些大大小小的南汉军官根本就不买龚澄枢的账。
恰好此时有人来报,说宋军已经开到了芳林(贺州北面不远)。上百名南汉军官转瞬间便在龚澄枢的眼皮子底下没了踪影。军官们跑了,士兵们当然不会再呆在城里。龚澄枢眼睁睁地看着成群结队的士兵跑出城外而无可奈何。
最终,龚澄枢也跑了。南汉重镇贺州,还没开战就失守了。
闻听贺州之敌已全然跑散,马林大喜,宋军官兵也大喜。但二者的大喜却不同,马林喜的是:南汉军队真的是不堪一击啊!而许多宋军官兵喜的是:马将军说过,攻下一座城池就可以为所欲为,现在,贺州城等于是被攻下了,我们便可以在贺州城里为所欲为了。
就在许多宋军官兵想像着到贺州城里如何为所欲为的当口,马林却突然下令:部队暂不进入贺州城,迅速向贺州以东开进。
不少宋军官兵暗暗地发起牢骚来。马林把大小将领召到身边言道:“我马某说话不会不算数,只是刘鋹不会轻易地放弃贺州,定会从广州派兵前来。告诉弟兄们,只要能将刘鋹的援兵击溃,我就让他们在贺州城里狂欢三天!”
马林言中了。刘鋹再昏庸,也知道贺州不能失守。贺州若失,不仅在广西的地盘化为乌有,就是在广东的地盘也岌岌可危。所以,见到那龚澄枢狼狈地逃回来,刘鋹就大惊失色地问道:“贺州被宋军占了?”
龚澄枢回道:“臣离开时,宋军还未至,但此时此刻,贺州定已落入宋军之手!”
待问清了龚澄枢贺州之行的情况后,刘鋹更为惊惧道:“朕二万军队,还未看见宋军的影子就一哄而散?”
龚澄枢很是悲伤地道:“……臣本想与贺州共存亡,可仅凭臣一人之力,又实难抵挡宋军啊!”
刘鋹无奈,只得召集群臣议事。还不错,南汉君臣在朝廷上很快地达成了两个共识。一个共识是:贺州决不能丢,一定要把它夺回来。另一个共识是:应该叫那潘崇彻领兵出征。
然而,潘崇彻自从被刘鋹解除了兵权之后,一直心怀不满,更主要的,闻听宋军已经南下之后,他就对南汉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故而,刘鋹旨令他率军出征,他却推说患了眼疾不能出征,甚至,他都没有接下刘鋹的圣旨。
刘鋹大怒,立刻要处死潘崇彻。龚澄枢劝道:“皇上息怒,现在国家正是用人之际,理当饶过潘崇彻一死……”
李托也劝刘鋹道:“潘崇彻只是一时想不开,容臣等去慢慢地开导他……”
龚澄枢和李托之所以要帮潘崇彻说话,是因为他们清醒地认识到,待宋军打到广东,能与宋军相抗衡的,恐怕只有潘崇彻了。
然贺州之事急,不能干等着那潘崇彻慢慢地转变思想。而龚澄枢和李托等人又并无统兵出战之意,刘鋹一气之下,指派太监伍彦柔领三万兵马出征贺州。
刘鋹对伍彦柔许诺道:“只要你夺回了贺州,朕宫中的金银财宝随你挑!”
而伍彦柔却言道:“臣不需要皇上的金银财宝,臣只希望能够得到皇上身边的一个波斯国女人……”
一个太监,却想得到波斯女人,确是一件新鲜的事儿。刘鋹一狠心、一咬牙,慨然言道:“好,伍彦柔只要你打垮了宋军,朕身边的波斯女随你挑!”
看来,为救国难,刘鋹也不惜做出牺牲了。而伍彦柔,听了刘鋹的话之后,就乐滋滋地领兵离开广州往西北而去。
伍彦柔离开广州的时候心里确实是乐滋滋的。因为他这么想:听说开往贺州的宋军只有一万人,而他身边却是整整三万兵马,以三万对一万,当然是稳操胜券了。所以伍彦柔又不禁这么想:待我凯旋归来,得了皇上身边的一个波斯女,该如何玩弄于她呢?
