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潘娜洛碧不是女奴,至少,在神话里头,她是尤里西斯的妻子。

倪霏碧有了一个新名字。祭广泽叫她潘娜洛碧。倪霏碧没有不喜欢这个名字,但这明明不是她。潘娜洛碧不是女奴,她不用服侍尤里西斯。这船上没有尤里西斯,更不是要去战争或冒险。

“我们要去哪里旅行?”倪霏碧听到男人的表在报时,小手轻探,拍拍走在前方的祭广泽。“我可不可以寄旅游明信片给爹地妈咪和外公?”不知道这艘船艇有没有提供这样的服务?

他们航离海岛两个钟头了,登船时,祭广泽说要睡觉,命令她进舱房伺候。进了舱房,他沾枕就睡着,除了帮他脱掉斗篷防水衣,她没有伺候他什么。她坐在床畔,开一盏夜灯,觑着他睡觉的脸。

他好像很累了,双眸都有黑眼圈,胡髭在俊雅的轮廓浮冒不少。她关灯不吵他,直到听见叫门声,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他身边——跟着他睡了百来分钟。船主在海图室等得不耐烦,亲自下来叫醒目的地不详的偷渡客。

“是啊,你想在哪儿上岸?不对,无须听你的嘛,我的艇可不是计程车……”

和祭广泽并行的船主先生蓄留一头棕金长发,绑成马尾束,垂在宽阔的背,他转过头来,用一双蓝眼看着她。

“你叫她潘娜洛碧?”蓝眸凝向祭广泽。

祭广泽停脚回身,斜睨景上竟。“少惹她。”伸手将倪霏碧拉近身边。“潘娜洛碧与你无关。”

景上竟眉峰一挑,笑了起来。“不是因为坐我的Odusseus号,才叫潘娜洛——”

“信不信我炸了你这艘船。”暴戾的疯性已在蠢动。

景上竟摊手。“潘娜洛碧看起来很年轻,真可惜……”摇摇头,友善且怜悯地对倪霏碧一笑。

倪霏碧优雅地拉提睡袍长摆,行淑女礼。“你好。”

景上竟笑容加深。“所以——”目光朝祭广泽撇睇,神情闪过一丝调侃。“潘娜洛碧是孤爵刚认的干女儿?”

“女奴。”祭广泽被挑衅了,冷声回嘴。“她是我专用的女奴。”

“女奴潘娜洛碧?”景上竟低吟。“只是女奴?”

“怎样?”祭广泽吼道。他们看起来像父女吗?去他妈的景上竟!

“不是宝贝干女儿,只是女奴,难怪轻言炸船,一点也不珍惜人家……”景上竟沉声哼笑,视线打量地在倪霏碧和祭广泽身上流转。“这样吧,”最后定睛对住祭广泽。“你多少钱买的,我出二十倍。”这世上某些地方却是仍存在女奴买卖这事,祭广泽涉足那样交易市场,没啥可奇怪。他是个像萨德侯爵那类的悖德派。“我不会动不动要她赔死,相反地,我会很疼惜她。炸船、烧直升机这种事,孤爵您自己去搞个痛快。”

“你大概没听懂我的话,”祭广泽难得有耐心听完景上竟发言,却是一把掀起他的猎装衣领。“猪猡——”

“禽兽——”景上竟扒开祭广泽双掌。“不要动手动脚,二十倍不满意,就两百倍。”

“谁要你的臭钱,留着为自己买口棺材!”祭广泽手臂勾挟景上竟脖子,使劲欲甩他撞墙。

景上竟立刻反应,脚步后跨,蹲低,反抓祭广泽手臂,将他过肩摔。“孤爵的墓碑早刻好了,要不要现在立上!”

“想好你的遗言!”躺平了还不认输、不饶人,祭广泽扯住景上竟的长发不放,让他直不起身,长腿一扫。

景上竟扑地了。嘶吼声此起彼落。亮如白昼的长廊上,两个男人揪成一团,头发乱糟糟,衣扣到处滚。其中一颗滚向倪霏碧,碰着她脚尖,停下来。

“你们要不要吃香蕉口味的烤蜗牛?”倪霏碧捡起扣子,柔声开口。“请问这里的厨房有没有菩提花、野生苹果、薄荷和肉桂?我想煮茶——”

粗吼咒骂顿止,互拉衣襟的男人定住相对出拳的动作,齐齐转望倪霏碧。

“我想煮茶。”她冲着两个男人甜甜地说:“很好喝的茶,我们一起喝,你们要一直躺在地上吗?”

