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方佳致发现，自从江灵来过之后，张明瑞就常常怔忡失神。这天，她逮了个机会，晚上和他一起回家。

一路上，张明瑞不发一语。

「小张。」方佳致终于忍耐不下去了，她用手肘顶了顶张明瑞。

「什么事？」张明瑞转向她。

「做兄弟的只有一句话──」方佳致认真地看着他。「有什么话，憋在心底难受的，尽可以和兄弟我说。」

张明瑞轻轻扬开笑，望着方佳致欲言又止。

他一直对自己喜欢方佳致这件事情深信不疑，但是自从初恋江灵出现之后，他赫然发现自己竟然犹疑了。对方佳致，他是单纯的欣赏和喜欢；但是对江灵，那种复杂的爱恨交错，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算了。」方佳致摇摇头。「我看你现在还不想说，没关系，你只要记得，你想说的时候我一定会听，那就好了。」

「谢谢。」张明瑞感激地一笑，拍了拍方佳致的肩膀。

「三八啦，跟我客气什么。」方佳致笑开。「我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喔！」

她大步一跨，潇洒地走开。

望着她的背影，张明瑞突然觉得很愧疚。他知道她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所以就算追不到她，他也不想让别人追走她。

但是她不一样，她是真心觉得他好，然后希望他幸福。他突然发现，比起她，他是卑鄙与胆小的。

这么想的时候，他踏出去的步伐变得沉重。

忽地，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明瑞。」

他认得出来，那是江灵的声音。他心跳一快，回头一看，果然是她！

江灵怯怯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往四下看了看，然后快步地跑到他身边。

她那种戒慎紧张的模样，让他感到不快。他沉着脸说道：「江小姐，我听说你们有些艺人有签约，不能谈恋爱的，还听说您已经签好了唱片公司，以后就要走向舞台发光发亮了。我看您还是离我远一点，不要被人看到，破坏您大好前程，这样我可是赔不起的。」

「明瑞。」江灵眼眶一红，压低声音。「我求你，不要这样和我说话，我真的好想你。」

她轻言软语，又楚楚可怜。张明瑞心一软，拉了她的手。「跟我走。」她的手和以前一样，绵软细腻，他的心神一动，深深地感慨。

他把她拉向僻暗幽静的巷弄中，避免她被人撞见。到了巷弄中，他放开她，冷冰冰地说：「-现在是要跟我说什么？四年前，-跟我分手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只叫我不要再缠着。难道-现在忽然想起来，要给我个解释了吗？」

她难过地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她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哑着声音说道：「如果我跟你说，我……我被了，这理由……」

她本来是要说「这里由你接受吗」，可是语音一哽咽，她再也忍不住地哭了。

他愣傻在那里，看着她哭得好伤心，心口痛了起来，他抱住了她。「该死，-怎么不说呢？」

一切恍然大悟。他既心疼她所受的苦痛，又懊恼自己对她的态度。

她伏在他的胸前，眼泪止不住地掉落。「那时候，我们公司聚会，我们经理借口喝醉，要人照顾……他藉酒装疯强占了我。那时我才十八岁，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我好怕你不能接受我，然后……」她泣不成声。

他难过地紧抱着她。「别说了，别说了，都怪我没有办法好好保护-，才会让-受这些委屈。」

他的胸膛像以前一样温暖而厚实，她紧攀着他。「明瑞，我好想你。失去联络的这些年，我都没有再交过其它的男朋友，我真的好爱你，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顾不得再次揭开伤口的疼痛和难堪，她也要把这一切和他说清楚，为的就是要求得他的谅解。

上次看到张明瑞和方佳致熟络的样子，她觉得好害怕。她怕方佳致是张明瑞的新任女友，她不想要就这么错过了他。

「好，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心疼与不舍在张明瑞的心口漫开，他抱紧了她，许下诺言。

