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琉璃瓦映着月华,漾出微光,冷小滟一身黑衣,展开夜鹰十三式,从屋脊上轻掠而过。
夜风拂过耳畔,凌驾清风的块感让她感到飘飘欲仙、如梦似幻,可惜为了避免被巡夜的侍卫发现,她得矮着身子滑行,使夜鹰少了几分潇洒,倒像是跌跌撞撞的山鸡!
不过她无暇去管这种小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师兄教她的。
到了屋脊正中央,她伏下身子,拿出匕首,开始挑动瓦片。
屋瓦她挑过不少,琉璃瓦倒是没挑过,想想应该差不多,没想到琉璃瓦滑不溜手,加上瓦缝细致,一方面她还得防着惊动守卫,因此颇费了一番工夫,搞得额头上沁出薄汗才挑动一块。
她掀了掀松动的瓦片,「应该可以。」刚这么想,双脚一使力,却踏到了一颗石子,身子立刻像溜滑梯似的向下溜去!
冷小滟大惊,忙用脚抵着屋瓦,刚刚还希望瓦片盖得松一些,现在是唯恐它太松,不然即使她没滑下去,接二连三的瓦片掉落,不引起侍卫注意才怪!
还好,她稳住了身子,便呼出一口长气;然而就在她双脚使力准备将身子上移时,又踩到几颗石子,人立刻下滑!
在她惊得脑筋一片空白之际,忽然,奇迹出现──
她没有掉下来,反而是飞了起来!
原来,一名蒙面黑衣人在她落下屋檐前捞住了她,还带着她飞离了琉璃瓦、飞过了高墙、飞出了王府。
漂漂亮亮的夜鹰十三式!
「师兄?」冷小滟只觉得又惊又喜──师兄说过会来接应她,没想到竟是这么快!
黑衣人听到她的呼唤,很自然的向她看过去,借着月光,两人都是一惊──冷小滟不知黑衣人为何惊讶,但让她惊讶的是,这人竟然不是师兄!
「不是朋友,就是敌人!」这也是师兄教她的!冷小滟立刻伸出右手食、中两指疾点黑衣人的双目!
黑衣人既不偏头,也不遮眼,左手中指往冷小滟的右手腕一弹;冷小滟的手臂立刻酸软无力,提不起来。
「乖一点,不然妳很快就会掉下去。」黑衣人压低声音道。
「我宁可死,也不要敌人救!」冷小滟看出现在已经离开了王府,索性硬气起来。
「是吗?」黑衣人当真放手。
冷小滟发现地面忽然快速向她靠近,她的一口真气却是完全提不起来──原来黑衣人在放手时已封了她腰间的袕道,吓得她惊叫出声,脑中已然浮现出自己摔得四分五裂的画面。
还好,想象并未成为事实──她还好好的活着!
然而,糟糕的是,她现在就落在黑衣人的怀里──他又救了她一次!
冷小滟看看四周,这里是个漆黑的森林,不会有人经过,如果、如果……她一定会抵死不从!
「说大话。」黑衣人边说边放下她,顺手松开她腰间的袕道。「妳自便吧!」转身离开。
「等等!」敢说她说大话?!有没有搞错,不说大话一直是她引以为傲的优点,冷小滟不肯罢休,一直跟在黑衣人身后吵闹,直到那人受不了的停步。
而黑衣人虽然停步,却没有回头。
冷小滟立刻跑到他面前。「你把我丢到这里,这算什么意思?」她刚刚可是费了一番工夫才上得了琉璃瓦屋顶的。
「不然呢?」
「送我回屋顶。」
黑衣人不理她,继续往前行。
冷小滟则是跟在他身后继续的无理取闹,「你这人负不负责任啊?人家好好的待在屋顶上,要你管什么闲事……」刻意跳过他救了她的事实。
或许是受不了她的聒噪,黑衣人终于停步回身,双眼盯着她道:「姑娘,容我劝妳一句,这游戏,妳玩不起!」
「谁在玩游戏?我是在执行任务……」说出这句话后马上用手捂嘴──糟了!她怎么把这事给说出来了?