伍彦柔还没有想出个结果来呢,手下禀报:战船已无法再向前开了。
伍彦柔此番出征,是沿着绥江水陆并进的。一万水军乘船行驶在江面上,二万步军沿绥江两岸向前推进。伍彦柔端坐在一艘大战船的船头上指挥着三军。看他那得意非凡的表情,俨然是一位胸有成竹的大将军。
战船无法再向前开了,就说明已经到了绥江的源头。绥江源头北面不远,是一个叫南乡的地方。从南乡向西北走上一百多里,就是那个贺州城。
伍彦柔下令:水军弃舟登岸,三军一起开往南乡。因为时已近午,所以伍彦柔又下令:在南乡吃过午饭后,立即向贺州进发。三万南汉军就乱哄哄地向南乡而去。伍彦柔很会享受,他既不是步行,也没有骑马。据载,伍彦柔当时是坐在一把椅子上的,由几个士兵抬着,优哉游哉地向前移动着。
只可惜,伍彦柔的这种优哉游哉的享受并没能维持多久。大概是南汉军的先头部队刚刚抵达南乡的那个当口,突地,从南汉军的左边杀过来一彪人马,中有两面大旗,一面大旗上书着斗大的“宋”字,另一面大旗上写有一个斗大的“马”字。南汉军还没有把那“宋”字和“马”字看清楚呢,从右边又杀过来一彪骑兵。这回,南汉军看清楚了,从右边杀过来的人马中也飘扬着两面大旗,一面是“宋”字,另一面是“马”字。
南汉军顿时大乱。乱到什么程度?抬着伍彦柔的那几个士兵把伍彦柔往地上一撂,拔腿就跑。任伍彦柔喊破了嗓子,那几个士兵也没有回头。
伍彦柔当然也想跑,但为进已晚。从正面又杀过来一哨人马,冲在最前面的一匹战马之上,赫然端坐的正是那马林。
马林早就瞅准了伍彦柔的所在,率一千多骑笔直地扑向伍彦柔。虽然也有一些南汉官兵拢在了伍彦柔的周围,但马林手中的一柄长剑却足以使鬼神胆寒。而马林身后的宋军官兵也个个奋勇争先、锐不可挡。原先拢在伍彦柔周围的南汉官兵见势不妙,再也顾不得什么伍彦柔了,纷纷夺路而逃。很快,马林的战马就踏到了伍彦柔的面前。当时的伍彦柔,几乎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马林长剑一扬,便要取伍彦柔的性命。谁知伍彦柔双手一摆道:“且慢!你不能杀我!”
马林一怔,长剑悬在了空中:“马某为何不能杀你?”
伍彦柔挺认真地回道:“因为有一个波斯女人还在等着我……”
马林被闹糊涂了。但也只是糊涂了一瞬,马林的长剑便在伍彦柔的颈间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弧线过后,伍彦柔身首分离。令人拍案叫绝的是,伍彦柔的脑袋刚一脱离身子,还没有往下落呢,就被马林的长剑挑在了空中,而与此同时,伍彦柔那没脑袋的身子则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再看伍彦柔的那个脑袋,一对眼睛愕然大张着,似乎在质询马林一个问题:你为何不理解我的心情啊!
马林自然不会去考虑伍彦柔的什么心情。他左手提溜着伍彦柔的脑袋,右手挥舞着滴血的长剑,一边纵情驰骋着一边大嚎大叫道:“弟兄们,只顾杀啊!”
在马林的号召下,从中午至黄昏,一万宋军竟然将三万南汉军砍死了十之七八。数以万计的南汉官兵倒在了绥江两岸。鲜血将绥江水染红,绥江变成了一条血江。
只有一百多个南汉官兵成了宋军的俘虏,但这些俘虏还被马林毫不留情地杀死了。杀完了俘虏之后,马林问手下官兵道:“你们是想在南乡过夜呢,还是想开进贺州城里玩乐?”
宋军众官兵异口同声地回道:“开进贺州城!”
于是,激战了大半日的宋军官兵顾不得疲惫,在马林的率领下,一个个带着胜利的喜悦掉头向西驰去。在驰往贺州途中,一军官问马林道:“将军,我等进了贺州以后,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
马林回道:“马某决不食言!”
这下好了,贺州城内的南汉军早就跑光了。宋军大摇大摆地开进了贺州城。进城之后,马林先命人将城门封死,然后笑谓手下道:“你们可以行动了!”
宋军官兵便忙活开了。忙活些什么?无外乎“酒、色、财”三个字。喝酒的喝酒、找女人的找女人、抢东西的抢东西……这就苦了滞留在城内的那些南汉百姓了。还不仅是苦,有些百姓因不满宋军所为与宋军官兵发生争执,便遭毒打甚至遭杀。
当然,并非所有的宋军官兵都在干着伤天害理的勾当。宋军平日的纪律是比较严格的,禁军尤其如此。故而,尽管马林鼓励、号召手下在城内为非作歹,也仍有相当一部分宋军官兵没有加入到奸淫掳掠的行列中去。这些人顶多喝上一些酒,然后就找地方休息了。其中,有一位军官还奉劝马林道:“官兵如此肆意胡为,如果让皇上知道了,恐对将军不利……”
马林“哈哈”大笑道:“你未免太多虑了!皇上需要的是南汉的地盘,并未旨令我等善待这里的百姓,我让弟兄们在大战之余充分地享受一下生活的乐趣,又何错之有?既无错,又哪来的不利?”那军官不再言语。他再言语也没什么用,马林是这里的主将,一切由马林说了算。
宋军在贺州城内尽情地玩乐了三天。之后,马林下令:全军西进,夺取昭州。
昭州东南数十里有一个地方叫开建寨,地势较险要。昭州南汉军在这里驻有一支近二千人的部队,守将叫靳晖。就是这个靳晖,很让马林吃了一番苦头。
马林本以为,伍彦柔的三万军队都被打垮了,偌大的贺州城也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这小小的开建寨还不一蹴而就?马林甚至这样想:他的战马在寨外只要那么一嘶,寨内的南汉军恐都要吓趴下了。
谁知,那靳晖领着不到二千人的军队硬是在开建寨内与马林的宋军精锐骑兵厮杀了整整二天二夜。最后,因昭州刺史田行稠拒不派兵增援,靳晖实在是寡不敌众,才被宋军攻破了寨子。
宋军破寨前,靳晖对尚存的三百余手下道:“守寨已无望,你们各自逃命去吧!”
