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口琴声和风筝或许已被何旖旎远远抛在身后,但风却对她紧追不舍,连带的,阿腾那头长发随风翻扬的画面也停留在她的脑海。

另外,还有一个人也紧跟在她身后。

唐秘书--唐依娜!她究竟是从哪里窜出来的,何旖旎并不清楚,可是就在距离小镇不违的桥畔,她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种离别的场面,的确教人印象深刻,对不对?」唐依娜微笑着。

何旖旎充满防备的瞪视着眼前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并再次惊艳于她那异于平日的妆扮,看起来是那么明媚动人。

何旖旎怀疑着她出现的动机与日的!

「是大陶叫你跟踪我的!」她心虚的胡乱猜测。

唐依娜突兀的笑了、笑得好暧昧。「没想到你把大陶想得那么卑鄙,严格说起来,大陶或许有些卑鄙,但他还不至于那么神通广大。」

何旖旎不懂唐依娜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在陶健方面前她一向唯唯诺诺、必恭必敬的,如今她竟开口说他「卑鄙」?或许,这正是人心险恶的地方。

话又说回来,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唐依娜撞见她在阿腾床上的那一幕以后、她担心的是唐依娜以「险恶」的手段破坏她利陶健方的婚姻,也因此,何旖旎不得不开门见山的问问唐依娜出现的原因与目的。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别那样看我。」停住笑声,唐依娜回瞪她。「我晓得大陶很为你那对柔情似水的大眼着迷,他总形容你的眼睛没有野气,温柔得像能滴出水似的,可惜那对我起不了作用。我来是因为我正好休假,而我的家又恰巧在这小镇的部落里,叶先生的雇佣答娜,则是我的表妹。」

哇!原来答娜是唐依娜的表妹,难怪她们的表情有些神似。可是,为什么淘健方会和唐依娜提起关于他俩的事呢?陶健方可从来没有告诉过她!难道,这其中另有秘密?

「大陶和你--香港之行还顺利吗?」她问着,原意是转移话题,使气氛轻松一些,没想到竟问出了弦外之音。

「还好!」唐依娜答得简短,表情却略显不安,但她很快的恢复镇定。「答娜说那位叶先生长位言人,可是魅力十足,我表妹开口闭口都是叶先生,也难怪她的未婚夫那达会醋海兴波。可是你……我真是无法想像。在大陶的心目中,你一直是冰清玉洁的女神,他那么呵护你,把你捧得这么高……你怎么可以在婚礼前,躲在这个山间小镇和其他男人……」唐依娜的语气近乎挞伐,眉宇却锁着哀愁。

阿旖旎能感觉出她的激动,可疑之处也在这里。如果事不关己,根本不可能表现得这么激动。而唐依娜平日的形象是十分端庄的,平时何旖旎鲜少有机会和她相处,即使偶尔见面,她的模样也一直都是客套且谨慎的,何旖旎从未见过她以这种姿态出现,也因此她蓦地惊觉到--唐依娜和陶健方之间必定有些什么!不然,唐依娜不可能纠结着那么多的愁苦与无奈。

虽然有点后知后觉,但她直觉不会错认这种感觉,而正因为如此,她决定对唐依娜说明她与阿腾之间的牵扯,当然,连带的,她也想从唐依娜那儿挖掘出她与陶健方之间的关系。

「叶腾不是其他男人,他是我曾经的一段!」终于说出口,何旖旎感觉轻松许多。

「我实在不懂,如果你还爱着叶先生,为什么又要和大陶订婚?如果你不爱叶先生,又为什么和他上床……」

「事情的发生有时是没有逻辑的,十天前,我上山来,为的是一份自以为不再是爱情的同清,谁晓得相处了十天之后,我竟再度拥有原以为早已走失的天真与情怀……」

直视唐依娜,何旖旎没有后悔对一个陌生人倾吐她与阿腾的事。

人类友谊的培养是很奇特的,或许正因为何旖旎的率真,唐依娜那原本充满怨憎的敌视眼神变柔和了,仿佛只有女人才能了解女人陷在情感纠葛的痛苦。

「我想,人类真的不适合被称之为理性动物,因为每个人都有情不自禁的时候……可是像大陶那样的男人,一旦发现你并不符合他的期望,那么,你会在瞬间察觉--在他心目中,你什么都不是!就某些方面而言,大陶或许根温柔、很体贴;可是,另一方面,大陶他……既现实……又绝决。」

