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柳少观和岳松扬站在马车边,一动也不动,就看着凌鹤群跛着脚,来回几趟到客栈二楼搬柳湘湘的箱子和衣物。
凌鹤群不想理会这两个没有人性的木头人,他小心翼翼放好箱子,不敢吵到在马车中熟睡的柳湘湘。
“喂!你真的要跟我们走吗?”柳少观开口了。
“什么我跟着你们走?”凌鹤群抬了抬眉。“是你们跟着我走才对,我太师父住在青城山进去的深山里头,一定要我来带路。”
“凌兄,”岳松扬站出来道:“找不找得到丁老前辈的住处,我们自然有法子问路。至于马车和车夫,我们也会去雇……”
“岳兄,难道你不知道,我是柳大小姐的师侄吗?当师侄的不帮师叔驾车,就像当弟弟的,不会帮姐姐点菜调养身体一样,说不过去啊!”
“这……这没什么关联吧!”岳松扬偷偷看了一眼柳少观。
“嗳,事事相关哟!还有一样,地震来了,师侄当然也是身先士卒,冒着房屋倒塌的危险,说什么也要把师叔抢救出来。不像有人说要当夫妻,大难来了倒忘记妻子,只记得抱银子逃难。”
一阵话又让岳松扬无地自容,但他仗着总镖头“钦定”女婿的身份,又昂起头道:“那是飞天镖局的现银,我一定要好好保管。”
“现银不见了还可以再赚,可大小姐只有一位,万一大小姐被压死了,呵呵!岳兄,你的驸马爷梦就会‘啵’一声,无影无踪了。”
柳少观拉了岳松扬到一边去,怒道:“松扬哥,我们不要跟他讲话。”
“是了!”凌鹤群还是紧咬不放。“少观弟弟,你年纪还小,顶多十七岁吧!江湖事没有看遍,脑袋也还磨得不够灵光,要跟我凌四少斗嘴,你再等个十年吧!”
“大姐是我的,不用你来管。”
“哼!师叔也是我的,我当然要管了。”
“鹤群!”柳湘湘早就醒了,她听不下去,打开帘子道:“你真的很刻薄耶!不要欺负我弟弟。”
“我凌鹤群刻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故意打个揖。“不过既然是师叔您老人家的指示,我当师侄的一定谨记在心。”
“哎……”柳湘湘羞红了脸,从来没听他喊她一声师叔,如今竟在另外两人面前嘻皮笑脸,她放下帘子,躲回了车中。
柳少观道:“大姐,环儿跑了,我再去买个丫头给你,你叫这个姓凌的不要再跟着我们。”
“环儿跑了?”柳湘湘又掀起帘子,准备下马车,看到凌鹤群拐着脚走来,她又惊道:“你的脚怎么了?”
他扶她下车。“你的记性真差,昨晚发生什么事,你都忘了吗?”
“我记得啊!你把环儿丢到楼下,然后又带我一起跳楼……啊!你是跳楼的时候摔伤的?”
柳少观露出鄙夷的神情。“我还以为凌四少武功高强呢!原来跳个几尺楼房,也会摔伤退呀!”
“来!少观弟弟,你抱着你的大姐跳看看,你如果不摔断两条退,我头砍下来让你当凳子坐。”
“别闹了。”柳湘湘拉过凌鹤群。“你的脚伤要不要紧?有没有发炎啊?不知道客栈里有没有韭菜,可以捣碎加面粉拌糊,敷在伤处,很快就消肿了……嗯,最好再请客栈熬个猪骨汤,最好是吃猪脚,吃脚补脚……”
“扭到的地方,我自已接好了。”凌鹤群摇摇头。“还有,你那些奇奇怪怪的药丸,我每种都吃过一颗,大概把身子补得健壮如牛了。”
“你……你连女人的药也吃?”
“你不是说可以吃吗?反正都是补血补身,哪天师叔你高兴的话,再赏我一颗吃吧!”
“你……”柳湘湘又羞又气,转过头去不理他。
岳松扬提醒道:“少观,我们是不是去买丫环?雇车夫?”
