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茉莉蓦然从柔软的米色大床上惊醒。

「原来是梦！」她吐口气，以手背抹去额上冒出的汗珠。

欸，怎么会做这种梦呢？也许是最近太累的关系吧！白茉莉失笑。

打了个哈欠，搥搥仍发酸的肩膀，意外地瞥见床头的闹钟指向七点四十五分，登时清醒大半。

「糟糕，要迟到了，现在或许还能赶上八点上班，但……算了！」

她耸耸肩，还是决定慢慢来。

忘掉一个负心的人需要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也许更快的话，在三天之内就可以将他剔除在回忆之外，永远不再触及。

但忘掉自己太完美要多久？一天？两天？

事实证明，两年了，还是忘不掉。

每每一忆起，那仍是胸中一抹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喂，欧巴桑，别挡路！」

一身破洞Ｔ恤、蓬乱发型，看来有点像混混装扮的年轻男子这么啐道，不客气地将失神的白茉莉推向一边，还对她露出鄙夷的眼神。

「欧巴桑？」她怔了怔，随即失笑。

是啊！一年四季总不施脂粉，原本白皙粉嫩的肌肤也因为没刻意保养而黯然失色；身上永远都是宽大的Ｔ恤及宽松的长裤，及腰的长发以脏脏的橡皮圈随便束起来，脚下穿的也是很俗气的凉鞋。

其实她才二十五岁，正值花样年华，但却有着五十二岁的苍老。

算了，这也未尝不是好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她了！

「反正都迟到了，索性就先去吃个早餐吧！要不饿着肚子工作也没效率。」

经过早餐店时，她进店内点了豆浆、三明治，又因为店内客满，不得已只好坐在机车座垫上吃。

路过的行人对她那不庄重又过于率性的吃法感到嫌恶，甚至还用不屑的眼神看着她。

「呜……肚子好饿……」小小声地，似小猫咪般的叫声响起。

白茉莉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名七、八岁的小女孩蹲在她的脚边「哀号」。

那个小女孩长得相当甜美可爱，但或许是饥饿难耐的关系，以致于看来有点憔悴，没有一般同龄小孩的活泼。

没我的事。她继续吃着自己的早餐。

「肚子好饿饿饿……呜……有人见死不救……呜呜呜……」

讲话还挺像大人的，看来是电视剧看太多了！白茉莉将装着三明治的塑料袋准确地投进前方的垃圾筒之后，依旧自顾自地喝着豆浆。

「呜……肚子饿得快要死掉了啦！」小女孩索性拉着白茉莉的裤管不放。

「小妹妹，妳肚子饿应该去找妳爸爸妈妈才对吧？」她试着「和颜悦色」地告知。「姊姊现在赶着去上班。」要不是这样无法让她发动机车，她才不想理她。

这一问似乎问到小女孩的心酸处，就见她顿时哭了出来。

「我没有妈咪！只有爹地，但是连爹地也不爱棠棠了！」

哦哦，看来是个可怜的单亲小孩……但这又与她何关？

正想狠心地拎她去别处，无奈被心思细腻的小女孩率先发现，就见她「先发制人」地放声大哭：「妈咪好坏，要丢下人家不管！呜！棠棠的肚子好饿好饿……」

「喂喂！谁是妳妈咪呀？」白茉莉傻眼。

「呜！棠棠好可怜哦！爹地不疼、妈咪不爱……」

「欧巴桑！自己生的小孩就要自己照顾好！」路人甲看不过去地发声。

「就是说啊！****上就是有妳这种不负责任的母亲，才会产生问题儿童！有本事生就要有本事养！」路人乙严厉地批评着。

「这位阿婆，再不将妳孙子带走，要是影响我店内生意，小心我报警捉妳！」

就连早餐店的老板也拿着铲子出来，一脸凶神恶煞地放声威胁着。

她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只是在做善事。

不过这善事也未免太耗时间了吧？

「小妹妹，可以麻烦妳吃快一点吗？姊姊赶着上班呢！」

白茉莉瞪着那优雅地吃着蛋饼的姿态，翻翻白眼。

「我不叫小妹妹，我叫棠棠。」她理所当然地说道，仍旧慢条斯理地吃着。

「是是！棠棠小妹妹！拜托请妳吃快一点好吗？」她没好气地说。

她可以看得出来，这小女孩的家庭必定给予她不错的教养，这一点从小女孩毫不寒糊的餐桌礼仪就可以看得出来，不禁令白茉莉好奇，猜测孩子的父亲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呃，等等！白茉莉对这一个念头感到好笑！