唐依娜未几句话说得好辛苦,仿佛不只在警告何旖旎,也像在警告自己。

「你似乎很了解大陶?」何旖旎疑惑的问。

「我跟了他很多年了!」

「是吗?」她搜索着唐依娜脸上的表情。「从刚刚到现在,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你对大陶也有过许多不理性的情不自禁?」

唐依娜的脸倏地变白了,「你误会了!」

「我不认为我误会什么,你和大陶的关系并不寻常,对不对?」

「已经结束了,你根本不用担心!」唐依娜低语。「我担任了大陶将近四年的秘书,我们的关系发生在两年前,在你和他相识之前,不过大陶一开始就言明,他不可能爱上我,更不会娶像我这样的女人进门。」

何旖旎猛胶大眼睛看着唐依娜,即使心里早有数,但一经证实,还是难免震惊。更教她吃惊的是,看来唐依娜对陶健方用情很深。

「可是,你却爱上了像他那样的男人,是不是?即使他要的只是露水姻缘!」或许因为同为女性,何旖旎开始为唐依娜打抱不平。「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他这么对你?既然他不爱你,你怎么可以忍受……」

「我知道我很傻,可就算没有爱,情欲还是存在的--你对叶先生,不也是这样。」

「那不同,叶腾和我……曾经相爱!」

「有什么不同呢?」唐依娜轻喟。「你和叶先生拥有的只不过是『曾经』,你们为了『曾经』而上床,可接下来你该思考的是,你和大陶的未来。」

何旖旎沉默了!

唐依娜的这段话的确发人深省!几天前,她以为她不可能还爱着阿腾,可是经过了昨晚,她发觉爱并没有消失,那份爱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紧紧缠绕着她,让她不得不思考,她究竟爱不爱陶健方?

或许,她确实是喜欢他的,喜欢他自然散发出来的领袖气质,喜欢他带给人的踏实感与安全感这些都是年少时的阿腾所欠缺的。

可是,这就是爱吗?自从和陶健方相识以来,她所看到的全是陶健方优越的一面,他和唐依娜之间的不寻常,只是证明了她从来没有真正用心的了解他。

他也是的,他一直为她楚楚动人的外表所惑,当她是个需要捧在掌心呵护的洋娃娃,他也确实对她爱护有加,即使她深受他所拥有的一切所吸引,但她的内心深处却始终盛载着对阿腾那充满憾恨的爱。

而在这划分不清感情界线的一刻,何旖旎不禁要茫然的问,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竟能辗转于两个男人之间?

何旖旎的沉默引起唐依娜不安。「呃,别介意我刚才的那番话,我并无意破坏你和大陶的婚姻,毕竟在感情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对错……我……我该回部落去了!」唐依娜急急转身欲离开。

看着她急于迈开的步伐,何旖旎忍不住叫住她。「唐依娜,请告诉我,如果我和大陶结婚了,你打算怎么办?」

「放心,我会离开!」唐依娜侧头凝视着她,背僵了一下。「大陶答应我,让我休假两星期,不过我已经递出了辞呈。你可以放心,我会永远离开的。」

「我没有不放心!」河旖旎慌忙解释,并错愕的意识到自己竟不在乎陶健方和唐依娜有段过去,甚至发觉她正对唐依娜产生同情心。「唐依娜--依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唐依娜无语的点点头,然后狂奔而去。

目送唐依娜渐渺的身影,何旖旎心情更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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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常茵和钟珍这对姑嫂的协助中中,何旖旎挑好了婚纱;在李杰洛和柏常青这两位好友的鼎力协助之下,婚宴会场也已装饰完成;而在陶健方不露痕迹的配合下,一组组美丽的结婚照也正顺利拍摄完成。

明天,她就即将成为大陶的新娘。

对这场婚礼,她抱着前所未有的恐惧,陶健方和她之间存在着谎言,她不晓得这个谎言什么时候会被揭开,可应该为期不远吧!