有二百来人从寨后逃走,另一百余人则坚持与靳晖一起战斗到底。结果,宋军攻入后,这一百余人全都战死,靳晖力尽被擒。
手下问马林如何处置靳晖,马林气急败坏地咆哮道:“砍死他!把他砍成肉酱!”
最终,靳晖被乱刀砍死,也真的被砍成了肉酱。这也难怪马林要发这么大的火:马林攻打开建寨的损失几乎是与伍彦柔作战时的损失的二倍。
所以,马林虽然乱刀砍死了靳晖,但心中却也不禁这样想:如果贺州城内的南汉军和伍彦柔都如靳晖一样的勇敢,那他马林是否还能杀伍彦柔在先,破贺州城于后,恐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不过,在马林的心目中,南汉军依然是不堪一击的。故而,攻破开建寨之后,马林就当即下令:迅速西进,一鼓作气拿下昭州。
马林还真的一鼓作气地拿下了昭州城。原因是,南汉昭州刺史弃城逃跑了。昭州刺吏田行稠早在宋军攻打开建寨的时候就想着如何逃跑了。宋军刚一攻破开建寨,田行稠就不顾一切地溜之乎也。
许是对攻打开建寨损失较大一直耿耿于怀的缘故吧,刚踏入昭州城,马林就板着脸孔宣言道:全体官兵,谁要是善待南汉人,就以通敌论处。
这样一来,几乎所有的宋军官兵都干起了烧杀淫掠的勾当。在贺州城内曾劝说过马林的那个军官本是想洁身自好的,却被马林严厉地教训了一顿,无奈之下,便也去抢一个小姑娘淫乐。这小姑娘算是很幸运的了,那军官玩弄了她一番之后,将她偷偷地放出了城。很显然,自宋军攻入之后,昭州城就变得一片狼藉了。
马林本想让手下在昭州城内好好地玩上几天的,可接到报告,说是宋军主帅潘美和副帅尹崇珂已率十万大军渡过了灌江,正向西南开进。
灌江位于广西东北角,大致由南向北流入湘江,距桂州不过二百多里。马林连忙下令:全军停止玩乐,立即开往西北,一定要在潘大人和尹大人赶到之前拿下桂州。
马林的这个目的又达到了。南汉桂州刺史李承进闻听昭州刺史田行稠弃城逃跑后就已经心惊胆寒,又闻听有十万宋军从东北开来,就更不敢呆在桂州城里了。如此,马林距桂州城还有近百里的时候,李承进就自然而然地步了田行稠的后尘。
马林洋洋得意地开进了桂州城。他不能不得意,他只率一万宋军,便将南汉在广西的地盘全部抢到手了,而且自己的损失还不大。这等功劳,除了他马林,谁人能及?
得意之余,马林也没忘了手下的弟兄们。他提醒手下道:“潘大人和尹大人至多还有一天就可以赶到,你们可要抓紧时间玩哦。”
实际上,哪里需要一天的时间?只半天工夫,桂州城就被宋军奸淫掳掠得乌烟瘴气。可谓不是战争胜似战争,桂州城内,到处可见被宋军杀害的南汉人的尸体。就是桂州城外,也不难见到一具又一具的尸骸。
待潘美和尹崇珂率大军赶到,尹崇珂惊问马林道:“那李承进已弃城逃跑,这里并无战事,又何来的这么许多尸骨?”
马林回道:“是末将手下弟兄行事不慎,一时误杀了人!”
“这岂是什么误杀?”尹崇珂大怒,“这分明是滥杀无辜!”
尹崇珂真想劈头盖脸地冲着马林大发一顿脾气,但被潘美劝下了。潘美私下里对尹崇珂言道:“那马林是皇上钦定的先锋将军,你又何必与他这般计较?”
尹崇珂张目反问道:“潘大人,马林如此滥杀,我等岂能不闻不问?若是皇上知道了,我等岂不要受到牵累?”
潘美轻轻一笑道:“皇上既然这等器重马林,那就不会怪罪于他。既没有怪罪,我等又何来的牵累?潘某以为,只要马林一如既往地攻城拔寨,那皇上就定然龙颜大悦!说不定,我等还会跟着马林沾光呢!”