☆☆☆

半个月后，程思霆在办公室内翻看着征信社拍到的照片。上次方佳致和他提到张明瑞和江灵的事之后，他就决定要去调查。

征信社的人拍了一些照片给他，那些照片就像是一般最不入流的八卦杂志照片一样，跟踪、窥探，侵犯别人的隐私，然后再按着图片编故事。

这里有张明瑞和江灵吃饭、牵手、逛街的照片，照片里头，两人相看，笑得甜蜜，浑然不知已经被盯住了。

最有故事性的一组，是张明瑞到江灵住处的照片，几月几号几点几分进去，几点几分出来都写得清清楚楚──这些照片暗示着两人过从甚密。

程思霆向来不喜欢这种窥人隐私的照片。但是为了查清楚张明瑞是否有背着方佳致和江灵来往，他也顾不得了。

对于张明瑞的行为，他十分愤怒。他小心翼翼呵护着方佳致，而张明瑞竟然玩弄她……程思霆的表情沈了下来。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喂。」

「程先生您好。」电话是征信社的人打来的。「照片您都收到了吧？」征信社的人声音里头堆满笑意。

「拿到了，辛苦了。」他唇角一勾。

征信社的人赶紧接着他的话说：「辛苦是不敢说，不过真的不容易，他们两个都很谨慎小心，这几张照片得来不容易啊。」

「我知道，谢谢。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话，我会再跟你们联络的。」程思霆很快挂了电话，他实在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

他按了分机号码给秘书。「帮我叫人事经理来。」

某些做法是下下之策，但是他仍然认为非做不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替方佳致出口气。

☆☆☆

次日，方佳致踏着愉快的步伐进公司，一进去就觉得办公室的气氛不大对，好几个同事围着张明瑞叽叽喳喳地。

「怎么了？」她跳进那堆人当中，看到张明瑞正收着东西，她的眉头一皱。「你干么收东西呀？」

张明瑞还没说话，旁边的同事就七嘴八舌地说：「小张说要辞职。」

「辞职？！」方佳致一愣。「不是好端端的吗？为什么要辞职？」

同事们一言一语地说道：「是呀，我们大家都搞不懂他辞什么职呀！」

「不知道是不是上面给了小张什么压力呀？」有同事说道：「昨天下午人事经理来找过小张。」

「是这样吗？」方佳致张大眼睛看着张明瑞。

「没的事。」张明瑞绷着脸。「你们大家不要再乱猜了，也不要再问了，反正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张明瑞抱着手上的纸箱子，打算离开。

「不准你走！」方佳致伸出双手拦住他。「明明一直都好好的，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就说要丢下我们这群兄弟。」她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突然说要离职，她根本就无法接受。

她坚定地说：「如果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第一个不让你走。」

「是呀！」其它同事也一起拦他。「如果是有什么困难，你就说出来吧。」

「你们……」张明瑞看着他们，叹了一口气。

方佳致铁了心，说道：「兄弟们，帮我把人押到暗房去，我来逼供。」

「小致，-做什么？」张明瑞瞪大眼睛。

方佳致说了那句话后，有人响应着。「就这么做！」

有人抢下张明瑞的箱子，有人顶挤着高头大马的张明瑞，方佳致则是快步地开了暗房的门。张明瑞就这么硬生生被推到暗房里头。

他一进暗房，方佳致霍地把门关上，人就堵在门口，不让他离开。

张明瑞叹口气。「小致，别闹了，快让开。」

「不让！除非你把话说清楚，否则我不让。」方佳致的语气一软。「小张，我知道你有些心事。你的事情，我向来也不逼你说，可是都到了这地步，你再瞒着就没意思了。你如果不想在人前说，现在就只有你跟我了，说吧。」

方佳致虽然是个大而化之的人，不过她也有她体贴的一面。把他带到暗房来，其实是为了让他无后顾之忧地说话。

她的体贴和关心让张明瑞很感动，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道：「这件事情我只跟-说，-不要再跟其它人说了。我非辞职不可，这是为了……为了江灵。」

「江灵！」方佳致眼睛一转。「难道你们真的认识？」

「她是我的初恋女友。我们之前有些误会，重逢之后，才解开这个误会。现在，我们又重新在一起了。」因为之前他曾开口说过要追方佳致，所以这件事情，他一直很难对她启齿。

「老天，这是很棒的事情呀！」方佳致开心地拍着他的手臂。「你这小子也挺厉害的，这件事情不说就是不说，不对……」她拧了眉。「等等，为什么这和你辞职有关？」

「江灵将来是要成为偶像歌手的，她和公司签订的合约中，写明了不得谈恋爱。我和她在一起的事情，被公司发现了，公司要我离职，并且保证跟她分手，否则江灵的合约和前途都会完蛋的。」

