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们对峙著,忽然,宇文泰跳下床走到墙边的兵器架前,摘下宝剑回到床边,把剑举在她面前,脸上毫无笑意地吼道:“我无法给你证据,只能用自己的宝剑发誓,我与珈珞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我撒谎,愿死在自己的宝剑之下。而你只能选择信任我,否则你会让我们俩都活在痛苦里!”
“不要那样咒你自己,我信你还不行吗?”听他用那样残忍的誓言咒骂自己,尤其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静宁绷了很久的神经断了,她哭倒在床上。
她很难过自己的婚姻以这样不幸的方式开场,好难过自己和他都被逼到了这个局面。不管他说的是真还是假,不管他对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他这个带煞气的诅咒都已经为他们的婚姻生活蒙上了不祥的陰影。
一声巨响,沉重的宝剑落地,宇文泰失神落魄地注视著强压下悲伤的妻子、他过门不到两个时辰的妻子,然后像个醉汉般,踉踉跄跄地逃出了房间。
站在寂静无人的大殿前,他对著星光灿烂的夜空无声地呐喊。
老天,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他从来没有惹女人哭过,但他安慰过不少因战乱、失亲、贫困而伤心哭泣的女人,可今天,他惹哭了他最疼爱的女人,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
许久之后,仿佛从梦中醒来,他发现自己坐在大殿的台阶上。
看著空寂的四周,他暗自苦笑。今夜他下令撤走所有的卫兵,不准人进入天梁殿,原是为了保证自己的新婚之夜有足够的隐私,如今,这安排倒为他免去了足以令天下人说上好一阵子的糗事:堂堂关西大行台宇文泰,居然在新婚之夜逃离洞房,让新娘独卧空房!
今夜是他一生中输得最惨的一次,他输给了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输给了不谙人世险恶的纯洁娇妻,输给了自己愚蠢的自尊!
但是星月在,夜未央,他还有希望。
挺身站起,他遥望夜空,发誓绝不放弃。他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军,赢得起,也输得起。不管他的新娘有多么固执,他一定要赢得她的芳心,因为她是属于他的,而他也是属于她的。
他绝不让她将他排斥在她的生命之外,也绝不再因为莫名其妙的人或事与她争吵,他要有耐心,要像对他的牝马那样有耐心,像对他的宝剑……
宝剑?!
想起他留在屋内,床边地上的心爱宝剑,他头发都竖了起来。
天哪,绝望伤心的女孩、锋利无比的剑,他在做什么?!
喘息之间,他已经奔回卧室。
喜烛仍然欢跳著照亮宽大的洞房,可是里面岑寂得只有风吹动布幔的声音,他的心揪成了一团。
撩开帐帷,床上空荡荡的,她不在床上!地上的宝剑也不见了踪影!
看看空荡荡的剑架,恐惧感紧紧扼住他的喉咙,他来晚了!
“静宁──”他跪在床上,紧紧抓著她先前抱著哭泣的被单。
窗下有动静,他倏然回头,那儿有一团黑影。
眨眨眼,他看到正趴在窗下茶几上睡觉的她,长长的黑发垂下肩头。
“静宁!”他呼唤她。
她被吵醒了,抬起睡意蒙眬的眼睛,不甚清醒地望著他。“黑泰?”
“你……”他跳下床,双腿却因心情骤然放松而发软,幸好床柱提供了支撑。“宝剑呢?”他倚著床柱问。
“那儿,它太重,我放不回去。”她看著身边的案桌,想起他跑出房间后自己独坐在这里渐渐感悟到的东西;她已经出嫁了,今后无论幸与不幸,她都得跟这个与她成亲的男人过一辈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因此她得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能因为一个女人恶毒的言行就放弃自己的婚姻。
珈珞对宇文泰有企图,那是肯定的。以前他们是什么关系她不想管,但如今既然她嫁给了他,就一定要赢得他的心,要像他说的那样信任他,因为不这样的话,他们将生活在痛苦中。
顺著她的目光,他看到心爱的宝剑正横躺在墙边的案上,剑柄上缀著的翡翠正在灯下闪著碧绿的光。
“啊,你把它放在那儿。我真担心,我以为……”他转向静宁,声音消失在口中。因为她惊讶的眼神告诉他,她正想起不久前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争吵,也明白他脑子里的想法,并为此而震惊。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会因为那个女人而拿著你的宝剑自尽吗?”她站起来大声地说:“告诉你,我才不会做那种蠢事呢!”
