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点头,勾下他的脖子,吻他的嘴。他起身,走到淋浴间,冲了冲身上的汗水,离开她唱着(WishYouWereHere)的浴室。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的歌声停了,阳光又斜偏了些,晕在窗台越发泛红。安秦坐在软榻吹口琴,听见门轨声,转头望过去。田安蜜头盖着浴巾,走出盥洗间滑门。他放下口琴,站起,行至她身前。
“怎么不叫我?”
她摇头,她想听他的口琴声,所以没叫他。
“没吹干怎么行?”他摸摸她还潮湿的头发,将她带回盥洗间,在镜台室为她吹头发。
她坐在典雅的铜框镜前,眄睇镜中神情专注的男人,柔荑抬举,抓住在她发间穿梭梳弄的大掌。
安秦停了停,挑眉瞅着镜中的她。
“太短了,一下子就吹干了。”她微微甜笑,松开他的手。
他关掉吹风机,把它插回墙里还原成一朵扶桑花。“不赶快吹干,你会再着凉。”
“我没有那么娇弱。”她离座,旋身面对他。
他眸光沉敛,盯着她身上穿的T恤。
她依着他的目光垂眸,拉了拉长度盖到大腿的衣摆。“它挂在浴袍架上,我找不到浴袍,才穿这--”
“不要紧。”他牵着她,往外走。“等会儿量个体温。”
“嗯。”
洗了个舒爽的澡,量了体温,田安蜜盘腿坐在软榻时,精神奕奕,甜美容颜没了病态,美眸看着安秦吃她最喜欢的血肠。
她问他。“好吃吗?”
他抬眼。阳光晕叠在她左侧,染亮她全身。她说她要打坐一下,自在地盘起美丽长腿,静静坐在他对面。
“你打坐的时候,冥想些什么?”
她说:“我刚刚在想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最爱的血肠?”
他没说话。
她又道:“不好吃吗?”这语气,好像血肠是她做的,她是一个竭力讨好丈夫胃口的新婚娇妻。
他凝视着自己的T恤在她身上呈显出奇特感觉。并非衣服有什么不一样,那天夜里,他才穿过这件T恤,当时,他说不出白中透着什么蓝,现在,她穿着,他蓦然想起遗忘的温暖海洋滋味,胸口涨潮般地满满的。
“安蜜--”
“嗯?”她柔眨着美眸。
他把餐具摆回盘边,起身。她也放下盘膝的双腿,离开软榻座位,站在他面前。他双手环住她的腰,一寸一寸收紧,将她拥入胸膛中。
“你喜欢对不对?”她在他怀里说。
“很美味。”他吻吻她的发。
她仰起美颜。“有没有取悦你的舌头?”
他吻住她的红唇,久久,嗓音传出来--
“安蜜,我没法经常来加汀岛……”
她对他说:“我知道。你是罗布尔瑞斯再生医学研究中心的领导人,你得回无国界……安秦,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受伤了--”
他们在旅店待了两天,第三天,出门去吃冰淇淋。
情侣巷底端转角那家小店铺,蔷薇攀窗环门,门里坐满一对对情实初开少男少女,只有他们像老情侣在回味青春年少的甜蜜,坐在庭园帆船甲板摇篮椅座,两人共吃一天限量一客的稀有“缤纷世界”。绮彩水果铺排一道虹,弧瓖云白冰洪淋,橘灿汁液如阳光遍洒,很奇特,还有帆船造型糖饼嵌蓝色冰淇淋球。
科学家研究,蓝色食物最教人没食欲。蓝色感觉就是不能吃、不能喝、不天然,他们还是一口一口互喂,吃了天、吃了海,把整个“缤纷世界”吞进肚,满足地相视一笑,吻住对方,开心走出冰淇淋店。
