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当我睁开眼睛时,唯一看到的只是一个圆形的金属屋,光滑、浑然一体,仿佛找不到半点缝隙。我怔了半天,忽然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慌忙站起,往前跑了几步后蓦然撞到什么坚硬的东西!痛得我后退数步,手摸索了一下,这才发现前方是一处完全透明的隔离罩。手摸了一圈,终于确定我是在一个圆形的、十多平方米的圆形隔离罩中。罩中放着一个小沙发,一台小电视,甚至还有个小冰箱,里面有食物跟水。

我不解的坐在沙发中,开始出神:很明显,他们的意思是要把我关在这里很久……可是为什么是这里?这里是进行新型材料试验的地方,电击、扫射、绝对零度、万度高温、腐蚀酸等等各种试验道具来不断完善各种武器材料,连松的制造原料也是在这里实验出来的。要用这里的酷刑折磨我吗?不会吧……估计功率只开到百分之一的时候我就挂了,用不着这样大动干戈。而且……为什么要在这间屋子的中央设有这个防护罩?它的质地是目前地球上最坚固的材料,如果不是因为它毫无柔软性可言,无法改造成人类皮肤的触感,松的原材料也会选择它的。

那么,此时,这个可以保护一切的防罩物,与可以毁灭一切却独独毁不了这个防护罩的屋子,还有一个置于罩中的我,说明了什么?

忽然小电视自动开启,崔岭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我故作轻松的笑道:“崔将军,你还真不是普通的不上相。”

崔岭没有理会我的无聊调侃,只是沉声道:“教授,松的弱点是什么?”

我哧哧的笑着,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你在问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教授,您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崔岭的声音不紧不慢,不高不低,显得自信满满:“当初为了令松更逼近真人,您为他输入了一系列的模拟指令,他会有‘疼痛’、‘虚弱’、‘生不如死’的‘感觉’,而此刻,即使军方的火力对他此不了实质性的杀伤,但是松却会一直感觉到‘受伤’、‘流血’、‘死亡临近’……”

心脏的部位蓦然收缩,我知道……自己又一次低估了上层的狡猾……

电视屏幕切换,出现了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如果不是崔岭的声音在画面的背后低语,我会以为那是一副北国雪景图……可是,那片仿佛被大雪覆盖的大地上,几个身着保暖衣全副武装的士兵正以速冻枪不断的向一团雪堆喷射。忽然,那个雪团动了一下,我的心也随之重跳一下,那是……松?

“您应该知道不论任何物体在经过高温的灼烧后迅速致冷后会变得极为脆弱,就连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合成元素也难以逃出这个规律。”

“你们……很聪明……”我无力的笑了一下:“虽然不至于消灭他……但至少会令他的攻击减半……”

全身覆雪的松动作迟缓而呆滞,他缓缓爬起身,仿佛约好一般,其它人都后退数步,静静的看着他在努力移动身体,但过于僵硬的四肢艰难的无法挪动……忽然,一个士兵大步上前!以枪托后部狠狠的击在松的后脑上!松重重的倒在地上!

我倒吸一口冷气,呼的一下蓦然站起,随即一怔,还未及对这个本能反应做出理解,崔岭带点叹息的声音已经传来:“教授,你是无法掩饰的……合作吧,这样他所受的苦会少些……”

“他只是个机器人……他所有的反应与表情都只是数据组合的效果……他并不会因此受到半点痛苦或疼痛的感觉……他没有知觉的……”

我的目光无法转移的看着电视中的松目光呆滞的用手捂向后脑,有些眩晕般晃了晃身子,无力的露出有些绝望的神情……

“他并不能明白人类的情感……那只是惟妙惟俏的模仿罢了……”

我像是在说给崔岭让他相信我得的确不在意……但更多的像是说给自己听……极尽所能的去平抚狂乱不安的心……

忽然电视中传来一声清脆而低沉的碎裂声,伴随着松的一声惨叫,我双腿一软瘫倒在沙发中,用手紧紧的捂着眼睛,不断的心中自我安慰着:他没事……那只是因为接到‘痛’的指令而下达的反应命令,所以他才在‘惨叫’,而他本身并不痛……并不痛……

