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抓鱼王
天地间,有风,呼啸而来,卷起苍茫茫的大雪,整个辰州城的街道被遮天蔽日的白色淹没。
晃眼的白,刺得行人睁不开眼睛。
角落里,悄悄抬起一个蓬头垢面的小脑袋,看了一眼被苍茫大雪淹没的行人,继而又将头埋入臂弯里,像一只受伤的十一岁小猫。
他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泓井水,没有一点波痕。
他的脸色却是那样的苍白,一如身旁雪地上晃眼的白,不知是被雪地映的还是冷的。
瘦弱的身子忽然间微微的抖了一抖,他再一次悄悄抬起头,将那一双如井水般清澈的眼眸投向西南方。
那里,有一片耸入云间的山峰。
山峰已被冰冻三尺,遥遥望去,便像拔地而起的冰笋,隐隐的,还能看见峰顶恢宏壮丽的宝殿。
“少神……”
风,狠狠的吹。
瑟缩的行人恍惚间听到这样一个微弱的声音,转眼看了看,咒骂一声“见鬼”,便又缩紧了脖子,将双手拢在厚厚的袖子里,瑟缩着前进。
吱嘎!
少年身旁的朱红色大门被打开,一个肥肥的脑袋伸出来探了探,轻轻的咒骂一声“鬼天气”,哆哆嗦嗦的挪了出来,将手里的东西丢在少年的身前。
“喂,小叫花子,吃吧,别饿死了,这鬼天气,饿死了也没人埋你。”
少年看了一眼丢在他眼前的东西,那是一只破碗,破碗里盛了小半碗早已冻成冰坨的面条,又黑又稠,若不仔细看,谁知那是面条?
少年眼光一扫,便收了回来,将头又埋入了臂弯里,理也不理那肥得快走不动了的男人。
清澈的眼眸深处,竟有着不知名的冷傲。
那冷得直想骂娘的肥男人看了一眼紧紧缩在墙角的少年,微微一叹,返身挪了回去,重重的将朱红色的大门关紧了。
便在此时,衣衫褴褛的少年站了起来,看一眼被苍茫大雪淹没的行人,嘴角忽然有了一抹冷笑。
手腕微动处,黑兮兮的衣袖里唰的一声滑出一把短短的匕。
匕奇短,却足够锋利。
那是一把典型的抓鱼刀。
这不屑施舍之食的褴褛少年竟是个“抓鱼者”,俗称扒手。
而被扒者则被抓鱼者称之为“鱼”。
少年紧盯着苍茫大雪中行人的清澈眼眸突然亮了一亮,手腕一动,将抓鱼刀隐入手腕深处,藏掉匕反射的光芒,然后便投入了纷纷大雪中。
看一眼对面而来的那位富家子弟,少年被涂抹得脏兮兮的脸上有一抹诡异的笑意。
大凡抓鱼者,见钱袋就抓,管你是富是穷。
但这个少年却有点怪异,从他加入抓鱼行业那天起,他便下一个誓:不抓穷人,不抓女人,不抓小孩。
这便是他的三不抓。
在他下这个誓的那天,他的同行们都嗤之以鼻,说这年头有几个富人,况且富人出行多有随从簇拥,又岂是那般容易得手的?若是被当场捉住,不被活活打死也得断条胳膊掉只腿什么的。
于是,他们便打赌,看这新来的白痴能够坚持七天还是五天。
却不料,少年一坚持却是坚持了整整五年,从他六岁一直到如今。这些年,他没有饿死,反而在抓鱼行业里独富一方,手头上的存款足以让那些打赌者气个半死。
他们只道这少年运气奇佳好运连连,却不知他手法绝妙,这些年竟无一次失手。
直到前不久,同行们为庆祝少年的十一岁大寿,特意凑钱订了一块匾,匾书——抓鱼王!