几步路到她家,情侣巷上头的滨海大道,邻近缆车站的那幢巍峨城堡式公寓。
管理员每见她返家,便亲切地称呼她“安蜜公主”,以往,她笑笑,这回,他听见了,投以一个奇怪但温柔的眼神在她脸上,让她很不好意思地红了美颜,快步疾行。
他徐行跟着她,说他在无疆界学园也住城堡宿舍。她停脚,回首问他管理员叫他“安秦王子”吗?他笑了,走到她眼前,揽着她的腰,俯降俊颜,在碉楼电梯间里,深深吻她一记。
她的房子露台种了木犀科植物,他很不高兴。她解释她并非对所有木犀科植物过敏,只是某些,而且她已经没有小时候那般反应严重了。
进了屋,他领教了小女人的疯狂。她屋里每个过道、大小厅和房室,都有盆花店送来的木犀花。她说她渐渐习惯这香味,喷嚏比小时候少,肯定身体产生抵抗性。知道吗?姐姐葬在开满花的香槟山,她不打喷嚏了。
知道吗?人体很奥秘,人体是宇宙,医师也不一定全然清楚它。他皱着眉,反驳不了她的说法,只能紧紧拥抱她。
偶听一、两声她的喷嚏响,夜里,就完全没听见。醒来时,她枕在他胸膛上,睡得好安稳。
他摸她的头发、摸她露在薄被外光致的背脊。
“安秦……”她先是优美地扯扬唇角,才徐微掀动睫毛,悠然醒来。
“早。”他吻她的额。
她没抬头看他,也没道早安,轻声细语地说:“我第一次和男生去冰淇淋店。安秦--昨天的冰淇淋没有插花朵石榴糖……”
“安蜜,”他抓着她贴在他胸口的白皙柔荑,吻她的指尖指节和掌心,不放过任何细微处,像要将她记个透彻。“我今天参加完研讨会闭幕宴会,就要离开加汀岛--”
安蜜点头。研讨会后到闭幕宴会这段个人自由时间,他几乎全给了她,这很足够了。
“我的连休也要结束了。”坐起身,薄被滑落她赤裸的雪胴,她伸长纤细手臂,拿取挂在床头柱的贝雷帽戴上,说:“要好好地工作,下次有长一点的休假,我去荆棘海找你,好吗?我没去过荆棘海,你也要像我带你逛加汀岛这样,带我去吃无国界的冰淇淋。好吗?”
他抬起手,抚她的眉眼鼻唇。“我会插上花朵石榴糖。”
“嗯,一定要喔。”她脸庞泛漾着甜美的笑。
他将她拉回怀里,翻身,俯吻她。她拥着他完美修长、矫健力感的躯干,柔情喃语:“千万、千万别再受伤,安秦--”
当晚,他搭午夜前的定朝邮轮,返航荆棘海无国界。
“吹、吸、吹、吸、吹、吸……嗯?这个高音口。为什么在中音Si前面……啊!高音、低音居然完全没按顺序!好复杂的音阶……”桌上摊着一本口琴入门书籍,田安蜜坐在皮椅里,一手拿口琴,对照书上的图示,努力想弄懂这神奇的乐器。
口琴是安秦忘记带走的,放在她的床畔桌花瓶旁,她看了好些日子,看它横在木犀花影下,她记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和人玩捉迷藏,躲丢了,父母着急找她,最后在木犀花丛发现睡着的她,母亲因此说了一个故事警告她蛇最喜欢那种花香--木犀花丛、茉莉花丛、桂花树常有它们攀缠独占,它们会吞掉企图窃享花香的小孩。她吓得没再敢接近这些花树。
似乎,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闻见木犀科花香会打喷嚏。后来,父母船难过世,部分遗骸与同船罹难者合葬在香槟山大帆纪念碑下,小小年纪的姐姐牵着小小年纪的她走过黄馨花满遍的步道,她对木犀科植物的过敏,就更加严重了,直到姐姐也上了香槟山……想想,她的敏感可能与海英嗜甜一样,是心理病。