她生气地看著他,不再哭泣和恐惧,这就像暴风雨后太阳忽然破云而出,宇文泰的心里充满了光明和感动。他想走过去抱起她,大声赞美她,可是他的虚弱竟超过了他的想像,当他举步时,身形摇晃。
“你怎么了?”静宁赶紧跑过来用双手扶住他。
“我想,是你吓坏了我。”他为自己的虚弱感到羞愧,也因她仍然关心著自己而感到高兴。
“胡说!我怎么可能吓坏你?”静宁错愕地看著他,他的手指冰凉,而且,他真的在微颤!可是那怎么可能?他,高大强壮的男人,叱吒风云的将军,实权在握的大人,居然怕她?
他对她绽开个小小的笑容,可是面色灰暗。“是的,我被你吓坏了,小公主,你得补偿我。”他坐在床沿,双手来到她的背上,将她拉向他宽阔的怀抱,而他的脸则偎进她柔软的胸前。
静宁僵硬地站在他面前,他热热的呼吸像火苗一样在她胸口蔓延,燃烧至她的腹部,乃至全身。她呼吸加快、皮肤发烫,双手不知所措地搭在他肩上,好像想将他推开,最后却双臂交叉,紧紧环住了他,随著他的力量,更紧地贴向他。
火焰在燃烧,激情在澎湃,过热的身躯在颤抖。
他忽然抬起头来看著她,他的眼眸变暗,仿佛午夜的天空,她心头有丝恐惧,也有丝渴望,她忽然很想逃开,但念头才动,身子就被他的铁臂紧紧箍住。
“静宁。”他的声音沙哑,目光火热。“放轻松,今夜是我们的洞房夜,我要你,而且我相信你会喜欢。”
“我不知道。”她轻笑,笑声里有丝紧绷,她的粉颊红似火焰,握成拳的双手在他的肩上摩挲著,尽管他们的视线持平,但她的目光始终不看向他。
“看著我,小公主。”他柔声要求。与她这样亲密地抱在一起,呼吸著她甜美的气息,要克制住从昨天在黄河边亲吻她后就一直存在的渴望变得很困难。但是为了弥补今夜的错误开头,他必须付出全副毅力抗拒著体内奔腾狂啸的情感,漠视内心对她的强烈渴望。
静宁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看著他英俊温柔的面容和盛满感情的黑眸。
他不再微笑,眼里的光芒变得更加明亮闪耀。然后,他喃喃地说了句什么便捧起她的脸,将自己的嘴贴在她柔软的唇上,狂猛又温柔地亲吻著她。
静宁先是僵住,任他的嘴肆掠。可是,当他的吻变得急切而细腻时,一种炽热的感觉贯穿了她的身心,唤醒了她昨天在黄河边曾与他分享过的美好情感。她轻喟一声,整个人偎向他,用同样的热切回吻他。
激情拥吻使得胀痛的肺部需要更多的空气,他不得不放开她的嘴。
“不要走!”静宁立即拉回他,她的唇狂乱地捕捉住他的。
他笑了。走?此刻就是千军万马也难把他拉走,他为自己终于点燃了她的热情之火而欢喜不已。
不需要更多的鼓励,她笨拙的亲吻,急切的拉扯,和醉人的嘤咛就是最好的催情剂。他的手环住她的腰间,紧紧地抱起她,用温柔的诱惑分开彼此的唇。立刻,灼热、温润、热情的渴望吞噬了他们,他抱著她倒在柔软的床上。
静宁贴向他,迎合著他的索取,著迷于他所带给她的新鲜感受,她将他更紧地拉向自己,用力回吻他,跟随他的步伐纵容自己沉溺于被他唤醒的情感中。
她的反应比他预期的更热烈,她全身颤抖地抱紧他,让他也颤栗起来。
当他压向她时,她不再反抗,而是全然地放松自己。她是仙女、精灵与魔魅的混合体,她的付出干扰了他的感知,他因她的热情而欣喜万分。
在蒙胧的意识里,她听到他亲匿的低语,感觉到他们的衣服正被除去。当她紧握在手中多时的玉佩被取走时,她呜咽著发出抗议,而他立刻给了她替代品──他结实温暖的身体。于是她用力柔捏著他的肌肤,享受著他给予她的一切新鲜感觉。
所有的疑虑和误会都在忘情的拥吻中冰释。她从来没有想到,与他合而为一的感觉是这么的美好。
好像过了永恒,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她由他引导著,由火花飞溅的灿烂云端回到人间。随后,赤裸的他们拥抱著彼此,在激情欢爱的满足中沉入梦乡。
然而,不知是何原因,静宁忽然醒来,感觉到四周的静谧,她睁开眼睛,迎上一对明亮深邃的黑眸,她立刻感到脸庞灼热难耐。
她的心思总是清楚地写在脸上。
