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气很好,她决定不开车,好整以暇地散步到淡水捷运车站,在车站前的咖啡店悠闲地吃早餐。
她坐在二楼,啜饮着咖啡,有时候翻翻报纸,有时候凝望玻璃窗外的街景。
她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两道视线一直紧紧地追随着她。
目光的主人,跟着她进了咖啡馆,坐在远远的一个角落,摊开报纸挡住自己的脸,锐利的双眼却不时绕过报纸,望向她。
没错,这个在一旁偷窥她的男人就是孟霆禹。
从她一踏出社区大门,他就跟在她身后了,而这个粗心大意的女人居然一直未察觉。
他应该放心的,毕竟若是让她发现他在跟踪自己,会不利他的计划,但不知怎地,他竟微微恼怒。
这女人,一点警觉性也没有,今天幸亏跟在她后头的人是他,如果是个作奸犯科的坏蛋呢?
而且她到底在干么呢?整个早上,她就这样闲闲地晃过,除了偶尔看看书报,一事无成!
她不觉得无聊吗?
孟霆禹不悦地揪拢眉苇,不知情的人说不定会以为他正懊恼自己被女友放鸽子。
但他管不了别人怎么想,他只觉得奇怪,为什么沈静可以如此浪费宝贵的时间?
终于,在时针即将指向十二点的时候,她有了行动。
他以为她终于要离开了,没想到她只是抬起玉手,招来服务生,加点一份义大利面。
不会吧?孟霆禹差点没跌下椅子。她还打算在这里混多久?
他无奈,只得跟着也点了一份午餐,一面吃,一面偷窥她表情。
她优雅地咀嚼着食物,偶尔,那玫瑰般的红唇会绽开一朵清甜的微笑,甜得令他一阵失神。
看来她似乎对午餐很满意。
孟霆禹迟疑地落下视线,望向自己面前这盘咖哩饭——或许他点错了,或许这家店脍炙人口的招牌料理是义大利面,不是他点的这道愚蠢的咖哩饭。
相较于她的愉悦,他只觉得索然无味。
好不容易挨完了午餐,她忽然起身。
她总算要离开这家蠢店了吗?他连忙跟上,确定她走出店门后才匆匆丢下一张大钞,对一脸莫名其妙的服务生挥挥手,要对方不必找了。
然后,他继续做个跟踪狂。
她过马路,走向对面的捷运站。目送她过马路时,他有瞬间停止心跳,等他醒悟过来她行进的步履有多从容时,她已刷卡进了车站。
她进了捷运车厢,他也跟进,在隔着几张座椅的斜后方,看着她从背包里取出i-pod,听音乐。
她有音乐可听,他却没别的事做,只能观察她的表情。
而这绝对不是一件无聊的事。就算只是坐在捷运车厢里,就算只是戴着耳机听音乐,她的表情依然变化多端。
她偶尔会微笑,偶尔会微微摇晃着头,似是跟着节奏打拍子,偶尔会逗逗在车厢里尖叫吵闹的讨厌小鬼,偶尔会望向车窗外,凝视不知名的远方。
当她望着远方的时候,她清秀的侧面会忽然隐在一层迷蒙的雾里,让她脸部的线条更温柔,更令人捉摸不定。
他揪着胸口,几乎是渴望地瞪着她那样的表情。
他发现自己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到中山站,她起身下车。
跟在她后头走路并不容易,她行进的节奏就如同某种蔑视规则的非主流音乐,一下快,一下慢,且往往在最令人措手不及的时候,留下一段长长的空白。
她会驻足在某个奇怪的地方,观察他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物。
比如现在,她就停在人行道上,仰头看一株树。
树有什么好看的?他愕然,跟着她调高目光。是开花了吗?树叶落下了吗?还是长出什么可爱的水果?
都不是,就只是一片稀疏的绿荫而已。
他不解,不明白奥妙之处在哪儿,但她却好似看得很入迷,眯着眼,看了好久好久。
沈静啊沈静,你该不会是傻了吧?
他在心里暗暗担忧。
她在树下伫立了好一阵子,正当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因极度的困惑而咆哮出声时,她,移动了。
高高悬起的心,安落。
他尾随她来到中山北路一栋白色屋宇,接近美国南方殖民地风格的建筑前,雕花铁门旁的金属立招牌,写着「光点台北之家」。
穿过户外的露天咖啡座,她笔直走进室内。经过诚品时,他以为她要逛书店,脸色一变,懊恼着这下不知又要耗掉多少时间,但她却略过书店,往走廊深处的电影院走去。
原来要看电影。
孟霆禹不得不承认,自己松了一口气。
看电影不错,正好,他也好几年没进电影院看电影了。
他庆幸她没选择其它令他难以打发时间的地方,要是她再找一家书店或咖啡馆闲晃,他恐怕会抓狂。
只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就连看电影,也可以令一个男人闷到发疯。
因为,她选的是一部天晓得是哪个无名导演拍的、宇宙超级无敌冗长的纪录片——
沈静红着眼眶走出电影院。
眼皮有点肿,眼角还残余着因极度感动而晃漾的泪光,粉颊融着点点透明的泪痕。
哭得好惨。
她探出手指,点去眼角的泪,樱唇浅抿,噙着淡淡自嘲。
真是一部好片,虽然导演运镜的手法有点缓慢,有时甚至称得上沉闷,但影片中所观察到的人性,却发人深省。
好棒的片子!能这样痛痛快快地流泪,真好。
她微笑,先进了化妆室,洗了把脸,将微乱的头发梳了梳,重新扎起高高的、俏皮的马尾。
然后,她取出零钱包,正打算去星巴克买一杯焦糖卡布其诺时,忽地瞥见一个男人从电影院走出来。
他步履有些微凝滞,头发尾端似是因为靠在椅背时压着了,正可笑地翘起,他眨眨略显惺忪的眼,好像还没从昏睡中清醒似的。
他怎会在这里出现?又怎会是这副狼狈的模样?
沈静隐在角落,好笑地看着他。
只见他抓抓头,两秒后,眼睛忽地睁大,像是忽然惊醒了,眸光恢复一贯的警觉。
沈静注视着他用那锐利的目光扫过周遭,接着,神情大异,唇边迸出一声低低的诅咒,不悦的表情仿佛刚被人倒了八百万的债。
他冲过走廊,在每一个转角左顾右盼,奔出建筑物,又踅回来。
他在找什么?
沈静迷惑,怔怔地望着他诡异的行举。
又是一声愤怒的低咆。
在华尔街磨练了这几年,她以为他会变得冷酷,成为她在言情小说里常看到的那种无血无泪、整尊像冰雕出来的男主角。
但,似乎不是这样。
他看起来恼怒极了,她毫不怀疑此刻若有任何人胆敢不识趣地朝他搭讪,他会朝那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暴吼一顿。
一念及此,沈静不禁轻声一笑,婷婷移步。
直到多年以后,她仍弄不清究竟是怎么样的冲动促使她走向他,只是在这一刻,这样的行动很自然。
她翩然落定他身后。「先生,我能请问你在找什么吗?」
听闻她柔声询问,他果然铁青着脸猛然旋过身来。「别烦——」急窜的怒语,在见到一张清清笑颜后,窘迫地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