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年的夏天,天空蓝得可以滴出水,白云就在头顶,伸出手,可以摸到太阳。
我命人把所有的窗帘都打开,阳光肆无忌惮的闯进来,照着这一屋黯淡的无津打采的人。
今天是组织里的例会,却反常的沉默,大有乌云压顶,暴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马瑞坐在左首,派克笔在手心里滴溜溜地转,宛如表演杂技;月苍华在右首,手握着一份卷宗,微微低着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微微眯着眼,阳光有些太强烈,这份晕眩正好契合我的心情,所以我咳了一下,走到正前方:「事到如今,我不得不采取最极端的方式了,『翼』的情况大家也都清楚,随着『天齐』主权的丧失,我们损失的不仅仅是财务与客户,还有许多原本忠诚的兄弟。」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视全场,有人面无表情,有人却默默垂下了头。
「树到猢狲散,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得,所以,我也不会责怪谁,更何况良禽择木而栖,另谋高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翼』也不想耽误了各位的远大前程,所以——从今天起,『翼』将大幅度裁员。」
空气愈加沉闷。
「是的,我曾经说过,我不会改朝换代般剔除开国功臣,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考验,『翼』的运作不尽理想,我们不得不出此下策了。我们手里已经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面对的却是即将到期的贷款与手下兄弟的钜额生活费。『翼』已经折了一只翅膀,要想翱翔恐怕很困难,但,虽然我们是黑道组织,我也希望它能像一个企业那样地正常运转,所以,就目前的情形来说,大幅度裁减一线职员成为当务之急。大家可以自己决定去留,然后在明日把决定递交上来,当然,如果走,我们也会奉上一笔不赀的遣散费。」
宛如听到大厦倾于一刹的声音,所有的脸上表情不一:惊诧、深沉、愤怒、惋惜、冷笑、沉默。
「这是未来一段时间内『翼』的指导方针,去芜存津,卷土重来。原来的王朝彻底土崩瓦解,我们必须在废墟上重建。具体的实施将由马瑞与月苍华来负责,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也可以提出来,我们共商大计。」
「玺,等等。」月苍华慢慢地站了起来。
「什么事?」我故作惊讶地看着他。
「谢谢您对我的器重,不过,既然您先前说了,每个人都有权利自行决定去留,那么——」他顿了一下,把一直紧握在手里的卷宗递交给我,「这是我的辞职书,戈已不在,现在已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所以我想隐退了。」
他的语速缓慢,不慌不忙,毫无破绽。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怞出卷宗的文件扫了两眼,然后递给马瑞:「瑞,你的意思呢?」
马瑞笑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话都说了,难道还要强行阻止别人不成?」
我点点头,看向月苍华:「暂时先这样吧,具体的移交手续以后再谈。」
「谢谢。」月苍华向我伸出手,「既然这样,从现在起,我将避开所有内部会议,告辞。」
「再见。」
月苍华拉开椅子,转身朝外走,鞋子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只是背影如山岳一样笔直而坚实。
待他离开,关上门,静默了两秒钟,我问:「各位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众人摇摇头。
「OK!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明天八点,请把各自的去留意向呈上来,然后再决定下一步如何继续。散会。」
众人点头致意后,三三两两地离开,马瑞也起身的时候,我伸手拉住他:「留下,我们好好谈谈。」
他皱皱眉:「什么事?」
「你能确定舒畅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现在一切都在不确定之中。」他笑笑,「只是月苍华突然辞职倒是有些让我意外,如果他不是心虚,又是什么呢?」
「我觉得有必要和他面对面地谈谈。」我坐下来,点燃香烟,「他不是那么简单的男人,恐怕舒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女人,他们之中,未必一定就有一个人在说真话。」
「你的意思是——」马瑞用笔敲着自己的鼻子,煞是滑稽,「他们两人可能同时在撒谎?」