“香蕉口味的烤蜗牛是怎么一回事?”景上竟首先恢复理智,挣开祭广泽的钳制爬起,整理一下掉扣、衣襟大敞的猎装。

倪霏碧伸长手,摊开掌心。“对不起。”像个要讨打的犯错孩子。

景上竟愣挑浓眉,视线一掠,昵住她粉白透红掌心上的纽扣。“又不是你弄掉的,道什么歉?”他拿起纽扣。

“请原谅他。”小女人鞠个躬。“广泽先生肚子饿的时候,不太能控制情绪。”为男人向他道歉。

景上竟瞥了一眼正从地上站起的祭广泽。这疯子福气可真大!一干好女人为他效劳!景上竟略带不是滋味,将拿离一微米的扣子放回倪霏碧掌心。倪霏碧抬眸,疑问中,见他脱下猎装,往她身子披。

“这么抱歉的话,把它缝好再还我。”大掌包握她小手,要她把扣子紧紧收妥,他搭住她的肩,和善地笑说:“现在,我们先去厨房,你好好示范一下香蕉口味的烤蜗牛——”

“你想吃吗?”倪霏碧侧仰脸庞,讶异地朝景上竟直瞅。“这是我刚刚看你们摔角时想到的新菜,一定很好吃——”

“喔!”景上竟也惊讶极了。看他们“摔角”?还想到新菜!而且是香蕉口味的烤蜗牛!他哈哈笑了起来,垂眸盯着有颗神奇脑袋的小女子。“潘娜洛碧,你要不要永远待在我船上!”

啪的一声反对,响在景上竟右脸靠耳朵的地方。

“在最近的陆地靠岸——”

“你马上滚下我的船——”

两个男人不知是太有默契,还是怎样,回首对上,同声同调,连神情都相似。

景上竟怒瞪从后头偷袭、赏他巴掌的祭广泽,祭广泽同样恨瞅手臂勾搭倪霏碧肩膀的景上竟。两男对峙,只消千分之一秒,他们又将摔起角来。

倪霏碧赶紧出声。“你们一起吃吃我的新菜好吗?”

“不好。”

“免谈。”两张俊脸一撇,龇牙咧嘴地齐口同声。

“茶呢?”倪霏碧竭力不忘时地、无可挑剔地扮演着女奴。“喝茶好不好?菩提花、野生苹果、薄荷和肉桂煮的茶可以消除压力,我会帮你们加蜂蜜,很甜的蜂蜜喔。”

“走了。”祭广泽拖走倪霏碧。蜇往舱房,下去海图室了。“别忘了你的主人是谁!”走两步,再三步,他顿足,忿忿地扳开同调手心,抓下她肩上的男人猎装,鄙弃地抛甩。

景上竟敏捷接住自己的衣服。“这笔账我会记住。潘娜洛碧,你也记住我,千千万万把我记在心坎,我是你的大爵士——”

咚!一颗扣子打在大爵士鼻尖。

大爵士把海岛来的孤爵流放在无人小岛,任其自生自灭。

传闻,他们青春年少时同一门下,学习领航术,两人游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水域,征服无数险峻海疆,同舟共济,情如兄弟,后因孤爵横刀夺爱,带走大爵士的恋人,种下两人不共戴天之仇恨……

今日,旧仇未了,更添新恨,孤爵再遭放逐。

“您请保重。”小伙子葛维铎驾驶随船快艇,将祭广泽和倪霏碧送上寂寥苍白沙岸时,无限感慨与惋惜地说:“您一定要坚强,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困难。没准几天后,大爵士又要您上船了。”

“谢谢你。”

祭广泽凛着脸,一直不说话,倪霏碧准备跨下船舷,他才转身,牵握她两手,让她轻跳下船,两脚泡进小小游鱼回绕的浅滩,跟着他踩出来的晃蓝足迹,慢慢离开水面,上真正的岸。

“请等一下!”葛维铎叫了一大声,背起拳击包似的大袋子,利落翻跃船头。水面溅起大水花,他急跑,追上两人。“请等一下——”