方佳致对演艺圈的是是非非向来没什么兴趣，所以她看报纸的时候，这一版都会略过，所以她现在才知道有这样的规定。

她气愤地说：「公司管人家恋爱做什么，这规定太不合理了！」

「不合理也不能怎么样啊。」张明瑞无奈地说。「我只是没想到，我们一直都很小心，竟然还是这么快就让公司发现了。其实江灵的片也还没出，实在没道理这么快就被盯上了。」

「对呀！」方佳致皱紧眉头。「他们怎么会知道你和江灵……」

他和江灵！天啊，方佳致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她曾经亲口和程思霆说过，该不会是……

「Shit！」方佳致恶狠狠地咒骂一声。

她满怀愧疚地看着张明瑞。「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兄弟，这件事情错在我，我会去帮你处理的。」

「-在说什么啊？」张明瑞一头雾水。

方佳致连话都来不及应，砰地一声开了门，转身快步地跑出去。

「小致。」其它同事叫都叫不住她。

「这是怎么了？」他们愣愣地看着她跑开。

「我不知道。」张明瑞摇摇头。

☆☆☆

方佳致直接杀上总经理办公室。

办公室外的秘书看她一脸怒意，连忙把她挡下。「方小姐，有什么事吗？」

人事经理曾经带方佳致来找过程思霆。秘书也知道方佳致是当时程思霆力主让她进公司的人，所以在态度上不敢太不客气。

「我找总经理。」方佳致光是看着总经理室关起来的那扇门，双眸都已经愤怒地要燃烧了。

「请问-找总经理做什么？」秘书笑得很不自在。

方佳致一扯嘴角。「如果我说我想骂他呢？」

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接，秘书吓了一跳，赶紧说道：「方小姐，别开玩笑了，这样我怎么能放-进去呢？」

「-不用放我进去，我自己会把他喊出来。」方佳致扯开嗓门。「程思霆你这卑鄙小人，你给我出来！」

秘书一看情况不对，急着捂住她的嘴。「方小姐，-再胡闹的话，我只好请警卫来了。」

办公室其它人睁大眼睛打量着她，一边又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就在这时候，程思霆开门了。

程思霆一脸凝肃，他一开门，全部的人都静了，没人敢再多说一句话。

方佳致虽然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但不知道为什么，程思霆的目光一对上她，她竟有些说不出话。她只能挺直脊梁，瞪大眼睛对着他。

一旁的秘书早已吓惨了一张脸，程思霆的修养一向不错，不过如果让他发起脾气来，那就恐怖了。

程思霆沈声说：「方小姐，这里是公司，请叫我总经理。不管-对我有什么不满，这一点无论如何请-不要忘记。我建议-刚那句话应该改成『总经理你这卑鄙小人，你给我出来』。」

其实程思霆满有幽默感的，只不过没人敢笑，大家都憋得很痛苦。

方佳致乌湛湛的眼睛望着他。

无疑的，他是她见过最优秀的男人，面对她的咆哮指控，他没有失控怒斥。他一站着，就有慑人的威仪，让人难有压过他的气势。就算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仍然进退得宜，一言一行都是足以令人爱慕的风采。可是越是爱慕他，她便越愤怒，既气恼他，也气恼自己。

「总经理。」她看着他。「您的训示，让属下惶恐。请问属下可以入内拜见您这个卑鄙小人吗？」

她的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倒怞了一口冷气，傻愣愣地看着她。看来，这女人不是气坏了就是气疯了，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黝黑的眼眸深浓而不见底，叫旁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的眼底只有一个她，她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女孩子──真诚、坦率，极坏的脾气和极好的反应。

她实在是让他很气她，又很替她担心。种种复杂的情绪，归结到底，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喜欢她。

唉，他依旧是喜欢她的。喜欢这个坏脾气，又傻气的女孩。

他开口：「如果-不怕死的话，我会建议-进来。」

他转身走进办公室，她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跟着他进去。门一关上，外面的人立刻议论纷纷，不过，那已经不是他们此刻所在意的事了。

办公室里，他不发一语，只是看着她，等着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是你把小张逼走的吧，对不对？」

他想得果然没错，她这样愤愤不平，对他这样严厉的指控，都是为了替张明瑞伸张正义。

「我在想，我太纵容-了。」他的心情与其说是愤怒、嫉妒，倒不如说是恻然和酸浓的自嘲。

「我也在想，我太相信你了。」她会如此气愤，真正为的不是张明瑞，而是他──她从没想过，他竟然会是这样的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卑鄙，利用我给你的消息，这样来对付他。」