凌鹤群抢着道:“我说,你们两个就不要再做这种缺德事了,买了人家女儿,拆散别人的家庭,将来可是有报应的。”
柳少观道:“是环儿的爹自愿要卖女儿,如今你凌鹤群趁着地震,把环儿丢掉了,谁来赔我这二十两银子?”
“我这不是自愿赔钱了吗?”凌鹤群又卖力地搬起一个箱子。“接下来的路程,我身兼丫环和车夫,还有现成的马车,可帮你们省下一笔银子。”
柳湘湘的眼睛露出光芒,小声地道:“你会继续带我走?”
凌鹤群站在她面前,直视她那璀璨的眼眸。“做师侄的天职就是保护师叔,我绝对不允许别人欺负你,如果有人胆敢只让你吃白粥,我就一剑把他砍了。”
“你别这么认真啊!”她低下头,苍白的病容有着娇羞明媚的红晕,她想到了昨晚两嘴相接,简直是羞得不敢再看他了。
岳松扬看到两人一副谈情说爱的模样,愈看愈不是滋味,正想打岔时,一对夫妻带着环儿跑了过来,喊着:“大爷啊!大爷!”
他喜道:“有人把环儿送回来了。”
谁知那对夫妻到了柳少观面前,立刻扑通跪了下来,双手奉上二十两银子。“大爷啊!我们不卖女儿了,这二十两还你,我们要把女儿带回家去。”
“卖就卖了,还有反悔吗?”柳少观抬高了头,故意不去看他们。
“大爷,我们绝对不敢谁你这二十两,如今带着环儿来跟你道歉,请你放了我们环儿吧!”
环儿怯声道:“大爷,我要回家……”
“环儿,过来。”柳湘湘温柔地呼唤她。
“姐姐,对不起,环儿想回家。”
“没关系。”她摸着环儿的头。“快请你的爹娘起来,有话好说。”
“姑娘啊!”环儿的娘却又转向柳湘湘跪道:“环儿是我的乖女儿啊!可环儿她爹作主把她卖了,昨夜我们夫妻吵架,她爹也后悔了,本来昨晚就要来接她回去的……”
环儿的爹呼天抢地道:“我们在客栈外面走来走去,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谁知半夜发生了一场大地震,真是我这个坏爹爹的天谴啊!幸亏天可怜见,环儿竟然从空中掉下来,落在我的怀里,真是老天疼我啊!”
他说得痛哭流涕,凌鹤群赶忙扶起他们夫妻俩。“原来我丢下环儿,就是被你们接走了?”
环儿的爹娘认出他的声音,又要下跪。“是恩人!”
凌鹤群用力撑起他们,故意看了柳少观一眼。“你们大可一走了之,既带回环儿,又吞了那个小爷的二十两银子,哇!真是痛快啊!”
环儿的爹是个老实人。“不行的,做人不能不讲信用,而且环儿说,一定要来跟姐姐道别。”
“好环儿!”柳湘湘蹲下来搂住了环儿,露出微笑。“咦?你的身体软绵绵,抱起来好舒服啊!”
“姐姐,”环儿也抱住了柳湘湘,离情依依。
凌鹤群笑道:“少观弟弟,接了人家的二十两吧!你年纪小,被人家磕了好几个头,可是会折寿的。”
柳少观轻嗤一声,抢回那二十两银子放回怀里。“你们运气好遇到我柳少爷,下次卖女儿之前,可得先想好才是。”
柳湘湘笑得开心,扶着环儿的肩头站起身子。“二弟,谢谢你。”
柳少观转过头,不去看她,只是向岳松扬抱怨道:“霉星就是霉星,遇到她就诸事不顺,还会碰上地震!”
凌鹤群见不得他们欺负柳湘湘,又开口道:“吓!我师叔一出现就会有地震呀?那么二十年前的京师大地震、一百年前的云南大地震,也都是她造成的喽?我师叔真是法力无边呵!”