尹崇珂摇了摇头道:“潘大人可还记得王全斌攻蜀之事?王全斌等人纵容部下胡为,导致蜀人群起反叛,皇上当时可是龙颜大怒的呀!”
“可结果呢?”潘美言道,“王全斌等人惹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到头来依旧是安然无恙,皇上只不过杀了几个替死鬼而已!”
尹崇珂默然。潘美笑道:“尹大人不必顾虑重重,一切自然会有马林担待!只要我等自己不胡为,又不纵容部下淫掠,那么,即使马林惹出了天大的乱子,也与我等无涉。相反,如果我等制约了马林、延误了皇上征服南汉的计划,那我等恐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尹崇珂终于点头道:“潘大人所言甚是!平心而论,就打仗来说,马林也的确是一位好手!皇上真是慧眼如炬啊!”
“所以啊,”潘美言道,“我们应尽量地让马林去施展这方面的才能。他才能施展得越充分,皇上就会越发地高兴!”
尹崇珂同意道:“一切但凭潘大人主张!”
于是,潘美就找来马林言道:“马将军连战连捷、势如破竹,我等真是佩服得很啊!潘某希望马将军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马林当即言道:“如果潘大人同意,末将这就率兵先行东进!”
“好!”潘美大声道,“我给马将军五万人马,如何?”
马林回道:“多谢潘大人!”又向潘美保证道:
“下官一定早日攻克广州,以待潘大人和尹大人到来!”
是呀,原先只有一万人,马林便在广西如入无人之境,现在,他手里有五万大军了,自然会有足够的信心一直打到广州。马林便信心十足地率军东进了。
再说刘鋹的南汉小朝廷,自伍彦柔在南乡兵败被杀后,就陷入了极度恐慌之中。接着,贺州、昭州和桂州等地相继被宋军攻占,南汉小朝廷就更是人心惶惶。连刘鋹都暂时告别了花天酒地的生活,开始忧虑起国事来。
刘鋹召来龚澄枢和李托问道:“宋军来势凶猛,汉军莫能抵挡,朕将为之奈何?”
龚澄枢言道:“臣以为,并非宋军多么凶猛,而是汉将太过怯懦了!那马林只率区区万人,却连夺贺州、昭州和桂州等地,这岂不都是那些汉将不战而逃的结果?”
李托言道:“龚大人所言甚是!如果贺州等地守将都能尽力与宋军拼杀,那马林又何以得逞一时?”
刘鋹唉声叹气道:“两位爱卿所言,朕都明白,可是,宋军眼看着就要打过来了,两位爱卿应该尽快地为朕出一个好主意才是啊!”
龚澄枢出主意了:“臣以为,贺江以西的地盘暂时是无法夺回来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把宋军堵在贺江以西,不让他们继续东进!”
李托同意道:“速派一支大军赶到贺江东岸,阻击宋军过江!”
刘鋹问道:“你们以为,谁人可领兵出战?”
龚澄枢和李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言道:“潘崇彻!”
看来,整个南汉朝廷,除了潘崇彻之外,也的确无人能够领兵打仗了。不仅龚澄枢和李托这么以为,连刘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刘鋹就点了点头,但旋即又皱眉问道:“朕上回命他出征,他推说有疾不应,这一回,他能听朕的话吗?”
龚澄枢言道:“臣以为,只要皇上大大地加封于他,他必然领旨出征!”
李托补充道:“臣以为,皇上仅仅加封于他,还未必奏效,皇上只有恩威并施,他才会答应!”
刘鋹果然恩威并施了,一边加封潘崇彻为内太师兼马步军都统,一边派人暗示潘崇彻:如果你不答应出征,朕就杀了你。
刘鋹的这一招还真的见了效。潘崇彻不仅答应领兵出征,还将全家老小都纳入军中,说要与宋军拼个你死我活。刘鋹高兴了,也放心了。他以为,潘崇彻这么一去,宋军就过不了贺江了。而实际上,刘鋹想错了。潘崇彻根本不想再为刘鋹卖命了,他是怕刘鋹杀害他家人
才把全家老小都纳入军中的。细想起来,这也不能怨怪潘崇彻有背叛之心。撇开过去的恩恩怨怨不说,就当时情况而言,广州附近的南汉军队达二十余万众,可刘鋹只给了潘崇彻三万兵马。很明显,刘鋹对他潘崇彻仍然不信任。
潘崇彻领兵离开了广州。按理,他应该沿绥江往西北而去,抵达贺江的中游,这样他才能凭借有利地形防堵宋军由广西进入广东。而潘崇彻不然,他离开广州以后,一开始是向西北而去的,可走了一百多里之后,他突然掉头南下,然后沿西江径向西而去。
刘鋹闻之,急忙派人赶往潘崇彻军中,命他速速开往西北。但潘崇彻置之不理,依然直向西行。最后,他将三万兵马带到了贺江与西江的交汇处的一条峡谷里安营扎寨了。看潘崇彻的阵势,不仅不像是去防堵宋军,倒像是在防堵刘鋹由广东逃往广西。
刘鋹再昏庸,也明白潘崇彻已经背叛了自己。他冲着龚澄枢和李托嚎叫道:“这都是你们出的馊主意,非要潘崇彻领兵出征!这下好了,朕的三万兵马没了,你们看怎么办吧!”