祭广泽没停脚。倪霏碧心肠软,回首补道:“再见。”

“这个——”葛维铎把背上的帆布袋子抱给倪霏碧。

倪霏碧没头没脑接全满怀。“好重喔!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组织用的紧急逃难包,里面有一些干净衣物、杂粮、罐头、医药箱、水……生活必需品,还有一把强效麻醉枪,要是遇上野兽,你可以使用。”葛维铎盯着倪霏碧身上的睡袍。她登船就这个样子了,一件衣服也没得换,虽然她的睡袍很别致,上头有花有蝴蝶,很多蝴蝶形成一张老虎咬花的脸,不像睡袍比较像日本女人夏天穿的浴衣,轻灵飘逸,仙韵十足,一举一动自然脱俗,她如此自自在在,更教他觉得她可怜——

听说,她是孤爵买来的女奴,不是什么仙女精灵。大爵士本欲将她留在游艇上,出了高价,孤爵犹不放人,硬要带她离船上孤岛,教她在无所事事与无知中虚度为奴的日子。

“你要小心,千万小心。”他深深同情这名美丽的女子。

“潘娜洛碧!”她的主人走上了沙棱线,见她未跟随,怒喊乘风飞来。

“葛维铎!臭小子!你藏什么东西给孤爵好过?马上回来!”他耳朵里的迷你通讯机,也在暴吼。远远海上的游艇,像个冷血监视者,藏着一根大炮望远镜,注意着他是否暗度陈仓。

“你快走,我也要走了。”

匆匆挥别,葛维铎踏浪回快艇,发动引擎,喷窜海面,急速朝母船返航。

倪霏碧无暇目送,抱着葛维铎的好心善意,半跑半走地接近她主人所在的棕榈林地。

这不知什么小岛?她没来过。这儿阳光赛过祭家海岛,亮得使那些结满黄绿芭蕉子的芭蕉树夸张地放大了十倍,坠入烁白沙滩中的椰子,恍若绿贝壳,这里的寄居蟹大得居然得用椰子当壳,简直像龙虾!她呵呵呵笑起来。

“可以吃吗?可不可以用来做菜?”放下怀里沉重的大袋子,倪霏碧蹲跪着,纤指敲敲寄居蟹的新家绿屋顶。“煮熟后也是红——”

“你在干什么?”祭广泽等着他的小女奴走向他,却见她越来越慢,最后索性蹲下不再动。这大牌的小女奴!要他屈就她,她就得有心理准备!

“啊!你来了!”小女奴感觉他巨大的影子,仰起脸庞,笑得一扫乌云地灿烂。

祭广泽原已想好惩罚她——命令她脱光衣服裸游、潜入海中抓海参回来——却在见到她明朗娇妍的笑容,跟着放低身段,窝了下来,看着让她笑得天真又无邪的东西。

“它煮熟后也是红色吗?”她问着。“它在做什么?它想住进这颗椰子里吗?”

“它想吃里头的椰肉。”祭广泽不知不觉回答起问题。

“椰肉?我以为它要住在里面。”倪霏碧笑着说,美眸对住祭广泽。“它真的吃得到椰肉吗?”

“当然。”他也凝视着她。“一定吃得到。”

“喔。”她一笑,垂眸,又敲敲大椰子。“它从树上掉下来,恰巧滚来它眼前,它才以为是食物——”

“不对。”祭广泽托高倪霏碧低敛的脸庞,移近她,眼对眼。“它本该笔直爬上树干,享受新鲜椰肉大餐……不过,它大概跟你一样笨,等着吃这滚下来的过期品!”

“我都吃新鲜的东西。”小女奴说。

他定了一下,回道:“爬树可以,你可别给我爬墙。”拉着她站起,往棕榈林方向走。

“那个,”他突来的动作教她不及反应,脚步一面凌乱地移行,一面转头指着葛维铎给她的逃难包。“他说里面有强效麻醉枪,要是遇上野兽——”

“不需要。”祭广泽一句否决。

“那,那个寄居蟹——”应该把它抓来,在这陌生小岛,四周无人,且走且备食物才是上策。“寄居蟹——”

“椰子蟹。”他纠正她。

“喔。”她受教地点头。“我们抓它好吗?那个椰子蟹……它的肉会有椰子香味吗?烹煮是不是也是红色?”