唐依娜离去时的哀伤,与她离开绿屋时,阿腾脸上的惶然……一幕幕浮现在她脑海。

更令她心情杂乱的是,半个小时之前,常茵和钟珍捧进来的那份别人送给她的「祝福」的礼物。

「又一份结婚礼物,可是它看起来别致多了!」钟珍小心翼翼的将捧在手上的礼物放在茶几上。

「何明屯说是『某人』要他送来的,至于是谁,你应该知道。」常茵面带忧色的看看她。

两位挚友离去后,何旖旎就凝视着那瓶底铺着许多野草莓与野时季果,插着一大束卡司比亚的瓶子发呆。

他没有留下任何字句,却附上一张CD。CD上印着「风筝•祝福」,代替了他心中的千言万语。

有人说:因为这世界上的眼泪不够用,所以富有人开始流浪,便会有人停止流泪。

仅以这首单曲,献给我用心爱过的女孩。

一小段安静的独白之后,空气中开始流泄出简单的吉他和弦与钢琴独奏,接着,是阿腾干净又富有磁性的男低音:

快乐起来吧!亲爱的女孩,

不必勉强为我逗留。

即使我们的心里都难免有一丝颤抖。

我想以前是我太过懵懂,

眼睁睁错过你青春的瞳眸,

现在晓得了眼前没有光的荒漠,

却不得不再次对你放手。

快乐起来吧!亲爱的女孩,

如果不能永远携手,

熟悉孤独也是互道珍重很好的借口。

我想以前是我太过优柔,

不敢在你的掌心放下我的线头,

现在知道了爱情依旧如云出岫,

却已没有了停留的理由。

把我们的过去一一抹去--

你的美丽和我的哀愁。

如果上苍的赐福足够无论聚散,

我们的天空将同样辽阔。

快乐起来吧!亲爱的女孩,

即使不能永远相守。

陪伴寂寞会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等候,

即使不能永远相守,

我们的天空还是同样的辽阔。

重复听着这首「祝福」,看着CD封套那个背着一支吉他,戴着墨镜,长发飞扬的阿腾,何旖旎心想,一定又有什么人停止哭泣了,否则,她的眼泪为什么又不争气的落下来?

这半个月以来,所有事情带给她的冲击太强烈了!而阿腾,则一直在她的心中累积感动,今夜,这些感动溃堤了,令她的泪水像找到缺口的洪水,犯滥成灾。

她的确是该哭的,为阿腾的多情,与自己的无情!

她捂着脸颊,恐怕自己的人生真的将因此而荒冷了!

至于陶健方是什么时候开门进来的,她根本不清楚。她发现他的时候,他正拿起CD封套,对着封套上的阿腾冷笑。

「大陶--」她惊跳起来。

「过来,小旖!」放下CD,他朝她夸张的张开双臂。

一阵古龙水味混着酒味扑鼻而来,何旖旎迟疑着。

「你喝酒了?」

「对,我刚去参加朋友为我举办的单身汉告别酒会。」他打个酒嗝,走向她,不太温柔将她抱进怀里。

「不要!你浑身酒味!」何旖旎推拒。

「你不喜欢?」大陶锁定她的眼睛,眼神里写满淡漠。「哦!我明白了,原来你喜欢『虾』味!」

何旖旎不知道陶健方打什么哑谜?她一面反抗着他,一方面猜测他话里究竟有什么含义?

陶健方暂时放松了对她的箝制,他拿起CD封套,接着从音响里退出CD,冷然的解释:「瞎味!瞎子的味道!瞎眼男子的味道!我究竟该不该恭维你的品味?你竟为了一个双自失明的人背叛我,他叫什么?叶腾!」

何旖旎来不及抢救那张CD了,他短短的几句话令她僵在原地。「你知道阿腾?」

「当然知道,三天前我和他还有过一面之缘,他还挨了我好几拳。」陶健方眼露凶光。

「你打他!」何旖旎一脸的小信。

「不对吗?谁教他诱拐我的未婚妻。哼!可惜我太久没练拳击,否则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你打他?」她喃喃说着。

「怎么样?你心疼了?」陶健方阴沉着脸。「他只不过流了点鼻血,也许还断了鼻梁,但相较于他犯下的恶行,这种代价并不算高,我本来还打算让他再断个胳臂的,反正他原本就是个瞎了眼的残废……」