「什么任务?」黑衣人的眸中闪着精光。
「就是……就是杀你!」冷小滟立刻拔出匕首朝黑衣人猛刺,她是不得已的,谁教黑衣人听到了她的秘密。
这么近的距离,他竟能避得开?冷小滟不得不承认,他避得还一点都不狼狈;而不出三招,她又被他给擒在怀里。
「你杀了我吧!」一直以为自己的功夫不差,没想到竟跟人家差这么多,冷小滟只觉得心灰意冷。
「我不杀妳,不过我要揭下妳的面罩。」黑衣人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冷小滟闻言大惊,连忙背过身子,双手死命护住头脸──她当然不丑,不怕人看到她的脸;可身分若被揭穿,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等了半天,黑衣人却没有动作,冷小滟慢慢回转身子,这才发现他早已不见踪影。
一阵清风拂过,冷小滟微微觉得寒冷;月光朗朗,映照着黑夜,她却感到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真是如梦似幻!
☆★☆★
「琉璃瓦上怎么会有石头呢?」冷小滟边在灶下烧火,边想着昨夜的事。
这里是宁王府,而冷小滟现在的身分是烧火丫头──当然,这是师兄在几天前帮她安排好的。
师兄神通广大,不过他当然不会没事穷忙,一切全都是为了这个任务!
昨晚她差点就把这个任务给说出口了,还好黑衣人没有逼她,不然她真不知自己有没有勇气继续坚持?
不说大话,这可是她一直以来自认为的优点。
虽然早就知道宁王不是那么好刺杀的,但既然这是师兄分配给她的任务,她当然会二话不说的勇往直前。
而且她在组织里只得过两次「力争上游」奖,却能被师兄看重并委以重任,她当然要好好表现,不能丢师兄的脸。
只是进王府都两天了,她却连宁王的衣角都没见到,实在晦气!
还好这并非她没本事,而是另有原因──
听下人们说,宁王为了纪念亡母,决定在先王妃十五周年忌日前,在「宁静园──也就是先王妃生前的住所,念经茹素四十九天,在这段期间都不会外出。
原来,宁王还是个孝子!
冷小滟肯定他的孝行,却不能因为这样就放过他;她探到了宁静园的位置,昨晚还上了宁静居的屋顶!
可惜出师不利!她仍然没见到宁王的面,还意外的撞到了黑衣人的手里!
如果不是那该死的石头!
可是,琉璃瓦是用扁青石烧制的,不只滑,还很硬,怎么可能会碎裂,而且还接二连三的掉落?「一定是黑衣人搞的鬼!」冷小滟自动做出结论。
一定是他把石头弹到她的脚下,害她一再摔倒,然后再假扮好人救了她;可是他干嘛要做这种事?
还有,黑衣人使出了组织的独门轻功「夜鹰十三式」,看来他应该也是组织中的人,而且她不得不承认,他还使得该死的好看,简直比师兄还要高出一筹。
只不过如果黑衣人是组织中人,怎会来阻挠她的任务?冷小滟反复想着这些问题,却是不得其解,连柴火熄了都没发现,直到有人冲进厨房打断了她──
「借躲一下!」
厨房里没什么可躲的地方,来人掀起了米缸盖子就要往米缸里躲;冷小滟忙拉着她躲到桌案下。
「别躲了,快出来!」才一会儿工夫,追兵就来到厨房外,听声音似乎还不止三、五人。
「别跟人说我在这里,姊姊!」来人睁大双眼求着冷小滟,那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虽然衣着看来贫寒,却有着细皮嫩肉,应该是好人家的姑娘。
师兄曾跟她说过宁王喜好女色,冷小滟心想,这八成是宁王强掳来的民间女子。
「路见不平,理应拔刀相助」这两句倒不是师兄教的,但却总是激荡在她的心中。「好!妹妹在这里躲好,我去替妳打发那些恶人!」冷小滟义愤填膺的说,站起身走了出去。
那位妹妹睁大双眼,双唇张成圆形,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连谢谢都忘了说。
「你们在这里吵什么吵?」冷小滟走出厨房,发现果然是王府的侍卫,于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些「助纣为虐」、「狗仗人势」的奴才,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没妳的事,滚开!不要阻了王爷办事。」
「办什么事?强掳民女吗?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在宁王府他是最大,可天底下还是有王法的,这里的丑事一旦宣扬出去,看皇帝老爷饶不饶他!」
「什么丑事?妳一个低三下四的丫头也敢来议论王府的事,趁早闭嘴,王爷不会跟妳计较……」
「丫头怎样?丫头也是人,不是你们饮酒作乐时的玩物……」冷小滟滔滔不绝的发表高论。
「有完没完?」带头侍卫显然已经失去了耐性。「老实告诉妳,这里的事,连当今圣上都不管,这本来就是宁王府的家务事……」
「真真岂有此理!」冷小滟闻言,当下只觉得怒火中烧,「就算这天下全都是姓赵的,却不表示全天下的人都姓赵!你们这些奴才练了一身武艺,侠义之心究竟何在?不过是穿了这身官服,就连人性都没了吗?」
「快把这口无遮拦的丫头给拿下!」寻不到那个丫头已经够火的,偏偏还跑出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疯丫头,带头侍卫当场发火,立即下达命令。
一开始,只上来一名侍卫想抓人,却没想到冷小滟的拳脚功夫不俗,很快就将他给撂倒;众侍卫大吃一惊,立刻一拥而上,当场变成打群架的场面!
