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节
罗玲按时打电话来向伍魁洪汇报情况。红叶总公司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几名高层管理人员分别涉嫌走私、拐卖、诈骗、故意伤害、贩毒等罪名被逮捕,一部分被确认是非法所得的财产被没收,还被罚了几笔款,刚弄到手的几件战国时期的文物被征收,只得了为数不多的一点补偿费……而市委、市政府的头头们全都装聋作哑,根本不肯出面来帮忙。
伍魁洪一边接电话一边骂娘,把躺在床上的李梦红吵醒了。“这些人……他们的消息很灵通。”她叫他把手机给她。她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肆无忌惮的把刀子桶进“红叶”来。他们以为李梦红死了,而上级的专案组又撤回去了,没有必要再冒风险卷进黑锅子里去。“我的别墅里面,有几柜子的东西……你把它们秘密地,送到京城去……要保密……不然,就活不成了。”她对罗玲下达了命令。她活不成了。“红叶”也要完了。她要引爆一颗重磅炸弹。她要那些不仗义的人为她陪葬。“要死,大家一起死。”
伍魁洪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那是上次那两个从北方来的调查人员留给他的。名片上有电话号码,有联系地址。她接过那张名片。她竭力想坐起来。她在喘气,名片从她手里滑落到地上。他把名片捡起来,然后扶着她,让她抖索的手胡乱拨着号。一次,失败了。二次,又失败了。她还是坚持着,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也湿透了他的衣衫。电话终于拨通了。
“我是,李,梦,红。我有很重要的,资料……事情全是我,一个人办的。我快要死了……我想,做一件好事……”她发音不太准,但终于表达了她的意思:“我,丈夫做了我的,工作。我,想,想通了。我要告。他们。”
她倒下去了,一动也不动的躺着。她很累,很累。她从那远方的小城走出来,走过那被雨水滴打的坑坑洼洼的小巷,走过原始的森林,走过悄寂的旷野,走过喧哗的都市,她终于倒下去了。她的耳边又响起了那阵阵叫卖声。“卖煤—喽。”“盘子粉,锅巴粉,凉—米—粉。”“馒头,包子,回笼麻花饺,驴—打—滚哟……”那声音由远而近,渐叫渐响,震得人耳聋震得人头炸。然后,那声音由近而远,渐叫渐微,逐渐轻微到人听不见了……
她的心跳还在持续。她的灰黄的眼睛还在睁着,一大群人围在她身边唏唏呜呜地嚎叫。
伍魁洪招招手,把早已守候在监护室外的雇工请进来,为她换上崭新的衣服,将她抬出去,放在一辆经过改装的豪华卧铺大巴车上。随后,伍魁洪带着一支特殊的车队离开了医院,离开了省城。他一共找了四辆车,两辆巴式,两辆货车。一辆车上由他,李梦红、小芸、小石和两名医师乘坐。一辆车由随行人员乘坐。一辆货车上装了一具水晶棺材。另一辆货车上装满了准备给李梦红陪葬的杂物,衣服,首饰,香料,灯草……什么离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车队行进的速度不是很快,怕折腾得太凶把李梦红过早的折断了气,按伍魁洪的意思,尽量把没断气的李梦红拉回家,哪怕她进家门那一刹那断气也行。老百姓的説法,凉尸进家门是不利后人的。但是,医师説,要想让她留一口气回到家里,必须加快速度。
其实李梦红仍然在思想,在听车上的人説话,在听孩子们一声声呼唤和哭泣。她睁着眼,非常平静的躺着。她似乎在蓄积力量等待着一个机会。她还想做一件什么事。
“妈,妈。你要喝水吧?啊?”小石在车队停下来吃饭的时候拼命的哭叫。
她眼睛珠子略微移动了一下,头晃了晃。小石用吸管插进她的嘴里,把矿泉水一滴一滴地灌进她的嘴里去。她脸上突然掠过一抹诡异的笑容。她的手指在跳动。她摸到了她的皮包,皮包的拉链被扯开了。手枪从皮包里滑落出来。她的手在摸索那只手枪。小石只顾盯着她的脸,只顾往她嘴里滴水,根本就没有发现她的动作。
伍魁洪匆匆忙忙吃了几口饭就爬上车来。他想守在她身边。他发现了那只枪,他站直了,没有动。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根本就吃不下饭的小芸只洗了把脸,红着眼睛也准备回到车上,见伍魁洪堵在车门边没动,很惊讶。
李梦红手中的枪立了起来,对准的是伍魁洪的胸脯。他脸色剧变,反手揪住准备上车的小芸,猛的转身,扑倒在车边的公路上。几乎是同一时刻,枪声响起来。子弹打在了车门边的保险杠上,异常尖锐刺耳的枪声划破了整个空间……。
“你,是我的……”李梦红看到伍魁洪倒下去了,脸上的笑更浓更怪。她咕哝出她的最后一句话,手指搐搐,手枪掉转了头。“呯!”的又一声枪响。这一枪打在了她自己的身上。子弹从给她带来巨大痛苦的右肋下肝脏部位往斜上穿过肺部飞了出来……。
“爸爸?!”是小芸的厉叫。
“……”车厢内的情况更糟糕。小石痴痴呆呆的坐在那里,哭不出声也叫不出声。
随行人员在短暂的迷惑之后意识到事态极其严重,惊呼着从四周向出事车中来,伍魁洪已经从地上跳起来了。他脸色铁青,眼睛睁得很大,劈手抓住小芸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揪了她一拧,转了个身,上看一眼下看一眼,发现没有什么伤,手一放,就往车里扑。小芸软软的倒下去,被随行人员揽在了怀里。
小石被伍魁洪抓起来,推到车门边,摔给了秘书。小石哇的一声嚎出来,泪水如雨的下,伍魁洪听到儿子的哭声,眉毛竦竦的抖了两下。他缓缓侧了身,去看李梦红。她纹丝不动的躺在铺位上,殷红的鲜血把洁白的床单涂染成阴森恐怖的死亡之花。血还在流。车底板上开始搪积斑斑的血迹。他屏住呼吸朝她走过去……。
她的眼睛仍然半睁着,灰黄的眼睛里嵌着两颗只能让人看到一部份的完全不动了的焦黄的眼珠子。她的手还紧紧地抓着那只枪。手指以及手枪都被殷红的血液浸泡着。弹孔里还在往外流血冒血泡。一些血液渗透了床单开始往车的底板上滴嗒,奇怪的腥臭味在弥谩。
他很缓很慢地向她靠近。他看到她歪斜的脸上僵化着怪异的笑容。他无法知道她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快乐感之中结束自己生命的,但他肯定她的思想停止的那一瞬间她觉得非常快乐,他轻轻揭开盖在她身上的薄被,他不断的触摸她尚有一点余温的躯体。
他明白她为什么要对他开枪。他不会恨她。他再也不能恨她了,他咽喉里哽着了一团不明物体。他很难受。他发不出声音。他的泪水象水库里决堤的蓄水,不断地往外奔涌……。
“她,去了。”她的秘书在她的遗体边站直了,低下头,对自己也对别人説。
一个轰轰烈烈的生命在不断追求轰轰烈烈的生活的过程中,用轰轰烈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历程。她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引爆了自己。她在作一种努力,试图摧毁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