仿佛看见了阿腾血流满面的模样,何旖旎的心陡的一阵抽痛,恨透了眼前这个陌生且蛮横的陶健方,她上前扯住他的衬衫。「你怎能乘人之危?阿腾是瞎了,但他不是残废,他也没有诱拐我,他……」她说不下去了,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陷阱内的老鼠,恐惧及愤怒在心中沸腾。

「他怎么样?」陶健方箝制住她绞在他胸口的手,咬牙切齿的追问。

何旖旎快要崩溃了,泪水再次在她眼中打转,声音变得颤抖。「他……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她终于对自己承认了。

「那么,我陶健方算什么?」他的声音变得苦涩。

「我最痛恨别人把我当傻瓜耍,而你,却一直当我是个傻瓜。」

「我喜欢你!」她歉疚的看着他受伤的眼神。

「一度,我也以为我爱你,你是每一个女孩所梦想的婚姻对象……」

「可是你更爱叶腾!」他打断她虚无的恭维。「我懂了,原来太温吞的男人都是傻瓜,容易受女人利用,原来你们女人喜欢男人霸道,既然如此,那么我还客气什么!」

起先,何旖旎并没有注意他滑下她腰际的手,等她感觉出他的不怀好意,想挣脱他的怀抱时,才发觉已遭到束缚。

他完全不顾她的挣扎,紧扣住她,三、两下便杷她捧倒床上,眼里燃烧着熊熊火焰。「也许你可以评估一下我和叶腾谁比较『高竿』,也许你还可以重新衡量你比较『爱』谁。」他以重量压制她,开始撕扯她的睡衣裤。

瞪着他狰狞的面目,惊慌自她心头升起。「不要,大陶,不要让我恨你!」

「恨就恨吧!」他露出一个阴森微笑。「除了错把你当成三贞九烈的女人之外,事实上,我予取予求惯了,我不介意多一个人恨我!」

何旖旎在他身上挣动,她含泪的看着他,想惬他一巴掌,但她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是的,你可以对任何人予取予求,就像你对唐依娜。」

这些话终于制止了他狂暴的动作。「唐依娜对你说了什么?」

她趁他分心的空档使力推开他,拉拢被他扯乱的衣服之后、躲向离他有点距离的床头。「她没有对我说什么,只是提醒我一些事。」

「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找上叶腾的了是唐依娜,她在你回来的前一天夜里打电话给我,同时也给了我一些『提醒』。」他的眼神变得更阴暗,可他不再侵犯她。「这个双面贱人,等她销假上班,我一定要好好跟她算这笔帐。」

看着陶健方那出奇冰冷的表情,何旖旎没有替自己想,反而替唐依娜感到紧张。「即使她真的是在搬弄是非,大概也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她明知故问,大陶似乎也不想否认。反正事情已经掀了开来,两个人都不再掩饰。但对唐依娜的一厢情愿,陶健方则十分不屑:「或许这正是我的可悲之处。就像围在我身边的女人,看上的无非是我所拥有的,她们全觊觎我的财富。」陶健方悲哀的笑了。「我一直以为你和她们有所不同,可是从叶腾这件事情可证明,你喜欢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钱!」

她惭愧的垂下头,无力反驳他的话。当初,在飞机上之所以对陶健方一见钟情,除了因为他过人的幽默与斯文外,另外,最吸引她的,大概就是他的自信与气派了。既然现在一切都已经摊了开来,那么他俩的结婚进行曲大概也就此划上休止符了!

「你可以取消婚礼,甚至把所有的错推在我身上!」她喃喃的说,如今她连挽回的意愿都没有了,只觉得这一路走来,她把自己搞得既疲倦又狼狈

而陶健方的回答却是出人意外。「婚礼没有取消的必要,一来,我父母会承受不起这种丑闻,二来,我们扯平了,之前,不论是关于叶腾或关于唐依娜,就算是我们婚前一场荒谬的游戏。」他说得极为冷酷。

「那么之后呢?我们要靠什么来维系我们的婚姻?」看着被他摔在地上的那张阿腾灌录的CD,何旖旎难忍忧伤的问。

「慢慢来吧!」他毫不在意的打了个酒嗝,语气十分嘲弄。「感情……只有等我们结了婚再一点一滴的补上去。」

「难道你不怕我是个拜金主义者?」深吸口气,何旖旎心中纷扰不已。

「我已经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不拜金的人,尤其是女人,反正你们看上的都是同样的东西,而我需要的也只是『婚姻』这个形式。」他的脸上刻着抚不平的苦涩线条,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痛楚。

