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寂寞沙丘冷(十)
“听说你跪了一天,是要见寡人。”赵何蜷缩着身子,声音软绵绵的说道。
大概是害怕赵信暴起伤到赵王,所以事先细细的搜过他的身子,并且在赵信身边,几名手按剑柄的武士虎视相望。
如今已经到了春夏交际的时候,可赵何却如同三九之天,依旧蜷缩在厚厚的棉被中,脸色苍白,看似大病了一场般。
“如今你已经见到了寡人,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说便是了。”
赵信咬牙,叩首道;“大王,主父困在行宫之中已经二十多日没进水米,如今已经危在旦夕。请大王下诏,将主父迎出。”
“哦。”赵何却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脸色依旧苍白,连睫毛都未曾眨一下,似乎在听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还有呢,你还想说什么,尽管说吧,寡人听着呢。”
赵信悲愤道;“大王,主父无罪,又是您的王父,你为何如何绝情!”
“绝情?王父?”赵何轻轻一笑,笑容中满是轻蔑,明明才是十五的年纪,神情却如同看透了人间冷暖一般。
“赵章要杀我的时候他可曾想过是我的父王?”
“主父无罪!此事皆因安阳君而起,主父事先并不知情。”
赵何忽然咧嘴哈哈笑道;“好一句不知情,便可以推得干干净净吗?你可知我的心有多痛,我恨不得立刻死在这里。”
“东西二宫相隔不过数百丈,赵章杀我他却安居高塌充耳不听,赵章事败后他竟包庇于他。你可知道杀我的那晚南大营的五万大军紧急调动,若非及时发现恐怕寡人已经身首异处,除了他还有谁能调动的了?”
赵何费劲了全部的气力吼道,近乎咆哮,“有这样的父王,寡人怎能不绝情;有这样的父王,寡人如何能不效仿之。”
赵信却昂起头来,不再苦苦哀求,却只是在那冷笑不止,神情似在讥讽。赵何的瞪大眼睛怒道;“你笑什么?”
赵信冷笑道;“我笑大王如此愚蠢,蠢到无可救药。”
“放肆。”一名亲卫怒击拔刀,却被赵何喝住了。
赵何望向赵信,怒目道:“你到是说说,寡人哪里愚蠢了。”
赵信冷言道;“主父是你的父王,这天底下你是最亲近他的人,可笑的是你竟然对你父王的行事风格一无所知。我且问你,自从主父十三登基以来,可曾做过一次没有把握的事情,但凡杀伐无不刚果决断,他若是想要废你杀你,岂容你今日完好无损的躺在这里。”
“你自己想想,这次事看起来似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主父和安阳君,可同样也是漏洞百出。主父若要行事,为何将羽林调走?安阳君若是受主父指使杀你,为何会毫无准备?南大营赵希等将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战场骁将,又怎会如此愚蠢,尚未举事就已事败。”
“你不觉得这一切加在一起太过巧合了吗?若是主父行事的话,又岂会如此虎头蛇尾,以他的手段,以他的行事,你觉得他会落到任你困死的下场吗?”
赵何拳头紧握,指甲几乎陷入了肉中。这些天来他强逼着自己不去想任何关于父王的事情,不让宫中任何人提起有关父王的一切,他以为自己能够将父王忘记,可是他却不到。
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绝望让他迷失了双眼,在知道父王要置自己于死地后,他就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他是赵国的王,不能心软,不能退缩。要想保全自己的性命,那就必须心狠,按照赵成和李兑他们说的那样,将所有想谋害自己的人赶尽杀绝,
即便是他的父王也不能例外。
所以他对父王不闻不问,任由赵成李兑他们将他困在行宫之中。甚至开始自欺欺人,以为骗得了自己,骗得了天下人。
可他终究还是骗不了自己。他根本就没有忘记在行宫中忍受饥饿的父王,那个他敬之爱之的父王。
赵信的话如同重锤般狠狠的击中了他的心脏,当初他并非没有想过其中会有隐情,可是愤怒和绝望让他趋向于极端。如今赵信一番话说来,赵何这才想起了其中漏洞百出的地方。
是呀,正如赵信所说,父王一生行事稳妥,以谋定而后动闻名于世,怎么可能会犯下如此错误,主导了一场完全是闹剧的政变。
豆大的汗珠从赵何额头上滴落,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切似乎只是建立在赵成李兑他们的一面之词上,无论是谋反还是叛乱。
而且这一切似乎太过巧合,巧合到他都忍不住猜想是人有心安排的一场戏。
往事如流水般涌出,父王待他的一幕幕如在眼前,他开始不安了,开始害怕了,开始悔恨了。自己这么无情对待父王,他该会多伤心,他会伤心死的!
赵信在堂下静静的看着榻上坐起的赵何,并未出言打算赵何的思路。他知道这个赵王并不是傻瓜,只是一叶障目被人蒙蔽了双眼罢了,如今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至于何去何从,他已经无能为力了,只看赵何自己如何抉择了。
赵何猛地揎开了锦辈,霍然走下床榻上,上前一把抓住了赵信,急声道;“快,快,快带我去见父王,我要见父王!”
赵信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几乎颤抖着声音说道;“末将领命。”
“大王!”一旁的侍卫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赵何怒目回视,狠狠的说道;“谁都不许跟来,不许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奉阳君。若是谁胆敢抗命,寡人定灭了他族。”
了是赵何平素待人温和,如今怒起时竟让人不敢直视,那几名侍卫哪里还敢多嘴,只好跪在地上领命。
邯郸通往沙丘行宫的驿道之上,一辆马车正在疾驰。马车外观看上去虽然普通寻常,可若是有心人细细观察的话,不能发现拉着马车的马匹神骏异常。
赵信坐在车夫的位子上,面带焦急之色,只是挥鞭奋力驭马。虽说驿道远较普通的道路来的平坦,可高速疾驰下依旧颠簸异常,赵信忍不住面露忧色的回头望向身后车篷,大声问道;“大王,你可还好?”
赵何脸色已经苍白无比,双目紧闭着,羸弱的身躯只有靠双手死死的抓住两旁才能勉强固定。听见赵信问候,只是摇着头强撑着说道;“你尽管驾车,越快越好,无须管我,我还撑得住。”
“好。”赵信回头高扬马鞭,猛地抽象马臀,那马吃痛下长嘶一声,更加卖力的拉着马车狂奔。
在一处拐弯处,赵信拉住缰绳减速,却忽然面色大变,瞬间身子猛力后倾倒入了车棚中。
“小心。”赵信大声喊道,几乎同时路边的草丛中已经响起了弓弦声,数点寒星飞来。赵信却已经避开了箭疾,紧紧抱住赵何猛然跃起,从车棚上破顶而出,落在路旁拔剑警戒,
那战马却没有那么幸运,身中数箭下一声长嘶,仍拉着破车奋力向前冲了几十步,一声悲鸣跪倒在地上,鼻孔流血,已然气绝。
草丛中数十人闪身冲了出来,有拿着长剑的,更有手端弩机的,皆已上弦,虎视眈眈的瞄向赵信二人。
“是你!”赵信已经认出了当先一人,神色冷峻。
“原来竟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