她的兴趣及好奇心不是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又会在这时浮现？

大概是天气太爇导致津神混乱了吧！她好笑地想着。

「阿姨，妳笑起来真美。」棠棠像发现新大陆般地盯着她不放。

「真的吗？」

棠棠看白茉莉显得有些兴奋，她更加奋力地点头以示保证。

「是啊是啊！」不过讨好的脸随即被一双纤纤玉手给捏成一团麻糬。

「小丫头，灌迷汤是没用的！妳爹地没有教妳做人不能太虚伪……就是拍马屁的意思吗？」白茉莉翻白眼。「赶快吃一吃，姊姊等一下送妳到警察局。」

就让人民褓姆去烦恼吧！

「我又没有说谎！阿姨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棠棠没有骗妳！」她信誓旦旦地保证着。「爹地是有跟我说过不能拍马屁，不过棠棠觉得，在想要说实话的时候说实话，这样并没有错啊！」虽是童言童语，但还真有点道理。

好一个人小鬼大的丫头！白茉莉没发现自己露出睽违已久的笑容。

「棠棠！」

突然有个人瞥见已找了半个多小时的目标出现在早餐店，急急地喊出口。

棠棠暗叫「被发现了」，连忙拿纸巾挡住自己的小脸；不过这在早已发现她的对方眼中，根本是多此一举。

「哦！谢天谢地！我的祖奶奶、我的棠棠大小姐！老陈终于找到妳了！」就见对方双手合十地不断感谢上天，只差没跪下来磕头了。

这位自称老陈的人年约五十，有点发福，一脸标准尽忠职守的管家模样。

「老陈伯伯你来做什么啦？棠棠等一下就会自己回家了！」既然被发现，干脆豁出去，只见棠棠嘟着嘴、插着腰，不悦地说着：「你先回去啦！」

老陈一听，随即垮下脸。

「棠棠大小姐，妳不知道少爷和我为了找妳，急都急死了！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妳，还叫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妳这不是要害死老陈吗？」

「才怪！爹地才不会担心棠棠呢，爹地很生气、很生气地骂了棠棠！」提到这个，小女孩扁了扁嘴，一脸受委屈样。

「那是因为……」这教他怎么解释？

这情形看在白茉莉眼中，早察觉事情的诡异。

「不好意思，打岔一下。」白茉莉介入两人之间。「棠棠小妹妹，妳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跟姊姊说？」她严厉地盯着小女孩。

棠棠吞了吞口水，顾左右而言他。「阿姨，忘了跟妳介绍，这位是我家的管家叫老陈。老陈伯伯，这位是好心请我吃早餐的阿姨！」

「实在是太感谢妳了……」老陈连忙道谢，旋即傻眼。

就见白茉莉丝毫不理会老陈的感激之词，与棠棠大玩「口水战」。

「少转移姊姊的注意力，谁不知道妳一定是离家出走。」

她真想好好地打一打这位不乖的小孩屁股！

「才没有！我只是走出来而已！」她大小姐硬是不承认。

「没告诉大人就叫『离家出走』。」

「可是我有跟我家的小米说耶！」小女孩理直气壮地回道。

「小米是谁？」

「我家的米格鲁啊！」

「噗！」旁边其它吃早餐的人各自将饮料喷到邻座的人的脸上去！

看来不少人早竖耳倾听，兴致勃勃地想知道后续发展，皆被这小孩的童言童语给惹笑。不过白茉莉倒是没注意那么多，重心还在棠棠身上。

「狗狗不是人，好吗？牠也不会跟主人说妳只是走出……怪了，我为什么要管这些闲事？又不是吃饱太闲！」突然想起自己遗忘的事。「算了算了，有人来接妳省得我还得带妳到警察局。好啦！就这样！姊姊赶着去上班！掰！」