「瞧你说的好像我们之间连一丝情感都没有。」她相当感伤。

「毋需再假装我们之间有多深厚的感情,我们早被这个社会训练得够虚伪了!」他口出讥诮。

「是的,毋需假装!」她低语,心下渗进了浓重的忧郁。「如果我对我们的婚姻产生疑虑,如果我不打算履行婚礼……」

「那么我会敬佩你!」他扬扬眉,旋即又露出嘲弄的一笑。「但你至少得先评估一下,这么一来你可能失去什么!」

她静默了下来,陶健方却爆出一阵大笑--就像他早已看穿她不可能放弃这个对她或她的家庭有实质好处的婚姻!

「你一向聪明,小旖。而我则一向慷慨。明天下午礼堂见。」仍旧带着一脸嘲讽的笑意,陶健方如来时般悄声无息的离去。

陶健方的傲话像把刀直插进何旖旎的心,他的冷酷提醒她或许这场婚姻最终也只是沦为一场无意义的形式,可预见的是,她的下场绝对不会比唐依娜好。

拾起地上那张「风筝祝福」的CD,封套上阿腾那期盼的神态,仿佛仍在对她默默招手。

她窝在角落蜷抱着自己,往事跃然浮现眼前--在山坡上用口琴吹着TheWayWeWere的阿腾;为了救她免于被土石流吞噬而满脸擦伤的阿腾;因偏要送她两颗松果珠球而烫得满手都是水泡的阿腾;提着几杯酸梅汤,笑得像个孩子的阿腾;因父亲悴逝而痛哭失声的阿腾,还有那个盈满爱意、和她缠绵缱绻的阿腾……

才不过一个星期,他便给了她这么难以忘怀的回忆!

那一张关于十八世纪佚名诗人的诗里写着的词句:

这时节,即使你已经放弃了我

只要你愿意

你还是可以教我从死里复生

「风筝•祝福」的歌词里也有这么几句:

我想以前是我太过优柔

不敢在你的掌心放下我的线头

现在知道了爱情依旧如云出岫

却已经没有了停留理由……

人或许都活在一念之间。如今不是阿腾敲醒了她汲汲于富贵的梦,而是自己终于挣扎出了自缚的茧。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懵懂优柔,也才明白,她真希望的是谁的停留!

隔天早上,有一大票人几乎把整个大饭店掀了过来,原因是--新郎马上要来迎娶,而新娘却上演了一出失踪记。

首先发现何旖旎失踪的是她的爸爸和继母,经过本该兴奋难眠,却睡得深沉的一夜,他们早早便想到要叫醒何旖旎吃早餐,哪里晓得遍寻她不着?

眼尖的找到何旖旎离去证据的是常茵、李杰洛和钟珍、柏常青这两对夫妻,他们从那张名为「风筝•祝福」的CD下面,抽出有着何旖旎细秀笔迹的短笺:

