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里停就可以了。」秉翾拍拍司机的椅背,正打开皮包要付钱时,手机刚好响起。她接起手机,顺手递钱给司机。「喂。」
「嬴小姐,你人到底在哪啊?」怀琴在那头喊着。「婚礼就要开始啦!」
「我刚下车,别催,这就进去了。」
她抱着琴盒,将手机塞进小提包,顾不得一身优雅装扮,撩起裙摆跨出右腿,矫捷地钻出车门往教堂冲去。
为了配合那一袭酒红色礼服,秉翾戴了假发、化了浓妆,耳环和钻石项练当然不能少,看上去确实增添不少女人味,却也让一向中性打扮的她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气质。
「唉唷!」
秉翾脱下右脚那只五寸高跟鞋,转动已经扭了第三次的脚踝,叹了口气。
「你不是到了吗?」当她走到教堂前,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怀琴在那头歇斯底里喊着:「我在门口没看到你,你人到底在哪里啊?!」
「我在门口啊。」因为双手正忙,她直接用屁股顶开门,同时一阵冷风和教堂唱诗班的歌声一起从背后袭来。
转身,秉翾看到的不是缀满玫瑰彩带的拱门,不是心形气球和新人甜蜜的结婚照,而是满座深色衣服的宾客,用一种惊诧不解的表情与她对望。
秉翾这才发现四周的花墙是用白色的百合和铃兰搭成,浓郁的花香充斥鼻间,座椅两旁系着黄白相间的缎带,正前方则挂着一张老先生的照片。
「呃……葬礼?」她紧贴着门,吓出了一身冷汗。
「葬礼?」怀琴也跟着压低声音:「你跑到哪去了?我们是在呈德路……」
「呈德?你明明跟我说崇德路啊。」秉翾从齿缝间挤出声音。
「别说那么多!先离开那个不祥之地,快!」
秉翾想转身钻出教堂,但几个穿黑西装的高壮男子已经靠近;偏偏这时高跟鞋又好死不死拐了一下,重心不稳的她整个人往右边倒去,就见三十公尺长的花墙瞬间倒塌,花瓣、丝带四处飞散,而她就这么直挺挺地趴在数百朵白玫瑰铺成的花墙上。
惊叫声四起,现场陷入更大的混乱。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秉翾才说完,身体立刻被人一左一右地拉起,双脚几乎腾空地被抬往教堂西侧的长廊。
「对不起,先生,你们要带我上哪去?有话好说,等等……我的琴!喂!」
秉翾双脚在空中乱踢,试图拖延时间。但训练有素的两人不但速度飞快,而且面无表情,对她一连串的道歉充耳不闻。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要叫了!」
才说完,两人立刻停下脚步,将她带进右边的一扇门里。
「喂!你们聋了吗?我的琴呢……唉唷!」
*
秉翾正想转身追出去,却刚好撞进一个男人的胸膛,她嗅到一股淡淡紫苏和杜松的气味,抬头,看见一张完美侧脸,挺鼻、丰唇,还有一双向下斜睨,极度不屑的黑色眼眸。
「对不起……」
「对不起?」男人轻推她,往旁边移了一步,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
「真的很抱歉,冒失的闯进……这里。我不是故意的,我是……」
「嘘,慢一点,我还没问,别急着解释。」
他抬起手,食指轻碰她的唇,那一瞬间,秉翾全身像触电般地麻了一下,喉头像是卡了东西,以致呼吸困难。
她眼也不眨……完全忘了矜持地盯着他看。
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有股让人无法直视的傲气;浓眉下,一双冬夜湖水般静谧又冰冷的黑眼眸深邃得惊人;挺鼻散发的无形霸气清楚昭示了他不但难以接近,更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阙行恩,二十八岁,内敛冷静、寡言深沉是一般人对他的评语。媒体对他的形容更是多不胜数--
年轻敢冲,思虑却缜密得令人惊异。对人对事一向孤傲冷酷,对事业却充满热情。私生活低调神秘,名字从未跟任何女星、名模或名媛扯在一起,零绯闻的他可说是上流名人间的奇葩。即便如此难搞,他仍是报章杂志争相追逐采访的人。
或许因为他的冷傲蕴藏着浓浓的忧郁气质,集冰冷与热情于一身的矛盾巧妙转换了负面观感,反而让他更加迷人。
他像捉弄小动物般把秉翾逼到墙边,好奇又戏谑地看着她,那耽视的墨黑眼眸复杂难懂,微微上扬的嘴角就像暗流,随时准备吞噬掉进水里的人。
「你……想干嘛?」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来做什么?」
这低沉却不老成的声线,浑厚中透着灼人的热度,渗进细胞的同时,也让她的身体再次麻了一下。
「我是来参加婚礼的。」她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讨厌自己对声音的敏感。
「婚礼?」行恩正要转身,却因这突兀的说词而停下动作。
「我把路名搞错才会不小心闯进……这里。」
「哈哈哈!」
「你笑什么?」秉翾有种被污辱的感觉。
「你把我当傻瓜吗?」他微愠,听得出耐心用尽了。「说谎也得编个像样的理由吧?」
「干嘛说谎?你以为我这装扮是来……」她一拉起酒红色裙摆,立刻后悔。
「搞砸葬礼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秉翾不想继续站在这被侮辱,于是走近说:「你的手机借一下。」
行恩没有问她要他的手机做什么,反而好奇地拿出手机等着她的下一步。
秉翾拿着电话,直接按下自己的号码,手提包里立刻传来铃声。
「这是我的电话。」她挂掉,将手机还给他。「所有损失估算好之后把帐号还有金额传给我,我会把钱汇到你户头。」
行恩愣了两秒。从十八岁进入集团起,他见过各式各样奸邪狡猾、诡诈冷血、为私欲不择手段的人,却从未遇过这种找不到形容词可以形容的女人。
「知道吗?」他挑了下眉。「那白玫瑰是前天才从法国南部空运来台,设计师耗费一整晚布置,前后花了八万。」
「八万?」
「美金。」
「什么!」秉翾屏住呼吸,根本不敢去算。
但情势总不能僵在这吧?