沙滩上的脚印不再增加,祭广泽停住身形。“你想吃它吗?”

倪霏碧撞上他的背,怎么老是这样?她自己走路很少撞东西的!她柔柔鼻子,说:“我想吃,它看起来很好吃。”

“那你去抓它吧,小女奴。”他转过身来,眉眼噙笑,嘴角斜扬。这是他下船后的第一抹笑,透着贼性与神经质,明显在打坏主意。

倪霏碧是他忠诚的小女奴,在他面前,乖顺旋足,循着脚印迈步。她说:“我去抓了喔,它有没有毒?如果我中毒了,没人伺候广泽先生,怎么办?”

他嘴角扯得更开了。“放心。我有解药、长生不老药、青春永驻药……”胡言乱语的功力,没人强过他。“你不会中毒、不会老、不会丑,保持青春美貌,教我赏心悦目,永远永远伺候我!”

“真的吗?”小女奴转身往回跑,跑向他,仰起娇喘、兴奋的红润美颜。

他得意地露齿一笑。他的小女奴很想很想永远待在他身边!

“广泽先生,你刚刚称赞我漂亮吗?”她其实开心这桩。

祭广泽神情一闪。小女奴等着他开口,睫毛忽动忽静,不出声,但那双眼,和她的小嘴一样会说话。他抬起手,摸她的脸,指腹描绘她的眉、眼、鼻,最后停在她红艳的唇。

“把你卖给大爵士,怎么样?”他沉沉地说。

她眨眸,美眸盈满水,比今日的海天还湛烁。“你要一个人待在这座岛上吗?你是不是常常这样,他们才叫你孤爵?”

祭广泽愣住。

小女奴又说:“是孤独的意思吗?”

祭广泽定神,看着她贴进他掌心的脸蛋。“谁说我寂寞?”他收回手,倏地别过身去。“赶快抓螃蟹!”握紧余留掌中的温润,他大步疾行。

倪霏碧歪歪头,明眸眄睐逐步走远的男人,他走得昂首挺胸,身上穿的还是昨儿个那件她做的袍衫,只是多加了长裤,因为他不会绑衣带子……

提起睡袍长摆,她朝他跑去,小心不踩伤沙的孤影,直到它变成一双。

“广泽先生,”倪霏碧挽住祭广泽的手臂,说,“你如果要把我卖给大爵士先生,一定要卖很好很高的价钱才行,我外公说我是无价之宝……”

祭广泽僵定,偏首瞅住倪霏碧小鸟依人的娇态。倪霏碧脸庞有点被太阳晒红,双眼晕蒙蒙地对着他。

“你要卖掉我吗?”语柔柔,声腻腻,像甜蜜的蛇溜钻他每一寸威官,尤其他的心。“你要卖掉我吗?要我走吗?”句句绵贯不绝。

良久,他才挤出一句:“螃蟹呢?”

“它跑掉了,”她说,挨紧他高大的躯干。“跑掉了嘛……”

管他椰子蟹还是螃蟹,他们成双成对跑掉,才不寂寞。

好惊喜!

倪霏碧跟着祭广泽走出棕榈林,视野所及的艳丽水上屋,像南国热情舞娘,腰绑彩色纱裙,头戴花冠,手拉手,迎风蹁蹥,长长脚,杵进海面,水光倒映,粼粼闪闪。

一间、两间、三间……大概有七间,间间搭架木板走道,曲曲折折、高高低低连接又相通,海水一张高,鱼儿从那人走的木道游过,仿佛这一切皆在水中,是深深海洋神奇世界。

天苍海蓝,空气新鲜得生出草木清香。有个行人挎着篮子在撒花瓣,每走一步,撒一把,脚下带起缤纷水花波,阵阵飘递,缕缕传芳,海水味不单单咸,这下多了郁郁菲苏引蜂蝶,除了海洋中心,这儿还像梦幻森林。

“那些是真的吗?”倪霏碧遥指水上屋后方一排,应该是从海里长出来的花茂叶盛大树。

“小女奴,你没听过海洋是生命的源泉吗?”祭广泽忽转好心情,牵着她走下沙丘。“所以生命都从海洋来,树长在海中有什么好奇怪。”

“那是不是幻觉?”倪霏碧跟着他的步伐,双脚再次踏进海水中。

这次,淹上身了,他们的长衣摆飘在水面上,他们半游半走,鞋已不知湿了几层,可没海水盐腻感,反而特别舒坦,犹若是在云里。

“我觉得他好像长了鳍……”她柔荑直指那个撒花人,或者不是人,也许他们现在的处境,与神话里的迷航水手相同。

“哈哈哈……”祭广泽朗声大笑。“你觉得他看起来可以吃吗?”