冷小滟「一女当关,万夫莫敌」,硬是不让众侍卫进到厨房;而眼见兄弟们一个个栽在这个小丫头的手下,带头侍卫气得拔刀出鞘。
「动些真功夫吧!」冷小滟觉得今天这一仗打得真痛快,昨晚她栽在黑衣人手下的气正好全部出在这群坏心侍卫身上,正打算也拔出匕首──
「住手!」
一声斥喝,众侍卫纷纷收手退下。
一名男子走近,一样穿着侍卫服饰,但样式较为讲究,从他展现的气势来看,应该是这些人的顶头上司。
「你们跟个姑娘动手,成何体统!」他一开口就教训自己人,这让冷小滟的心里当下觉得舒坦了一点。
「姑娘好俊的身手!」侍卫头儿看着冷小滟道。
「还过得去。」她可是不说大话的,是他们那些兄弟太过脓包。
「在下郝正义,忝为王府侍卫统领一职,想向姑娘讨教几招。」郝正义拱手道。
说什么讨教,原来是想替他的兄弟们出头来着,冷小滟完全不废话,同样一拱手,「请!」
因为冷小滟未使兵器,所以郝正义也解下长剑,空手与她过招。
冷小滟发现郝正义果然不愧侍卫统领一职,他的招数精湛、功力深厚,数十招一过,她就渐落下风。
下风就下风,反正只要能拦住众侍卫,就能救得一名弱女,于是冷小滟咬牙苦撑。
「姑娘,我们就此收手如何?」郝正义显然不愿苦苦相逼,便开始与她商量。
这姓郝的倒是不愧「正义」之名,冷小滟心想,或许她的一番话能使他幡然悔悟,不再助纣为虐,「罢手可以,可是你不得再为难里面那名女子,还要送她回家,护她平安。」
「什么?」郝正义听得一脸茫然,「妳说什么?」
「我说,」冷小滟边硬撑,边勉强回道:「是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要为难弱女子。」
「她是弱女子?!」郝正义不禁苦笑,「这个条件,恕在下无法从命。」
「那你今天就休想踏进厨房一步!」冷小滟暗自在心中叹气,这姓郝的空有一身精湛武艺,却毫无侠义之心,果然是穿了官服就失了人性。
原来这丫头根本搞不清楚状况,郝正义心想,看样子不先把她给拿下,她还有得纠缠的。「如此,在下只有得罪了。」手上加劲。
冷小滟感到郝正义的掌力在瞬间加重许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心想至多再来个三、五招,她就要落败了,而她一败,里面那个妹妹就要生不如死了!
一想到那个妹妹,冷小滟不禁眼望厨房,这一看之下,却当下令她吃了一惊──原来那位妹妹早就来到厨房门边,看着她与郝正义动手。
「她怎么不躲好呢!」冷小滟心中一急,招数更乱,被郝正义的掌力带到,当下摔了一跤。
「住手!」
又有人喊住手,却是那位妹妹,冷小滟心想,她喊住手又有什么用?她已是自身难保了啊!