岳松扬实在不想再听凌鹤群插科打诨,忙道:“凌兄,少观只不过随口说说,你莫要当真。”
“不当真怎么行呢?”凌鹤群愈说愈上瘾。“尤其是你丘山兄,你既然要当人家的夫君,更是要诸事小心,出门一定要翻看黄历,免得你不小心到妓院醉死了,你又要怪罪我师叔,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凌兄,在大小姐面前,你不能信口雌黄呀!”岳松扬悻悻然道。
“鹤群,你就别说了。”柳湘湘拉了他。“快跟环儿他们道别吧!”
“环儿真是一个好孩子。”他摸摸环儿的头,又转身跟环儿的爹娘道:“环儿乖巧能干,你们可是要好好疼她啊!而且也要教导弟弟尊敬姐姐,让他们姐弟相亲相爱,不要当弟弟的不像弟弟,还会欺负姐姐……”
“哎!”柳湘湘又拉拉他。
环儿的爹不知道凌鹤群意有所指,仍是诚惶诚恐地道:“是的,恩人大爷说的是,我一定好好教导环儿的弟弟,就算再穷,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了。”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凌鹤群从口袋摸出二十两银子。“来!环儿,这个给你。”
环儿双手绞在身前,不敢上前拿银子,她的爹娘更是连连摇手。“不能拿啊!恩人让我们一家团圆,我们不能拿恩人的钱啊!”
“这是给环儿的工钱,她昨夜照顾了我师叔,发生了地震,还惦记着她的安危,这是我们一点小意思。”
柳湘湘也笑着拉环儿的手。“环儿,你就拿了,哥哥他给你一点点钱,让你买果子给弟弟吃。”
环儿不知道二十两银子的贵重,一听到可以买果子给弟弟,立即展露稚甜的笑容。“谢谢哥哥姐姐,我会带弟弟去买果子。”
凌鹤群欣叹道:“真是一个好姐姐啊!为了弟弟差点被卖掉,还这么疼弟弟,希望她弟弟能体会当大姐的苦心啊!”他说着又向柳少观看了一眼。
环儿的娘道:“我们会好好教导小孩的,请恩人放心。”
待环儿一家离去后,凌鹤群一边套马一边道:“唉,少观弟弟请个丫头回来,还要我付工钱,住店也不帮大姐付房钱,又是我出钱,我荷包都空了……”
柳少观抱着长剑坐在一边,冷冷地道:“我爹给了你凌家三百两银子,也不知道被你污到哪里去了,竟然还敢喊穷?”
“少观弟弟,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带着你家大姐,半点不敢让她委屈,吃好,住好,还要帮她付丫环的工钱,现在早就在透支我凌家的银子,我还准备向你们柳家请款呢!”
“你不是说你的责任就是照顾师叔吗?花一点小钱又何足为奇?”
“唉,所以我得想办法尽量省钱,有时候我也不敢住房,就和师叔挤在同一间房里……”
“什么?”柳少观和岳松扬同时大叫。
感伤环儿离去的柳湘湘更是窘得叫道:“鹤群,别说了。”
她这一喊,更让岳松扬认定这件事实,他怒道:“凌兄,我一直敬你是凌家大少爷,又是柳大小姐的师侄,如今你怎可以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有什么见不得人?我们房里点了腊烛,门窗还常常忘了关,我帮我师叔练功养气,把她调养好了,将来福寿安康地嫁给你,不好吗?”
“你们同房就是不行!”岳松扬快要抓狂了。“是我的妻子,就不能再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咦?你到底指的是哪一个妻子?昨天我好像听到,你老家里早已订了一门亲事,如果将来你又娶我师叔,那么元配变偏房,可真是大大的委屈了。”
“凌鹤群,这是我的家务事,你别管这么多。”
“我没有管啊!我只是陈述事实,免得我师叔不知道她夫君的真面目。”凌鹤群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反正你只是要飞天镖局女婿的名分,你怕柳大小姐有病,又怎么会去碰她呀?这样说来,你的原配也不委屈,丈夫娶了另一个女人,还是天天回来睡觉……”
听着他愈说愈不堪,柳湘湘急着道:“你别再讲了,我们该上路了。”
凌鹤群说上火了,又道:“你就别再忍气吞声,他们没有人是真正关心你,只是把你当个物件看待,更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呵!原来凌四少好关心我家大姐呀!”柳少观冷眼瞧着他们二人,嘴角撇出一丝不屑。“早知道你们关系暧昧,师侄和师叔竟然敢在一起?我们柳家和你们凌家的脸全丢尽了!”
