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方佳致从来没想过张明瑞会跟她告白，为了这件事情，她还打电话去给周丽容。两个人聊了很久，反反复覆地，没什么结论。
周丽容不断鼓励她，要她试着接受张明瑞。
她只说不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症结就在，她实在没办法跟周丽容说她暗恋着桃花男程思霆。一来，是这段恋情，她自己看来无望；二来，程思霆和朱传雄是好朋友，她才不想冒着话再传到程思霆耳朵的风险。
所以她就抱着电话，和周丽容聊到朱传雄受不了为止。一个晚上，她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一醒来都快中午了。
挣扎半天后，她决定请了早上的假，下午再去上班。
下午，她蹑手蹑脚地进了摄影棚，一眼就看到程思霆。
程思霆朝她看着。「-来得正好，刚好可以喝下午茶了。」
他是开玩笑地说，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冒了点火气。「报告总经理，我已经按照正常程序请假。」
程思霆微皱着眉头，平白无故承接了她的怒火。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方佳致是因为梦了他一个晚上，所以把昨晚睡不好、今天迟到的帐，全算在他的头上了。
其实她气他的可不只睡不好跟迟到的事，她还气恼着──如果没有他的话，说不定她就会快快乐乐地接受张明瑞的追求了。
「-是怎么了？」他问，想知道她为什么请假，又为什么对他发脾气。
「我……」方佳致支支吾吾着，这叫她怎么说呀！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张明瑞，张明瑞看着她，眼底写着复杂的情感。方佳致脸一红，尴尬地闪避。
「我头痛。」她随便编了个理由给程思霆。
程思霆看着方佳致和张明瑞「眉目传情」，他收回视线，脸陰郁了一大半，闷闷地说：「如果不舒服的话，就要去看医生。」
「喔。」她应了一声。
程思霆吩咐着旁边的人一句：「就这样处理吧。」说完之后，人就离开了。
看他走得不大高兴的样子，方佳致低声问一个同事：「他来做什么？怎么了？有人惹他吗？」
「没什么大事。」同事看着她，心里觉得奇怪。总经理之前不大常来摄影棚的，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来得挺勤的，早上一趟、下午一趟，每趟来也都只是一些琐事。
他怀疑总经理是为了方佳致而来的，不过又觉得方佳致神经大条大条，总经理要喜欢她也不容易吧？！像她刚刚那副不耐烦的样子，明明白白地就得罪了总经理。
同事好心说道：「小致，不是我要说-，-也太白目了吧！就是-惹了总经理，还问是谁惹了总经理。」
「我？！」方佳致抓了抓头。喔，她一想。嗯，刚刚她跟他说话时，态度的确不大好耶。虽然说她跟他说话，向来就极少很客气，不过，「总经理」这个位置很大耶，她是应该要顾及职场轮理的。
「我会改进的。」她很认真地说。
同事一笑。虽然方佳致实在太过大而化之，不过也很难跟她生气。她做事很认真，做错事时也不扭捏，也不找借口，会很诚恳地道歉，认真地改过。
「对了。」同事说道：「我今天有事，一定得先走。我手边有一组照片，可不可以麻烦-和小张加班修片？」
如果是平常方佳致一定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下来，不过今天听同事这么提，她却紧张得心跳加快。
张明瑞的态度比她大方，他笑了笑。「我没事，可以呀。」
方佳致觑看着他，那那那……她要怎么说哩？哎呀，好难呦！
张明瑞笑道：「-该不会是要去看医生吧？」
方佳致扯了一个笑。「是不用啦！」
「太好了，那就你们两个了。」同事说道，他看着两个人，嘿嘿地笑了。
方佳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里有鬼，可是她觉得同事笑得很诡异，就是那种想把她和张明瑞凑对的笑。
好烦喔！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缠在一起。
看出她的尴尬，张明瑞说道：「小致，我把-当妹妹一样看待，-如果不舒服要告诉我，我带-去看医生。」
妹妹？！同事们的眼睛扫了过去──妹妹……不像呀！