他可以预期得到，她会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串起来，只是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是这样激烈。

「-很聪明，不过-应该再更冷静、更理智一点。这件事情，幸好是公司先发现，而不是由媒体披露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江灵和张明瑞只会更差。我这样做，反而可以把伤害降到最小。」他把之前想好的说词搬了出来。

她睁大了眼睛。「什么叫做伤害降到最小？我觉得我被伤害得很大！你能理解我对你的沮丧，和对他们的愧疚吗？」

「对他们的愧疚？」程思霆冷然地勾起了唇角。「他这种脚踏两条船的人，-对他愧疚什么？」他真是搞不懂方佳致，她人再好，也不能对情敌和负心汉感到愧疚吧。

「乱说，小张才不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人。」方佳致摇头。

「他不是脚踏两条船的人？」程思霆皱紧眉头。「-清醒一点好不好？他和江灵都在一起了，那还不算脚踏两条船？」

难怪人家说恋爱是盲目的，明摆着的事情，她竟然视若无睹。

他在说什么，她怎么听不懂？方佳致抓了抓头。「我不相信，难道除了江灵之外，他还跟别的人交往吗？」

「啊？」他突然之间哑口了，怔怔地看着她。

他的心跳冬冬地催快。他一向很聪明的，可是现在却发现，他有些反应不过来。逻辑上，如果说方佳致和张明瑞确实交往的话，她根本不可能这样问，也就是说……

他的心口强烈地跳动，他好紧张，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轻颤。老天！也就是说，方佳致根本没有和张明瑞交往！

「-……-没跟他交往？」他的声音微抖着。

「我当然没有呀，MyGod！」她这才意会过来。「你不会以为他踏的另外一条船是我吧？」

「如果不是这样，这件事情我何必插手介入呢？」

他看着她，拍了下额头，转了一抹复杂的笑出来。

真是够了！他向来自恃自己的判断力，谁知道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误会。他是爱惨了她，还是爱昏了她？深恐她受了委屈和欺骗，急急地为她出头，谁知道……

她愣愣地瞅着他看，一时半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向来觉得她少了一根筋，没想到他却被自作聪明所误。为了她，他独自为暗恋而受苦，现在想来，一切既荒谬又好笑。

看着她，他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如果她根本没爱上过张明瑞，那他这次绝对不会把机会让给任何男人了。

他已经下了决定，她却还在咀嚼他的话。「你是说，你是为了我才要插手这件事情，你不是为了公司的规定……」

他截住了她的话。「去他的规定，方佳致，-听清楚──我是为了。」他目光灼灼，扬开了笑。

她抿了嘴，瞠大眼睛，心跳扑通扑通的。讨厌耶，他干么把话说得这么像情话，害她的脸热红了起来。「为什么要为了我……」

程思霆无奈地看着她。这女人，都这样说了，她还不明白吗？他大步地走向她，地压低声音。「因为我喜欢。」

「我知道，你说过了。」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他一步步地走来，害她只能睁大眼睛不断地后退。

她被逼到墙壁，再没有地方可退。

他一手靠着墙壁，伟岸的身躯霸住了她所有出路。从来没有男人可以给她这么大的压迫感！她的呼吸困难，心跳加快，头脑空白，她被迫只能看着他魅人的笑容，只能嗅着他阳刚的气息。

看见她的眼神无辜又无措，脸庞红通通的，他笑了。「笨蛋。」

她嘟嘴。讨厌，他怎么骂她笨蛋啦！

她嫣红的唇一噘，他俯身含住，缠绵地逗弄低恬。

完蛋了，第一次有人惹得她的唇舌酥酥麻麻的。她不能思考，喘息着，他乘势入侵，汲取她甜美的芳津。

她觉得晕眩，本能地抱住了他，听到自己逸出轻声的嘤咛。

他不舍地退出，看她红着脸，漾水的眼眸还愣愣地瞅着他，低低地笑了。「笨蛋，是这种喜欢，弄明白了吗？」

她——地说：「怎么会……」

「-可不可以不要说话，不要想了。」他再度俯身，堵了她小小的口。

他决定了，爱情这种东西太伤脑筋了，谁都别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