痛楚,是上帝因为亚当偷食禁果而下的惩罚,让他经历凡人的悲伤、绝望、疾病、折磨、死亡……而我,却将这些东西当做礼物送给了松……

我一直告诉自己他没有那些感知,所以他在哭泣的大吼或微笑的诉说爱意时,我都告诉自己,那只是无意义的模仿数据罢了……可是,松依然会‘痛’、会‘哭’、会‘绝望’……他甚至不知道那些伤害并不会夺去他的生命,他仍在挣扎……

还有比我更残酷的创造者吗……?我,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罗……等我……”

我蓦然抬头,看着屏幕中仿佛已经放弃抵抗的松在混厄的喃喃着,无情的一脚又一脚踢在他的身上,明明可以趁机对他进行毁坏的人们,仿佛在故意折磨着他一般,血浆迸出,那沉闷的断骨声骇然的导入耳中……我知道,那些人是故意这么做的,他们在故意折磨着他……同时考验着我的忍耐力……

毁坏与消灭,他们选择了前者,所以他们不急及消灭松,只是愚弄着他的创造者罢了。多讽刺呵,没人比我更明白眼前看到的并没有任何意义,却偏偏痛在其身般难以忍受……

一根针,狠狠地刺到心脏的中央,然后是又一根、再一根,不会痛的立即死去,却会一点一点感觉到鲜血的流淌与慢慢破碎的心……

如果我再无情一点就好了……如果我再心狠一点就好了……如果我再冷血一点就好了……如果我再少爱他一点……就……更好了……

“杀了他吧……”

我懵懂了,那是我说的吗……?我依然是自私的啊……为了少令自己自责痛苦一些,便选择了结束……他不会痛的……他不会死的……在痛的,只有有良知的我的心而已……无法忍受的,也只有我自己的心灵罢了……

“教授……”崔岭的声音遥远而模糊:“你的善良,是致命的……”

我捂住双眼,哧哧的笑着,眼眶中微热的液体沾满了双手。我刚想过再努力一次,明明想再赌一把,再抵抗一次,却,自己缴械投降……

到底是我太软弱,还是他们对于人心人性的拿捏太到位?

“他的弱点是什么?”

我缓慢的张合着嘴唇,那喉间迸出的声音仿佛已经不是我在躁纵,失神而木讷的将松的生命交到了他们的手上……

“高温……十亿的高温……这间屋子中的模拟核弹爆炸中心点上的温度足以达到……可以溶解他皮肤的有机材料……那是唯一的保护罩,里面的器械根本不堪一击……”

崔岭的声音骤然减小,我知道他不是在对我说,而是向身旁的人说着,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会以最快的速度传达到军方前沿战线,然后……我应该能在这里,再一次的看到松……

“崔将军……”我的声音抖动的几乎难以成调,我紧紧的握着双手却不能阻止它们的颤抖:“求求你……不要让我看了……我没求过你什么……如果你不想我也像金恩那样崩溃的话……关掉它……求你……”

一阵沉寂,然后是‘哔’的一声,闪动的屏幕变得黑寂,我低垂着头,用微乎其微的细弱声音喃喃道:“谢谢……”

然后是一个世纪般的漫长静寂,我一直垂着头,面向防护罩盘地而坐,感觉着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失,等待着已知命运的来临……

好久好久,密码锁终于出现了动静,然后是一个很轻却有些不稳的步伐声传来,我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感觉在慢慢靠近……然后,隔着一层防护罩,我看到一双溅满红色液体与泥土的鞋走到我的面前,裤角已经磨损到令人诧异的地步,难以想像它的主人是从什么样的环境下走过来的……一滴血轻轻的滴落到鞋畔,然后是又一滴,再一滴……

我早该想到的,就算要将松引到这里,他们也不会轻易的让他安然走过来……我不敢抬头,我怕看到太多太多的东西……

“罗……我终于找到你了……”

大概声音模拟器被损坏了,已经没有了语调的润色,那机械的声音已经无法听出他的情感,只能知道说话的是一具机器……我苦涩的笑了起来……低垂着头……无力抬起……

一只手,缓缓的伸到我的视线中,血肉模糊,伴随着一个呆板的空洞声音:“给我走……罗……”

我再度低低的笑了起来,身子轻轻的颤抖着,没有抬头,只是缓慢的摇了摇头:“不……松……我不会跟你走的……因为……你也不会离开这里了……”

门再度开启,井然有序的跑步声传来,迅速分散,一直呆呆的看着地面的我,也仿佛可以看到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穿着防护衣,手持武器对准松……

松沉默了好久,手一直放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久好久……然后,慢慢的垂下,那木讷的声音再度传来:“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是什么吗……?是当你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他的面前时,他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你……”

为什么……明明呆板机械的声音中……我却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绝望意味……?