“嘿嘿,大鱼。”
一声冷笑,少年朝那“大鱼”富家子弟晃悠悠的靠了过去,一副一不小心便会被风雪吹得倒地不起的样子。
伪装,是抓鱼者的绝活。
当你的目标被你的伪装卸去了大半警惕心,那么你离成功不远了。
那富家子弟看一眼对面晃悠悠而来的少年,厌恶的翻一个白眼,便松懈了所有的警惕,依旧和随从们哈哈大笑地对街道两侧的店铺、女人指指点点。
少年嘴角诡异的一扬,目光落在富家子弟的腰际,随着貂皮大衣的晃动,一个黄色钱袋毫不掩饰的裸露了半边。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少年和“大鱼”擦肩而过之际,手腕处白芒一闪,抓鱼刀悄无声息的探了出去。
富家子弟和那群随从一无所觉,依然哈哈大笑的对路旁的女人指指点点,话音充满了**裸的**。
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富家子弟,少年却是有些惆怅叹息,他叹息的是每次抓鱼都是如此的轻松,暗想何时方能失手一次。
这,也许便是所谓的高手寂寞吧。
抛了抛到手的黄色钱袋,竟是极沉,打开一看,神色却是一呆,钱袋里竟是满满一袋的赤金,少说也有五十来两。
今日的成果却抵得上往日的百倍了。
心中一喜,少年轻哼着从烟花场所偶尔听来的风流小调,蹦蹦跳跳的朝自己的住所行去。
忽然感觉被人拍了一下后背,回头看去,却是和自己差不多大年纪的同行——小苗,笑了笑,他道:“小苗,有事么?”
小苗瞅了一眼少年手里的黄色钱袋,笑眯眯的道:“柳小天,又财了?都唱起歌来了啊。怎么,那一袋少说也有三四十来两银子吧?”
这叫柳小天的少年摇了摇头。
小苗一怔,又道:“二十多?”
柳小天依然笑着摇头。
小苗奇道:“十几?不可能吧,那么大一袋呢。”
柳小天笑道:“都不对,呵呵,差不对五十来两,而且,还是赤金。”
小苗先是一愣,继而哇哇大叫起来:“我的娘啊,达了,达了,你小子不愧是抓鱼王啊,嗯嗯,小天啊,那个、这个……我奶奶她病了。”
柳小天一怔,奇道:“苗奶奶病了?早上我看到她还好好的啊。”
小苗讪笑一下,目光盯在柳小天的黄色钱袋上,却是挪不开了,他搓着手道:“嗯嗯,生病了么,就要买药,买药么,就要花钱,要花钱么,就得抓鱼,可今儿我要照顾奶奶,没空出去抓鱼,所以,那个、小天啊,能不能……”
说着指了指柳小天的钱袋,一脸的贪相。
柳小天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大骂道:“我就说早上还看到苗奶奶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原来是你小子贪我的赤金,想骗我。哼,门都没有!”
踢一脚小苗,柳小天甩头而去。
小苗在后面跳脚大叫:“小天,我们是兄弟,兄弟之间,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就是我的。哎哎,兄弟,你不能这样,真的不能这样……”
辰州城里的抓鱼者,通常都是散居各个角落。
一来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防被别的抓鱼者盯上,弄得阴沟里翻船,二来就是防止被官府一网打尽,毕竟每天都会生抓鱼者被捉住活活打死的惨事,这样做也只是为了不被连累而已。
柳小天的居所是辰州城西一座荒废了很多年的小庙,小庙的对面是一座义庄,也即是停放死人的地方。
不过,那座义庄早已荒弃,很久都没有停放过死人了,因此,柳小天也不觉得如何害怕。
迎着苍茫大雪,柳小天推开了小庙破旧不堪的大门,哼着小调大步流星的跨了进去。
此刻早已是黄昏时分,只是被苍茫大雪映照,天地间还是亮堂堂的,但对面那座义庄却是早早的黑了下来,每到此时那里便会显得有些阴森。
像是心中有所觉,柳小天回头望了一眼对面的义庄,透过早就被人卸掉的门扉,他看到义庄内里站着一位长衫飘飘的老人。
老人静静的望着他笑。
他心中微微有些惊讶,暗道那人好奇怪,明明是风雪飘飞的寒冬,那人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衫,难道他不冷么?
又想起每到夜里,这个地方更是奇冷无比,一不留神可能连鼻子耳朵都要冻掉。
想到这里,柳小天有点替那老人担起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