因为倦于苟且因循,所以重新选择去抓住一只风筝。

即使他只能飞翔于盲目和飘摇之中,但坚信支持,信心与爱,将赋与我们更开阔的天空。

看完短笺,柏常青和李杰洛是满头雾水,钟珍和柏常茵却一目了然。

何旖旎的父亲和继母对何旖旎和阿腾的重逢有所不知,经过一番追问,钟珍和常茵才呐呐吐实。

「就算她不想和陶先生结婚,她也不必用到『苟且因循』这种字眼啊!她实在太任性了,我去找她回来!」何旖旎的父亲气得差点跳脚。

反倒是何旖旎的继母一脸笃定的拉住丈夫。「不必去了!我了解小旖,一定发生过什么,她不会说出这么任性的话,做出这么任性的事。」

「就算有什么事,她也不该又回过头去找叶腾那个小混混!」提起叶腾,何旖旎父亲的怒气更上层楼。

李杰洛心血来潮,拿起那张CD,递给何旖旎的爸爸。

「叶腾,似乎不再是小混混了!」

常青则抽出词册,念着内页那份那关于阿腾的小档案。

「叶腾,曾化名『何苦』灌录三张颇获好评的CD,视障并非天生,取为何苦却是为了一位他仍深爱的何姓女孩……」念到这里,每个人都晓得何姓女孩一定是何旖旎。

「哼!深爱?天知道!」何旖旎的父亲嗤之以鼻。

继母却客观多了。「关于感情的事,天知不知道没关系,最重要的是男女双方要清楚彼此着重的程度。我们不应该以叶腾过去所犯的错误来抹煞他之后的努力。何况人活着,能爱其所爱是多么美好的--件事,如果小旖和他是真心相爱,并且自觉能够快乐,那么我们应该给予的是祝福,不是阻挠。」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一切只能等飞了新娘的新郎大淘赶到饭店来,事情才能有个结论。

李杰洛习惯性的拿起那块CD放入音响,按下Pav键,试图以音乐声来放松所有人焦扰不安的情绪。可是当何腾那段口白一开始,每个人都不觉为他那干净低沈的嗓音所吸引。

柏常青和李杰洛这两对夫妻不愧是何旖旎的好朋友,他们都有默契,没有人提议去追回何旖旎,就因为何旖旎的留言,她在她和长腾之间用上了「支持、信心与爱」这些她一向不轻易流露的字眼。而阿腾对何旖旎的用情之深,其实从他的歌词与歌声,都能够完整的窥见。

但他们最该担心的是大陶的情绪。虽说大家都是能谈能闹能笑的好朋友,可是大陶的生活圈子毕竟与柏常青、钟珍和李杰洛、常茵等人没有太多交集,也因此,他们完全无法预知像大陶这样一生都优秀的人,究竟能承担多少尊严的磨损?

而陶健方真实的心情又是怎样呢?

当然,刚接到「友谊情商」的婚礼筹办人李杰洛的紧急通告时,他震惊;来饭店的沿途,他震怒;可是自从他刚才抵达饭店这间何旖旎待嫁的房间门口,有始有终的听过一遍叶腾的单曲CD之后,他便不得不同意叶腾这个人比他更适合何旖旎。

他印象深刻的记起,几天前在那个人烟不多的山里初见叶腾时,就感觉到一股熟悉。

何旖旎之所以吸引他,并不纯粹是因为她那楚楚然的美丽,还有她那股似有若无、忽远忽近的飘忽气质。和何旖旎一样,他在叶腾身上看见一种同样神秘、迷离的遁世气息。

即使当下他因为难忍何旖旎的背叛而卑鄙的痛揍了且不能视的叶腾好几拳,但叶腾所表现出来的尊严,令他顿悟,他永远打不掉何旖旎在叶腾心目中的地位,正如他永远也取代不了叶腾在何旖旎心目中的地位。

即使他们是情敌,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叶腾的才气绝对比他的市侩气还适合何旖旎。

于是,当音响播完那张叶腾灌录的CD,他也很快的整顿起情绪,走向正等着他的一群人。

柏常青率先朝他递出何旖旎留下的短笺。

陶健方很快的看完,竟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轻笑了起来。

「何旖旎真是个世间少见的女孩,她敢爱敢恨,勇于争取、也勇于放弃。」

何旖旎的父母忧心忡忡的互看一眼,对这个衔着金汤匙的女婿(或许是无缘的女婿),他们还是有着不了解的疑惧。反倒是钟珍和常茵这一票朋友比较没有什么忌讳。

「大陶,你晓得小旖为什么临阵脱逃吗?」钟珍一脸无辜的反问。

「会不会她有恐婚症?」常茵则胡诌个借口。

说实在的,钟珍和常茵或许曾预测何旖旎和叶腾的重逢可能旧情重燃,可是她们也相信何旖旎的理性与智识会超越她对叶腾的「余情」,谁晓得……也因此,她们这样的问句就显得有些明知故问与欲盖弥章;甚至是在为走掉的何旖旎留一条退路。

而陶健方应该也看穿了她们的意图,他淡然一笑。「你们大概不晓得她说『苟且因循』这句话的涵意吧?」

「不晓得!」钟珍是真的不晓得。

「为什么?」常茵绝不忘记挖掘真实。

「因为她发现了我和唐依娜之间的『苟且』关系,所以不想再和我『因循』下去,所以她重新选择回到叶腾--她这辈最爱的男人--的身边去。」陶健方用着完全没有粤语腔的国语自我嘲讽着、而那腔调是那么的标准,标准到显得生硬。