在棠棠的小手还没来得及伸出来阻止之际，就见白茉莉朝两人挥了挥手，包包一拿，像阵风似地一溜烟跑了！

「阿姨……棠棠会不会再遇见妳……啊！」小小的身子追了出去，却被一堵墙给挡住，小脸当场惨绿。「爹地……」

眼神左移右移，就是不敢看脸色铁青的父亲一眼。

「跟我回去。妳不知道爹地有多担心吗？」龙奕劭沉着一张脸。

「是……」

面对一向冷酷又严厉的父亲，小女孩根本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乖乖地跟父亲回家。

「咦？爹地不上来吗？」龙昀棠疑惑地看着伫立在车门边的父亲。

「少爷？」老陈也不解。

「没事。」收回目光，龙奕劭坐进车里，用一贯的冰冷口气说道：「开车。」

聿皇广告公司，位于台北商圈，是台湾广告业界中数一数二的广告公司。

规模大、口碑好，客户群全是知名的公司行号，在****上名气不小。

广告人一向忙得天翻地覆是众所皆知的，只不过今天在忙碌之中，还多了一股烟硝味，让大家不敢朝那来源瞥一眼，就怕成为下一个被炮轰的对象。

「只不过是个打杂小妹而已，居然敢给我迟到一个小时？！虽然公司实行不用打卡的制度，但妳是不是太大胆了？！妳不想要这份工作了是不是？！」经理差点气到脑充血。

「对不起。」自认有错在先，白茉莉只好道歉。

「妳……欸！算了算了！迟到的时数就加班补回来吧！」经理无奈地叹气。「赶快给我出去工作！」挥挥手，赶人也。

不到三分钟，津神训话已完毕。

白茉莉只好摸摸鼻子退出经理办公室，为这三分钟的极高效率惊叹。

正想走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时，未料被一名女职员拦下。

「白茉莉，总经理的秘书要我向妳传话，她说总经理有要事找妳，叫妳赶快过去。」态度似乎融合了不屑与羡慕。

她皱了皱眉。「我知道了。」

没意外地，随后听见一大堆吱吱喳喳的八卦流言。

丢下那些沸沸扬扬的谣言，白茉莉彷若局外人似的离开。

「张董，这已经是我们所能接受的最低价了，再说，关于片子的品质，我们聿皇保证一定会给您最好的，聿皇可以打包票，所以请您放心……」

还没到总经理室，就听见里面传来忙碌的电话交谈声。

还真努力。白茉莉思忖着。

她敲了敲门，在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之后开门而入。

「茉莉妳来了啊！先坐一下吧！」男子怞空招呼着，随即将注意力转回，丝毫不敢大意地继续与电话那头的客户「交战」。「聿皇的名声还不足以让您信任吗？我们给客户最好的品质，因此相对地在酬劳方面也是有一定的水准……您答应了？那真的太好了！张董，那就这么说定……当然，聿皇也很高兴与张氏企业合作……好、好，改天一定过去您那边一起泡茶聊天……」再说了些客套话后，他挂上电话并松了口气，转头向秘书交代：「没事了，妳先出去吧！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来打扰。」

「是的，总经理。」秘书恭敬地回道，随即退了出去，临走前，别有涵义地瞥了坐在沙发的白茉莉一眼。

白茉莉当然感觉得出那道不算善意的眼光，但她随即抛之脑后。

「你会不会说得太暧昧了？你不知道全公司的人都在谣传我是你的情妇呢，呈尧表哥。」白茉莉对着坐到她身旁的雷呈尧说道，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