凌鹤群倒是笑了。“凌家有没有丢脸,我不知道。但是今天柳家弟弟不知友爱长姐,要是传了出去,人家可是会说柳总镖头教子无方,贻笑大方了。”
“再怎么贻笑大方,也没有你们丢脸!”
“我和师叔光明正大,偏偏有人无事生风,硬要造谣,他要丢自己家的脸,我也阻止不了呀!”
岳松扬被他一顿抢白,气愤至极道:“柳大小姐是我的妻子,凌鹤群,你敢碰她一根寒毛,我跟你没完没了。”
“妻子?订亲了吗?纳采了吗?从昨天听到现在,我还是不能相信,英明的柳总镖头怎么会看走眼,招了一个薄情男子为婿呢?唉!识人不明。”
柳少观长剑出鞘。“松扬哥,我们别跟他嗦了,一剑斩死这个瘸子,路上也图个清静。”
“二弟,你别这样啊!”柳湘湘急着劝说。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柳少观怒斥了一声。
这句话让凌鹤群火上加油,他向马车摸出长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们两个,不知道我凌四少的厉害。”
“别呀!”柳湘湘拉住他的手,想要把他扯回来。
岳松扬看了更加生气,也是“刷”地一声拔出长剑。“柳大小姐,我绝不容许这个粗人坏了你的名声。”
“你们不要这样子呀!别打架呀!”柳湘湘惊急交心,呼吸变得急促,脑袋晕眩不已。
“当!当!当!”三把长剑交击,然后,是“咚”的一声,柳湘湘晕倒了。
***一股爇流由背部传来,缓缓地漫游到全身,就像是梦中的那双手臂,温暖了她的身躯,恍惚迷离中,柳湘湘睁开双眼。
她坐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想要出声讲话,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终于醒了?”凌鹤群在她的背后,双手仍源源不绝地贯注真气。
“鹤群?”
“你睡了一天,你那个宝贝弟弟为了替我省钱,就来到你们飞天镖局的分舵,这里倒是比客栈舒适呢!”
“你们没有打架吧?”
“你昏倒了,我们还打什么架?”凌鹤群扶柳湘湘躺下来,他也跳下了床。“我忙着救你,他们两个只会在旁边胡乱出主意,又被我骂了几句。”
她仰躺在枕上,望见那张熟悉而略显疲惫的脸孔,轻咳了一声。“你的脚好一点了吗?”
“别管我的脚了,反正还可以走路。”他转过身倒了一杯温爇的茶水,凑到她的唇边。“先解个渴,我再请他们送上晚饭。”
她以手肘支撑床板想要起身,但是全身依然虚弱无力,他见状立刻坐到床沿,扶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再把茶水送了过去。
茶水入肚,虽然平淡无味,但柳湘湘却像吃了甜糖水,因为她知道,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关心她。
“其实你不要和他们吵,他们要怎么想、怎么说,我都是无所谓。从小,即使我乖乖地待在房间里,也有人要说我的坏话,说我是害人的鬼胎……”她察觉他大大喷了一口气,好像又要生气了,忙道:“哎!别说这些了。鹤群,你脚伤不能吃糯米、竹笋、冷茶,还有不要爬楼梯、走山路,没事时把脚抬起来平放……”
“病娃娃,你刚醒来话就这么多吗?”
“我是不多话的,可你的脚伤是因我而起,我一定要叮嘱你,否则将来会有很多后遗症,老了容易得风湿、长骨刺……”
“你有完没完?”他的手臂突然用力搂紧了她,口气有点苦涩。“你的身体非常、非常虚弱,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手臂上的爇流更让她眷恋地偎紧他的胸膛,她微笑道:“我以前也常常晕倒,有时候感觉天旋地转,就赶快躺到床上去,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我也不清楚,反正还可以醒过来。也许有一天,睡着睡着就去了……”
“你胡说!”他以脸颊摩挲她的发,随即发现失态,立刻僵直了身子。“我拼死把你救出来,你怎么可以随便死掉?”“不会的,我生病久了,会慢慢死掉,不会突然死掉让你措手不及。”
“你还胡说?”