屋子里的人都面面相觑了,何旖旎的爸和继母除了面色凝重,还有诸多疑问挂在嘴上。

「我们是不是该先去找小旖回来,有什么事,大家商量商量。」柏常青是个务实的人。提议的也总是务实的事。

「不必了,其实,她做这样的选择也好。」陶健方朝他乏力一笑。

「但是,她至少也该给你一些交代吧!」何旖旎的爸爸是个直率的人,总觉得自己的女儿这么不声不响的临阵逃跑就是理亏。

「不必了,真的,岳父……不,伯父,小旖不欠我什么交代,因为她赢得了我的尊敬!」陶健方面无表情的强调,但心底,总有些难以说出口的遗憾。

「那……婚礼呢?」忙碌了将近两个月,李杰洛对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切突然将被弃之不用,显得有些失措。

「把一切都取消掉吧!」陶健方突然显得疲惫,唇角紧紧的线条让他看起来比原本的年龄苍老,「没有新娘子就没有婚礼,这是定律。杰洛、常青、钟珍、常茵,现在的我无心于那些处伪矫饰的言语,但我真的由衷感谢你们这些好朋友的尽心尽力。」

既然是好朋友,有这么一句话似乎就十分足够了!

陶健方在向众人表示必须安抚自己父母及向众亲朋好友做一番解释之后,他带着悒郁的微笑离去。

李杰洛和柏常青,配合着何旖旎的父母,开始忙着取消婚礼的种种事宜。

而经由这件事,她们更领略到人生聚散的容易,当然,她们也将更懂得对自己的所爱付出「珍惜」。

至于何旖旎,她们姑嫂两人也决定不再为她操心,因为她们真的相信,以何旖旎的理性、感性,还有那股勇往直前的韧性,一定能为叶腾和她自己披荆斩棘,开拓出一片属于她和阿腾的广阔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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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屋里静悄悄的,叶腾柱着拐杖像座蜡像的坐在已掀开琴盖的钢琴前面,他的姿态沉静到近乎木然,表情像是早已去到了没有人能够追随的地方。

即使连绿色铁门被打开,一条白色人影盈盈的窜了进来、他都不曾察觉。

他正哀悼他已经注定失落的爱--今天即将成为别人新娘子的他的心和血--他的何旖旎。

仿佛过了地老天荒,他修长的手指才掉落琴键,但这次他弹的不再是TheWayWeWere,而是withoutYou。钢琴一键一键沉重的被按压出来,音符单调几凄凉的满室跳跃。

原本他期望自己能把祝福何旖旎的好风度持续到永恒,哪知何旖旎离去不过数小时,他已开始想像何旖旎的婚礼,并当它是一场他永远无法醒来的梦魇。

他恨自己的虚伪矫情,明明放不开何旖旎的手,却又故做洒脱。那就像他放下身段祈祷老天赐福给何旖旎,可是他根本不晓得自己哪一天才能与命运和解,求她大发慈悲的放过自己。

而何旖旎这次的再度离开,让他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失去,那种心情的空洞,就像人生再也有什么可以在乎的。

完全印证他的心情,WithoutYou的旋律只进行到一半,他杂乱无章法的狂敲琴键,然后琴音嘎然停上。

他低垂下头趴在键上,琴「当」然一声,抖落最后一丝叹息。

然而一缘灭就有一缘起;如同有人停止落泪,就有人开始哭泣;如同有人停止唏吁,就有人会开始叹息。

那个刚刚悄然无声息窜进绿屋里的轻盈身影,悄悄的来到叶腾身畔,轻轻叹息。

「愿不愿意把你风筝的线头,再次托付给我?」那穿着一身洁白的新娘礼服,看来十分窈窕曼妙的女孩在阿腾耳畔徐徐低语。

恍如得了幻听,阿腾猛抬起头。他一向不信任奇迹,至少不相信「杀千刀」的老天会赋予他这种人什么奇迹,可是他一向自诩灵敏的鼻子,后知后觉的闻到那股专属于何旖旎的香气,他是弄不清楚它属于迪奥、香奈儿或是什么东西,但他就是记得那股香气。