龚澄枢和李托面面相觑,无话可说。刘鋹盛怒之下,便要发兵去讨伐潘崇彻。李托赶紧劝道:“皇上息怒!现在不是与潘崇彻较真的时候,待把宋军击退再找潘崇彻算账也不迟……”
刘鋹没好气地问李托道:“你说,朕如何才能击退宋军?”
李托支吾两声,终未能说出什么好计策来。龚澄枢言道:“皇上,臣以为,现在要想把宋军堵在贺江以西已经不现实了,当务之急,应速速派重兵往屯韶州……如果韶州有失,恐大汉都城就难保了……”
就龚澄枢此话而言,还是颇有道理的。韶州(今广东韶关)在广东北面偏东五百多里外,是当时南汉国的一个重镇。其东北近二百里处是边城雄州(今广东南雄),西南近二百里处是另一战略要地英州(今广东英德)。韶、雄、英三州作为一个战略整体与广州遥相呼应、互为犄角。如果韶州有失,那雄、英二州必难独存,而此三州若皆失,那宋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南扑广州了。
自然,想保住韶州是一回事,能不能保住韶州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万般无奈的刘鋹,只得同意了龚澄枢的建议。不过,看刘鋹的动作,他也确乎想保住韶州的:他不仅使韶州一带的南汉军队总数增至十多万,还送了数十名少女给韶州都统李承渥和韶州刺史辛延渥表示慰勉。李承渥与辛延渥接到少女后立即派人回禀刘鋹:一定与韶州共存亡!
很快,马林就率五万宋军攻到了北江西侧(韶州在北江上游的东岸)。站在北江西岸边,约略可以看见韶州城。马林踌躇满志地对手下言道:“先拿下韶州,然后就开进广州!”
让马林意想不到的是,他南征所吃的第一次败仗,也是惟一一次败仗,恰恰就在这韶州城外。
那一天,上午,在马林的指挥下,五万宋军浩浩荡荡地过了北江。马林本以为,韶州城内的南汉军要么早就弃城逃跑了,要么就是龟缩在城内不敢露面。有谁知,马林刚过北江,便有手下跑来向他报告:前面的山坡上发现大批南汉军队。
在北江与韶州之间,有一座山,谓之莲花峰。南汉韶州都统李承渥亲率四万余军队就驻扎在莲花峰的山坡上。马林笑谓手下道:“看来,这李承渥的胆子不小啊,敢出城与我大宋军队交战了!”
手下问何去何从,马林命令道:“先击溃李承渥,然后打进韶州城,让弟兄们好好地乐上一乐!”
马林一声令下,五万宋军就奋不顾身地向莲花峰扑去。马林还鼓励手下道:“过了这座山,就是韶州城,进了韶州城,就什么都有了!”
一开始,宋军的进攻非常地顺利。南汉军虽占有地形之利,但在宋军的猛攻之下,却也只能节节败退。以至于,马林都对左右摇头叹息道:“唉,现在想来,就开建寨一仗还有点像样啊!”
可是,马林的叹息声还没有落呢,战场上的形势就陡然发生了逆转。原来节节败退的是南汉军,现在倒过来了,是宋军在节节败退了。
这并非南汉军官兵突然间变得勇猛了,原因是:山坡上突然间出现了成百上千头大象。这些大象不仅个个身披盔甲,且每个象背之上,还都驮着两名南汉官兵。这些官兵身上的盔甲比大象身上的盔甲更要严实:从头到脚都被厚厚的金属包裹着,只两条手臂上的金属稍薄些,因为他们每人都握有一杆长枪。这些甲士如果落到地面上也许会动弹不得,但骑在象背上,却可以利用手中的长枪致敌于死命。这,便是李承渥苦心训练出来的“象阵”。如果没有这个象阵,那李承渥是决不敢开出韶州城与宋军对阵的。
象阵一出,宋军自然大乱。成百上千头大象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一起朝着宋军逼来。大象本就皮糙肉厚,加上又有坚甲护卫,宋军的刀剑根本伤它不得。而实际上,宋军官兵是很难接近大象的,还没接近呢,就早被象背上的甲士用长枪捅死了。有些宋军官兵用弓箭射击,可这些弓箭无论是对那些大象还是对象背上的那些甲士,都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宋军大乱,马林大恐。说实话,在此之前,马林与许多宋军官兵一样,还从未见过大象。见宋军在象阵的面前一步步地败退,马林第一次感到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了。有手下建议派一些刀斧手设法滚到大象的脚下砍斫大象的腿。马林摇头道:“这怎么行?那李承渥率军就跟在象阵的后面,即使刀斧手滚到了大象的脚下,也只能是死路一条啊!”