「对。实际情形很可能是月苍华既不忠于『翼』,却也不是柳晋衣的傀儡,而舒畅也绝没有因为爱情而被冲昏了头脑,揭露月苍华真实身份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引起我们内部的更大混乱。」
马瑞笑起来:「玺,你说怎么办?我们到底该信任谁?」
「自己。」我拍拍他的头,「起码我是信任你的。」
马瑞的目光盯住我,深深的,执拗的,然后,笑容像水面的涟漪慢慢地漾开来,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紧紧的。
正午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脸上,照在我们的全身,在房间内投落下片片闪亮的影子。
我慢慢得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些阳光亲吻面颊的温暖,这个夏天如此冷,阳光才显得如此可爱。
这里是上海,这里是我们每个人赌上了人生的竞技场。
要么赢,要么死。
再没有第二条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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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秦深,抱一抱,亲一亲,我的压力就会陡然间变轻松许多。
可是,他不在我们的房间里,我急匆匆地跑下楼来,后花园也没有,四处找遍都没有,我的心悬起来,问帮佣的许妈,她说:「秦先生?他跟月先生出去了,说是午饭不在家吃了。」
我的头轰一声:「你说什么?深跟苍华出去了?去了哪里知道吗?」
许妈摇摇头。
听到我的吼声,马瑞走过来问:「怎么了?」
「月苍华把深绑架了。」
马瑞脸色一变:「什么?」
「许妈说他被月苍华带走了,我担心……」
万一月苍华绑架了秦深做人质……
我的心开始狂乱,千算万算,没算到月苍华歹毒如此!
马瑞伸手轻轻地搂搂我的肩膀:「别急,情形不一定如你所想的那么恶劣,深不是有手机吗?给他打打看。」
「拨不通,月苍华的也关机了。」
「这样……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妙,糟就糟在深一点也不知道月苍华目前有多么危险。」
「瑞,你马上派所有的弟兄去查,看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无论如何也要把深带回来!」
「我马上去!」马瑞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千万别乱了章法,否则结果会更糟。」
我点点头,觉得浑身发软。
我正处于泥泞沼泽当中,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即使秦深在我身边,我的感情也没有原来那样狂爇,只是似乎习惯了睡觉时能够搂着他,醒来时能够看到他的笑颜,就觉得一直压抑的胸口畅通了一些。
我一直一直被身边大小的事情所困扰,几乎忘了秦深对我有多么重要!
我坐在沙发上,浑身冰冷。
也许,这是我长这么大所经历的最冷的一个夏天,每天都在寒彻心骨中挣扎。
我知道我的命门在哪里,我那些书生气的仁慈与在大学中被熏染出来的人文主义情怀,让我即使置身齐戈的位置,也无法如他一般演绎出一阕铁血传奇。
我还不够坚强。
或许,我还没领略什么是真正的仁慈。
或许,至仁与至恶之间,只不过是手掌的正反面。
我一直看着自己的掌心,现在,我必须把手掌翻过来了。
必须!
我带了三个手机,全部开着,所有兄弟的信息不间断地传来。
我开着车在偌大的城市里奔驰,却没有一点点好的消息,午夜时分,我回到家,全身几乎虚脱。
前脚刚迈进门内,后面就有人喊:「秦先生回来了!」
我的心几乎在那瞬间窒息,立在原地动也无法动弹,直到秦深走到我面前。
「玺?你怎么在这里?」他问我,一脸的安宁。
心头的怒火就突然燃烧起来,如森林失火一样,我在狂喜愤怒交加之中,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抬起手。
『啪』的一声,清脆的撕裂夜的死寂,秦深的左脸颊慢慢浮起掌痕与五道指印。
从楼上走下来的马瑞惊住:「玺,你做什么?!」
秦深吃惊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我无法解读的仿徨与忧伤。
在自己的泪水就要决堤之前,我转身朝楼上走,那只宛如中了魔的手握成了拳头,握得骨头几乎碎掉。
我无法忍受自己如此窝囊,我无法承认自己如此在乎一个人,我无法忍受他竟然丝毫不懂得我的惊骇。
一想到可能失去他,我就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
当我快走到楼顶时,秦深说:「玺,你知不知道我也同样担心你?」
我怔住,脚步陡然顿住,却没有回头。
「你是在为我和月苍华出门担忧吗?我不是有在房间的桌上留了纸条吗?」
纸条?!