“难道他真的是鱼?”小女奴惊呼。“我以为人面鱼是动画里才有的!”

原来小女奴除了看恐怖惊悚片,还看可爱温馨动画!

“很好。”他忽然说:“今晚,你来念睡前故事。”

“什么故——”

“快走吧,”他又道,拉她快快登那一阶阶海里梯级,走上木道。“我可不想听人念祭文。”

“祭文?”她眨眨美眸。

“那家伙撒花是送葬仪式。”他说着,带她走过两个L道。

鱼儿跟在她脚踝边吐泡泡,她看着漂流的花瓣。“人家在服丧,我们是不是别去打扰。”

“他在服我的丧。”他冒出一句。

“啊!”她顿住,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捏捏他的手。这可是血肉之躯,活生生呢!接着,她抓起他的手,咬他虎口。

“我的小女奴,”他不痛不痒,但皱起眉来,又漾开笑容。“调情的话,要一根一根轻轻咬、轻轻恬……”

“我们去叫他别撒花了。”她脸庞低低,小手捧着他大大的掌,凝眄虎口的齿痕。

“我好吃吗?”他嗓音沉得和这个地方不搭。“我好吃吗?”

她抬起脸来,颊畔热乎乎,好像中暑,唇有点干涩,探舌恬了恬,如他讲的“轻轻恬”。

看着她粉红的舌头,他缓缓俯下脸庞,低语:“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味道如何。”

“嗯。”她轻应了一声,瞅着他距离越来越近、使她几乎要看不清楚的俊脸,知道感觉他鼻子磨着她,她才说:“奶油焦糖爆米花的味道。”

祭广泽退开。微米之差,他再一点,一点点,就要吻上她的唇了。他瞳眸往下盯瞅她。

小女奴,煞风景的小女奴又说一次:“是奶油焦糖爆米花的味道。”

他眉头拢紧,像在瞪着她,然后说:“这是你欠我的。”是啊,他半夜发神经到虎家爆米花给她吃,弄得双手洗不掉的软甜气……他应该让她尝另一种滋味,那种最适合半夜的滋味!

“记住,你欠着我——”

“孤爵殿下!”一阵大叫压盖、打断他幽沉的嗓音,和着湍滂水声,震荡地传来。“孤爵殿下、孤爵殿下——”

那个撒花人注意到他们了,抛开花篮,呼号地狂奔。水花一朵一朵爆,鱼儿都跳起来了,泼溜地滑过小腿肚。

转霎,撒花人过了栏栅,步履如游,接近瞳眸前方三公尺,慢慢停了下来,浑身发抖,激动不已。

倪霏碧见撒花人满脸泪光,上前一步,那人突然冲来,抱住祭广泽。

“孤爵殿下!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放手!你这个白痴!”祭广泽不堪其扰,愤扒那八爪章鱼般的肢体。

“我以为你死了,好伤心……我们收到直升机爆炸的消息——”

“白痴!”祭广泽大吼。“女奴,过来把他拖走,丢进海里喂鲨鱼!”

“我们已经站在海里了。”倪霏碧乖乖走回祭广泽身边,配合地拉拉、拍拍攀黏在祭广泽身上的男人。

“飞勒——”另一个呼喊,柔进风中。“飞勒,你发什么疯!不要乱咒孤爵!”