接下来的发展却令冷小滟吓得眼珠子差点都掉了出来──
郝正义和众侍卫竟然都垂手肃立,接着躬身下拜,「参见郡主!」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郡主」走了过来,扶起了冷小滟。「姊姊,辛苦妳了!」接着朝冷小滟竖起大拇指,「姊姊,妳真是有正义感,永宁今日服了妳了!」
冷小滟听得只觉哑口无言。
永宁郡主携着冷小滟的手,「姊姊,跟我走吧!妳一身好功夫,留在厨房还真是屈才了。」
走去哪里呢?冷小滟正想发问,郝正义已伸手拦住她们。
「郡主,这位姑娘来历不明,又会功夫,混进王府不知有何意图?希望郡主将她交给小人,让小人问个清楚才是。」
「郝正义,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话都敢不听,连我要的人,你也敢留!」
「郡主请息怒,小人全是为了郡主和王府的安危着想,您也知道,最近王府不太平……」
「王府不太平,是你们这些奴才失职,我哥养了一群没用的狗!你们自己没用,还不许我找有用的……」又转头对冷小滟道:「姊姊,我不是说妳是狗,妳别误会。」
冷小滟闻言,只觉得哭笑不得。
「滚开!」永宁郡主又对郝正义骂道:「每天把我当犯人似的关在王府里,你们够了没有?有本事就到外面去把坏人杀光光,不要在我面前逞威风!」
「郡主言重了!」郝正义低声下气,完全没了刚才的威风。
冷小滟有些同情的望着他。
「你若是还有点羞耻心,就不要再为难我和这位姊姊,」转头问冷小滟,「姊姊,妳叫什么名字?」
「哦!我姓冷,叫小滟……」糟了!怎么把真名给说出来了?
她和师兄约好要以「林阿燕」作为化名的──「林」是那对老夫妇的姓,冷小滟是冒充他们的女儿,才得到这份到王府烧柴的差事。
唉!实在是永宁郡主骂人的气势太盛,害她连自己化名姓啥名谁都忘了;但话已出口,难再收回。「好在,冷小滟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她只好在心底自我安慰着。
永宁笑吟吟道:「姊姊,妳的名字真好听。」转头对着郝正义又变了一张脸,「郝正义,你听清楚,如果你敢为难冷姊姊,我就跟你没完;不信,你就试试看!」
郝正义捺着性子,「如果郡主执意如此,小人也无法阻拦,但今天的事,小人一定会上报王爷,请王爷裁决。」
「随你便!」永宁郡主做了个鬼脸,拉着冷小滟就走。
留下郝正义等人无奈的直摇头。
☆★☆★
冷小滟泡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澡盆里,又一次感到如梦似幻──从灶下烧火丫头成为郡主的座上宾,这际遇也太不可思议了。
一直到换上一袭簇新的衫子,梳了一个从来没梳过的漂亮发髻,冷小滟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姊姊,原来妳这么好看!」
永宁郡主拉着冷小滟来到镜子前,冷小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镜中那仕女打扮的美女怎么可能会是自己?
真真是人要衣装!
「姊姊,从今天起,妳就跟了我。」永宁郡主得意道。
「跟着郡主?郡主要我做什么呢?我一不会服侍人,二不懂得王府礼仪,郡主留下我,不过是添乱。」心想她反正也不会久留,等见到宁王,把任务完成,她就要走了。
「添乱我最拿手,倒是不用姊姊帮忙。」永宁郡主笑靥如花,「要奴才,这王府里多得是,足够我使了;我要姊姊,是要姊姊做我的贴身护卫。」
「护卫?我虽有点功夫,但也打不过郝正义,郡主连郝正义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看上我这点雕虫小技?」冷小滟本来对自己的功夫还有点信心,但昨晚到今天接连受挫,自信心已经缩到肚子里去了。
「郝正义功夫再好,也不会为我所用,他只忠于我哥,而且他一再阻挠我出府,我恨死他了!」
「郡主为什么一定要出府呢?或许外面的世界并不像郡主想得那么好?」
「外面的世界好不好,不劳旁人说,我要自己去体会;不过就算外面的世界再不好,我还是要出去闯一闯,过一过没饭吃、没衣穿的日子。」
冷小滟心想:妳真是太闲了!
