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哪的?找死啊!”
那天,褚世格对关杏说了队长在地里讲的事。这让关杏很为难。她知道,祸是自己丈夫惹下的,咋说自己也应该好好表现一下,缓解一下众人对她们一家的怨恨。可是,她实在有心无力。房前屋后转了好几圈儿,硬是没有找到一丁点能遮雨的东西!日子过到这个份上,关杏心里很悲哀。房子和仓房都是用苞米秸子苫的,厕所和猪圈甚至都没上盖。
最后,她找到了大丫上学防雨用的塑料布。关杏狠了狠心,让褚世格捎给了队长。她没脸去见大家。
晚上下大雨的时候,关杏和队长一样,捂着胸口暗自庆幸。无论如何,队里的人参总算没有糟秧!她家的罪过也减轻了许多。
清晨起来,关杏把炕上盆子里的雨水折进一个盆子里,端起来往外泼。苞米秸子苫的房子,必须每年更换新的,不然,就会漏雨。特别是春季,来了大雨更是难以遮挡。昨天夜里,三口人几乎没睡。外现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大大小小的盆子摆满了一炕,娘三个只好绻缩在炕头儿那一点不漏地地方,听着揪心的水滴连续不断地落进盆子里。
关杏倒了水,抿了下垂在腮边的碎发,一抬头,见牛倌汪季堂奔自己家走来,忙去拔掉大门的插销,然后拎着盆子,站在院子里等他。
汪季堂个子不高,身上的旧军雨衣有些肥大,人更显得松松垮垮的不利落。他头上着戴着顶尖而圆的草帽儿,脚下穿着高筒雨靴,走在泥泞的路上,发出不断的啪叽啪叽的响声。
汪季堂进了大门,四处张望一下,然后把关杏拉进屋里,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关杏儿啊,我看见褚子格了!”
“什么?”关杏一惊,手中的盆子铛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看见你家老褚啦!”
“真的?汪大哥,你快说,你在哪儿见了他?”关杏心里着急,双手抓住汪季堂的双肩,盯着他的眼睛问。
“关杏儿,别急。我告诉你。不瞒你说,褚子格走的那天,我就推算了一把,他走的日子不对,时逢“空亡”,挂上说:空亡事不祥阴人少乖张求财无利益行人有灾殃,失物寻不見,官事有刑伤病人逢暗鬼解禳保安康。我就知道他此行非常不利,但是晚了。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也没办法阻拦。但我心里有数儿,老褚是贵人相,肯定不会有什么大事。根据挂相,老褚这几天一定会在正北方向露面。所以,我就故意到北边放牛。”汪季堂说着,看了眼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双女人的手。
关杏自觉失态,忙抽了回来,红着脸说:“汪大哥,你看我……?你快说说,老褚到底在哪儿啊?”
汪季堂后退了一步,说:“前天,我在山上碰到了上河滩的牛倌老江头儿。他说他碰上麻烦事了。我知道他胆小怕事,会有啥麻烦事呢?就让他说给我听。原来,前几天他看见一个男人在村子里要饭,觉得很可怜,便多问了几句。那人说自己遭了难,有家回不了,出来躲几天,身上没钱了,只好要饭。老江头儿心软,说那就到我家住几天吧,反正就我一人,没事的时候也好说说话儿。没想到那人还挺实在,不但去了,还挺能吃,一人顶他俩。白天就睡觉,晚上就摆活!什么天文理,古今中外,啥都懂,啥都明白。老江头但有些担心,怕是逃跑的阶级敌人,也盼着他快走。可是那都住了五六天了,一点走的意思也没有,你说我一人的口粮,俩人吃,他再不走,可怎么办呀!还有,他如果真是坏人,我不跟着沾包吗?我说,那我去看看,你不好意思撵,我让他走。老江头儿摇手说不行,我跟他做过保证,不让外人知道。我说那我就悄悄地看一眼,看看到底是啥样的人儿,也好帮你出主意。前天中午我猫在老江头家房头的柴禾垛后,恰巧褚子格出来上厕所。我一看,妈呀!那不是褚子格吗?全队都炸营了,他可倒好,跑这躲清净来了!事后,我对老江头说,没事,我保管让他这两天走。关杏啊,褚子格没少帮我,古汉语方面知识亏他指点。他有了困难,我不能不帮,所以,我必须尽快把这消息告诉你。”
“汪大哥,你说咋办呀?”关杏听说丈夫要了饭,不觉心酸,滴下泪来。
“我想,褚子格一定是遇到了难处,没脸再见大伙儿,也没法见你,毕竟700元钱不是小数。这样吧,你去把他接回来,剩下的事再慢慢琢磨吧。”
关杏打发孩子上了学,就踏上了去下马湾的小路。
上河滩离她们住的响水湾7里路。关杏独自走在山间小路上,想到总算有了褚子格下落,虽然钱一定是没了,但人却好好的,心也放宽了许多。
关杏为姑娘时是个爱笑的女孩子。她和褚子格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定好了婚期。那天,她从婆家回来,胳膊挎着半大的猪腰子杏条筐,里面是婆婆给的10个鹅蛋,还有30个粽子。拐过山头就到家了,她无意中一抬头,见一个小伙子在山坡上采刺龙芽。她感到很奇怪。打小在这儿长大,从没见过这儿有刺龙芽!她站住仔细一打量,原来,小伙子采的是小楸树的芽!
楸树的叶子是有毒的。她小的时候,常把楸树叶子砸碎放进河里药鱼。
她吓了一跳!赶紧喊那小伙子。哎——!你下来,让我看看你采的是啥菜?
“刺龙芽——!”小伙子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不像是本地的。
“你下来!我看看!”关杏见小伙子没动,有些生气,放下杏条筐大声喊。
关杏一眼就认出筐里一棵刺龙芽也没有!全是楸树的芽!她劈手夺过,哗地倒进草丛里,瞪大眼睛说:“你哪的?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