万般无奈之下,马林只得痛苦地下令:全军西撤,而且动作要快!
尽管宋军西撤的动作很快,但在抢渡北江的时候,还是被李承渥突袭了一回,损失很大:数以千计的宋军官兵死在了北江东岸。不久前,宋军曾使南汉军的鲜血染红了绥江水,而现在,宋军的鲜血也差不多染红了北江水。宋军撤到了北江西岸,虽有较大损失,但队伍也并未乱成一团,这自然是平日训练有素的结果。李承渥获胜之后,也没有过江追赶,而是还军莲花峰下。战事便暂告一段落。
首尝败绩,马林心中确实很难受。他可是在潘美和尹崇珂的面前说过大话的。不过,马林虽然很不好受,却也还比较冷静。手下问怎么办。手下想了很多的法子,但马林认为这些法子都不足以破敌。有手下向马林请战,愿以死与李承渥一拼。马林训斥道:“你不怕死,难道马某怕死不成?但像尔等这般盲目无谓去死,马某决不为!”
不日,潘美和尹崇珂率数万宋军赶到。马林羞红着脸庞据实以告。潘美劝慰道:“马将军不必自惭。胜败乃兵家常事,世上哪里会有什么常胜将军?”
尹崇珂也安慰了马林几句。马林言道:“两位大人越是如此,下官就越发难受……令下官更难受的是,下官绞尽脑汁,终也想不出破敌之法……”
潘美“哈哈”大笑道:“马将军不必难受,破此象阵又何难之有?”
马林连忙请教,尹崇珂插言道:“破此象阵,当以火攻为妙!”
马林恍然大悟道:“还是两位大人胸有韬略!”
潘美立即以主帅的身份作了一番军事部署。部署完毕,潘美正色对尹崇珂和马林等人道:“必须一举击溃李承渥、攻占韶州城!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摧毁南汉官兵的自信和幻想,在较短的时间内拿下广州,结束这场战争!”
潘美所言,才是一位军中主帅的见地和气魄。相比之下,马林似乎只知道如何冲锋陷阵、如何攻城拔寨而已。
宋军又开始过江了。一天夜里,尹崇珂率五万人首先北上,然后东进,渡过了武水(韶州西北面的一条河),一阵急行军之后,潜伏在韶州的北郊。黎明时分,马林率四万多官兵渡过了北江,第二次向蓬花峰的李承渥发起了进攻。
与前番进攻不同的是,马林此番进攻的主要目的是诱敌。虽是诱敌,但也要做得真实。所以马林就率着官兵对李承渥的军队发起了猛烈的冲击。与前番一样,南汉军难以抵挡宋军。李承渥一声令下,成百上千头大象便又排着整齐的队伍向宋军压了过去。李承渥又下令:象阵加快速度,力争将大部宋军歼灭在北江东岸。一头头大象都小跑起来。马林所部显出了一种溃不成军之势。紧跟在象阵之后的李承渥得意地催促道:“再快些,把宋军全部消灭!”
只是李承渥得意得太早了。他先是惊讶地得知:宋军已经向韶州城发动了攻击!紧接着,令他大感意外又大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成百上千头大象突然都掉过头来乱奔乱跑,把李承渥的数万军队冲了个稀巴烂。
大象为何都突然掉了头?原因是,它们遭到了宋军的火攻。对象阵发动火攻的是潘美和万余宋军。这万余宋军大半是弓箭手。待象阵冲到近前时,他们朝着大象射出了数以万计的箭。这不是普通的箭,是火箭。火箭大都落在了大象的身前,在象阵的前面燃起了一道火墙。大象虽训练有素,却也惧怕火热,一个个转过身子狂奔起来。
跟在象阵之后的数万南汉军可就惨不忍睹了。那么多的大象一起冲撞过来,那还了得?腿快的侥幸拣了一条命,腿慢的就只好任由大象践踏了。被大象踩死踩伤的南汉官兵当数以万计。李承渥当时属于那种腿快的人。但他与另外那些腿快的南汉官兵一样,侥幸活命只是暂时的,因为马林已经率军冲了过来。
也没用潘美下令,马林就带着宋军对李承渥进行了反扑。南汉军早已被大象冲得七零八落,根本无法组织抵抗,只能任由宋军宰割。
而马林还不只是想把李承渥击溃了事,他命令骑后将领道:“你先别忙着杀人,你先带人冲到莲花峰下,把敌人堵住!”
数千宋军骑兵很快就包抄过去断了南汉军的退路。战至下午,李承渥的南汉军已陷入宋军重重包围之中,且人数已不足万,大都放弃了抵抗。
然而马林却下令道:“杀!都杀死!”