「所以我要姊姊陪我一起闯荡江湖,我们做一对侠女。姊姊是滟女侠,我是泽女侠。」
「泽女侠?」
「我没跟姊姊说过吗?我的名字?」
冷小滟摇头,「郡主不是叫『永宁』?」
「『永宁』是我的封号,意思是祝我『永远康宁』,不过赐了这个封号,相信先皇在天之灵也后悔不已,因为打我一出生,就让王府『永远鸡犬不宁』……」说到这里格格娇笑。
冷小滟忽然同情起郝正义来──有这样的郡主,还真是苦了他了。
待永宁郡主笑了一阵才道:「我的本名是『赵承泽』,这名字是跟着我的哥哥取的,他叫『赵承恩』。一般人家生女儿通常不排行,但我父王疼我,就把我也排进了辈分。」
说到这里站起身,拉着冷小滟的手道:「走,我带妳去见我哥。」
「妳哥?」
「对呀!不知道郝正义在我哥面前把我说成怎样了呢!不过我也不怕他,虽然先下手为强,但后下手的未必遭殃,因为这得看看下手的人是谁!」说完又得意的笑了。
「郝正义不是要去向王爷告状吗?」冷小滟还搞不清楚状况。
「王爷就是我哥啊!」
「郡主有几位哥哥?」
「袭封宁王的,就一位啊!」
「所以,」冷小滟不禁紧张起来,「赵承恩就是宁王?」
「对呀!」郡主奇怪的看着她,「妳不知道吗?」
冷小滟摇摇头,心底只觉得又惊又喜,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昨夜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却连宁王的影子都没见到;今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与宁王面对面,这般际遇,真的是如梦似幻!
☆★☆★
宁静园。
虽然已经来过一次,但深夜和白天的景致毕竟不同。
一幢巍峨楼阁坐落在林荫深处,亭台楼阁与小桥流水意外的和谐,想必是经过一番精心打造。
永宁郡主边走边向冷小滟介绍,「这座园子是父王特地为先王妃盖的,先王妃去世前,缠绵病榻一段时日,父王为了让她安心养病,才盖了这座园子。妳看!」手指楼房顶部,「这上面全用琉璃瓦覆盖,完全是宫室建材。
「如果不是碍于楼高不得超过正殿的规定,硬是让楼房低了正殿一寸,父王一定会把楼房盖得高耸入云。」
昨晚冷小滟才和琉璃瓦好好亲近过,相信现在没人比她更熟悉那上面的状况,不过她奇怪的是,郡主提到先王妃却不称母妃!
「因为她不是我的生母啊!」郡主道:「我的生母是侧妃。」
冷小滟像是听闻了什么不该听的隐私,表情显得很尴尬。
郡主似乎猜到她的想法,继续解说着,「这事在皇家很常见啊!皇帝自己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哩!像我王兄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娶了三个侧妃,只是还没立王妃。
「不过也因为王妃之位尚未确定,我那些嫂子们难免会明争暗斗,正是『人人有希望,各个没把握』。」
难怪师兄会说宁王性好渔色,冷小滟忍不住银牙暗咬。
「其实能爬上侧妃的位置已经不错了,还有些台面下的女人,我也搞不清楚有多少,都对我王兄一往情深哩!」
冷小滟侧目而视,心想果然是天潢贵胄,草菅人命习以为常,才能把糟蹋良家妇女这种事若无其事地说出口。
像她,就绝对不容许这种祸害天下女子的色狼继续活在世上!她打算等下一见到宁王,就把匕首刺进他的心口,替天下女子讨回公道。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宁静居门口;郝正义刚好从里面出来,一见到郡主,连忙见礼。
「怎么?在我哥面前把我骂了个痛快是吧?」
「小人岂敢,」郝正义恭敬道:「小人只是据实呈报。」
「事情不是你说了算!冷姊姊,我们走。」拉着冷小滟直直走了进去。
郝正义不知是没认出改了装扮的冷小滟,还是慑于郡主的威势,竟然没有加以阻拦。
「姊姊,别怕,万事有我。」感觉到冷小滟的手心冰凉,郡主低声安抚。
宁静居楼高三层,一楼是正厅,二楼是寝室、客房,佛堂、书房皆在楼顶。
郡主熟门熟路,直接上了三楼一间房前,推门而入。
门一开,正对一座观音塑像,法相庄严;在观音像前铺有几个蒲团,一名华服男子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什。
冷小滟原拟一见到宁王就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是她从来没在观音座前杀过人,为免对神明不敬,只好暂且按下杀意。
「跪下。」宁王连头都没回,虽然口气温和,却有着不容人违抗的力量。