宇文泰黑色的头颅俯向她,饱满的双唇轻轻拂过她,那轻轻的碰触中充满了怜爱和宠溺。
静宁一动也不动,甚至不敢呼吸,害怕破坏了甜蜜的感觉。
“我说过的,你会喜欢我们的亲热!”他的唇再次拂过她,轻声说。
她点头表示同意,偎向他要求更多。
他的唇再度有力地攫住了她。她紧紧地搂著他,感觉到他身上光滑的皮肤所散发出的热量,她的身躯仿佛化成了一滩水,唇间逸出细小的声吟。
“我们得先停一下。”他突兀地怞离,但双臂仍紧紧环著她。看到她迷蒙般的双眼时,他低头轻吻她的眼皮。“不要那样看我,不然我无法把话说完。”
此刻的她,黛眉轻蹙,双颊嫣红,檀口微启,秀目蕴烟,更加娇弱可人,美不可言。
宇文泰克制地把视线从她姣美的脸上移开,经过刚才的激情欢爱,他更加确信他与她彼此相属,因此他一定要把她心里的疙瘩解开,否则,他们的婚姻难以保持长久的平静和快乐。
“我要你相信我告诉过你的话,我与珈珞没有关系。”他开门见山地说,感觉到怀里的娇躯一震,似乎想退开时,他更紧地拥抱著她。“是真的,我很久以前就认识她,她死去的姊姊和姊夫是我很尊敬的人……”
接著,他将多年前尔朱天宝在怀朔作恶,珈珞失身并因仇恨而变成一个邪恶女人的经过讲给她听。
听完他的叙述后,静宁对珈珞那仇恨的目光及残酷的个性有了认识,释怀中带著不平地说:“她原本是很可怜,可是后来就很可恨。她怎能因为受到了伤害就去害别人呢?想想冬雪与齐王何辜,得承受她的报复?”
“你说得很对,她是一个心灵扭曲、失去理智的女人。”
她扬起脸,困惑地问他。“既然她跟了尔朱天宝,又怎么到了你这儿呢?”
“相州之战后,我成为贺拔岳关陇守将,尔朱天宝死后,她从晋阳来投靠我,我看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便收留了她。”他柔柔她的眉心,笑道:“那时独孤如愿就告诉过我她有多麻烦,所以我从来不去招惹她。”
“你真是个好心人。”静宁的语气里带著讥讽和醋意。
宇文泰知道她并没有生气,亲亲她的唇角,说:“对我来说,提供她一个能遮风避雨、吃穿不愁的地方并不难,而这也算是我对她姊姊、姊夫的回报。”
静宁不再说话,她在设身处地想著珈珞的遭遇。
如果换作她,她会拒绝收留一个曾是好友亲人的孤独女子吗?不,她不会,她一定也会收留她。
“喂,小公主,你神游到哪里去了?”
他的呼喊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她坦率地告诉他自己刚才的想法。
他紧紧抱著她,满怀爱意地吻她,为她的通情达理和纯洁善良而欣喜万分。
他的唇强硬而需索,他的动作狂猛而热烈,他的大手游移过她的肩膀。被单滑下,他顺著那光洁的曲线抚遍她全身。
但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他仍未忘记最重要的叮嘱。“既然我们不能赶走她,我只能要求你今后少跟她来往,不要相信她的话,你能答应吗?”
“我答应,只要你爱我像我爱你一样多。”情到深处,爱语自然流出,静宁对他的爱不仅浓浓地表现在行动上,此刻也清清楚楚地表现在语言里。
宇文泰定住,粗重的呼吸悬宕在他们之间,他抬起头看著她,他的眼眸是两泓深潭,他的呼吸盈满渴望。“你爱我?”
“当然,不然我怎么会嫁给你?”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他先是一愣,离开她的身子,脸上露出怪异而热切的表情。“小公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要你认真地再说一遍。”
“我爱你,我是认真的。”他的表情让她费解,她抓起被单一角想盖住自己。可被他阻止了。
“什么时候?”他不肯放过她。
他那是什么表情?难道她爱他不对吗?
静宁生气地推他。“你真是个怪人,真不知道我为啥爱上你。可是从那天你托著我的屁股把我丢上石山后,我就忘不了你,我想,那应该就是爱你的开始吧!这个回答你可以接受吗?”