结果,李承渥所部数万军队,除千余人脱逃外,全被马林的宋军所杀,李承渥也未能幸免,他被马林亲手割下了脑袋。如果把死去的南汉官兵都堆放到一起的话,那莲花峰的旁边便又会出现另一座山峰了。
这边的战斗刚一结束,那边又传来好消息:
尹崇珂已经攻占了韶州城,并生擒了南汉韶州刺史辛延渥。潘美闻之大喜道:“韶州一破,广州便朝不保夕了!”
但马林却似乎不甚快活:他虽然歼灭了李承渥,但破韶州之功却不属于他马林;入城之后,他向潘美、尹崇珂提议让弟兄们在城内外好好地“享乐享乐”,但被拒绝了;他强烈要求杀死辛延渥和其他俘虏,而潘美和尹崇珂都没同意。
令马林更不舒心的是:他要领兵迅速南攻,但潘美和尹崇珂却叫辛延渥派人去广州劝刘鋹投降。
马林皱着眉头问潘美道:“只要大军南下,广州便唾手可得,大人又何必对刘鋹劝降?”
潘美回道:“如果刘鋹愿降,我等又何必大动干戈?”
马林气鼓鼓地道:“潘大人,如果刘鋹拒不投降,你可得还让下官我再打先锋哦!”
潘美笑道:“马将军放心。如果刘鋹不降,你就从这里一直打到广州!”
还真的让潘美说着了,刘鋹真的没有投降。本来,闻听韶州已失,辛延渥又派人来劝说,刘鋹已经动了投降之念。可是,那龚澄枢和李托高低不同意。龚澄枢对刘鋹言道:“大汉江山来之不易,如何能轻易送人?”
李托也对刘鋹言道:“皇上呆在广州,就是陛下,而皇上如果降宋,就成了阶下囚了!”
“陛下”与“阶下囚”可是有天壤之别的啊!“陛下”可以整日整夜地花天酒地,而“阶下囚”则只能任人摆布了。于是刘鋹又改变了降宋的念头。
但刘鋹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危矣,他问龚澄枢和李托道:“朕虽然不投降,但宋军打过来之后,朕岂不还是做不成皇上?”
龚澄枢和李托向刘鋹建议:可封那潘崇彻为宰相,召他速速回来北上抗敌。
刘鋹就派人星夜西驰。可得到的回复是:潘崇彻拒不接受圣命。又闻听宋军已经离开韶州正向南进发,刘鋹愁眉苦脸地问龚澄枢和李托道:“谁人可领兵北上啊?”
龚澄枢和李托不知所答。一个朝廷,竟然无将可派,也真的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而就在这当口,一个叫梁鸾真的老宫女向刘鋹推荐其养子郭崇岳,说郭崇岳饱读兵书,英勇善战,可以为皇上效力。虽然刘鋹对那个郭崇岳一无所知,但又实在别无选择。于是,刘鋹就任命郭崇岳为招讨使,领兵出镇马径(广州北部不远)。
郭崇岳离开广州前,刘鋹深情地执着他的手道:“爱卿啊,朕现在只有这六万军队了,全让你带走了,你如果守不住马径,朕可就一筹莫展了!”
郭崇岳信誓旦旦地道:“巨愿为皇上战斗到最后一口气!”
刘鋹“唉”了一声道:“郭爱卿,你知道吗?你战斗到最后一口气事小,朕若是做不成皇上可就事大了!”
郭崇岳便在刘鋹的“唉”声中离开了广州。他刚一离开广州,那马林就率军攻下了英州。
刘鋹拒绝投降,潘美和尹崇珂多少有些遗憾。但马林却很兴奋。如果刘鋹投降了,他马林岂不是无仗可打了吗?所以,马林就急忙找到潘美言道:“大人,刘鋹不愿降,下官可以率军南下了吧?”
潘美点了点头。于是,尹崇珂率一部宋军出韶州向东北攻打雄州,马林率大部宋军出韶州向西南攻打英州。潘美吩咐尹崇珂道:“你拿下雄州之后,当迅速掉头南下!”
潘美又叮嘱马林道:“你夺取英州之后,应连续作战,直扑广州!”
马林心里话:潘大人,你就是不说,我也不会耽搁的。他对左右言道:“告诉弟兄们,一路上多辛苦点,等打进了广州城,我保证让弟兄们乐个够!”
马林说到做到。只五天工夫,马林就从韶州赶到了英州,并占领了英州城,把殿后的潘美足足甩下了二天的路程。
也亏得是马林进军迅速,要不然,那潘崇彻也许就没命了。最终,他投降了潘美。
马林就催促着大军不分昼夜地向广州开去。两天后的黄昏,宋军开到了马径的北面。马径一带,驻扎着南汉朝廷的最后一支部队:郭崇岳和六万南汉军。
有部下建议休息一夜再进攻马径。马林摇头道:“不!攻下马径,然后到广州城里休息!”