SHIT!我哪里还有心思去找什么纸条?!
「你为我担忧,我很开心,真的,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出去,我都比你现在担心十倍?」
我回过头来,看到他眼中的泪水,在苍白的灯光下盈盈欲滴,他也紧握着拳头,脆弱到要崩溃却又死死坚持的模样。
「我不是埋怨你现在所在做的事,在刀口上恬血的日子也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你什么都不对我说,我对你所处的环境一无所知,我对你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你哪次出去是要面临血战,哪次又会……被人掳劫,你能体会到我的担心吗?我每天窝在房间里,坐不能,睡不能,吃不下,喝不下,那些音响有什么用?我一天天的快要发疯了,你知不知道?」
我怔怔地看着他,诧异于他的突然崩溃。
「玺,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仅仅是性伴侣吗?」
我的手击在栏杆上,痛得几乎断掉。
我愤怒。
可是秦深似乎只有悲哀:「我也是男人,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我想和你并肩作战,你能理解吗?有时候我会很嫉妒瑞,你知不知道?我想,我终于明白了瑞很久以前说的话,最终,你还是他的。」
「秦深!」我开始咆哮,「你到底哪根弦不对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成了你的依附,这似乎成了理所当然,不仅你这样待我,连我自己似乎也承认了,可是,我发现这样的结果就是失去了自己。韩玺,你知不知道来到上海的这些日子,我为此痛苦思索了多少回?昨夜是清朗给你打电话吧?你也要避开我……好吧,这是你们的私事。『翼』呢?我依然只是个旁观者。」他痛楚得弯下腰去,靠在墙上,似乎不如此就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我是秦深,我也是个男人,我也充满了血性,什么时候成了那种必须依附男人过日子的蠢货?」
「你知道你不是。」我嘶哑地说,「再说,依附我让你觉得羞耻吗?」
「可是,我就不能让你觉得也可以依靠吗?」他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秦深——」
「我觉得自己陷在一个泥沼里,无法摆脱这种令人无力的状态。」秦深闭上眼,深深地吸气,再叹息,「我成了一个无用的废物,除了在这里为你祈祷,别无他法。」
「秦深——」
「好想哭。」他看着我,嘴唇在颤抖,「这是不是也是我变得软弱的证据?人们说:男孩不哭。」
我走下来,抱住他:「你知不知道,你能站在这里,就是我最大的依靠。」
他抬起头来,目光再次闪烁晶莹起来:「玺——」
「你看,你感觉身陷泥沼,我也是,我们不是很心有灵犀吗?在这个黑暗的时期,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和这些莫名其妙的危险斗争,有时候命运的齿轮决定了自己的轨道,我们无力逆转,可是在逆水行舟中,你就是我最坚定的目的,知道吗?」
「我、是、你、的、目、的?」他一字一句地说,缓慢地,沉重地。
我重重地点头。
他终于伸手环抱住我的颈,滚烫的泪水也终于落在我的皮肤上,灼伤一般的感觉。
「对不起。」他小声说,「这种时候,我还跟你胡搅蛮缠。」
我笑了,在他耳边轻轻地吹气:「欢迎你任何时候对我撒娇。」
他猝然抬起头来,瞪我。
马瑞说:「深更半夜,还是先去休息吧,打情骂俏有的是机会。」
秦深的脸红了起来,他推开我,径直朝楼上走:「瑞,你也过来吧,到我们房间来。」
马瑞挑挑眉毛:「要三人行吗?」
秦深飞起一脚踹他,被他跳着闪躲开:「老哥,你的功夫真的退步了耶。」
「去你的。过来吧,今天月苍华跟我谈了许多东西,有必要和你们好好说说。」
「月苍华说,舅舅是他的杀父仇人。」
秦深开篇第一句就把我和马瑞震住。
只是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继续听他说下去。
「大约二十年前吧,舅舅刚到上海不久,参加了一个小帮派,并且成了首领,在争夺地盘时发生枪战,当时月苍华父母刚参加完派对回旅馆,不幸目睹了这次混战,并且被误杀。」
「他们为什么在上海?那时候大陆还未开放对外经济吧?」
「据说是来探亲。我认为在当时的混乱局面下,很可能是误杀,但月苍华坚持认为是杀人灭口。」秦深端来两杯清茶,我接在手里,当作暖手的用具,却也没心思喝。
「这也不无可能。」我叹口气,「不管怎么说,他父母就这样去世,也确实太可怜了。」
「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遇到了柳晋衣,香港一家富商的独生女。柳晋衣说,她也和舅舅有不共戴天之仇。」
「哦?柳晋衣与齐戈到底有和冤仇?」这是我最感兴趣的,到底什么样的仇恨可以搭上她的一生来消耗?