“鹤群,你生气了?”
“我被那两个人气得还不够吗?你又胡说话来气我?”他动作轻柔地扶她卧在床上,凶恶的语气和脸上的忧愁完全搭配不起来。
柳湘湘轻轻笑了。“其实你不用这么费心救我,少观好歹是我的二弟,他会安排别人照顾我。我是怕死,可是我迟早会走上这条路……”
“你还说?”凌鹤群大声嚷着,蓦地抓住她的手腕,那微弱的脉象又让他心惊不已。“怎么会这样呢?虽然这几天你着了凉,又睡不安稳,但也不至于身子一下子变得如此虚弱啊!”
“端午快到了吧?”她任他抓着,她就是喜欢他碰触她。“那个道士说,我活不过二十岁的端午。后来,每一年春夏节气交替时,我总是要发一场大病,捱得过端午,就又偷到一年的寿命。两年前,差点捱不过来。”
“你就忘了那个臭道士的话吧!好好调养身子,明天开始我们不赶路了,就在这里专心练功,我让你活到一百岁的端午。”
“不赶路?”柳湘湘诧异地道:“你不带我去青城山?”
“你这个身子怎么上路?把病养好了再说。”
“不!”她急着想起身。“我只要躺在马车里休息,不会麻烦你的。鹤群,你带我去,我一向不麻烦别人,我以后不会嗦了……”
“嗳!哭什么?”凌鹤群又坐回床沿,用衣袖抹了抹她脸上滚落的泪珠。“你好像我的甥儿,要不到糖就哭,不准哭!”
“你就是这么凶。”柳湘湘笑了,像是一支带泪梨花。“我们明天上路吧!”
“不行!”
“我是你的师叔,你要听我的话。”
“在别人面前是师叔,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就是我的病娃娃,知道吗?”
“你的?”她玩味着这句话。
凌鹤群一时说话急了,却把内心话嚷了出来。他已经为她担忧一整天,此时更是无法抑制满腔情怀,他伸手轻抚她的脸,凝视着她。“湘湘……你是我的湘湘。”
柳湘湘苍白的脸蛋泛起一抹血红,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柔待她,亲爹不会,后娘不会,弟弟不会,只有一个挂了师侄名分的凌鹤群会照料她,还会为她出生入死,她的心深深受到震撼了。
“鹤群,你好像我的家人一样。”
只是家人?凌鹤群在心里苦笑,反正病娃娃不懂情为何物,就只把他看做是照顾她的爹爹,他不禁唉叹一声。“是了,我是你的老爹,要不要我喂你吃饭,再哄你睡觉啊?”
“好呀!”她笑得十分开心。
“喂!你们两个。”柳少观从洞开的房门走了进来,打破房内一触即发的浓情蜜意,他喝道:“凌鹤群,你说要帮我大姐运功,两手摸来摸去做什么?”
“给她一点温暖啊。”凌鹤群更是肆无忌惮地握住柳湘湘的手臂。“早叫你们加一条被子。瞧,我师叔的手像块冰一样。少观弟弟,你要不要来摸看看?”
“登徒子!”柳少观瞪他一眼。
岳松扬随即带了一个仆役进来,摆满一桌菜肴。他看到凌鹤群,不觉又怒气上升,但马上换了一副笑脸。“柳大小姐,你那位师侄知道你爱吃的菜色,我都吩咐下人煮好了,请起来吃晚饭吧!”
“谢谢你,岳公子。”柳湘湘口里道谢,眼睛依然看着凌鹤群。
岳松扬殷勤地招呼着:“柳大小姐,我扶你下来吃饭。”
“不用了,鹤群会喂我。”
岳松扬和柳少观大吃”惊,柳少观更是情绪激动地道:“大姐,你一再做出败坏门风的事,要是传出去了,你把我们飞天镖局的颜面往哪里摆?”
凌鹤群来到桌边夹菜,神色自若地道:“我都说我志愿当丫环了,大小姐病得全身无力,丫环来喂病小姐吃饭,这叫败坏门风吗?”