于是宋军就振作起精神向马径发动了猛攻。说起来,郭崇岳是以逸待劳,还占有地形之利,然而,宋军刚一发动进攻,六万南汉军就一下子跑散了十之七八。领着这样一支军队,即使郭崇岳真如其养母所言“饱读兵书、英勇善战”,那也是不可能打胜仗的。
不过,郭崇岳也的确英勇。宋军黄昏时发动进攻,傍晚便占领了整个马径地区。然而,郭崇岳就像一头困兽般,在月色笼罩下,手执一对大铜锤,在宋军阵中横冲直撞,还连伤了几员宋将。
马林闻之大怒,也要找一对大锤与郭崇岳分个高下,但一时未能找着,只寻得了一对板斧。马林就挥舞着板斧大战郭崇岳了。这一场好战,用“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在众目睽睽之下,马林与郭崇岳足足大战了有半个时辰。最后,马林抓住了一个破绽,一只斧子拨开郭崇岳的两只铜锤,另一只斧子将郭崇岳劈成了两半。
马林虽砍死了郭崇岳,自己却也累得差不多要瘫倒。他吩咐左右道:“郭崇岳这小子够猛的,你们挖个坑把他埋了!”还特地叮嘱道:“把他的一对铜锤也一块埋了!”
马林虽有些残暴,但终究也有惺惺相惜之心。埋了郭崇岳之后,马林下令:三军立即开往广州。官兵们虽然疲惫不堪,但听说广州就在前面不远,便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拼命地朝前奔。
次日凌晨,马林率宋军攻占了白田(广州附近)。站在白田,就可看见广州城了。马林得意地命令手下道:“弟兄们,把广州围起来,千万不能让刘鋹跑了!”
宋军呐喊着冲向广州城。那刘鋹呢,还真的未能跑掉。不仅是刘鋹了,连龚澄枢和李托二人也没有跑掉。
当然不是刘鋹等人不想逃,而是事情出了一点意外。早在宋军攻占马径前,刘鋹等人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把许多金银财宝和许多妃子宫女装在了十余只船上,准备逃到南边的大海里去。可是,等宋军攻占了马径、扑到了白田、刘鋹等人想逃跑的时候,那十余只船连同金银财宝和妃子宫女一起,被一些太监伙同一些卫兵偷偷地先开走了。刘鋹等人再想逃跑的时候,显然来不及了:马林的宋军已经将广州城团团地围了起来。
刘鋹走投无路了。他可怜巴巴地问龚澄枢和李托道:“两位爱卿,你们可有什么好办法救朕啊?”
说来可笑,在宋军兵临城下的当口,龚澄枢和李托二人竟为刘鋹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放火把南汉皇宫府库全部烧掉。龚李二人为何会出这么一个主意?因为他们认为,宋军攻打南汉,目的无外乎是夺取南汉皇宫里的珠宝钱财,只要一把火将珠宝钱财全部烧掉,宋军就不会开进广州城了,龚澄枢还这般对刘鋹言道:“到那个时候,宋军一退,皇上就依然是大汉的皇上!”
刘鋹以为有理,由着龚澄枢和李托派人一把火将南汉皇宫烧成了灰烬。臣子愚蠢如此,刘鋹还信以为真,南汉若是不亡国,那真叫太奇怪了!
不过刘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皇宫虽然烧了,但宋军还是开进了广州城。刘鋹再也没折了,只得与龚澄枢和李托一起投降了马林。还算不错,在向马林投降的时候,刘鋹脱下金色的龙袍、换上了一身白衣服,似乎在为亡国的南汉追悼,而且,在走到马林面前的时候,刘鋹也的确落下了几滴泪。
可马林不吃这一套,在尽情地奚落了刘鋹等人一顿之后,马林下令:将刘鋹、龚澄枢、李托等一干南汉君臣一并处绞!
如果潘美来得慢一点,刘鋹等人就一命呜呼了。潘美担心马林会在广州城内大开杀戒,所以就带着几个随从星夜追赶马林。饶是如此等潘美踏进广州城的时候,绞死刘鋹等人的绳索也已经悬挂好了!就差没朝刘鋹等人的脖颈上套了。
潘美费了一番口舌,终于救了刘鋹等人一命。但潘美的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因为在马林的授意下,攻入广州城的宋军烧杀淫掠、无恶不作。这些宋军官兵简直是发疯了,潘美虽为主帅,也难以制止,而潘美还不敢强行制止,因为怕惹出乱子。
潘美只能在心里这么想:等回京之后,一定如实向皇上禀报,不然,自己也会受到连累。
南汉国就这么灭亡了。南汉国辖下的六十州、二百一十四县的土地及十七万户百姓都尽归宋朝所有。从此,赵匡胤下一个征战的目标南唐国,就被宋朝压缩在江苏的中南部、安徽的东南部和江西的北部这么一块狭长的地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