就在撒花人出现的地方,走着一名身穿套装的女性,她一面前行,一面用手上的捕虫网捞起海漂花。

海风徐徐亦烈烈,挟着阳光的威力。一架水上飞机掠过,大铁鸟陰影翱映水上屋后。

女人直起身躯。“奥斯回来——”止住昂扬的嗓音,她看见曲曲折折、高高低低木道这头的他们。

“隐妃姐姐——”攀黏在祭广泽身上的男子终于甘愿放手了,他又跳又叫:“隐妃姐姐,孤爵殿下没死、孤爵殿下没死!”拉举祭广泽的手直挥摆。

“镇定点,混小子。”祭广泽甩开纠缠,迈步,牵住倪霏碧,朝水上屋行进。

倪霏碧回眸看着兴奋过度的男子。

“嗨、嗨!”男子对她回收,年轻带稚气的脸庞笑咧咧。“我是飞勒,欢迎你、欢迎你。”

倪霏碧颔首,微微笑。“我叫霏碧——”

“喔!霏碧、飞勒——我们好配喔!”他拍手转圈,脚下扬起环环涟漪。“我姐姐是隐妃,她最爱孤爵殿——”

“你安静点!”祭广泽转头吼道:“不准跟着我后面!去抓椰子蟹,晚上,我一定要吃到。”

“是!partytime、partytime——”飞勒欢呼地旋身,扑通扑通跑远了。

倪霏碧看着祭广泽,又回望那孩童般的男子。“他好活泼,他说他叫飞勒,他姐姐最爱!”

“潘娜洛碧,”祭广泽打断她。“别人讲的话不用记那么老,你主人说的一字一句都得上心头。”大掌握紧她的手,往上抬,他也咬她虎口。

“啊……”她叫道:“我刚刚没那么用力咬你。”怞回被掌握的手。

他又将她抓回,十指交嵌,拉着她快跑,水花高喷,溅得他们更湿了,他哈哈大笑,将她揽抱,往后一倾,躺入水中。笑声变成一串呼噜噜,水不深,恰恰埋过他们,鱼儿花瓣兜流着,似在天上,在天上游、在天上漂,他们生生坠凡,是俗尘男女,一颗心为世情挑扰摇荡。

“孤爵,你这是在做什么?”乔隐妃拿捕虫网捞舀漂过男人脸庞的花瓣,眼睛辨识着和男人躺在水里的女人。

倪霏碧哗地坐起身,呼喘大气,拨拨漂乱的长发。“你好,打扰了。”

“我要在这里住几天。”祭广泽也挺出水面,拉着她的小女奴站起,回眸看一眼她被水冲开的睡袍叠襟。她胸口的金钥匙闪折阳光,辉映他俊脸。

“对不起。”她赶紧收合衣襟,怕他刺眼。

他别过脸庞,吩咐乔隐妃。“帮她准备几件——不,”转折语气,他道:“给她布料……裁缝机有吧?我记得之前有两、三台——”

“孤爵在这儿要什么有什么。”乔隐妃凝视着他。

祭广泽满意地点头。“没错。”这儿是他的理想岛,他要什么有什么,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走了,我的小女奴。”他抚开倪霏碧额前的湿发缕。“我要沐浴更衣。”

“孤爵——”乔隐妃喊了声,见他挑眉瞅来,她吞下本想出口的问题,说:“你平安没事就好。”

“嗯。”祭广泽虚应一口,不多语,转开脸庞,搂着小女奴湿答答的身子,走往水上屋。

翻覆的花篮随波流荡。乔隐妃捡起它,挂在手肘,她抬头看看翠蓝的天空。

这天蓝的不寻常,像是全世界最美好的蓝色颜料全涂抹在那儿,教人心头都冒出忧郁。她猜,将要有一场暴风雨,得让奥斯留意海象频道。这座岛已经几年没有大风暴,也差不多个月没下雨,海神伺机而动兴风作浪。

陰陰垂眸,乔隐妃继续捞着飘零碎花瓣。

她是女奴。

她是助理。

他说他的生活起居全交给她打理。

最豪华的水上屋,坐隐海崖洞中,前方有小花园,再前方——接近洞口的水域,停栖着水上飞机。机头朝向洞口外那一列列繁绽花朵的大叔,隔着树影,隐约可见外围那几幢水上屋灯火通明,响着乐音。

倪霏碧接到讯息,在奥斯的带领下,来到海崖洞。这儿的木板道现在是水下十五公分,涨潮时刻,她提着鞋子行走。

奥斯回头对她说:“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我回去和孤爵喝酒。”他是祭广泽的工作伙伴,负责祭广泽作品拍成电影的大大小小事务。