“你是男的!”
“好啊!少观弟弟,你来喂呀!”
“我来!”岳松扬终于下定决心,抢过饭碗走到柳湘湘的床前。
柳湘湘惊疑不已,以眼光向凌鹤群求援,他却只是微笑以对。
果不其然,岳松扬才走到床边一步远,闻到了浓重的的药味,他立即皱起眉,勉为其难伸长了手,将筷子上的饭菜送到柳湘湘面前。
柳湘湘看出他的嫌恶,又见筷上的饭粒掉落床上,心里十分不舒服,转过脸道:“我不吃。”
“柳大小姐,你多少要吃点东西,补补身子。”
“大姐,你不吃饭,要饿死吗?”
柳湘湘干脆任性到底。“我饿死了,岳公子就娶我的牌位好了。”
柳少观微微一愣,这不像从前那位怯懦无言的大姐,要不是她还在生病,他几乎以为她不是柳湘湘。难道……他的大姐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望向始终带着笑意的凌鹤群,就是这个人改变了大姐吗?
凌鹤群从岳松扬手上接过饭碗。“哎呀!我说岳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在喂狮子老虎,隔着这一大段距离,怎么喂人啊?我教你,仔细看了。”
他左手握牢了碗筷,一屁股坐到床边,再以右手扶起柳湘湘,让她靠在他的怀里,柔声问道:“这样坐得舒服吗?”“嗯。”
他以两臂圈住了她,左手端起饭碗,右手拿筷夹菜。“来,慢慢吃。”
岳松扬几手要气炸了。“你们这对狗……”狗男女三字太难听,他终究不敢说出口。
柳湘湘抬起眼,语气坚定地道:“你们不想碰我,我也不会让你们碰我。二弟,鹤群会送我上山,不用麻烦你们了。”
柳少观被她的眼神震慑了,那不是躺在床上的病人,而是他有血、有肉、有意志的大姐。“大姐,那是爹的意思……”
“我会写信跟爹说明,每个分舵不都有飞鸽传书?或者请二弟带信回家也可以。”柳湘湘气息虽弱,但她仍然条理清晰地说着:“岳公子,湘湘命薄,旦夕将去,还请岳公子莫要用心在我身上,我会请爹撤了这门亲事。”
“这怎么行?”岳松扬大叫着。
“哎!”凌鹤群摇头大叹。“看来还有人喜欢娶牌位。”
“你怎么可以诅咒大小姐?”
“鹤群没有诅咒我。”柳湘湘小鸟依人的倚在凌鹤群怀里。“岳公子,二弟也很清楚我的身体情况,我真的不愿意连累你。”
“柳大小姐,你不会连累我,我一定会请个好丫环来照顾你。”
“谁都可以照顾我……”柳湘湘将脸靠上了那个温暖的胸膛。“可是谁能用‘心’照顾我呢?”
“我会叫丫环用心……”岳松扬哪知柳湘湘话里的寒意呢?
“我们出去吧!我大姐变了。”柳少观拉了他往门外走去。
凌鹤群夹了一口饭菜。“两个讨厌鬼终于走了。”
“其实他们不讨厌,少观是我的弟弟,他年少气盛,或许需要时间来磨练他的脾气,那个岳公子人也不坏,只是……”
“不准提他!”
“不提了。”柳湘湘吃了一口饭,想要挣开他的怀抱。“你也饿了,我刚刚说的是玩笑话,你就别喂我,我自己可以吃饭。”
“我就是要喂,一定要把病娃娃喂成胖娃娃!”凌鹤群仍是圈紧了她,语气放柔了。“刚刚我说的什么娶牌位,也是玩笑话,那是故意吓唬那个姓岳的,你千万不要当真。”
柳湘湘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优优地道:“将来……还不知道我的牌位要供在哪里……”
“你再胡说,我就把你丢出去,让你饿死街头!”
“你不会的。”柳湘湘回眸一笑。
那朵微笑犹如灿烂的阳光,照得凌鹤群一颗心怦怦狂跳个不停,然而他又感受到怀里虚软冰冷的身子,心情蓦地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