即使有些不甘愿,冷小滟还是跟着郡主下跪,没想到这一跪可真是漫长,累得郡主东倒西歪,频翻白眼;冷小滟虽有武功在身,也不免双膝麻木。
可是令人惊讶的是,宁王却一直直挺挺的跪着,完全不见动摇,光看背影,就写满了虔敬。
冷小滟心想:这人就算好色,倒还说得上是个孝子。
终于,宁王起身了,郡主却站不起来,宁王过去扶起她,笑道:「有话外面说去。」
三人走出佛堂,来到了隔壁书房。房中有一几一案,宁王在案后落坐,郡主携着冷小滟分坐茶几左右。
「王爷哥哥,今天发生的事,郝正义那奴才都跟你说了吧?」郡主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开口。
「跟妳说了多少次,不准叫正义奴才。」宁王略感不悦。
「好吧!『郝统领』都跟你说了吧?」虽然不甘愿,但郡主倒还听王爷的话。
「妳指的是今天妳在厨房外闹出的荒唐事吗?」
「那就算荒唐吗?王爷哥哥定是忘了阿泽过去的丰功伟绩。」郡主得意的笑了。
「永宁,」宁王温言道:「妳知道王兄刚才在佛堂向观音大士祈求什么吗?」
「祈求什么?」
「王兄祈求观音保佑永宁赶快长大,不要再胡闹了。」
「我已经够大了,大到都能许人了,」永宁郡主道:「王兄你忘了吗?」看着宁王的眼神竟有着几分哀怨。
宁王回避着郡主的视线,神态竟是有点不自然;冷小滟觉得这对兄妹还真是有点奇怪。
「妳来找我有什么事?」宁王改变话题。
郡主又瞟了宁王一眼才道:「阿泽今天来,是要请王爷哥哥准我留一个人。」
「妳说的,就是妳旁边这位姑娘吗?」直到这时,宁王才看了冷小滟一眼。
虽说只是一眼,但冷小滟却觉得他已把她浑身上下都看遍了。「色狼!」在心中暗骂。
「嗯!」郡主点头道:「这位姊姊在完全不知阿泽身分的情况下,就尽全力护阿泽平安,如此仗义当世少见,和许多大英雄、大豪杰比起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吗?王兄!」
「王府用人有一定的程序,不能任性而为。」宁王说的虽是硬道理,口气却是温和得紧,看样子对这个妹妹也是疼爱有加。
「阿泽不管、阿泽不管!我就是要她……」郡主耍起赖来。
「妳要她做什么呢?她又打不过正义……」王爷的头好痛。
「郝正义功夫再好,也是你的人;我也要我自己的人!」郡主任性道。
「什么妳的人、我的人,妳要谁,王兄给妳拨过去就是了;而且,」宁王把郡主拉去一边,压低声音道:「妳怎么能确定这名女子能成为『妳的人』?」
说到这里,还看了冷小滟一眼,眼神若有深意;冷小滟只觉得悚然而惊──莫非、莫非宁王看出了什么吗?
王爷和郡主争执不休,冷小滟夹在中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都没人来问问她的意见啊?
忽然,宁王在郡主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郡主停了吵闹,看了看冷小滟,面露惊讶之色;接着宁王又在郡主耳边说了几句话,郡主犹豫了半天,终于一咬牙,似乎做了决定。
「冷姊姊,」郡主走了过来,却和冷小滟隔着三步远,不像刚才一般手拉着手亲热的模样。
接下来更是低着头,像是在研究地面似的,「王爷哥哥已经同意妳留下了。」
冷小滟点头──果然是谁会吵谁赢!
「不过,」郡主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王爷哥哥要妳留在宁静园服侍他。」
冷小滟大吃一惊,看向宁王;宁王却背转身子欣赏墙上画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不成啊!郡主……」冷小滟暗自在心底叫苦,她来王府就是为了要杀宁王啊!怎么可能服侍他?
「妳别怕,王兄人很好的,他只是想帮妳……」声音愈说愈低,显然是心虚。
「帮我?帮什么?我不需要帮助啊!」
「给妳一份工作,改善家计……」郡主愈说愈小声。
「郡主,我宁可跟着妳……」冷小滟苦苦哀求。
「哎呀!我不会说啦!」被冷小滟烦不过,郡主索性两手一摊,「反正擅闯王府,不是进大牢,就是送官!姊姊,留妳下来服侍王爷哥哥,已经是王爷哥哥做的最大让步了。」
郡主边说边移步向宁王,「王兄,冷姊姊就交给你处理了。」
宁王微一颔首,「很好!」
「那阿泽先走了!」郡主准备开溜,完全不理会冷小滟的声声呼唤。
「别再胡闹了!」宁王交代着。
「嗯!」郡主走了几步,又回过身,瞅着宁王笑道:「王兄,你也别胡闹喔!阿泽的嫂嫂已经够多了。」
宁王怔了一下,缓缓的牵动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