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王铜铁说:“新闻舆论监督有两种,一种是对已经发生的新闻事件进行曝光。像李岩报道石轱辘乡危桥摔死人的新闻事件,像王者剑报道县棉纺厂职工上访的新闻事件,这都是对已经发生的新闻事件的监督,通过这样的监督,就会推动事件向着一个更加透明的方向发展,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聚集社会舆论力量,实现社会管理的公众参与目的。一种是对没有发生的新闻事件的曝光。这种曝光难度最大,因为这时候你只是掌握了一点线索,一点信息,你必须掌握足够的新闻事实,这就需要记者更加深入地调查、暗访,有时候甚至要卧底,才能够揭示出这些事件背后沉重的黑幕,并让这黑幕暴露在阳光地下,从而使有罪者无处躲藏,使社会公义得到伸张。这种曝光是危险的。这种曝光有时候也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王铜铁是在司马青刘钧案件发生十天后,在和已经调走的原报社新闻中心主任老索和报社记者田宇飞等人谈到新闻舆论监督这一问题的时候说这话的。
老索点头表示同意,他说:“在咱们中国,新闻舆论监督的空间和环境非常不宽松。这是国家政治体制和中国新闻管理机制造成的。中国的新闻媒体,不能独立于政府之外,新闻媒体缺少自己独立的生存空间,这就造成新闻舆论监督力的薄弱。尤其在基层,根本就没有监督可言。央视焦点访谈栏目曾经以风格犀利、针砭时弊毫不留情著称,但近年来也流于媚俗,风格温和了。南方周末虽然一直走在中国新闻理念前沿,但是也是几经反复,道路也并不平坦。”
田宇飞说:“是啊,中国一直没有自己独立的新闻法,纵然国家出台了对新闻舆论监督的有关政策,但是记者本身从业的空间太逼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失去生存空间。尤其在我们这种基层,你想想,像县棉纺厂职工集体上访、蒋为民自杀这样的事件,像刘钧这样的事件,我们基层媒体,谁敢报?还不得仰仗省以上媒体才能够让它们见到天日?但是换句话说,如果这事件发生在省级单位,省媒体要报道,恐怕也要三思而后行的。”
王铜铁说:“所以,对我们来说,只能弘扬主旋律、帮忙不添乱了。呵呵。”
就在几个人在滔滔不绝地胡吹乱侃的时候,王铜铁的手机响了,史湄打来电话,电话里史湄吞吞吐吐:“我,我,我刚从医院出来。我有个事情,不知道怎么办,你能来一趟吗?”
王铜铁奇怪地问:“你怎么去医院了?生病了吗?”
史湄说:“没有,就是来常规检查一下。对了,我明天就要走了。我同学在南方一个城市给我联系了工作,我想到哪里去。”
王铜铁心里一紧,仿佛刀片划过心脏,一种疼痛袭遍全身。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史湄在那边走路声传来,他听到史湄轻轻地娇喘声。史湄是为了他才要走的,爱,就意味着放手吗?他能去挽留史湄吗?他有什么资格挽留史湄?他能给史湄承诺什么?一个渺茫的希望,一个空洞的未来?他挣扎着试着回答:“能不走吗?”
史湄那边也没有说话,他可以听到史湄细微的啜泣声,他似乎看到了史湄眼里晶莹剔透的泪水滑过白皙光滑的脸庞,露珠一样滴落在地面上,发出花朵一样清脆的迸裂声。史湄问:“怎么能不走?”
史湄这句话刚刚落音,王铜铁耳朵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和史湄惨烈的喊叫声:“啊———”,通话断了,耳边传来忙音。王铜铁喊:“史湄,史湄,怎么了,怎么了?”
一切沉默,没有任何回音。天,塌了。
史湄死了。
一个酒醉的人驾车冲向了人行道,撞上了史湄。
当时史湄正问王铜铁:“怎么能不走?”她心里全是悲伤,心里全是泪水。爱,意味着放手,意味着责任,意味着承诺。她的存在,只能给王铜铁给自己增加更多的痛苦,让双方彼此挣扎,痛苦不堪却无力解脱。只有自己走,才能给双方一个空间,然后彼此在怀念里,在思念里感受美好,让梦继续,对,只能是梦而已。
这时候,一辆轿车从背后撞过来,史湄突然发现自己轻飘飘地飞起来,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像一枚回旋的落叶,她优美柔软的身体在天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抛物线,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史湄没有感觉到痛苦,她在失去记忆的刹那间,心里微笑:“终于可以不走了。”然后,她陷入了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黑暗里她再也没有笑,,没有泪,没有挣扎和煎熬——
王铜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隐隐感觉到了不祥,他的电话在十分钟后再次响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是这个机主的爱人吧?快到医院来,你爱人出车祸了。”
王铜铁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他疯了一样打上车,赶往医院。一个陌生的男人在等他,看王铜铁来了,把一个手机和一个包给他:“你爱人的。人在抢救室抢救。”
王铜铁机械地接过手机,看最后拨出的号码写的名字是:“我的爱。”
他打开包,发现了一张医院检查单,上面写着:“已孕。”
王铜铁眼前一阵发黑,他靠着墙慢慢蹲下去,失声痛哭。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而又无情。我们无法解释什么,只能归结为“命”。在帮助史湄家人收拾遗物的时候,王铜铁在史湄的一个笔记本里,发现了史湄写得一首词:
卜算子.咏露,本来无根迹,缘何聚形体?
但逢飘摇随风落,愁苦待日唏。住也如何住?
欢乐不多时。君自珍重君自惜,为君化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