妹妹？！方佳致眼睛一亮，松了一大口气。她看着张明瑞，朝他感激地一笑。
她笑得这样明灿，张明瑞只能苦涩地笑了笑。
☆☆☆
方佳致和张明瑞晚上留着一起工作。幸好，张明瑞不再提起昨天的事情，这才让方佳致放心地和他工作。
晚上两个人一起离开办公大楼。夏夜晚风吹来沁凉舒服，方佳致伸了个懒腰，眼睛舒服地半闭，满足的神情像个大孩子般。
张明瑞一笑。「如果我现在手边有照相机的话，我就把-拍下来了。」
方佳致心跳一快，红了脸。「千万别做这种浪费底片的事情。」
哎呀，他这种称赞，害她只能傻笑和抓头。他不是说把她当成妹妹了吗？怎么又说这种五四三的话哩？
他突然低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她横了他一眼。
「-非得在别人称赞-之后，露出这种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表情吗？」他实在觉得无奈又好笑。
她嘟嘴，碎碎地说：「你不是说把我当妹妹吗？」
他眼神一暗，半晌后打起精神。「-在这儿等我。」
「喔。」她呆呆地点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张明瑞快步地跑开，留她在街边等着。她没事可做，晃着晃着，一辆车子在她旁边慢了下来，不过她并没有察觉到。
最后车子的主人终于忍不住鸣按喇叭，摇下车窗，出声唤她：「方佳致。」
方佳致停下来，低头一看，发现车子里的人是程思霆。
程思霆招呼她。「-要回家吗？我送。」他的眼眸发亮，他的笑意张扬，为的是终于能和她单独相处。
「不用了。」看来他应该不生她的气了，她笑着说：「-，下午不好意思，对你说话不是很客气。」
「这没什么关系。」他愉快地笑着，帮她开了车门。「上来，我送。」
「不用，不用。」她摇头。「我还要等人。」
「等人？！」他的笑容僵了下，有不祥的感觉。
「小张呀，他叫我在这里等他。」她笑笑地说。
他扯了个笑。「我陪-等。」对于他们两个越来越亲密，他内心的恐惧开始漫开。昨天看他们两个一起吃饭，今天她一来，看着张明瑞的时候，眉目神情都不一样了。他们两个怎么了吗？
「你跟小张不熟吧，你等他做什么？」她笑嘻嘻地，想得很单纯。
「我……」他从后视镜看到张明瑞捧了一束花走过来。
他敛去了笑，原来是这样……难怪她不想让他留下来。
是呀，他再留下来就不识趣了。他礼貌地勾了一抹笑。「那我先走了。」随即开车离开了。
她只觉得他走得有点快，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
张明瑞走了过来。「小致，刚刚车子里头的是谁呀？」
「程思霆……」想想直呼他的名字不妥，方佳致作了更正。「总经理啦！」看到他的花，她的眉头一皱，警戒地盯着他。「你拿花做什么呀？」
他苦苦一笑。「-不用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送花，是要跟-道歉的，昨天我太唐突，吓到-了。」
她笑了。「没关系啦，我不介意。其实我昨天突然这样跑掉才失礼，我也在想，要怎么和你道歉才好呢！」
她探手出去，打算接下他的花，当作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我还是喜欢-的。」
他突然这么一说，害她卡在那里，花要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他一笑。「我只是觉得我不应该因为我对-的喜欢，让-感觉尴尬的。」
「你是个好人。」她看着他，咬着下唇，手往后面缩去。「就因为你是好人，我更不能接受。对不起，我虽然很欣赏你，但是我把你当成大哥一样。我实在没办法喜欢你，我不该害你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她黑湛湛的眼眸真诚而坦率，让人更心动。
「要不喜欢-很难耶！」他嘴角一牵，只能苦笑。
他的话说得这样动听，这辈子还没人这样说情话给她听呢。她在想，如果不是程思霆先占据了她的心，说不定她真的能接受他。
「如果能当你的女朋友，一定会很幸福的，是我没有福分。」她说。
他一叹。「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让人幸福……当初，我尽了全力去对待我的初恋女友，如果我能让她觉得幸福的话，她为什么还会离开？一直到再遇到-，我才又有了那种想让另一个人幸福的感觉。」