但,自从她看着安秦的口琴那天起,她没再打喷嚏,搽抹素馨气味香水也没打,她是否完完全全产生抵抗性,她不知道,可她知道她心里有条蛇钻动。她每晚盯着安秦的口琴,没想动它,睡前对着它唱歌,深感若有人伴奏就好了。
某日,她真的听见琴音,睁开眼睛,没人在她床畔吹(WishYouWereHere),她揉揉湿蒙的眼睛,笑自己作了个傻气的梦。
一直到天亮,她没再入睡,决定早早出门,她要将他的口琴寄还,而且不要再插摆会引蛇的花。
离开家门,她走在前往缆车站的人行道,清晨的日光有栀子花气味,她深呼吸一口气,反胃的感觉冲上喉咙,她掩着唇,停在路边,阳光将她苗条的身形描得更加细长,她转个方向,可以看到朝海,然而,她的眸光虚渺,眼泪流了下来,唇畔柔挑,兀自感受幸福涨溢的时刻。
田安蜜终是没把口琴寄回去无国界,拿近唇边吹一个孔,出来好几个混乱琴音。
“喔……”懊恼的低叫传开,她纤指按住桌面书本。“要怎么做才能吹得清澈干净?你怎么这么难……”
怪起口琴来,“高低音阶乱得好没人性,真该把你送回去……”喃喃碎念,她还是翻著书页,聚精会神地认真研究。
“这个音要吸,那么这个是吹……吸、吹、吸、吹、吸、吹--”
“这是生产时的呼吸口诀吗?”粉红木格子门被人推得叮当响。
田安蜜昂起脸庞,看着海英走进医务室。他往门边的沙发落坐,盯住她。
“你不是出海了?”田安蜜挪动皮椅,起身绕出办公桌。
海英视线往她隆起的圆肚子扫,语气快快地道:“听说你的事,我能不回来吗?”那场再生医学研讨会后,他连闭幕宴会都没参加,比所有受邀与会的医师早离开加汀岛,几个月后,他在海上收到她被人搞大肚子和杜老师翻脸的消息。
“听说你和我舅妈吵架?”
“杜老师她只是关心我。”田安蜜随手拿杯子,倒了桌边的气泡矿泉水给海英,旋往沙发左侧的落地门,拉拉苍蓝色的长裙,高腰帝政线剪裁让她显出完全的孕味,手臂、脖颈却纤瘦如昔。
“好看吗?是何欣阿姨送我的。”她转一圈,让海英审视个够。
“孩子是谁的?”海英一语直道,不兜圈子。
田安蜜眨眨黑溜的眼睛,甜甜一笑。“你的。”
海英捏着手里的克林姆系列骨瓷马克杯,说:“好,生下来让我带,跟我住树屋,我不会再出海--”
“海英学长--”田安蜜转个口气,以令人无比怀念的方式称呼他。
海英凛着脸,等她忠实招供。
安蜜背靠着落地门框,任海风吹袭她的裙摆,嗓调悠缓地道:“海英学长,你觉得这件连身长裙的颜色像荆棘海吗?你去过荆棘海,对不对?加入无国界慈善组织有没有什么限制?生过小孩的女人,他们收不收--”
“安秦被派往前线,不在荆棘海。”海英插道。
田安蜜神情一愣,柔荑反射地抚抚胎动的肚腹。
海英站起,走向她,大掌往她肩上放。“如果是安秦,有什么不能跟我舅妈说的,她对安秦印象很好。”
田安蜜摇头,脸庞恢复笑容。“就是因为杜老师对他印象好,我更不能说--”
“这什么话!”海英把手上的骨瓷马克杯交还她。“舅妈会吃了他不成?”
“杜老师很在意医师的品德--”
“得了吧。”海英对“医师品德”这件事从不以为意。“你打算连安秦都不告知?”
田安蜜喝口水,走回办公桌,摸摸桌上的口琴。“海英学长,生孩子是我自己决定的,而且你刚说他被派到前线--”
“就算他没被派往前线,你也不打算说!你一开始就不打算说!”海英强声强调地打断田安蜜。“你绝口不提孩子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