尤其这情妇还被嫌说又老又丑，害得大家都在怀疑他们总经理的眼光呢！

雷呈尧，二十七岁，聿皇广告公司的总经理。个性严谨、做事认真、长得俊帅无比，名列黄金单身汉之流。

其实大家并不知道，在熟识的人面前，他是少了份严肃、多了份唠叨的人。

「这还不都是妳害的！」他叹了口气。「是妳说不要公开我们的关系，免得让我丢面子……我说茉莉表妹啊，妳这个研究所毕业的高材生、才艺出众的才女，更是各公司争相聘请的优秀人材耶！这么好的人材居然屈就在基层当个打杂小妹？！这不是要气死表哥吗？！」翻翻白眼，他没好气地说道。

当初她愿意到他的公司来上班，是他再高兴不过的事，哪知道她大小姐只愿意当个打杂小妹？！拜托！凭她的能力，要当高级主管都不是问题！

白茉莉扯出一抹淡笑。「呈尧表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对于外在醒目的光环，我已经受够了，不想再承受那些了！就让我做我想要做的事好吗？」

「当个打杂小妹，妳就会比较快乐吗？」他皱眉。

「没有那种我不想要的压力，还可以过着忙碌的日子，这不是很好吗？」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出了自己的感受。

哪里好？！看她现在这样子，根本没有这年纪应有的朝气好吗？

「妳想过妳的生活当然是很好，毕竟妳也大了，懂得为自己打算，但是表哥也拜托妳稍微打扮一下，OK？」他叹了口气。「妳这样，男孩子怎么敢接近妳？」

「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快乐。」她微笑。「表哥不用太躁心。」

「没看到妳找到好的归宿，表哥怎么会放心嘛！」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劝说。「好吧！妳快乐的话，表哥也就快乐了！」

他知道当年那件事伤她很深，只是他也没办法帮助她走出来。

「表哥找我来，不会只是想训我话吧？」她失笑。

「训话是一定要的，谁教妳一天到晚总让我气到快脑充血，连你们的经理都来跟我抗议了！不过这不是我找妳来的主因……」他顿了顿，皱眉。「是姑妈、姑丈叫我关心妳，问妳适不适应公司的工作？」

「原来是我爸妈。」她失笑。

「姑妈、姑丈那边，我当然会骗他们妳过得很好，要不我就惨了！」

白茉莉噗哧一笑。「用不着骗，我真的过得很好，请他们不用担心。」

「哪里好？」他扫视她一身，脸再度垮了下来。「表妹，表哥拜托妳！下次若姑妈、姑丈来探望妳时，请一定要稍微打扮一下好吗？不然他们会认为是表哥虐待妳……啊！我到现在根本不敢跟他们说妳还在当打杂小妹！」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被当下人使唤，可能会吐血吧！

幸好一个月才一次家族会议，要不然他会死得很惨！

只是最近接姑妈、姑丈的电话接到手软，让他见到手机都有莫名的恐惧症！

对表哥那难得一见的慌张模样，白茉莉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会小心不让他们见到我这副模样的，表哥放心好了。」

「我会放心才有鬼哩！妳知道表哥是属于神经质的人……啊！对了对了，这个月的钱还够用吧？要不要表哥再拿些钱给妳？」说着就要自口袋掏出皮夹。

「不用了，我目前的钱还够用。」她连忙拒绝。

她搬出来的目的就是要让自己独立，若再接受亲人的援助，那就有违本意。

他当然也知道表妹的用意，只好悻悻然地放弃这念头。

「那食衣住行方面没什么问题吧？妳一个女孩子住在外面表哥真不放心！要不要搬来跟表哥住？」他不放心地追问。

「表哥要我被公司的女员工围殴吗？」她调皮地笑。

「算了！这个提议当我没说！」他很是无奈地挥挥手。「总之妳要好好照顾自己！表哥有时间会过去妳那里坐坐的。」

「哦。」恐怕是一年之后吧！白茉莉没将他的话当一回事。

「这星期妳左睿表哥要回来，有空就过来聚聚吧！毕竟他也很久没回国了！」

「嗯，我会怞空过去的，谢谢表哥的提醒。」

即使表哥将她当「健忘症病患」，每见一次面就要提醒一次，她还是得笑笑地装作感谢表哥。

「对了对了……」突然又想到什么，只是还没开口就被表妹抢白。

「表哥，你要不要改当我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