他目光闪亮地看著她,脸上的肌肉因专注而紧绷,随后一松,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一向对他的笑没有抵抗力的静宁,立刻因那迷人的笑容而浑身酥软。
“喔,老天助我!”他笑著覆在她身上,连连亲吻著她,快乐地说:“我还在发愁我得花多长时间才能让你爱上我呢!”
“那你爱我吗?”静宁用手盖住他的嘴,不让他雨点般的吻继续。
“爱,很爱,爱得让我害怕。”
她的脸垮了。“为什么这样说?爱我会很可怕吗?”
“噢,不是。”他不得不停下来,看著她的眼睛,认真又懊恼地说:“我想当我揭开那只纸蝴蝶,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爱上了你。可是,发现自己爱的女人只是个孩子,而且还对那个孩子有著非分之想时,那感觉真不好受。”
“所以你害怕了?”她的眼里有份喜悦,因为他竟然早就爱上了她!
“对,我害怕。”他坦承,不再有顾虑。
“所以你两年多不来看我,对我不闻不问?”喜悦的眉眼多了一抹幽怨。
他的唇立刻吻去那抹幽怨。“我在等你长大。”
“你就不怕我爱上别人?”
“皇上已经将你赐给我为妻,没有人敢娶你,所以我不怕你会跑掉。而且,杨宽不时会送信告诉我你的近况。”他闪亮的目光毫不掩饰得意和自信。
静宁无语,难怪过去每当她询问关陇或宇文泰的事情时,皇兄和杨大人总是很乐意告诉她。
“老谋深算的刁狐狸!”她轻声啐著,拉下他的头,用一串炽热的吻回报他对她真诚的爱。
“是的,我是。”他欣然接受了她的献吻,耀眼的黑眸更加明亮。
接著他压向她,用盈满激情的回应,将她带往又一个美好的爱之高峰。
喜烛轻舞,长夜将尽,而他们的美梦才刚刚开始……
***
次日清晨,静宁醒来时发现自己独自一人躺在凌乱的床上,清晨的阳光穿透红色帷幔,眼前是一片斑烂彩霞。
她闭上眼睛慵懒地伸展四肢,回味著昨夜发生在她与他之间的一切,让幸福的余韵环绕著她。
脑海里飘过的回忆和他动人心弦的爱语温暖了她的每一寸身躯,她仿佛再次感觉到她的夫君强壮的大手正游移在她身上……喔,她真的嫁给他啦!
一声轻响,她张开眼,看到帐幔被掀开,彩霞消散,满眼是金灿灿的阳光,而她俊美的夫君正站在金光里注视著她,他充满爱意的眼替代了她的想像,爱抚著她的全身,引起她一阵阵的颤抖。
意识到他衣著整齐似要出门,而自己则未著寸缕,她羞窘地钻进被窝里。可是一双强健的大手将她从柔软的被褥中捞了出来,抱在怀里。
“你还好吗?”他轻笑著吻她的鼻尖。
她双颊飞红地细声说:“我很好,可是如果你陪著我,我会更好。”
他双眼发亮,灼热的目光贪婪的欣赏著她绝美的五官,真想抱紧她,重新回到床上尽情品尝她的温软与甜蜜,不过他只是轻吻她的唇,笑著说:“我很乐意陪你留在床上,可是快正午了,你难道不饿吗?”
“快正午了?”她吃惊地想推开他,羞愧地说:“我是个懒惰的新娘!”
他没放手,对她邪气地笑笑。“那不是你的错,是我没让你好好睡觉。”
她的脸更红了,双手摩挲著他刚刮过胡须的脸,感觉到温暖的肌肤在她手中紧绷,嗔道:“是的,昨夜都怪你没让我好好睡觉,不过,我喜欢。”说完,还在他嘴上亲了一下,眨眨眼睛,魅惑地说:“要不,我们别去吃饭了?”
她的双颊粉嫩红润,眼中闪著调皮的光芒,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肩头。他的目光变得氤氲,呼吸粗重急促,但他克制著,只是俯身给了她一个轻柔缠绵的吻,促狭地说:“我还以为你也许想吃过饭后,跟我去认识你的新家呢!”
“新家?”静宁眼睛一转,看向窗外明亮的阳光,顿时兴趣高涨。“没错,你说对了,我早想看看这个大宫殿,昨天进来时,我在车上只看到一点点,今天得看个仔细……哦,我的衣服呢?”