「月苍华也不清楚,好象是因为情场上的恩怨吧?」
「哈。」我笑起来,「齐戈原来也是风流情种,只可惜种孽太深吧,居然身边的人都要杀了他才甘心。」
「风流也会遗传吧。」马瑞忽然说。
刚想喝口茶的我,茶杯一斜,水洒在我的膝上:「瑞,你在说什么?」
「我有说什么吗?」马瑞挤挤眼。
秦深扯了条毛巾来给我擦拭,我牵住他的手:「你也觉得我很风流吗?」
「对了,今天蒙蒙有来电话哦。」秦深却也避而不答,忽然这样说。
蒙蒙……
呜……深深,你是故意刺激我的吗?
「他说什么?」马瑞问。
「容氏面临被东方实业全面收购的危险,华尔街上市被无限期延迟。」
我抿抿嘴巴:「不容乐观。」
「这容天宜敌宜友,真实意图还很难摸清。」马瑞说,「在这种时候,他能和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吗?」
「不能。」我摇摇头。
「为什么?」秦深很是诧异,「你原本不是和他蛮好的吗?」
「估计他现在恨我都来不及。」
「又怎么了?」马瑞问。
「还不是因为蒙蒙的事情。」我摊摊手,「真是一团混乱。」
马瑞忽然笑起来:「你啊,还真是齐叔的儿子,都不知该怎么抱怨你了。不过,你以前曾经说过,男人事业为重,如果容天因为儿女情长就放弃与『翼』合作的机会,那岂不是那愚蠢了?」
「他当然不愚蠢。」我冷笑,「只是他现在估计又在寻找新的合作人吧,『翼』大势已去,他肯定比谁都看得清楚。一个真正的商人,会理智得让你害怕,蒙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而已。」
「好一个借口!既让他显得无辜,又显得他愚笨无能,还真能混淆视听。」马瑞苦笑。
「对了,月苍华还说了什么?」不知怎么竟跑题了,还是言归正传的好,我问秦深。
「他说他现在很累,他本是听由柳晋衣的意思接近舅舅的,结果……呆了二十年,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哦……
想来他才是最辛苦的吧。
「齐叔被暗杀,和他有关系吗?」马瑞问。
「这个,我有问他,他说他一直知道柳晋衣要对付舅舅,只是以前的无数次危机都化解了,这次却因为一时麻痹大意……」
「齐戈被杀的时候,他在当场?」我惊讶地问。
「没有。」马瑞立刻说,「当时他和我在一起。」
「那么齐戈到底被谁暗杀的,到现在还是没有定论喽?」
「是的。」马瑞点点头。
「也不一定就是柳晋衣。」秦深说,「听月苍华的意思,柳晋衣比起杀掉他,更想的是活活的折磨他。」
「这个毒辣女人。」
「苍华呢?」马瑞问秦深。
「他说他回香港了。」
「你怎么不给我们说一声?」马瑞有些急了。
「我觉得他现在在哪里都一样,他很可怜的。」秦深说,「如果他的身份没有揭露,或许还可以呆在舅舅生前呆的地方,却因为半途杀来个舒畅,他连这里也无法容身了,他说他也不会回去柳晋衣那里的。」
「这很难说。」马瑞冷笑,「你又怎能肯定他不会两面三刀呢?」
「他不会!」秦深忽然激动起来,「因为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倒想起来,他原来是派人追杀过你和秦白的元凶,虽然是借助的齐戈的力量。」我说,「深,你倒真让我吃惊,难道这些恩怨你都忘了么?」