秉翾试着推开他,却发现根本动不了他。行恩顺势将她往墙上推,扳起她下巴,这才将她看仔细了。
「天哪!你真是一场灾难。」
麦色的肌肤跟酒红色礼服完全不搭;鲜亮的眼妆和过红的唇膏让整张脸显得加倍混浊且俗气;鬼魅般的长发像被狂风吹过,胡乱披散着遮住了半张脸;但即使是这么的惨不忍睹,他却觉得这张脸有种震动他心弦的熟悉,尤其是左耳垂上那块红色胎记。
「你、你是……」
秉翾因为还陷在赔偿金的震惊中,并未察觉眼前男人僵住的同时犹不动声色地拨开她的发,紧盯她左边耳垂,神情就像刑警看着案发现场的照片,惊讶中带着明显的惶惑。
「你到底看够了没?」
秉翾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行恩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先生,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秉翾试着挣脱他的手,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才低头,阙行恩已经先一步抢下提包,抓出手机。
「还给我!」
秉翾快步上前想抢回包包,脚一拐,一个踉跄直接往前扑。阙行恩反应快,手一伸,立刻托住她。
「小心点。」
「少在那幸灾乐祸!我最该小心的就是你!」秉翾毫不领情。「放手!」
阙行恩眉一挑,真的收手,毫无准备的秉翾碰地一声直接摔在地上。她发出惊吓的惨叫,把阙行恩吓了一跳。
「对不起,你没事……吧?我以为……」
行恩蹲下,担心她是否摔伤。秉翾抬头,唇……刚好印在他唇上。
两人同时愣住。
一秒钟……两秒钟……
秉翾回神,猛力将身体往后缩,一时忘了自己躺在地上,后脑勺直接撞到地板,发出碰的一声。
「噢!」她抚着头猛揉,表情痛苦又懊恼。「好痛!」
「你……没事吧?」阙行恩皱眉,对自己这样问忍不住发笑。
秉翾闭着眼不理他。刚刚那惊奇的意外,加上现在又丑又狼狈的模样,让她真想挖个洞钻到地底去。
「你还好吗?」见她一动也不动,行恩真有点担心了。「站得起来吗?」
秉翾没应声,突然睁开眼想起身,却没料到他竟如此靠近,那一瞬就像画面重播一样,两人的唇再次紧紧贴合在一起。
秉翾反射性地又想往后退,但行恩却意外托住她的头,让她不致再次撞伤。
一秒钟……两秒钟……
一股奇妙的甜美从唇瓣蔓延开来,随即在舌尖绽放。
那湿软的温暖比酒浓烈,比巧克力还香甜。秉翾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失去重心,晕陶陶的,唯独紧抓在他胸前的那双手充满力量。
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回荡耳际。
起先以为是他的,后来才发现是自己发出的渴求声。秉翾觉得糗毙了,想尖叫,更想一头撞昏算了。
她应该推开他、声色俱厉地斥责一番才是。但这男人的行为实在太令人惊骇也太神奇了,她甚至不敢往下想……再过几分钟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突然……美妙的感觉瞬间消失。
她听见急促的敲门声,眼角余光看见他拿出手帕,飞快擦掉唇上的口红,整理衣服,拨拨根本没乱的头发,前去应门。
「有事吗?」
「大厅有情况,需要您去处理。」
「我马上到。」
秉翾坐起来,发现他正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望着自己。
「你没事吧?」
「你会得到惩罚的。」
「什么?」
「这里是教堂,前面正在举行告别式,你竟敢这样亵渎上帝。」
「教堂又怎么样?」他调了调领带,镶嵌玻璃窗的缤纷色彩丝毫晕染不了他的黑色眼眸说:「就算在地狱,也没人能阻止我想做的事。而且……你不觉得这指控很理亏吗?从头到尾,都是你主动吻我的。」
「你……」秉翾才站定,脚差点因为羞惭而摊软。
行恩走到她面前,乘胜追击地说:「充其量,我不过是个共犯而已。」
秉翾咬着唇,狠狠瞪着他。下一秒,眼神一转,紧皱的眉头突然放开。
「是德布西……」
行恩愣了一下,这才听到从教堂正厅传来的乐声。他想再问,却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阙先生,请您……」
「我来了。」
行恩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地走出房间。
即使无力,秉翾还是强迫自己站稳;即使脚踝隐隐作痛,即使自己看起来像个疯子,狼狈至极,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地方。
秉翾脱下高跟鞋拎在手上,一拐一拐走过长廊时,不忘用手背擦掉糊了满嘴的唇膏。她试着用舌尖舔了嘴唇,那残存的酥麻让她一时忘了脚踝的疼痛。
大厅传来的悦耳乐声将她拉回现实。秉翾忍着痛,快步走出教堂。