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雨水,将每个人的影子洗得泛白,她几乎认不清谁是谁,也不在乎谁是谁。
因为她知道,当她等的那个人出现时,她一定能一眼认出来的,一定马上就知道是他。
「……所以,我就撑着伞,一直站在原地等。」
「你等了多久?」无须问沈静等的是谁,孟霆禹能确定那人必是自己,他禁不住心酸。
两人一回到饭店,他怕沈静受风寒,催着她马上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亲自替她吹发。
到半干时,她忽然说起了故事,他凝住了手上的动作,怔怔地听着。
「我忘了。」沈静哑声回答。「只记得那天晚上的雨不知道为什么,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好像在闹脾气一样。」
孟霆禹胸口一揪,强忍着痛,颤着手想重拾吹风机,却一时没法拿稳,吹风机跌落床上。
「怎么了?」她察觉有异,回眸想看。
「没什么。」他忙将双手藏在身后,死命交握着,阻止那一波波控制不住的战栗。「你……继续说。」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螓首往后,轻轻靠上他肩头。「那晚回去后,我生了场大病,发烧发得很严重,整个人躺在床上起不来。」
「那怎么办?」他大急。「没人来照顾你吗?」
「那时候,我还没认识晓梦跟童童,我爸妈人在老家,也不晓得我生病了。」
孟霆禹涩然无语。
如果他那时候在台湾,他就能够照顾她了,偏偏他人已经到了美国,而且决心不再理会她。
「我烧得迷迷糊糊的,睡睡醒醒,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模糊地记得,我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你……」
她拨打着那熟悉的号码,一次又一次,却从来没有拨通过,总是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说着残酷的应答。
对不起,您拨打的这个号码已经停用。
怎么会停用呢?她不明白,是不是因为她神智不清拨错号码了?她不死心,只要醒着,便强忍着全身如遭火纹伤的痛楚,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拨号。
她不相信自己找不到他,她一定会找到的,他总是照顾着她,不是吗?总是为她担忧,总是又气又急地责备她不懂得照顾自己,她知道,那正是因为他爱极了她。
她一定会找到他的。如果他知道她生病了,发烧了,一定会飞奔过来的,他会很不舍地拥抱她,很心疼地抚慰她……对了,他还会骂她,不过没关系,就让他骂吧,她爱听他骂,她高兴听。
他会来的,一定会来!
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拨号,一次又一次地听着那冷酷的回音,那一步步将她推落万丈深渊的回音……
「一直到退烧后,我才想通,对啊,这个号码早就已经停用了,你离开台湾后,手机就停用了,我怎么忘记了呢?我真笨。」
她淡淡地嘲弄当时的自己,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令他心如刀割。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终于恍然大悟,我们是真的已经分手了,你已经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了,我就算等上一辈于,也等不到你。」
「所以……」极度的酸楚掐住孟霆禹的喉咙,他几乎无法拼出完整的嗓音。「你就决心不再等我了?」
「对,我不再等你了。」她恍惚地低语。「就从那天开始。」
就是那一天,她告别了从前的自己,而他,也失去了那个天真烂漫~~永远仰赖着他的女孩。
孟霆禹忽地一阵悲从中来。「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喑哑地一再道歉。
她没说话,依然是那样安静又温柔地,靠在他身上。
他颤着双手,圈住她的腰。
她轻轻叹息。「这件事我第一次说出来,连晓梦跟童童,我都没说过。」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收拾破碎的嗓音。「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摇头。「也许,一直不敢再去回想吧。」
他鼻尖一酸。「因为太痛苦了吗?」
她想了想,又摇头。
「我想应该不只是痛苦,而是必须清清楚楚地去面对曾经的失去。虽然我跟你说过,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我是真的很喜欢,但是——」怅然的言语,凋萎在雪白的唇畔。
虽然他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但他能从她轻颤着的嗓音听出她情绪的波动。
深眸,慢慢地泛红。「你还是很遗憾,过去自己的某些部分不见了,对吗?」
她轻轻点头。
「那也曾经是我身上的一部分,我很清楚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虽然我也得到很多很多……」她顿住。
她哭了。
虽然她背对着他,虽然她极力不让自己显出太大的异样,他仍可以猜到,此刻那比秋水还清澈的眼眸,想必泛滥成灾。
她现在连哭,也学得如此内敛了。她可知道,那一声声静默的饮泣,都像最严酷的鞭子,抽打着他全身上下。
每一下鞭笞,都让他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他咬住牙,得非常非常使劲咬住,才能使牙关不撞击出后悔的声响,可那最细微的悔音,还是传进了她敏锐的耳里。
她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你别太自责,霆禹,其实你也失去很多。」
「我知道我错了。」他悔恨地低语。「可是我……很高兴,我还能有机会再得到生命中最珍贵的你。」
她闻言,回过头,盈着珠泪的眼坦然直视他。
是这个男人,让她不得不学会告别天真的青春,也是这个男人,让她有了勇气去回忆自己蜕变的过程,那带着苦涩的遗憾、也有着甜蜜的骄傲的蜕变。
「人都是这样,对吗?会失去,也会得到。」
「……嗯。」他、心痛地同意。
她嫣然一笑,那笑里,满满地包容着对他的爱意与怜惜。
他激动得不能自己。
她温柔地抚摸他湿润的颊。「我一直以为自己变得很坚强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我还是脆弱的。」
他握住她的手,勉力牵起笑弧。「我听人说过,能够承认自己也有脆弱时候的人,才是真正坚强的。」
「谁说的?」
「谭昱。」深邃的眸闪着幽光。「他还说懂得爱的男人,才是真男人。」
「谭昱?」她讶然扬眉,轻轻揉了揉含泪的眼角,樱唇吹响风铃似的笑声。「你这个老板挺浪漫的嘛,我还以为你们这种功成名就、高高在上的男人肯定都很酷,没想到你们也会说这些。」
「你这意思是在笑我们吗?」他捏了捏她脸颊,假装不悦。「我们那时候是喝多了酒,才会说这些。要不是喝醉了,你以为我们男人跟你们女人一样那么无聊,老是把情啊爱啊这些字眼挂在嘴边?」
「是。」她眨眨眼,揉着下颔边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我真的不该轻忽你们男人的龟毛。」
「什么龟毛?」她俏皮的神态令他又爱又窘,瞪大了眼,强摆出她心目中的酷男样。「这是男人的矜持。」
「是喔,是矜持。」她淡淡地调侃他。
孟霆禹看着她那清甜的容颜,不再发窘了,也忘了要装酷,只觉得胸膛,像火山爆发似的,一阵阵激烈地震动。
「静!」他再次拥住她,紧紧的、眷恋不舍的、宛如怕自己一松手,她便会如轻烟逸去。「你真的还愿意……试着再爱我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