方佳致眼眶蓦然红了。
「-怎么了？」他顿时无措。她向来嘻嘻哈哈，他没看过她红了眼眶。
「你对人这么真心，应该要幸福的。」她说得很认真，为他觉得心酸。「对不起，你把感情放在我身上，我却没办法还你，也让你幸福。」
他摸了摸她的头，哄着她：「没有关系啦，-不要为了我的事情难过嘛！」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不明白，但是依然感动。
「如果我有认识很棒很棒的女孩子，我一定把她介绍给你。」她说。
唉，他不知道该哭该笑？她的心意这样确定，他再往前逼近，恐怕也只是让她更后退。
他只得先说：「那我先谢谢-这个妹妹了。」
「不要这样说啦！」她笨笨呆呆地以为他真的已经把她当成妹妹看待，开心地勾住他的肩膀。「你可以把我当弟弟的。」
他有些无奈，看了她一眼。「那哥哥我这束花，-收不收？」
「收呀！」她笑嘻嘻地收下。勾着他的肩，她跟他迈开豪气的步伐。「哥哥，我们把不愉快的事情甩开，从此后兄弟俩一起向前看。」
她把花往前一比，像是握着剑一样。
他笑了笑，无话可说呀。她如果不特别花心思的时候，实在是单纯到不行。
她走着，眼角瞟到程思霆的车子，叫道：「啊，那不是程思霆的车吗？」她想也没想，挥手招着他。
程思霆把车开近了她。
本来早该走的，可是因为心还留在她的身上，所以车开不走。兜了一圈后，他匿伏在一旁，像个偷窥的变态。
他也不想如此狼狈不堪，可是他的眼睛移不开，他的心跟着他们两个人的动作起起伏伏。
当张明瑞摸着她的头，当她勾着张明瑞的肩，酸意翻天覆地冒上。当她笑盈盈地接下花时，他的心口闷闷地痛了起来。那种疼痛难以言喻，掺杂着深深的失落，不是单纯嫉妒二字可以说清楚的。
他紧抿着唇，不懂自己怎么这么糟。当她一挥手，他竟然想也没想，就往她的方向开去。
他停在她的旁边，摇下车窗，误以为这样，他就可以跟她靠近。
她笑呵呵地说：「你怎么还没走？」
好一会儿，他才挤出了笑。「我在想，要不要载你们两个一程。」
方佳致睇瞅了张明瑞一眼。老实说，她很想坐上程思霆的车子。不过，她想张明瑞可能需要人陪吧。
「不用了。」她对着程思霆灿笑。「我们再走一段，谢谢你喔，掰掰。」
「再见。」程思霆关上车窗。车窗内，是望不进去的深黑。
他开车离开，明明想着不回头的，目光却还留恋在后视镜中，方佳致越来越模糊的笑脸……
方佳致嘿嘿地笑。「大哥，你会不会觉得总经理真的很闲呀，同样的路在那里晃呀晃，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张明瑞看着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是呀。」
同为男人，他知道程思霆在想什么，可是他有私心，他并不是真的要放弃方佳致，他只是暂时不给她压力，伺机还是要行动的。
看着程思霆远去的车子，他想的是──喜欢方佳致的男人都很辛苦呀！
☆☆☆
方佳致察觉到一件事情，就是那天晚上之后，程思霆再也没来过摄影棚。她一直在想，难道她又白目地得罪了他吗？
看不到他，虽然日子还是一样过，不过她总觉得少了什么。听说他常常加班，为了这，她也常自愿留在公司，只是还是不容易见到他。
某天傍晚五点多，听说又有个新人要来拍宣传照，同事一接到这消息，就请她和张明瑞留下来帮新人拍照。
她一口答应，张明瑞也说没有问题，只是要她先去买便当，等她便当买回来的时候，新人已经来了。
新人叫做江灵，皮肤，眼睛水灵灵，是个漂亮甜美的古典美人。
「-好。」方佳致笑着跟她打招呼。
「-好。」江灵礼貌地回应。不知道为什么，江灵看起来很不自在，脸色不大好看。她的目光很快从方佳致移到张明瑞身上，可是奇怪的是，她似乎又不敢正视着张明瑞。
方佳致注意到张明瑞的神情也不大对劲，平常他帮任何人拍照的时候，都会很有笑容，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非常冷漠僵硬。
「便当买回来了，你要不要先随便吃个两口？」她嘻嘻笑地勾上他的肩，发现他的肩膀瞬间变得僵硬，心底觉得有些奇怪。
江灵的目光盯着她勾上来的手，再转向张明瑞，眼底迷迷蒙蒙地泛着水气。
看她这样子，张明瑞别扭地甩开方佳致的手。「-先把便当放着吧。」
方佳致皱了眉头，突然有种感觉，江灵和张明瑞好像是认识的。她脱口问：「你们认识吗？」
「没有，-不要胡说。」张明瑞口气很差。
江灵的宣传看着江灵。「江小姐，你们认识吗？」他们两个之间的异样，连他都察觉了。