「我没忘。」秦深靠着窗子,手里捏着一根烟,发呆,神情意外的忧郁,「可是我无法怨他,尤其是接触更多之后。他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马瑞蓦地站起来,显得格外激动,「你可知道,你就这样放他逃走,他所掌握的『翼』的内部,如果全部告诉柳晋衣,足以让我们全军覆没!到时候,谁来可怜我们?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态多么糟糕?!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的局势恶劣到什么地步?任何一点点差错都可能陪上我们所有人的生命,你可以不想我,甚至不想你自己,可是你好歹也为玺想想吧?!」
他走到窗前,无奈地用手揪着眉心,身体在剧烈的颤抖。
秦深脸色苍白:「如果月苍华想告密,这二十年他早就告了,何必等到现在?」
「你到底有没有用脑子啊?你也说他可怜,那是因为他爱着齐叔所以无法下手,可是现在齐叔不在了,你说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秦深哑口无言。
我走过去抱抱他:「没事的,相信你的感觉没错的,月苍华不是那种绝情的人。」
「玺……我……」
马瑞转过身:「以后你还是好好的呆在这个家里,在所有的危险解除之前,不要再擅自行动了,即使是组织里的兄弟也不行,你不了解他们,每个人都可能是定时炸弹。」
秦深低下头,手指扭绞在一起,泛着青青白白的颜色。
马瑞出去的时候,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跟着他出来,一直走到他的房间,他关上门,叹了口气:「我哥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混混了,他现在太心软,竟然总感情用事。」
我沉默不语。
「舒畅在我隔壁,我想送她回去,看她是不是会和柳晋衣再联系。」
我点点头:「她的事情你看着办吧。也许那女孩真的爱上你了。她的眼神……」
「怎么了?」
「让我觉得有些像深。」
马瑞吃了一惊:「你是说她看着我时,像我哥看着你?」
「算是吧。」
马瑞也沉默下去,过了许久方说:「不管如何,以后关于组织里的事,都不要对我哥讲了,难保他会对月苍华说些什么,又或者做出像今天这样擅自出门的傻事。还有,你想好怎么对付柳晋衣了没有?除非击败她,否则我们无法获得生机。」
我从口袋摸烟,结果却空空如也,马瑞递过来一根,我接过来,忽然想起什么又丢在桌子上。
马瑞笑了:「怎么?隐君子也会放弃到手的诱惑了?」
「一天不能超过20根,否则他不会让我上床。」
「嘎?」马瑞宛如被噎住,吃惊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没办法。」
「韩玺啊韩玺,你真是没出息。」马瑞摇摇头。
我站起来,朝外走:「不早了,该休息了。柳晋衣那边,等待吧。」
「还要等?」
「等。你若打击一个人,若不能把握第一个机会,就只有等到对方已松懈时,只不过要等那么久简直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罢了。」
马瑞笑起来:「玺,你总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拍拍他的肩:「休息吧。」
回屋的时候,秦深正死死抱着自己的肩膀站在窗子前,窗外是泛着朦胧白雾的夜色。
我从后面轻轻搂住他:「在想什么?」