「小旖?」他先侧耳倾听,再狐疑的伸手触摸,他的手先碰到应该是玻璃的透凉固体,然后他的手紧张的叠在一只温热的手上。

「小旖?」

毋庸置疑,这个身穿白纱礼服,身上唯一的装饰是手上串着数百个银光细圈构成的天使手环,手上没有棒花却抱着一盆白野苣莓、野时季果与一束灰白色小花组合成盆栽的奇异女孩,是何旖旎。

「我在这里!」何旖旎轻喟,在阿腾身旁蹲下,同时把那盆他央求何明屯送去给她的「卡司比亚」放入他的怀口。「我替你带回了你的心与血。」

「你……不是该在礼堂里,踩着结婚进行曲……」他捧紧它,表神紧绷且严肃。

「没有婚礼了,不,应该说陶健方和何旖旎的婚礼取消了。」

「你--逃婚!」他一脸无法置信。

「对,我逃离婚礼!如果你要问为什么,我只能说:爱情是一种命运!」她轻触他仍留有大陶打击痕迹的破裂嘴角,心中一紧。「这些年来,我一味责怪你强迫我失去我们的孩子,一味谴责你自服兵役来逃避我们的爱情,于是,我努力的用找所能抓到的一切来对抗你,几度,我以为可以逃离你,逃离过去,一如我这些年在做的。可是命运却引导我在结婚前夕看清一些事情--人性的软弱、荒谬,和爱与不爱的对与错。」她颤抖的低语。「你还要我吗?一个吃回头草的女子……」

「我要!」他嘶哑,毫不迟疑的誓言。这是何等不真实的一个美梦啊!他一生眷恋的何旖旎逃开了她一心向往的金色天堂,重回他的怀抱,他怎能不欣喜若狂?但是潜意识里,他仍很难相信老天对他的垂怜与厚爱。「可是……你真的愿意跟我?一个除了空有一颗爱你的心,其他一无是处、其余一无所有的瞎子?」

「不、你不瞎!或许你的眼睛瞎了,但是你的心没有瞎,因为你对人生有情、对我有爱。」她哽咽的低语。「终于,我同意你所谓『逃避也许是一种面对'的论点。但我们逃避的时候即将过去,而你、叶腾爱我,根本称不上是个喜欢逃避的人。就算你不曾从过去那些痛苦的经历中获得什么,至少你保留了你的本性,也得到了你的荣誉,你懂得助人、救人、爱人,而这正是长久以来我无法将你从心里剔除,无法真正放下你的,不能不爱你的原因。」她仰着满脸光彩,一古脑儿朝他倾泄自己的所思所想。

「小旖--」阿腾的心跳已变成耳边的重击。他摸索着将那盆卡司比亚放稳在琴盖上,手却不稳的覆上她的手。他搜索着适当的字眼,想着该怎样表达她这些话对他的意义,想着他以为终身注定失去她时,他有多么的痛苦和绝望,想着他是多么的渴望她、爱她。

但他无法找到那些字句,只能用他的每一根手指与她纤细的手指紧紧交结,取代他的千言万语。

而她完全明白他紧紧缠握的含义。「不再逃避了!」她含泪捧住他的头,唇温柔而含蓄的印上他的。

「这辈子,你逃脱不了,我会用一生抓紧你的线头,系得牢牢够、紧紧的;而你,我的风筝先生,飞翔时,务必带着我的心一起飞,勇敢的飞!」

原本,阿腾心中还不能豁免的翻腾着许多顾虑,例如何旖旎的未婚夫会这么善罢干休吗?还有,何旖旎的父母会同意她这么率性吗?

但何旖旎这番真情挚语,完全消掉了他的忧虑。

何旖旎没变,仍旧是他勇敢、无畏的女孩。是的,他要飞,勇敢的飞,即使何旖旎和他之间曾经发生过那么多波波折折。但不会再有了,因为从这一刻起,命运已经将他们再次系结,他们注定要一起面对命运!

风,是让风筝一次次遨翔的动力;而爱,使人有了更勇于面对人生的勇气。

阿腾拥抱着何旖旎,两人的嘴唇在甜美温柔中更和谐的相遇。淡灰色的「卡司比亚」与野草莓、野时季果组合成的「心血」站在钢琴盖上释出淡淡的香气,它们印证了一则失而复得的爱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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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情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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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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