松……

数道火焰速度窜到松的身上!那狂噬一切的火舌一下子将松吞没!我愕然的抬起头,却只看到无数火龙纷纷击向已经在剧烈燃烧的松!

“不!!!”

明明是我提供了如何毁灭他的线索,却为什么,如此嘶心裂肺惨叫出来的人,仍是我……?

“不要用这种方法!不要用这种方法!”

我慌乱的大叫着,用力的拍打着防护罩,拼命的大喊着!他会痛的啊!他会感觉到火焰灼烧皮肤!会感觉到焦灼的痛楚!为什么不直接以十亿的高温将他溶解?至少他不会痛苦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折磨他!

松漫无目的的跌撞蹒跚着,已经无法看清他的身影,只能看到一个身形在火焰中无助的挣扎着……火,如同空气一般无法挥去,松尝试着扑灭身上的火焰,可是当全身都在燃烧时,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松……

“住手!住手!”

如果连最后的死亡都是如此痛苦……那我,又是为了什么决定结束他的生命……?

我一拳一拳槌在透明的防护罩上,那被隔离的另一端,是松跌倒的火团在燃烧!为什么!为什么要用透明的防护罩隔出两个无关的世界?如果注定一方无法触及另一方,又为什么要如此真实的呈现在眼前却又无力改变?我无法忍受的用指甲狠狠的抓着防护罩!指尖在罩上划出红色的痕迹,可是我却毫无知觉的拼命做着无用的尝试!我觉得自己的意志在一点一点瓦解崩溃!不!怎么可以让松在我的面前痛苦的死去?不要这样惩罚我……求求你们……

“崔岭!!!!”

随着这个可以改变眼前一切的人名被唤出,我的额间一阵火辣,我呆滞的摸了摸额头,一抹血红……我无意识的用头狠狠的撞向防护罩!我想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的表达给了那些欣赏眼前这一幕的人们……

‘嗵’的一声,我怔怔的抬起头,松在用力的敲打着了防护罩,那明明仿佛一击即碎的透明物体偏偏不容置疑的坚决分隔出两个无法合并的世界……

他黑色的焦炽双手紧紧的贴在防护罩上,仿佛不甘的凶灵从地狱深处爬出索命一般!我呆呆的将双手覆在他的掌心,那冰冷的触感那端,仿佛可以感觉到熟悉的温暖幽幽的传导而来……

“松……松……”

我哽咽着,泪眼朦胧的看着缓慢燃烧的火团中无法辩识的面容……

站立的松仿佛力气殆尽般缓缓滑倒,双手顺着防护罩擦出莫名的粘液痕迹,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的双手追随着他的双手滑下,随他一同滑倒,我想握住他的双手,我这一生中,从未如此渴望过做到一件事情!我想握住他的双手!仅此而矣!我愿用生命去换这个机会!

手持火焰枪的武装士兵整齐的退了出去,我想我的自残起到了一点点的作用……

与之相应的,是完全密封的密室中,启动某种仪器的声音。那昏红如血的色彩笼罩了这间金属小屋,明显急剧提升的温度连完全隔离的我都感觉到了一丝窒息!

可是我还是可以活下去!因为这该死的保护罩!而罩外的松却会……

松身上的火焰在强大的气压下熄灭了,取而代替的是开始渐渐分解的液体从松的身上滑下……

这,是诸神对我的最大惩罚吧……还有什么,比亲眼看到一个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人儿在自己面前慢慢死亡更加残酷的……?

“你……欠我一个解释……还有一份……”

松的声音越来越小,那明显的滑音清晰的告示着他的能量出现故障,正在迅速衰竭中……

还有一份……?

一份什么……?

不论是什么……

我欠你的,又岂止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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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伯拉罕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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