「你看,在城市里,连夜色都变得那么不纯粹。」他推开窗子,一股风吹进来,粘粘的,带着潮湿的腥气。
「别想瑞说的那些话了,他是在气头上。」
「没。」秦深叹口气,「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除了增加你的负累,没有任何作用。」
「又自我贬责了。」我用手指压住他的唇。
「我知道,我想,我现在明白你真的很珍惜我。」他用手环抱住我,「如果我能化成你的血肉就好了,和你完完全全融合在一起,身体,灵魂,思想,都在一起,也许,那样我就不会难过了,我也就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说傻话。」我柔柔他的头,「再相爱的两个人,即使某一部分融合在一起,却还是独立的个体,你自己也在这样说不是吗?如果你丧失了自主性,就不再是有魅力的那个秦深了。」
「怎么样都不能完全融合在一起吗?」他执拗地说。
我摇摇头。
「你好残忍,难道就不能敷衍我一下吗?」
「聪明如你,应该明白敷衍才是真正的残忍,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明明那么相爱却无法完全融合呢?」他似乎在问我,又像是喃喃自语,「我觉得好不甘心,因为只要你一不在我面前,我就觉得自己很无力,那种感觉……很难受。」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安抚时,手机铃声响起,我松了口气,接电话:「喂?」
「玺,我是雷蒙。」
「蒙蒙!」我再次松口气,雷蒙总是能让我得到最大程度的缓息,「有什么事吗?你最近在美国那边还好吧?」
「容氏的上市不太顺利,不过没什么大碍,我们也不急在一时,找你是另有急事,你能马上飞来美国吗?」
「嗯?」我的心陡然沈入低谷,「是不是小狼他——」
蒙蒙笑起来:「唉!还是关心老情人哪!难道就不能是我想让你来吗?」
「蒙蒙,好蒙蒙,如果你说你想我,我马上就飞到你面前。」我笑着说。
「去你的吧,我算什么啊。」蒙蒙的心情听起来还不错,「你明早就坐班机来吧,快点,急事。」
「能透漏些什么事吗?否则我的心就一直悬着。」
「你来了不就知道了吗?」蒙蒙依然笑着,「成大事者如果沉不住气可就要玩完了。」
「好你个蒙蒙,连你也开始涮我了?」
「哪敢得罪我的玺少爷,我实话告诉你吧,确实和小狼有些关系,不过,也和『翼』有关,或许是你们起死回生的一个契机,你就快来吧。」
「好,我明早第一时间就赶过去。」
「那就不打扰了,一切等你来了再详细谈吧,早点休息,对了,这种时候,你可别在贪恋床上游戏了,保持体力哦。」
「雷蒙!」
「哈哈……bye!」
关掉电话,回头看到秦深,也正拿着话筒,他笑笑:「我已经帮你定了机票。」
「谢谢。」
「出门要万事小心,我去告诉瑞,让他帮你多派两个人。」
我拉住他的手:「明早再找他吧。现在,我们要准备休息了。」
他略微吃惊。
我用手抚摩他的下颌:「都有很多胡茬了,今天我来帮你刮吧。」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亲昵的举动,当我的手在他的面颊停留的时候,我能看见他眼里依稀闪动的泪光。
那是难得的一个晚上,我抱着秦深坐在浴缸里,替他慢慢地刮胡子。秦深的身体软软的,这些天他明显地瘦了下来。我将他湿湿、柔顺的头发梳到脑后,轻声问他要不要跟我出去散散心?