看到她的兴趣如此快地转移到了床以外的地方,宇文泰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抱著她急欲获得自由的身子,轻咬她的耳朵。“你不想要我陪你留在这儿了吗?”
她因为痒而笑著躲避他的嘴。“要,当然要,不过等晚上吧,以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要你陪我,现在嘛,你先带我去看宫殿,早在洛阳时我就听说长安有‘汉三宫’,我们这里是未央宫吗?”
“不是,这里是建章宫。”见她如此兴致勃勃,宇文泰也不忍扫她的兴,拿过搁在床边的衣服替她穿上。
看到他笨拙的动作,静宁好心建议道:“我自己来吧,要不你喊香儿进来,她今天怎么到这个时候了都没进来呢?”
“她来过,我让她离开了,今天你不需要她,我会照顾你。”
“行台大人替女人穿衣服?”静宁很高兴他喜欢与自己独处,因为她也有同样的渴望,但仍忍不住调侃他。
他正经八百地纠正她。“行台大人替他的夫人穿衣服。”
静宁感动得没说话,直到他替她穿好鞋子后,她才挂在他的脖子上开心地说:“能嫁给你是我最大的快乐!”
他亲匿地目光锁住她。“能娶你为妻,也是我最大的快乐,小公主!”
当饭后去参观宫殿时,宇文泰没让侍女、护卫们跟著,独自带他迷人的小夫人参观这座庞大的宫殿群──
建章宫建于汉武帝太初元年,原是专供休闲游憩之用的宫苑,因此除东边围墙与长安宫墙相邻外,其余三面均与上林苑相连。这里虽在城外,但为了皇帝及其后妃们来往方便安全,专门修建了飞阁辇道可直通未央宫、长乐宫。
当年的建筑规模远比如今大,可惜数百年来因朝代更替和战乱,大部分宫殿池苑都成了废墟,尚存建筑以正门圆阙、迎客殿玉堂、议事厅建章前殿和寝宫天梁殴形成一条中轴线,其他宫室则分布在左右,形成紧密又独立的宫殿群。
当来到天梁殿后那处只剩两层半倾颓楼的废墟时,静宁站在高大的石台上,看著依然清晰可辨的“凉风台”三个字,好奇地问:“这里的石壁墙垣都没有火烧的痕迹,而且距天梁殿不远,为何这座宫殿坍了,天梁殿却依然完好无缺呢?”
“它不是‘坍’了,而是被拆了。”宇文泰拍拍笔直的石柱告诉她。“王莽篡汉后,下令拆除建章宫,要用所得木石材料在城南营建新朝九庙,可还来不及拆完就被灭了,东汉时皇帝下令重修被毁宫殿,可是工程浩大,战乱不止,因此就这么一代又一代,建建毁毁,成了这样。”
静宁看著西北边大片杂林中的废墟,不由得感叹曾经盛况空前的上林苑如今竟如此残败。
忽然,一点水滴落在她脸上,她仰头,更多的水滴落下。
“下雨了,我们快回去。”宇文泰喊她。
可她兴奋得不予理会,伸出双手接住在阳光下坠落的雨水,惊喜地说:“你快看,好美的太阳雨哦!”
雨点越来越急,宇文泰将她抱下石台。“走吧,我可不想要你淋雨后生病。”
两人手牵著手往下跑,被雨水淋湿的石头泥路不好走,静宁蓦地一滑,要不是宇文泰脚步稳,他俩都得摔跤。
宇文泰干脆像抱孩子似的抱起她,继续往下走。
“不要,我不想害你摔跟斗。”静宁大叫。
“想让我摔跟斗?你等下辈子吧!”宇文泰亲亲她的鼻子。
两人笑著跑过阁道,雨下得更大了。
“算了,我们先在婆娑殿避避雨吧!”
宇文泰抱著她进了附近一座小宫殿,把她放在廊檐下。
“喔,这雨像闪光的银线,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太阳雨。”静宁兴奋地说。
宇文泰撩起衣襟替她擦拭脸上的雨水,疼爱地问:“冷吗?”