“辛苦你了。”倪霏碧向他道谢,听说他今天跑了很多地方打听祭广泽的消息,他们以为他发生了意外……

摇摇手,奥斯走开几步,撇首道:“小心点,潘娜洛碧小姐。”

“嗯。”倪霏碧转身,美颜淡笑。“你也是。”她指指他脸上的酒红。

奥斯哈哈一笑。“我现在还能开飞机飞他个三十圈呢,潘娜洛碧小姐——有没有听过‘无法酒醉飞行,你就是不会飞行’?我很会飞的!”他骄傲地笑着走一直线离开。

倪霏碧旋足,没一秒,听到落水声,再回首。奥斯果然掉到木道之外。海牙洞里的木道不像外头有围栏,对喝醉的人真有那么点危险,不过,奥斯倒是悠然自得地游出洞。

“你来了,怎么不进门?”

倪霏碧闻声转头,美颜露齿的笑容抱持着。“啊!”见到乔隐妃,她抿合嘴,端雅地欠身。“你好。”

乔隐妃眉头微蹙,但很快泯消这种厌烦似的表情,说:“进来吧。”

倪霏碧点头,走在乔隐妃后方,她提着鞋,行过小花园亮晃的崖壁嵌灯下,发现窈窕身姿的女人是穿着高跟鞋走在水里。她早上好像也是这样——专业的套装和高跟鞋!

瞧瞧自己泡在水里的裸足,再瞧瞧提在手上的鞋,和身上有蓝色罗盘的衣服、粗布工作服,倪霏碧不禁低低笑着。已经很好了,多亏飞勒把她丢在沙滩的逃难包捡回来,否则,她会更像难民呢。

“你在笑什么?”回到屋前平台,乔隐妃缓缓旋身,若有意似无心地瞟睨倪霏碧。

倪霏碧摇摇头,拾阶踏上平台,循向淡水洗涤池,走过去,她坐落海岩成形的天然矮凳,把双脚放进流动如溪河的池里。

“你负责打理孤爵的生活起居?”乔隐妃拿着毛巾,也来到小池边。

倪霏碧抬眸,移身挪出空位。乔隐妃放下毛巾,没落坐,更没和她一起泡洗小脚。

“你知道他的喜好和习惯吗?”乔隐妃语气冷冷淡淡地。

倪霏碧垂下脸庞,看着流水,又抬起对着乔隐妃。“广泽先生吗?”

乔隐妃蹩了一下眉。她以为她在说谁?“你这样心不在焉,怎么伺候孤爵的生活?”

“我知道他喜欢吃肥肝牛排。”倪霏碧笑仰脸庞。

“错!”乔隐妃语气略强。“他最讨厌肥肝牛排。”这女奴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我做的他吃了。”相对乔隐妃的声调,倪霏碧这嗓音柔柔弱弱,没说服力。乔隐妃却是心头绷紧,一股气上脑门。“你做肥肝牛排给他吃?”

“嗯。”倪霏碧点头,盯着自己再流水中变形的脚趾。她动动脚趾头,喃喃地说:“他真的很喜欢吃肉……”

“他是喜欢吃肉。”乔隐妃敲碎那清脆软呢嗓音,瞅瞪她低垂的头颅。“但你根本搞不清楚他最喜欢哪种肉。”她冷声说完,就要走开,一个转念,干脆说到底——

“你根本不了解他,如何让搭理他的生活?这些事有我这个助理就够了,无须你添麻烦。你知道什么?知道他睡前喝的酒?知道他睡前要听一则童话故事?你甚至做他最讨厌的肥肝牛排给他吃,连他喜欢吃什么肉——”

“啊!”倪霏碧蓦然站起,跨出池子,打断乔隐妃长长地言论。“难道广泽先生喜欢吃人肉?他今天咬了我,你看——”伸出左手,让乔隐妃看她虎口。

那齿痕,红艳艳,灼刺眼,比吻痕更像一个吻痕。乔隐妃一震,说不出话。

倪霏碧急急往下说:“我一定要问清楚他是不是喜欢吃人肉……我要是被他吃掉就糟糕了……怎么办比较好?我今晚念童话故事给他听,哄不哄得住他?我不会被吃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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