他不回答。
我说:「你的那些美国影迷们不定怎么挂念你呢,让她们一睹玉容也好啊。」
他还是不说话,浴室里只有哗哗的水声。
「玺,你说,我算不算一个罪人?」半晌,他讲话的时候好象很艰难,这句话好象有千斤重,一直压在他的胸口。
我能感到他光滑的背脊突然变得坚硬,贴在我的胸口。
「我们不去想那么复杂的事情,好不好?你这样子我真的很心疼。」我在水里将他的手握住。
「你知道,我最近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你本可以好好活着的,如果最初你没有认识我,或许就不会闹到现在不可收拾的地步。」他说。
「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而现在呢,小狼如果在你身边,会给你很大帮助,他爷爷可以是你最大的依靠。」
「秦深——」
我又开始发火,我想告诉他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会让我很受伤害?你就不怕伤了我?我咬了牙将这句话咽到了肚子里,和他的手一直紧紧扣着。
秦深从浴缸里站起来,擦干身上,然后对着镜子梳湿漉漉的头发。
我坐在浴缸里看着他。浴室里面有弥漫的水雾,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这样欣赏他的身体。在朦胧的爇气中,那个最近一直忧郁的男人不见了,我看见的是一个如男神般完美的身躯。秦深宽厚的肩膀、结实的婰部和笔直修长的的退其实一直出现在我的梦中,我又是多么渴望秦深能将这些烦恼剪掉,回到从前。
然而,那时秦深定不知道我是如何爇切地在注视他,我也感应不到秦深在想些什么。他将白色的大围巾围在腰间,出了门去。
当我听到他浴室的门带上的时候,脑子突然如受了电击一样,茫然一片,感到窒息。
那天深夜,我怎么也不能入睡。
秦深侧卧在床上,能听见他重重的、均匀的呼吸声。书桌上的灯还没有关,黄黄地照着桌上零乱的资料。
我坐起身来,突然对这些东西感到好奇。
多少天来,虽然秦深总说在家里看书听音乐消磨时日,我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只要看见他,其它的事物都会忘掉。
那是一些学校的申请表格,花花绿绿一厚摞。SustainableDevelopment(世界持续发展)、InternationalDevelopment(国际发展援助)还有一些WorldHealthOrganization(世界卫生组织)以及UNICEF(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打印文件。
我看着看着心里发酸,这么可爱的一个大孩子,怎么就会认定自己是一个罪人?他要到底怎么赎自己的罪?
我将台灯关掉,轻轻走到他的床前。月光从窗口照进来,我看见他梦中的脸上依然有挥之不去的忧愁。
我弯下腰,吻了他的面颊。
我的深,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庆幸自己认识你,因为你,我才觉得自己不枉来这世界走一遭……
这些天,秦深总是轻易就能入睡。
当然,是靠着药物的作用。
只是,当我吻他的时候,他却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用迷离的眼神打量着我,似乎有些困扰与恍惚,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我迷乱,当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柔和,我紊乱的心弦也被他拨动得更加凌乱。
终于忍不住再次吻了他的唇,火爇柔软,散发着沁入骨髓的诱惑与性感,我的手开始慢慢游移,从颈项处轻轻滑入睡衣下。
他的浑身火爇,甚至有些颤栗的感觉,但是我想我体内的火大概也足够把他燃烧殆尽了。他身上那股特殊的香味儿强烈地刺激着我。我闭上眼,将唇吻上了他的耳际。他的周身发烫,也闭上眼迎住了我的嘴唇。
他被我压在身下,双退夹住我汗淋淋的背脊,我们的手在空中紧紧扣着,莫名的忍受和饥渴让我疯狂。我动作的幅度很大,在彼此身体的冲击碰撞中我体验到无与轮比的巨大幸福。在我射了之后,仍兴致勃勃为他。我很温柔地恬着他,但他看我时表情几乎要把我灼烧。最后他也怞搐着喷了出来,我满头满脸都是。
互相擦拭干净以后,我靠着床头,点燃香烟。秦深如同以往,将脸贴在我的胸上。我徐徐将烟吐出,手指缠绕在他的发际。
「我想,我会慢慢想得开。」秦深缓缓地说。
我没有应声。
「其实,能守在你身边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我却还胡思乱想的,真不知自己前一秒在烦恼什么。」他说着,自己就笑起来,「我想,如果默默的陪伴在你身边就是给你最大的支持,那我也会很开心,毕竟,个人情况不同,我确实不了解舅舅这边的任何事,比不得瑞,我承认是我在乱吃飞醋,不过,我保证以后不会了。希望以后能够风平浪静了,我们就退出这个是非之地,来个环球旅行也不错。」
「那就当作我们的环球蜜月之旅好了。」我闭上眼,想着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
我心里感到温暖,于是将他紧紧地抱住,手在他光滑的背上划着圈儿。
「你在想什么?」秦深轻轻地问我。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笑着摇摇头。
其实我是在想,果真有上帝和天堂的话,却为什么总要藏起天使背上的一双翅膀,让我们无法在爱的世界里任意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