“不冷,阳光下的雨水一点都不冷,飘洒在身上很好玩。”
“公主好福气,嫁为人妇还那么贪玩!”一声冷冷的嘲讽让静宁一僵,她在宇文泰怀里转身,看到一身绚丽华服、浓妆艳抹的珈珞正站在门口睨著她。
虽然知道这个女人的底细后减轻了对她的惧怕心理,但见到她,静宁仍很不舒服。
宇文泰用力抱抱她的肩,用微笑提醒她:我们说好的,不要理她。
静宁想起昨晚答应过他的话,也回给他一个微笑。
两人亲密的对视与会心的一笑让珈珞又是嫉妒又是生气,知道自己昨晚的那一记狠招没起作用。
自从几天前获知宇文泰要娶静宁公主起,她对这个幸运的小公主就有股难掩的妒恨。
话又说回来,在她的一生中,又有多少时间不是生活在妒忌和仇恨中呢?这还是四年前她被迫离开晋阳城时,高欢骂她的话。
那时,尔朱天宝刚死,她以为终于熬出头的高欢会需要她的侍候,没想到她不过是一时忍不住亲了他、说了些真心话,就被他大骂“滢妇”,还被无情地赶出晋阳大宰相府,幸好宇文泰收留了她,让她衣食无忧。
可是,她心里的不平之恨却无人能消。
她愤怒,为什么她这么漂亮多情的女人,得不到一个好男人真正的疼爱呢?
在她真心喜欢过的好男人中,宇文泰对她是最温和、最有耐性的一个,他从来不像葛荣那样爱训斥她、不像高欢那样鄙视她,也不像独孤如愿那样避瘟疫似的躲著她。
他一直像她当初在怀朔认识时那样开朗随和,而且随著年纪的增长,他越来越有男子气概,让她每次见到他,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这几年她跟随他从陇西到关中,一直刻意在他面前保持乖巧的好形象。只要他在府中,她绝对是个好女人,她替他缝补衣服,整理和打扫寝殿,就连那个爱挑剔的护卫队长巫蒙都对她改变了态度。
她以为她最终会获得宇文泰的心,不料半路杀出个公主,让她眼睁睁地看著好梦再次幻灭。
最让她愤怒的是,若非巫蒙无意中说溜嘴,她根本不知道宇文泰已在两年多前就与该死的静宁公主定了亲,让她辛苦多年却只落得一场空,她绝不甘心!
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再不找个好男人,下半生可怎么过?就算宇文泰娶妻已无法阻止,但他仍是目前她所能依靠的男人,她不能失去他!
因此见他们不理她,她仍忍住内心的愤恨,做出温顺模样对宇文泰笑道:“下雨了,大人何不带夫人进来喝杯茶,擦擦雨水呢?”
“这主意不坏。”宇文泰看看静宁淋湿的头发,赞同地拉著她进屋。
这是一幢精致小巧的寝殿,虽然不像天梁殿那么宽敞,但十分华丽。入门的厅内有香炉、绣榻,玉凳、木几,布置得温暖舒适。
一进门,宇文泰即放开她的手走开,静宁吃惊地看到他走到门边的柜前,从里面取出布巾,转回来为她擦拭头发和衣服。而紧跟在他们身后的珈珞也不慢,但她不是用布巾,而是用双手在宇文泰身上替他做他正替自己做的事,嘴里还亲热地叨念著。“看你,都湿成这样了,让士兵们看到哪还有大人的尊严?”
宇文泰笑著说:“这是什么话?大人就不会被雨淋吗?”
静宁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的手在他身上欢快地移动,他不仅没有拒绝,还很自然地与她聊天,静宁恍惚觉得他们才是一对夫妻,而她则是闯入的外来者。
感觉到静宁的异样,宇文泰似有所悟地移开身子,对身侧的女人说:“珈珞,你去准备热茶,我自己会弄。”
“急什么,快低下头,让我替你擦干头发……”珈珞抓著他的肩膀靠近他。
然而,静宁忽然拉过宇文泰,瞪著珈珞大喊一声。“你不要碰他!”
珈珞和宇文泰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会有如此激烈的动作。
“你疯了!”珈珞情急之下露出本性,凶狠地说:“我与黑泰认识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呢,敢威胁我?”
静宁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过身想离开,可是在门口被宇文泰拉住,而真正留住她脚步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瞬间充斥于全身的那股骇人张力。
“珈珞,你也许忘了你在跟谁说话,可我要提醒你,她是我的夫人,是你必须尊敬的人。”他冷然注视著她。“至于说到威胁,我要你记住我的威胁。”
他握起静宁的手腕,轻轻掀开她的衣袖,露出那道抓痕。“如果你的手敢再伸向我的夫人,那你就准备另外去找新的庇护所,我这里不欢迎你!”
“黑泰,求你──”珈珞气焰顿消,露出可怜相。
静宁不想听,也不想看她的哀求模样,转身跑出了婆娑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