「没有啊，没有啊！」江灵马上仓皇地否认。
「没有-的事情，-吃-的便当就是了。」张明瑞拉着便当袋对方佳致说，语气中有些怪她多事。
方佳致不高兴地瞅他。「好，是我打扰你了。」说完一转身，大步离开。
看她被气走，张明瑞懊恼地敲着头，快步地追了出去。「对不起。」
方佳致回头，对他比了张鬼脸。「咧，不理你了。」
☆☆☆
方佳致跑开之后，带着两个便当也没地方去，干脆就在中庭吃起来了。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过去之后，她倒也没很气张明瑞，她只是怀疑着他和江灵之间的关系。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眼看见程思霆。她一笑，兴奋地咚地跳了出去。「-，好久不见。」
乍然看到她，他微怔，半晌后，一笑，深深地。
「你怎么了？」她侧头看着他，皱紧眉头。「你是不是变瘦，变忧郁了？」
「-还是跟以前一样。」她有一张盛放的笑容，教他常常想起。
「神经呀！」她轻轻地推他一把。「我们才多久没见面啊，我当然是跟以前一样呀！」她另一手还端着便当，不好动作。「你有空吗？要不要坐一下啊？」
「好呀。」他注意到椅子上有另外一个便当。「-在等小张呀？」他勉强一笑，涩涩地问。
「那是帮他买的，不过，不是在等他。」方佳致招呼他坐了下来，把另一个便当端了起来。「你吃了没？如果你还没吃，那就给你吃喽。」
「那他呢？」程思霆看着她。
「没关系，饿死他好了。」方佳致把那个便当塞到程思霆手上。
「你们吵架了？」他试探性地问。
「我才懒得理他呢！」方佳致看了他一眼，想了下，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他和江灵认不认识呀？」这件事情，她真的很好奇。
「江灵？」程思霆努力想着她的资料。
方佳致想起江灵极力否认的模样，突然觉得这样问好像不大妥当，她赶紧说道：「算了、算了，这件事情你就忘了，别管了。」
「喔。」程思霆看着她，轻轻应了一声。他猜，说不定方佳致是为了江灵的什么事情和张明瑞吵架了。
「-，吃饭吧。」方佳致熟络地顶了下他的肘。
「嗯。」程思霆打开便当盒吃了两口。老实说，这家便当的菜色不好，太油、太咸，可是看方佳致吃得开心，忽然觉得入口的饭菜滋味变好了。
他记起了上次他们有说有笑地吃着饭，记起了他在中庭逗着她的样子……这一切既熟悉又遥远。
他突然有感而发，悠悠地说：「我记得那天我就是在中庭遇到-的。」
她呵呵笑了。「嘿，我来公司还没多久吧，为什么你讲的好像是千百年前的事情了。」
他看着她，笑而不语。她啊，真是神经大条。
她怎么能理解，一再咀嚼暗恋中苦涩的滋味，会让人的心境蓦然转老。
她怎么会晓得，他想念她，感觉上已经想念了很久。
他曾经动过念头，就豁出去和张明瑞竞争。可是当他看见她和张明瑞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很开心时，这念头就这么硬生生打消了。
她是个单纯的人，他不想把她的世界弄复杂，不想打扰她。
她看他墨色眼中的深郁，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她担心地说。「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跟我说的。」
他笑了。她一点都不复杂，不像其它女孩子会用尽心机去讨好他。她对人好，是出于一种美好的本质，喜欢这样一个女孩子，是件多么好的事情呀！
他笑着说：「我的心情真的不好，-说一些笑话给我听吧。」
她的脸微红，有些挣扎地说：「一定要那一种的吗？」她还记得，他上次听了那个，笑到不行。可是，呜呜呜，她实在不想在他面前说耶！
他笑出。「不用啦，有人陪我聊天就好了，什么都可以说。」
「好呀、好呀！」她急切地把开心的事情和他说，笑声朗朗的。
他听着，目光越来越温柔，噙含着笑意。
老天！他真的好想她，想念她可爱的模样。她那乌亮的眼睛张着，好像看什么都很有趣；她那菱形的唇轻扬，好像随时都有笑意。
偶尔他会应个两声，听着她开心地大笑。
夕阳沈了下来，她的笑颜捕捉了最后一抹的灿亮。沈闷黏糊的夏天，因为她扬起了风。
天色逐渐暗下，他的心却越来越清楚。不管和她是远是近，他都想守护着她的笑容──偷偷地，暗暗地，深深地，一直一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